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矿工

康移风

那年，我去一家煤矿，有位老矿长在见到我以前画的矿工作品后说：“你熟悉矿工但还不真正完全了解他们，在繁重艰苦的工作面前、危险和灾难事故面前他们表现出的是一种坚忍和乐观，在劳动和生活中矿工是最无所顾忌、无枸无束的。矿工并不都像你画上描绘的那样沉重和严肃，其实矿工的思想感情是很丰富的。”他跟我讲了这么一件事：有位矿工在井下采煤工作面的一次冒顶事故中遇难，同班的工友含着悲痛将他的遗体准备搬离工作面，从工作面连接下面的巷道有一个作为通道的天眼（天眼是垂直的，只能一个人手脚并用地爬着通过），工友们正准备用绳子将矿工的遗体捆好从天眼吊下去的时候，在场的副班长说：“这样太对不起人家啦，我背他下去吧。”工友们把这个矿工的遗体紧紧地捆在他的身上，他顺着狭窄的天眼一步步往下挪动，当他费尽气力将遇难矿工的遗体背上地面后，他只含着眼泪说了一句话：“这是我的弟兄啊！”这个故事深深地触动了我。这以后，我好几次去过煤矿井下。再后来，我画了一组如《出井》《山》《热土》《光和热的故乡》《顶梁柱》等表现矿工的系列作品，并给这组矿工系列作品起名叫《我的弟兄》。我在创作手记中写过这么几句话：在黑黑的井底你感受到的是真实自然的本质以及矿工那粗犷厚实的身板和带有野性的爽朗耿直的个性。在黑色的世界里，采煤汉把自己粗悍的身躯深深地掺和进去。在这里没有世俗的纷扰和喧嚣，跳动着的是生命的活力和无法削弱的斗志。艰苦的环境和单一的生活能赋予人的博大深沉的精神品格，在他们身上固化成宽阔的状态。

去年，有位先生在一次聚会上对我说：“你的矿工画得不错！但总感觉有点歌功颂德的味道。”也有好友要我尽量多画一些表现矿工苦难的作品。这使我想起好早以前的一件事，一位煤矿上的人到城里买歌曲录音带，当店老板听说他是煤矿来的，就向他推荐一本哀乐录音带，说是：你们煤矿不是死人多吗？想起这些我只能说他们的本意是善良的，因为他们听到的只是矿工的艰苦和工作的危险，就像我以前画的矿工，也过分表现的是他们的沉重，而恰恰忽略了创造财富的劳动者生命中最光辉的一面。由此我不免想到在当今的中国画坛，在一些描绘工人和农民的部分画作中，许多的形象不是呆头笨脑、萎蘼不振，就是麻木不仁、面无表情，有些人物画表现的不是社会生活中的积极面，而对那些消极的因素特别感兴趣。理论家钱海源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反应中国当代充满勃勃生机的改革开放的时代生活，要塑造和表现在各条战线上为建议社会主义现代生活的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的形象，在某些人的眼里就是‘左的老一套，就是‘保守和‘落后。似乎中国的美术家们只有一窝蜂地去按照西方人所认可的标准，去搞所谓与“国际化美术接轨的东西，才叫‘创新与‘前缘。”于是他大声疾呼：“我们的工人农民，都在为创造物质文明，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从事着艰苦而又卓绝的劳动。那么，文学家和艺术家所从事的艺术劳动，也应当是有助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这个根本宗旨、有利于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整个社会精神文明程度的提高而努力奋斗才是。”

某些自称很前卫的美术理论家鼓吹艺术要“淡化生活”“远离人民”。有些所谓画家不去认真地研究中华民族几千年的艺术文明，不去研究丰富的中国传统绘画艺术，对传统绘画一知半解却可笑地提出要“背叛传统”，搞所谓“创新”，甚至投机取巧、恶意炒作，不择手段还自以为得计。中国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著名油画家靳尚谊怒斥这些所谓画家是“新机会主义者”。当今，在我们处于构建“和谐社会”“和谐文化”的努力进程中，如何端正我们求艺的态度，找到我们创作中的积极立足点，这应该是我们认真对待的。人物画创作的精神取向究竟是什么？毫无疑问，关注现实，直面人生，在一种积极的创作状态中去挖掘劳动者的尊严，追求沉雄博大、粗犷庄严的表现语言，这应该是一个人物画家去努力做到的。一个艺术家应坚守一份平民心态，坚守艺术家最宝贵的精神力量。“在人世间的悲喜剧中和人间烟火中去发觉真、善、美。”表现劳动者应该是人物画永恒的主题，为他们树碑立传、歌功颂德是我艺术创作的永远追求。著名美术理论家朱虹子曾充满激情地说：“拨开地下苍穹黑暗的恐惧和惊骇，挖掘出人生和艺术高贵的光和热。”这应该是我画矿工的艺术取向，我只希望扎扎实实地在自己描绘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中构筑灿烂的力量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