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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居何所

2015-05-30麻延章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5年6期
关键词:惠施大化庄子

麻延章

美的发现、美的感受、美的创造和表现,产生于创作主体对宇宙“大化流行”的体认和把握之中。在对这种自然与人之间内在的同构关系的论述中,庄子实践着主体思想与自然精神的契合(即心与物、意与象的契合),并昭示了审美意识的觉醒。审美意识的觉醒,使生命本体开始了对自然律动的心灵感受,并在大化流行的世界中寻找自我灵魂的安顿之所。

从原始文明宗教式的自然崇拜开始,我们的先民便渴望认识自然,他们以神化的眼光看待天地,这种神化自然万物的心理促使早期艺术表现上比兴手法的形成,并在其发展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诗经》中有大量对自然景物的描绘便是比兴手法的运用。在这种观念的作用下,使不相关的事、物在本质上趋于了一致,如郑樵所言:“所见在此,所得在彼,不可以事类推,不可以理义求也。”人们发现自然与人有着内在的同构关系。到春秋战国时期,自然观开始发展成为天人和谐的理念。“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老子把宇宙万物的自在性“道”作为人生的终极价值,这种价值实现的行为途径便是“清静无为”。老子彻底否定自然崇拜的观念,他认为人世的法则就是委顺自然,并由此构建了以“自然”精神为核心的价值体系。与道家的“自然”“无为”不同,儒家主张以积极进取的个体精神融汇于宇宙生命的大化洪流,成就配天的大德。 “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中庸》)至诚是天地固有之性,也是万物得以生成衍化的根源,同时,又是儒家人格修养的最高境界。人与自然在精神价值的层面达到了和谐一致。主体思想与自然精神的契合,在庄子的论述中得到充分实践。《庄子·秋水》中就有借物悟道的描述,“百川灌河,径流之大,两涘渚涯之间,不辨牛马”,浩渺宏阔的秋水使“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在河海的描述中显而易见对美感的获得。同样在濠梁观鱼之时,悠游自在的鱼儿让庄子物我两忘,不辨彼此。这种审美意识的觉醒,使儒家“比德”之说的内涵得以拓展。

庄子明确地意识到人是一个“世界”中的人,这便构成了庄子思想的背景。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即心与物的关系,庄子的选择是“乘物以游心”“吾游心于物之初”。以心游物,既是对物的心灵观照,又是物我合一以达天道的方式,所以在庄子的言论中,尽管追求的是无形之大道,但此道却又自然而然地镶嵌于世界万物的客观存在之中,无处不在,物外无道。在庄子的眼中,有形之物本身就是寄寓着无形的大道。因此,天地万物在庄子的“道”中既是得道的途径,又是道的具体表现。这种心物关系之说框定了审美意识觉醒之后中国艺术的基本思维模式:由物及心,由象及道,即心与物的交融、意与象的契合。这也为后来“文人画”的可能提供了哲学基础。

庄子在《养生主》的开头这样写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对于庄子而言,生命之有限和知识之无限形成鲜明的对比,而知识的无限也正意味着万物或者世界的无有穷尽。当有限的生命遭遇无限的世界,我们该采取怎样的一种态度?庄子的态度是明白的。在他看来,穷毕生之力去求知的人是危险的,因为这样会把人带入一个不可捉摸的世界。有如《天下》篇中的惠施:“弱于德,强于物,其涂隩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蚉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一个被外物牵引、为成心所累而不得片刻休息的人,就像那追日的夸父,总是感到饥渴,于是拼命地奔跑,寻找着前面的水源,却不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停下来。犹如形与影的竞走,声与响的比拼,哪里会有结束。当然会有结束,但不应该是悲剧性的像夸父般地死去,而应该在结束中,让生命延续着,这种结束便是老子所说的“知止不殆”的知止,知识永无止境,但是,心该有一个止境,只有懂得适可而止,便不会遭遇危难,知识是为了生命的,而不是相反,我们的终极关怀是生命本身,而不是知识或者与之相关联的外物。当世界被成心变现,一切便都处于假象之中,真实的世界便被隐去,只有超越世俗的知识抑或是道德。庄子不愿执著于外物,无论善恶,无论是非,他要的是虚心游世,也就是“缘督以为经”。循着事物的脉络间隙,而游于其中,若即若离,而又不即不离,这便是庄子选择的和世界相处的方式。

世界就是世界,万物就是万物,原本就是无所谓是非的,是不分彼此的。如果勉强要分的话,每个事物既是彼,又是此,是彼的彼、此的此,这种区分毫无意义。所以庄子在《齐物论》中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彼亦是也,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此之生在彼而言就是死,此之死在彼此而言却是生;此以为可,彼以为不可,此以为不可,彼此为可。到底是生还是死?究竟是可还是不可?如果照之于天,跳出这永无休止的分别,也许生即死,可即不可;也许无所谓生死,无所谓可不可。在天的观照之下,对立消失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没有分别、大化流行的世界。

在庄子眼中,这个变化的世界便是一种幻像,变化是虚妄的事实。《大宗师》中有一个故事:“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怕舟丢失,于是将它藏于大壑之中,怕山丢失,于是将它藏于大泽之中,以为如此便能保全,然而夜半之时,在冥然不觉之间,却有个大力士将它背走。这个大力士就是变化。宇宙不主故常,才生即灭,处在永不停息的变化之中。转眼即为过去,片刻便是旧有,天地变化,亘古如斯,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摆弄着世界。庄子所要说明的不是世界的变化,而是变化的虚妄。他在前后分别还说:“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遁,是恒物之大情也。”显然,庄子要“忘”,从理性、知识的分别当中走出来,“相忘于江湖”,回归到世界当中,从而,如同“藏天下于天下”一样融入这个变化的世界,而不是把世界当做自己的对象,站在世界的对岸,似乎自己不在世界之中。对于变化也是如此,人的生命本来就是一个流行变化的过程,如果执著于此便永无宁日,顺应自然,才是根本之道。消除“成心”,忘记“本我”,一个没有成心没有本我的人,已而变成了天,仅有人的躯壳,内里包藏的却是天心,天心也就是无心。“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宇宙的变化,就是一个“流幻”的过程,以短暂之人生,随幻化之世界,必然流荡难返,虚妄不实。庄子强调的就是与物同化,不以物易己,不为物所役。这种幻化思想,促使艺术在形式之外去追求真实的生命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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