濯足小谈
2015-05-30宋健友
宋健友
濯足洁身在我国历史悠久。晋人左思《咏史》诗第五首“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二句,展示出打打身上衣服的灰尘,在起伏山冈溪水旁边洗洗脚之举。与左思同时代的诗人陆云在《九愍·悲郢》一篇中,亦有“朝弹冠以唏发,夕振裳而濯足”之句,而且,古人还传下来有关濯足的名画,也是一份宝贵的历史遗产。如宋刘松年《松溪濯足图》,宋佚名《濯足图》,明吴伟《溪山濯足图》以及与濯足有关的明代吴伟《渔父图》,明王谔《濯足图》,还有画家沈周《桐荫濯足图》,明周臣《沧浪濯足图》等。
或古或今,洗脚都是洗尘洁己之举,多数人在家中用热水洗洗脚,达到净足解乏,然而,有些人对洗脚水是很有讲究的,选用淡盐水、艾水、花椒水等。古人对洗脚是从另一角度看待的。诗人陆云“俟沧浪之濯缨,悲余寿之几何”之语,出自《楚辞·渔父》篇末所引的《孺子歌》,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孟子·离娄上》引述过此歌,这也是“濯足”一语牵涉到世俗的最早记载。而且,对于《孟子》所引《孺子歌》注疏者有这样的解释,日:俟沧浪之水清兮,则可以洗濯我的缨;沧浪之水浑浊兮,则可以洗濯我之足。以其缨在上,人之所贵,水清而濯缨,则清者人之所贵也。足在下,人之所贱,水浊而濯足,则浊者之所贱也。缨与足的位置固有高下之分,而用清浊之水对待,显而易见,潜意识贵与贱的意味便跃然纸上,这种观点,确实贬抑了足有千里之行功劳。这也反映当时社会的一种现象。不过,古代就有人反对这种误认。诗人白居易则以冷泉濯足(《冷泉亭记》)种种题画。以清泉、清溪、清流字眼濯足都是对浊水濯足的突破,亦是对贱足成见的打破。从浊水濯足至清水濯足,其问的转变折射出一种观念的变化,即濯足之举被赋予愈来愈多超拔脱俗之气。水之清与浊与濯足之间的关系,该是清水比浊水更有清洁之效,浊水濯足是随遇而安,未免无奈,清水濯足更有快意,正如今人用不同名称之水的心情一样。若以足观之,不免有以尘垢玷污清水之嫌,有时或暴露其俗态。诗人李商隐《杂纂》中也曾谑“清泉濯足”为“煞风景”之事。他显然是为水考虑,也可能有别的内涵。而诗人苏轼的所谓“赏心十六事”中“暑至临流濯足”则又是替足着想。又有一诗人张志和日:“世人尚口,吾独尊足,口易兴波,足能涉陆,处下不顷,千进而可遂,劳赏薄,无言忍辱。”足实有其可以厚待乃至礼遇之处。所以,《喻世明言》讲过马周以酒濯足或谓酬足,明则颠覆“口”与“足”之贵贱,暗则突破“水清濯缨,水浊濯足”之观念。置于文人的笔墨,围绕濯足寓意遂从贵贱之辩,也变为雅俗之争了。
宋佚名《濯足图》(图1):古树之下,山涧之中,有一人侧卧,以背示人,左手曲臂倚石,右手握钓竿,脱履赤脚,临溪濯足,这是何等的悠闲自得!再看另一幅宋人所绘《松溪濯足图》(图2),但见画中,古树参天,绝壁陡立,溪岸浮扁舟一叶,一人坐在舟上,一人坐岸边,两人相对,濯足于溪水之中。
另外明人沈周亦绘有《桐荫濯足图》(图3),更展示出濯足的享受之感。图画中溪流涧,桐树下,一人一边临溪濯足,一边向其后不远处望去,有一童子手捧茶食,毕恭毕敬,款步而来。画者题曰:“河水清且涟,可以常游泳。虚襟抱灵素,凝然坐中州。双足破万顷,一石经中州。人生在适意,此外非所求。”同样如图4、图5,明周臣《沧浪濯足图》,明王谔《濯足图》都展现出散淡的闲游之趣,给人以高雅闲逸之感,不能不说濯足是一种心灵享受。这样看来,人们不知不觉中把濯足之举与浓郁的文化联系在一起,无疑也证明了文学是真实生活的写照。
从古代名人名语名画中,濯足之举,仿佛有抛却尘世、隐遁之象。“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人生在适意,此外非所求”,这些言辞,都有遁隐山林逍遥世外的意思。《楚辞》的渔夫,提供了最早对濯足者的想象。即名流雅士的隐遁形象,有史可证,真正意义上隐遁形象的濯足图,迟至宋代仍有记载。因为较早的两幅濯足图,皆与宋代名画家李公麟有关。一是系其名下的《姑溪濯足图》,另一幅是他与苏轼合画的《渊明濯足图》,这两幅图虽然已经失传,但赖其对画题赞内容可知其大概。前者有画中人的自赞,后幅画则有后人的题赞。姑溪是宋人李之仪之号,李之仪云:“濯余足兮寒泉,振余衣兮古丘,洞胸中之滞碍,眇云散而水流。识此行之非祸,乃造物之予林。”李之仪又叫李伯时,也就是李公麟。因为苏门文人秦观其作和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有与之近似的词句,可能这才是赞辞的由来。由此看来这两幅濯足图均指陶渊明。李公麟对陶氏怀有特别情意,他以陶渊明及其诗词为原型创作过不少画作,如《归去来辞图》《松下渊明图》《渊明东篱图》等。而苏门文人亦尤为推崇陶渊明。并且李公麟与苏轼交情甚笃,因此,两人常以陶渊明唱和,绘画、题选。陶渊明又享有“隐逸之宗”的世誉。所以人们自然而然地把濯足与隐士合二为一,随着时间推移,二者的表里关系得到确认乃至强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