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女性主义视阈下《逃离》之解读
2015-05-30陈娜
陈娜
摘要 艾丽丝·门罗在小说集《逃离》再现了加拿大小镇上平凡女性的悲剧化生活。这些女主人公面对家庭和感情上的重重困境选择逃离,但是最终让她们陷入更加悲惨的生活境地。可见女性逃离并非女性重塑自我,构建两性关系的真正出路。门罗通过刻画女性逃离和回归的故事,彰显出女性与自然潜在的密切关系,体现了她对女性命运的深刻思考和对自然生态的无限关怀,表达出她对社会和谐与两性和谐的深刻期盼。
关键词:《逃离》 生态女性主义 女性意识
加拿大著名短篇小说大师艾丽丝·门罗于2013年斩获诺贝尔文学奖。其作品多以城郊小镇平凡女子的平凡生活为主题,从女性视角用平淡朴实的文字讲述普通女性的日常生活、爱情、婚姻、家庭等社会问题,描写女性的生存状态和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作品往往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或复杂的故事情节,但生活中的波折与痛苦在她洗练朴实的笔下都变得平常而真实。故事叙述看似平淡无奇,波澜不惊,却深刻揭露了事物的多面性和人性的深度。
短篇小说集《逃离》2004年出版发行后备受好评,这部小说集展现了小镇普通女性充满悲剧色彩的平凡生活。该小说集由8个短篇小说组成,其中《机缘》、《匆匆》和《沉寂》三篇互有关联。小说均讲述逃离的故事——卡拉逃离丈夫克拉克,朱丽叶逃离父母,佩内洛普逃离母亲朱丽叶。本文将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出发分析《逃离》的主人公卡拉和《机缘》的主人公朱丽叶悲剧色彩的人生。
一 生态女性主义简论
在20世纪70年代出现的思想流派生态女性主义将生态学与女性主义结合在一起,在1990年代得到重要发展。生态女性主义反对人类中心论和男性中心论,主张改变人统治自然的思想,并认为这一思想来自人统治人的思想。它批评男权/父权的文化价值观,赞美女性本质。1974年,法国女性主义者弗朗西丝娃·德·奥波妮在《女性主义·毁灭》一文中首次使用了ecofaminisme(生态女性主义),开启了西方对于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研究。她认为要解决目前人类所面临的全球生态危机,女性的作用不容忽视。女性和男性之间不平等的关系必须要被打破并用全新的关系来替代它。不仅如此,我们要重新审视人类和自然的关系,人类不能无限度地向大自然索取,而应该把自己当做自然的一部分,重视生态系统的保护。唯有如此,人与自然才能和谐共处并达到持续发展。奥波妮指出,对女性和自然的认同是生态女性主义的首要内容。她呼吁女性主义者发起一场生态革命,颠覆男权统治,“建立新型平等的男女之间的关系以及人类和自然之间的关系。”
生态女性主义从多元文化视角看问题,它关注对女性的统治与对自然的统治两者之间的联系,把女性受压迫和大自然的掠夺归因于长久以来占统治地位的男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生态女性主义者强烈批判男权思想,试图打破等级制的二元关系模式,建立多元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理想社会。她们认为女性不是男性的压迫对象,自然也非人类的统治对象。无论是男性和女性还是人类和自然都不是对立或压迫的关系,他们彼此依赖。在此理论指导下的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关注自然与女性的文学创作,尤其是女性作家的作品,试图从自然写作中挖掘生态女性主义视野。
二 《逃离》中门罗的生态主义思想
门罗出生在安大略省的一个小镇并在此度过了她的童年时光,其作品中充满了对乡村生活和自然的热爱。她在《逃离》中将自然与女性密切联系起来,卡拉和小羊弗洛拉是女性与自然的代表。弗洛拉的消失和卡拉的出逃是门罗刻意安排的巧合。门罗把小羊的命运和卡拉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表现出她的生态关怀;通过刻画卡拉的逃离和回归的故事,传递出构建两性和谐相处的美好社会的思想。在这个社会里,男性不再把女性当作逆来顺受的附属品,而是关注女性的情感和心理需求,给予她们尊重与自由。
《逃离》中卡拉两次逃离,第一次为爱情逃离父母,第二次为自由逃离婚姻。卡拉第一次的出逃源于她从父母,尤其是继父那里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她从出生起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能够住在乡下与动物打交道,所以当18岁的卡拉在一个马棚遇见了优秀的马术老师克拉克,听他谈到自己的理想是办马术学校和在乡下盖一座马棚时,卡拉一下子爱上了克拉克。“她看不起自己的父母,烦透了他们的房子、后院和度假方式”,她想要过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她决定和克拉克出走,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无限憧憬。婚后的卡拉和克拉克有过短暂的快乐时光,“去小旅馆酒吧品尝特色菜、喝啤酒,然后唱着歌驱车回家,但是很快这种漫游就被当做是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卡拉慢慢发现克拉克脾气火爆,经常和别人吵架。卡拉越来越无法忍受丈夫,“他什么时候都冲她发火,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他恨她瞧不起她。”卡拉覺得自己已经快被逼疯了。
在不开心的时候,卡拉就会去马厩找点杂活干干。这时候小山羊弗洛拉会挨蹭她。弗洛拉成了卡拉唯一的心灵慰藉,它能读懂卡拉的喜怒哀乐,卡拉不开心的时候会安慰她。弗洛拉丢失后,卡拉伤心难过,担心它会碰见野狼或者熊,晚上也会梦见弗洛拉受伤不见了。卡拉对丈夫和婚姻生活感到失望至极,她选择离开,缺乏经济独立的她只能靠邻居的资助买票前往多伦多。当大巴车进入乡野,她抬起头深深地吸气,她感觉到无比安全,又拥有了早已不习惯的自信心。阳光灿烂,大自然的一切对于逃离的卡拉都是美好的。她渴望逃离克拉克的世界,选择没有克拉克的地方和生活,但是她又看到了这样的世界的可怕之处——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工作环境,她由最初的期望转为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恐惧。她突然感到不知所措,她发现克拉克在她的生活中占据了一个位置,马和山羊也早已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她毅然下了车,打电话给克拉克并求他去接她。
归来的卡拉与丈夫的感情有了改善和变化,丈夫对她的态度不再冷淡。但是卡拉心中还是觉得有根刺刺得她很痛。她每天干完农活后经常去森林边上散步,这里有她被压抑的自我。卡拉的心里依然没有忘记弗洛拉,邻居的一封信让卡拉知道小羊曾经归来但是克拉克并没有把它带回来。是克拉克在回家途中弄死了弗洛拉抑或再次丢弃了它,卡拉不敢去想。她选择了隐藏,克制自己不去了解真相,自我安慰“也可能不是这样。……别的情况也可能发生。”她不愿意相信克拉克变成了杀害弗洛拉的刽子手,选择了心理逃离。弗洛拉的丢失回归和再次消失与卡拉的逃离和回归如出一辙,从某种意义上讲,弗洛拉的命运暗示了卡拉的命运。弗洛拉的最终消失或许是门罗刻意留给卡拉的无限幻想。
三 《逃离》中的女性主义思想
门罗的小说大多从女性的视角描写小镇平凡女子的婚姻生活,文字朴实淡然。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男权社会里,女性经济上和感情上都处于被支配的地位,但她们不愿意逆来顺受,内心依然渴望自由﹑寻求自我。开篇故事《逃离》中卡拉的第一次出逃表明主人公的女性意识已经开始萌发,她要逃离父权支配下的家庭,开始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她向往未来的美好生活,并勇敢地行动起来与克拉克离家出走。卡拉遵从自己内心的需求,自主选择了爱人,构建爱情生活,但是卡拉的女性意识是依附于丈夫克拉克的,她逃离了父母和家庭的束缚,却又沦为丈夫的附庸者。因此卡拉并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女性的独立不仅是思想上的独立,它应建立在经济独立的基础之上。卡拉和克拉克来到了陌生的地方,她以为自己或过上真实而幸福的生活。然而新生活并未像卡拉所期待的那般美好,婚后自我的克拉克的冷暴力和独断个性使卡拉濒临崩溃,她感到不被尊重,想要逃离丈夫的束缚。在邻居的精神和经济支持下她再次逃离,这表明卡拉的女性意识并未被生活磨灭且再次被点燃。
《机缘》中的主人公朱丽叶21岁便获得了古典文学的学士与硕士学位,并且准备攻读博士。她才貌双全,父母以她为傲。但是教授们却因为她是女性,担心她结了婚开始家庭生活就无法一心向学,最终无法完成学业。她的父亲也担忧女儿的特立独行和与众不同,转而希望她像普通女孩子一样融入社会,过相夫教子、贤妻良母的生活。以父亲为代表的男权社会开始不认同她在学术上的成就,试图把男权社会下女性的角色和标准强加在朱丽叶的身上。但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朱丽叶不愿意像母亲一样在无爱的婚姻里生活一辈子。自信的她喜欢上了火车上邂逅的埃里克,不顾一切地离开家乡追寻她唯美的爱情。其实埃里克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渔夫,当朱丽叶去鲸鱼湾找他的时候,他洋洋得意但是并没有立刻回家,刻意操控朱丽叶的情感。他有卧病在床的妻子和众所周知的情人,却与朱丽叶未婚生下女儿佩内洛普。由此可见,埃里克也代表了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压迫。他与朱丽叶的关系也是日后佩内洛普离家出走的重要原因之一。
《匆匆》描写了朱丽叶带着13个月大的女儿回家看望父母,但一回到熟悉的小镇,又一次感受到了小镇的沉闷、守旧和压抑。当她知道父亲因为自己的事情蒙羞辞职,她说,“你不明白这样做是多么的愚蠢,住在这个地方又是多么的让人生气。”她不以为未婚生子为耻,自豪地带着女儿去镇中心药房,似乎要向人们展示她勇敢的爱情生活的成果,和查理谈到女儿像爸爸的时候,心中充满了骄傲。她用未婚生子来表达自己对母亲的生活、小镇男权传统和守旧作风的不屑。朱丽叶不愿意扮演男权社会赋予她的人生角色,她的大胆行为是对于现状的反抗,她选择逃离家乡改变自己,寻求自我救赎。但是朱丽叶的自我救赎和逃离并未让她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在《沉寂》中,男友埃里克在一次渔船事故中死亡,朱丽叶独自抚养佩内洛普长大成人。但后来女儿的不辞而别彻底否定了朱丽叶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生活道路和方式。佩内洛普抛弃了她并过上她曾经不屑一顾的相夫教子的生活。自认为特立独行的朱丽叶开始在自我女性意識中迷失,不知所措。
在男权社会压迫下,追求独立的女性往往处境悲惨,从而选择离家出走寻求自我,女性意识日渐增强,但是《逃离》中女主人公的逃离却多以悲剧而告终。卡拉逃离家庭却陷入另一次逃离中,逃离丈夫追求自由却又半路主动回归。朱丽叶未婚生女却被女儿决然地抛弃,五个外孙从未见过面,孤独终老。渐渐觉醒的女性意识促使她们逃离自己的生活,但是逃离最终非但让她们过上美好的生活,反倒陷入更加悲惨的生活境地。由此可见,女性选择逃离并不能摆脱悲剧的命运,逃离并非女性重塑自我,构建两性关系的真正出路。
在《逃离》这本小说集中,门罗用看似平淡的文字写出了女性的压抑和无助,揭露了生活中的矛盾,两性相处的困境。尽管门罗笔下的女性都处于矛盾和道德漩涡中,但她并非激进的女权主义者,倡导女性挺身而出推翻男权的统治地位。她只希望希望消除性别歧视,人与人尤其是女性和男性之间可以和谐共处,人和自然能和谐相处,并以这种新的思维方法和生活方式来颠覆男权社会凌驾于自然和女性之上的意识形态,这也正是门罗作品所蕴含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要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