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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裕社会中贫困的消除:加尔布雷思的探究及启示

2015-05-30张士引

北方论丛 2015年5期
关键词:贫困经济学

张士引

[摘要]贫困表现为人的基本需要得不到满足,“富裕社会”中的贫困表现为私人生产、物质生产的过剩和公共生产、精神生产的不足。加尔布雷思认为,美国“富裕社会”中贫困的原因是不平衡的“二元经济体系”,只要实行“新社会主义”,实现“计划体系”和“市场体系”的平衡,就能解决“富裕”背后的贫困问题。由于这一设想是以不改变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为前提的,所以,只能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改良。只有扬弃经济学的“传统智慧”,建构以促进“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为目标的“全面生产”经济学,才能从根本上消除“富裕社会”中的贫困问题。

[关键词]富裕社会;贫困;二元经济体系;新社会主义;“全面生产”经济学

[中图分类号]F069.9[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5)05-0141-07

Abstract: Poverty is that the basic need of people can not meet. The poverty of “affluent society” is mainly the surplus of private production and material production and the shortage of public production and spirit production. “Total production” refers to meeting the comprehensive needs of people production. According to Galbraiths “affluent society” theory,unbalanced “dual economy” is the main cause of thepoverty.Implementing the “new socialism” and constructing “balance” Economics is the main solution to the poverty. The precondition of his measures is not to change the economic foundations of capitalism,which determines that it can only be a palliative improvement. Only by abandoning the “traditional wisdom” of economics, establishing“total production” economics to promote “peoples all-round development”, can we eliminate the poverty problem in the “affluent society”.

Key words:affluent society; poverty;dual economy;new socialism;“total production” economics

[收稿日期]2015-07-02

[基金项目]上海财经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自由个性之路——基于劳动异化、物化及其扬弃的视角”(CXJJ—2014—428)

罗伯特·L.海尔布罗纳和威廉·米尔博格在其《经济社会的起源》一书中提到:“在美国主要城市里的人行道上,看到无家可归的人蜷缩成一团,这告诉我们即使富裕的国家也会窝藏着贫困。”[1](p.2)保罗·A.萨缪尔森(Samuelson,paul.A)在其《经济学》一书中,不仅谈到了富裕中的贫困,而且对历史上各国曾经发生的贫困进行了分类:“各个国家曾经发生过三种贫困:由于饥荒和生产能力不足而引起的老式贫困(ancient poverty);体制上的原因造成购买力不足而引起不必要的丰裕中的贫困;GDP很高但由于不恰当、不公平的分配而造成的贫困。”[2](p.223)

舒尔茨在发表于1965年5月《美国经济评论》第40卷的《贫困的经济学——一位经济学家关于对穷人投资的看法》一文中倡议,经济学家应该将关于贫困问题的理论纳入经济学的研究范畴[3]。前世界银行行长詹姆斯·D.沃尔芬(James.D.wolfensohn)在为《2000—2001年世界发展报告:与贫困作斗争》所撰写的前言中指出:“丰裕中的贫困是我们这个世界中最大的挑战”,并号召:“用我们满腔的激情和专业化的手段与贫困作斗争”[4]。

美国新制度学派经济学家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对“富裕社会”中贫困问题的关注更加具有代表性。他在1958年的出版The Affluent Society(2009年中文版译名为《富裕社会》)一书中指出,20世纪50年末的美国已经具备了消灭贫穷和流离失所的力量,美国正在告别贫困时代,进入“富裕社会”,但私人富足、公共贫困,公共部门建设远落后于私人部门。他主张兼顾效率和社会公正,在积累财富时要注意社会均衡发展,“国家要在市场中扮演积极角色”,要“把消除富裕社会的贫困置于社会和政治的中心地位……让我们捍卫自己的财富,不能让某些人以保护财富之名,而只给这个星球留下毁灭的灰烬”[5](中译者序)。

与以往经济学家对富裕中贫困问题的关注不同,加尔布雷思不仅正视这一问题,而且提出了具体的解决之道。他认为,进入“富裕社会”的美国仍然存在两类贫困,即人的贫困和公共贫困,而政府主导的“二元经济体系”则是导致两种贫困的主要原因。政府加强干预,建构实现私人生产与公共生产的“社会平衡”和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的“投资平衡”的“平衡”经济学,是“富裕社会”中贫困问题的解决之道。不过,这一探索是在不改变资本主义经济基础前提下进行的,难免失败的命运。

随着小康社会建设目标的基本实现,21世纪的中国已经进入过剩经济时代,人民群众的物质需要已经能够得到满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满足人民群众的文化人是“文化”的动物。这里的“文化”取“人文化成”之意,包括人的社会需要和精神需要两个方面。参马拥军著《马克思主义与中国梦——从“天下大同”到“全球一体”的科学发展历程》,天津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59页。需要已经提上日程。社会主义制度决定了,中国不仅有能力完成加尔布雷思所期待的建构“平衡”经济学的任务,而且有能力超越加尔布雷思的“平衡”经济学,以马克思的“全面生产”理论为起点,构建“全面生产”的经济学,以彻底解决“富裕社会”中的贫困问题,实现人的全面发展。

一、“富裕社会”中贫困的主要类型:人的贫困和公共贫困

加尔布雷思认为,虽然在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劳动生产率有了极大的提高,物质财富迅速增长,已经具备了消除贫困的物质基础,但贫困问题仍然突出,贫困表现为“人的贫困”和“公共贫困”两大类型。

(一)人的贫困

“富裕社会”中人的贫困具体又可分为两种类型:绝对贫困和相对贫困。绝对贫困是指,虽然经济不断发展,社会也已经具备了消灭贫困和流离失所的能力,但为了避免打击那些创造了大量财富阶层的发展动力而漠视调节社会收入分配从而造成的贫困[5](中译者序)。相对贫困则指,在“富裕社会”中,“如果人们的收入远远落后于社会共同体的平均收入,即使他们的收入足以生存,他们依然是贫穷的。由于他们不具备社会共同体一般意义上的体面生活的最低要求,因此按照共同体的一般的评价标准,他们是不体面的……他们是堕落的,因为他们的生活范畴或层次已经超出了共同体可接受的范围。” [5](p.225)。

根据“富裕社会”中贫困问题发生的变化,以及贫困程度的不同,加尔布雷思又将贫困群体分为两类,“第一类是被称为个案的贫穷”,“通常情况下,个案贫穷总是与遭受贫穷的个人的某些特征具有某种联系”,“例如精神障碍、疾病、无法适应工业化生活、未能控制生育、酗酒、对极少数人的歧视、教育状况不佳,或者在有些情况下几种缺陷兼而有之”。“在每一个共同体中,人们都能遇到这类贫穷的人,不管是在城市还是在农村,也不管这个共同体有多么富庶,或那个时代有多么繁荣”。“第二类就是所谓的‘孤岛贫穷,就是那种自身表现为‘孤岛式的贫穷”,“这个孤岛上的人们显然是受到环境中某些共同因素的影响而表现出这种贫穷状态”。“大多数的现代贫穷现象都具有孤岛特征,而这些‘孤岛就是农村和城市的贫民窟”。“孤岛贫穷现象最主要的特征就是所有社会共同体常见的各种力量,限制或完全阻止了共同体成员参与到具有稳定回报的经济生活中去”。这些常见的限制力量主要有种族、落后的教育状况和家庭的破裂等等。“无助和被社会抛弃的感觉以及随即而来的道德衰落,也都是这种共同灾难的产物”[5](pp.226-228)。

亨利·乔治在《进步与贫困》一书中指出:“财富的确有巨大的增加,一般的舒适、闲暇和讲究程度也提高了;但是这些利益不是普遍的。最底层没有分享好处。”[6](p.15)这正是对财富的增长与社会底层状况的每况愈下进行的深刻揭示。对于进入“富裕社会”的美国,加尔布雷思也有类似的阐述,他指出:“经济增长——即产值的扩张,在通常情况下不会对大众有利”,“经济增长仍然没有给普通人带来生活改善的指望”。“总产值的增长将在收入金字塔的底部留下永远存在的边际贫穷”[5](pp.77-78)。而且在当时的美国,加尔布雷思认为,人们对作为经济问题的贫富不均现象的关注兴趣正在下降,“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尽管这个问题持续存在,而且日趋严重,但它并没有显示出人们预见的促成暴力反应的趋势”[5](pp.68-70)。

凯恩斯将人类的需要分为“绝对需要”和“相对需要”。“绝对需要”是每个人固有的客观需要,“相对需要”不是自身固有,而是相对于同伴而言的、满足与否对自身没有客观价值的需要。只是这类需要的满足“使我们凌驾于同伴之上,让我们感到比同伴优越”[7](pp.365-366)。在美国,“与财富相联的奢侈花费和炫耀曾经一度是确保获得显赫声誉的源泉”,但进入“富裕社会”以后,情况似乎不再如此了,这也是影响人们对贫富不均问题态度的重要因素。加尔布雷思指出,在发达国家,增加产量是贫富不均问题导致的紧张关系的调解剂。在产量增加的情况下,“即使贫富不均持续下去,为解决这个问题而可能导致的棘手的冲突则是可以避免的”,“产量的增长已经消除了与贫富不均有关的诸多尖锐的紧张关系”[5](pp.77-79)。因此,整个社会对生产本身的关注已经超过了对生产对于满足人们基本需要的功能的关注,而且人们彻底改变了生产的初衷,主要关注私人产品的生产,增加生产成为转移视线、缓解矛盾的另一种选择,进而进一步淡化了对贫富不均问题的关注[8],结果使“富裕社会”中贫富不均问题的解决变得更加渺茫。

(二)公共贫困

从二战结束到20世纪70年代,加尔布雷思一直密切关注“富裕社会”中的贫困问题,尤其是公共贫困问题。《富裕社会》一书并不是加尔布雷思为美国社会歌功颂德,而是直指美国社会富裕背后存在的贫困问题。书中提出了一个二元命题:“私人的富足和公共的污秽”(private opulence and public squalor)。这里“公共的污秽”指的就是公共产品或服务的匮乏,即公共贫困,这是和“人的贫困”并行存在的贫困的另一个维度。加尔布雷思认为,私人生产与公共生产、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的失衡是“富裕社会”的显著特征之一。政府干预失当、依靠对生产的“依赖效应”(dependence effect)制造出来的人们对财富增长的过度追求,是导致两种生产严重失衡进而产生公共贫困的重要因素。

“在经济学诞生的时代,人类有四种最紧迫的需求:食物、衣服和住所,此外就是有序的环境,而有序的环境又为前三者提供了保障。”加尔布雷思指出,前三者依赖以市场为导向的私人生产,后者是政府职能的体现,但“作为政府职能而提供的秩序,几乎常常是不可靠的。除了少数例外的情况,政府提供的秩序也过于昂贵。保障秩序的借口也经常为政府贪婪地剥夺人们赖以生存的方式提供了机会。”作为那些必须集体支付的服务,包括“市容管理、公共安全、大众识字率和卫生的整体利益、流行病控制,还有国家安全”,“尽管它们是在直接需求得到满足之后,才进入人们的整体需求计划之中,但其紧迫性的增长可能超过财富增长的速度。如果财富的增长还伴随着人口数量和人口密度的增长,那么情况就更加如此了”。在美国统治者看来,公共服务的任何增长都是一种内在的邪恶趋势的表征,因此,“即使是最普通的公共服务也可能对被纳入社会革命的范畴,因而横加阻拦。”[5](pp.109-111)政府的这种不恰当干预正是美国社会富裕背后公共贫困依然存在的重要原因之一。

除了政府的不恰当干预之外,公共服务的滞后以及私人产品富足与公共贫困之间的严重不平衡也是公共贫困的重要表征。通常情况下,“人们为了享有他们极为需要的公共服务,需要交出多少私人收入和产品”,“人们从私人产品和服务中得到的享受和公共机构提供的商品和服务的享受之间总有一种平衡”,然而,“需求管理和竞争的作用是为私人生产效劳”的,于是,“公共服务将天生有一种落在后面的趋势”。加尔布雷思指出:“在发展的状态下,大规模交通工具侵袭社会的耳目时,是为了更多的啤酒,而不是为了更多的学校”[5](pp.186-187)。这正是私人产品而不是公共服务或设施成为生产的主导的真实写照。另外,在“富裕社会”中,私人产品的富足与公共贫困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尤其是当私人生产商品所得的财富引起了公共服务的供应危机时,这种反差将表现地更加淋漓尽致。

这种反差所引起的更为深层的道德影响是引发公共贫困的又一根源。在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社会中,“大城市的报纸每天都讲述自治市和大都市基本服务的不足和缺点”,如“学校既古老又过度拥挤,警察力量不充足,公园和娱乐场地不够,街道和空地肮脏,卫生部门装备不齐,并且缺少人手。在城市工作的人进城乘坐的交通工具不能得到保证,而且条件很差,情况越来越糟。”尽管如此,“私人生产的商品日益丰富的故事”却“成功地胜过了对这种公共贫穷的讨论”。由于“精神的保持和恢复主要是在公共领域内”[5](p.181),这种为追求私人产品需求而造成的严重道德失衡正是精神生产缺失导致的公共贫困的典型特征。

二、“富裕社会”中贫困的原因:二元经济体系的严重失衡

对于解决美国社会中私人生产的富足和公共生产贫困的问题,加尔布雷思是从探究美国二元经济体系严重失衡的原因入手的。他指出:“计划”尽管被冷战时期的西方国家看成一个十分污浊不堪的词,但美国的“经济体系不管有着什么样式的、带有意识形态色彩的名称,它的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是有计划的经济”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美国的经济体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方面是由技术上充满活力、大规模资本化和高度有组织的公司组成的世界;另一方面则是数十万传统的小业主”[9](pp.6-10)。前一方面是“计划体系”,后一方面就是“市场体系”。加尔布雷思认为,计划体系过于强大,而市场体系过于弱势,两大体系发展不平衡正是美国社会富裕背后贫困的根源。

(一)强大的计划体系确保了生产者主权的形成却导致了消费者主权的丧失

加尔布雷思指出,计划体系通过“把大量金钱和技术手段投入到报纸、杂志、室外广告牌上面,尤其是要投入到无线电台和电视方面”等方式保持它对公众的影响力,“为了它的产品的利益,计划体系对它与公众的沟通所实施的控制,即便不及教会那样全面而彻底,但在范围上也已足够广泛”,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使公众坚信它们的所作所为的价值所在,并使公众对于他们的产品和服务的重要性抱有深刻的信念。他们对消费者所做的这些无孔不入的宣传和说服工作,“都在强调一个事实:商品消费,是一切快乐之源,是衡量人类成就的最高标准”,他们甚至“把消费视为人类幸福的基础”。这就造成了生产者和消费者在经济发展中主次地位颠倒的局面。然而,“计划体系对于媒体的影响力,不在于它能够直接控制媒体的话语权,而是它有能力通过媒体,让它的需求获得充分认可,并最终通过公共政策而表达出来。”[10](pp.180-182)这便使计划体系通过控制媒体达到了控制消费者的目的。这种控制的后果是使人们逐渐淡化了对公共产品和服务贫困的关注,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使人们的生活质量和生活环境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害。

计划体系不仅通过媒体使生产者的主权地位得以确立,使消费者的主权地位被迫丧失,而且通过他们与官僚机构的共生关系来控制政府。因为“要控制需求,就需要控制政府。某些特定需求的产生,必须以政府在经济方面采取的补救性措施为前提条件——对于汽车的需求,需要政府在公路建设方面加大指出;对于飞机和空中旅行的需求,需要政府在机场和航线方面加大支出”。所以,就“生产者对于消费者(或其商品的其他使用者)具有某种程度的控制权这一点”,计划体系“对于价格、成本、消费需求和政府的控制,无非是一种权力应用的一部分。”[11](pp.154-156)计划体系对媒体和政府控制权的强化,还能起到弱化社会目标中与计划体系目标不一致的公共需求。这些公共需求是由市场提供的,但市场体系的弱势使公共目标的缺失进一步凸显出来。这也是导致公共贫困的重要原因。

(二)虚弱的市场体系加剧了公共需求的贫困

由于两种体系力量对比悬殊,计划体系有力地控制着它的运行环境,市场体系只能迫使自己适应那种无法控制的力量[10](p.204)。“市场体系和计划体系之间的这种不平衡现象,将会长期存在”,“如果不进行强有力的改革,经济的发展趋势,将是严重的贫富分化现象。”[10](p.229)由于计划体系超强的控制能力,这使它能只关注与自己目标一致的领域,而将与自己目标不一致的领域抛给市场,这样,市场就成为公共需求的主要提供者。但公共领域的许多需求具有公益性质,市场的宗旨是利润至上,它追求以最小的投入产出更多的产品和服务。市场的宗旨和公共领域公益性质的背离,将会导致公共贫困问题进一步加剧。

强大的计划体系通过控制政府将自身的需求塑造和解释为公共政策,进而将自己的目标解释成为社会的目标[11](p.186)。这样便“在计划体系所生产的商品和所提供的服务与国家所提供的服务和并不服务于计划体系的需要的服务之间,造成了一种自然失衡的内在倾向”[10](p.328)。但由于计划体系内企业目标和公共目标的冲突,公共目标在和计划体系内企业的竞争中往往处于劣势地位,这种劣势是市场体系弱势地位的反映,这样公共贫困因为市场体系的虚弱而进一步加剧。

加尔布雷思把贫困产生的原因归咎于二元经济体系的失衡,寄希望于通过实现两大经济体系的平衡来解决贫困问题,这无异于扬汤止沸。因为他只看到了资本在促进生产发展方面的积极作用,却没有看到资本在导致人的异化方面的消极作用。加尔布雷思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他生活在以私有制为经济基础的社会中,“正是私有制”使他“变得如此愚蠢而片面”[11](p.189),这也正是他的理论不能解决他的问题的关键症结之所在。 三、“富裕社会”中贫困问题的解决之道:实行“新社会主义”

加尔布雷思认为,经济体系中处于垄断地位的计划体系和处于弱势地位的市场体系之间的鲜明反差已经对美国社会带来了损害,并与公共目标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要终止这种损害,实现整个经济体系和社会公共目标之间的一致,就要对市场体系加以扶持,以对强大的计划体系形成抗衡,同时,对消费者权力加以培植,以对强大的生产者权力形成抗衡,以此形成计划体系和市场体系、生产者主权和消费者主权之间的平衡,这是解决“富裕社会”中贫困问题和贫富不均问题的主要途径,要形成这种平衡,就要实行“新社会主义”。

在加尔布雷思看来,“新社会主义”在内涵、工人阶级的地位及所关注的内容等方面已经与旧的传统的社会主义有了根本的不同。“旧的社会主义,更多地属于意识形态范畴”,“新社会主义……是现实环境的逼迫的结果……这种具有逼迫作用的现实环境,指的是市场体制滞后的发展”,所以,“新社会主义”主要属于经济范畴。对于工人阶级的地位,加尔布雷思认为,与传统社会主义将工人看成被剥削者不同,在现代资本主义计划体系中,工人不但已经不是被剥削者,而且“可以得到工会和政府的保护,另外,由于他们的雇主能够把工资增加的成本转嫁到公众身上,因此,他们自身也可以从公司的这种市场权力中获益。相对于市场体制的工人而言,计划体制的工人,相当于特权阶层”[10](p.311)。正因为如此,传统社会主义的号召力逐渐减弱了,而新社会主义的吸引力却大大增强了。“新社会主义”主要关注公共需求问题,它“可以为人们提供住房、卫生保健和地方运输。在寒冷气候下的取暖供应,在人们生病时提供的医疗救助,在上下班时提供的交通便利”等都是“实实在在的需求”。这些在市场体系中发展滞后的行业,“不但对于公众的舒适、安宁和幸福感有着特殊意义,它们对于人们的正常生活而言,也可谓关系重大。”[10](pp.312—313)加尔布雷思指出,在市场体系处于弱势地位的情况下,有关公共需求的行业“不可能正常运转,也不可能获得发展机会。然而,对于公众而言,这些行业却是必不可少的”,“对于这些行业来说,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通过公有制将其完全组织起来。这就是新社会主义,它重点关注的,不是经济社会中强者的处境,而是弱者的处境。”[10](pp.314-315)所以,加尔布雷思将实行“新社会主义”看成公共贫困的解决之道。

对于“新社会主义”的实施,加尔布雷思从重新定位政府职能,使政府摆脱计划体系的束缚、采取有效措施,限制计划体系的权力、充分发挥政府在支持市场体系发展中的作用等方面进行了阐述。加尔布雷思强调,政府行为“在推动计划体制的目标实现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正是基于政府的这一功能而形成了这样的信念:凡是符合计划体制的目标和需求的,也必然符合公共利益的需求。凡是能够服务于计划体制的政策,也必然会成为可行的公共政策。”而“事情的真相”却是:“在计划体制追求的目标与适应公共需求和公共利益的目标之间,有着本质的差异。”[10](p.274)要消除这种差异,政府就必须使计划体系的目标和公共目标实现一致,要实现这种一致,就必须使政府摆脱计划体制的控制。只有摆脱了计划体制控制的政府,才“能做到全身心地为公共目标服务,才有可能考虑如何开展那些须由政府采取行动的改革计划”[10](p.250)。

在限制计划体系的权力方面,加尔布雷思认为,对于经济的最薄弱部门而言,实行社会主义是绝对必要的。“即便是在那些权力强大的经济部门,实行社会主义的必要性也十分突出。权力来自于官僚主义的共生关系的计划体制,也需要全部或部分地把社会主义作为解决方案。”[10](pp.318-319)此外,加尔布雷思还强调,要通过有固定利息的有价证券的方式购买计划体系内的成熟公司并将其完全国有化,通过政府利用税收实现收入平衡,这些措施都可以有效限制计划体系权力,减少社会中的贫困现象。

对于政府在促进市场体系发展发挥作用方面,加尔布雷思认为,政府应该支持“小工商业者为稳定价格和产量而采取的联合行动”,“对市场体制的价格和生产”由政府实行直接管理,“给予市场体制的工会以坚决的、有力的支持”以改变公司雇员在劳资谈判中的弱势地位;不仅“普遍而且大幅度提高最低工资”,且“实行最低工资制度”以“消除市场体制和计划体制的工资差别”,政府通过干预或者借助于关税政策,保护市场体制内的公司在价格和收入方面,享受到跨国企业天然享有的那种权力保障,帮助他们以更加高效的方式完成生产和销售;政府还应该给予市场体制内的小公司或企业在研究、技术、资本和合格人才方面等以支持,以缩小它与计划体制在这些方面的差距[10](pp.289-292)。政府的这些行为在改变市场体系的弱势地位,增强市场体系同计划体系相抗衡的力量方面将发挥重要作用。

综上所述,加尔布雷思的“新社会主义”本质上是想通过政府的力量,平衡计划体系和市场体系二者之间的关系,将市场体系纳入计划体系之内,同时将计划体系置于政府的控制之下,以此来发挥政府在消除公共贫困中的作用。但计划体系内的大公司大企业建立在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基础之上,以追求利润的最大化为最终目标,而且“现代的国家政权不过是管理整个资产阶级的共同事务的委员会罢了”[12](p.33),这就决定了加尔布雷思的“新社会主义”只能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改良主义,通过实行“新社会主义”这种扬汤止沸的方式来消除“富裕社会”中的贫困问题只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加尔布雷思高度评价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提出的“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原则,却不懂得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区别不在形式方面,而主要在经济基础及其决定的上层建筑方面;加尔布雷思通过对马克思经济学的研究发现,它和英国古典经济学、新古典经济学、美国经济学一样,也沉浸在“贫困”的绝望氛围中,也属于经济学的“传统智慧”,只能解决短缺时代的贫困问题,而不能解决“富裕社会”中的贫困问题。这个结论显然说明了,加尔布雷思忽视了马克思的“全面生产”理论,以马克思的“全面生产”理论为起点,建构“全面生产”的经济学,恰恰是“富裕社会”中贫困问题的正确解决之道。

四、“全面生产”经济学与“富裕社会”中贫困的消除

过剩经济时代的到来为 “全面生产”经济学的建构奠定了基础,为“富裕社会”中贫困问题的消除创造了条件。建构“全面生产”的经济学,必须以“生活统一于生产”扬弃“世界统一于物质”,以“全面生产”经济学扬弃经济学的“传统智慧”,以“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扬弃“剩余价值生产”,以“社会主义价值观”扬弃“资本主义价值观”。

(一)以“生活统一于生产”扬弃“世界统一于物质”

在短缺经济时代,人们主要追求基本物质需要的满足,这一需要与对文化需要的追求相比处于绝对的优先地位。所以,在那个时代,物质生产就像一道“普照的光”,使社会生活中的一切都打上了“物质”的颜色,经济学追求“以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产出”,哲学强调“物质生产是历史发展的唯一基础”,“世界统一于物质”。在过剩经济时代,人们的物质需要已经能够得到满足,于是,更高级的需要凸显出来,文化需要和物质需要成为人们共同追求的目标。

马克思强调,在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12](p.591)。可见,人们的生活不仅包括经济方面,还包括了社会、政治和精神。根据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史前时期”的“制约论”原理,人的全部生命活动不仅包括经济活动,还包括社会活动、政治活动和精神活动,人的需要不仅包括物质需要,还包括社会需要、政治需要和精神需要等方面。人的需要的全面满足即为贫困的全部消除,所以,在过剩经济时代,经济学应该追求“生产以满足人的生活需要为目标”,哲学应该强调“物质文化生产是历史发展的共同基础”,“生活统一于生产”,“全部生活统一于全面生产”。建构“全面生产”的经济学,全面满足人的需要,成为过剩经济时代经济学的主要任务。

(二)以“全面生产”经济学扬弃经济学的“传统智慧”

加尔布雷思对处于“富裕社会”阶段的美国建构“平衡”经济学的呼吁,对进入过剩经济时代的中国有重要的启示。美国和中国在经济基础,以及上层建筑方面的根本不同,可能使其在美国落空的设想在中国变为现实。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完成了由短缺经济向过剩经济的过渡。21世纪的中国已经出现了加尔布雷思所说的“丰裕社会”的种种迹象。20世纪80年代开启的重新私有化道路和2008年金融危机,使美国陷入社会危机和金融泥潭难以自拔。在中国经济现实和未来发展前景的吸引下,经济学的重心正在转向中国。

党的十八大报告关于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的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仍是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主要矛盾的表述,从总体上看无疑是正确的,但同样可以肯定的是,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已经告别短缺经济时代,进入过剩经济时代,虽然这种过剩只是相对过剩或结构性过剩。为此,中国在继续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继续追求物质财富积累的同时,应该重视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文化需要同落后的文化生产之间的矛盾。此处的“文化”是包括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在内的广义上的文化,也就是十八大报告提出的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的全部内容。过剩经济时代的中国社会建设,应该在考察“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的基础上统筹考虑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等方面,应该坚持用“全部生活统一于全面生产”的原理匡正传统价值观念,扬弃经济学的“传统智慧”,建构私人生产和公共生产平衡、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平衡的“全面生产”的经济学。

(三)以“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扬弃“剩余价值生产”

促进“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马克思恩格斯的最终价值诉求。以“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扬弃“剩余价值生产”包括多个环节。首先,以“价值生产”扬弃“剩余价值生产”。“价值生产”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共有特征,而“剩余价值生产”和“以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的需要为目的的生产”分别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独有特征,这就决定了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奉行利润至上主义,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只是把获取利润当作实现其目的的手段。由于“价值生产”是对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与人之间交换关系的反映,是符合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生产力发展要求的生产方式,所以,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我们仍需要利用“价值生产”这一手段达到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

其次,以“使用价值生产”扬弃“价值生产”。在人的全部生活中,经济生活需要的私人产品和物质产品可以用货币来衡量,而人们在社会生活、政治生活、精神生活、生态文明中需要的“文化”产品却没法用货币来衡量。“文化”产品对于那些在短缺经济时代连基本的物质需要都没有得到满足的人们来说,可能毫无用处,但对于那些在过剩经济时代私人产品和物质产品已经非常富足的人们来说,这些产品可谓“无价之宝”。所以,过剩经济时代,用“使用价值生产”扬弃“价值生产”正当其时。目前,发达国家将“人文发展指数”作为社会发展的衡量标准,而放弃GDP标准,是向以使用价值为全面的衡量标准做出的积极努力。

再次,以“全面生产”扬弃“使用价值生产”。“使用价值生产”仍主要表现为一种具有经济意义的活动,而“全面生产”作为满足人的全面生活需要的生产则包含了经济、社会、政治、文化、生态等方面的意义。作为衡量“人的全面发展”的尺度,“全面生产”比“使用价值生产”具有更加重要的意义。

最后,在“人的全面发展”基础上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全面发展是就社会整体而言的,它本身并不是最终目标,而只是“每个人的自由发展”的基础,因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一个人不可能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全部潜能的无限发挥之中。只有每一个个体在有限的生命中做出符合自身特点的潜能发挥的选择,并据此建立自己的个性,所有具有自由个性的社会成员才能交织出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四)以“社会主义价值观”扬弃“资本主义价值观”

价值和需要密切相关,需要的层次决定价值的体系。社会主义阶段和资本主义阶段人的需要的不同,决定了它们分别以“全面发展、自由发展”和“利润至上、自我增殖”作为自己的价值追求。改革开放以来,从“两个文明”到“三个文明”,到“四位一体”,到“五位一体”,演进的历程体现了国人需要状况的具体变化,即从最初的物质需要,到后来顺次出现的精神需要、政治需要、社会需要、生态需要。在这个变化过程中,资本主义价值观发挥了重要作用。中国自2000年小康社会的建设目标基本实现以来,人们的物质需要已经基本得到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生活的需要与落后的物质生产之间的矛盾”已经得到基本解决。当前,中国得不到满足的是包括精神需要、政治需要、社会需要和生态需要在内的“文化需要”。我们应该在将“文化需要”的满足提上日程的同时,用以“全面发展、自由发展”为主的社会主义价值观扬弃以“利润至上、自我增殖”为主的资本主义价值观,并逐步使“全面发展”和“自由发展”上升为整个社会公认的价值观。

[参 考 文 献]

[1][美]罗伯特·L.海尔布罗纳,威廉·米尔博格.经济社会的起源[M].上海:格致出版社,2010.

[2]Samuelson,Paul.A.Economics[M].Eleventh Edition.The McGraw-Hill Companies, Inc.1980 .

[3]彭刚.丰裕中的贫困[J].教学与研究,2005(12).

[4]The World Bank .World Development Report2000/2001:Attacking Poverty[M].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

[5][美]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富裕社会[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

[6][美]亨利·乔治.进步与贫困[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

[7]John K.Galbraith:The Affluent Society[M].New York: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98,pp.123.

[8]刘合波.富裕社会中的贫困:加尔布雷思的政治经济思想研究[J].哲学研究,2013(9).

[9][美]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新工业国[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10][美]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经济学与公共目标[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0.

[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作者系上海财经大学博士研究生,上海金融学院财税与公共管理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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