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的诗

井水

那个水缸

到现在还一直用着

在乡下时

用它装井水

水瓢浮在水缸里

测量着日子的深浅

到了城里

舍不得扔

依旧用它装自来水

用水管子排满

再一瓢瓢舀出来

总感觉还是吃着井水

静静地站在一棵树前

是某种不可知的力量

使它弯曲或正直

那种平静与寂寞

是命定的安排

它的灵魂

不在枝干和叶子上

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你沉下心来

站在它身边并

对这样一棵树忽然心生爱慕

我想你已经抓住了

它的灵魂

一滴水

在世间我如一滴水那么弱小

承载不起美好的幻想

深陷在大片的寂寞中

不想大海更不要提到

汹涌和咆哮

这些巨大的词语让我晕眩

而现在多好

在一株植物或者一棵树的叶片上

淡定着沉静着

把日子凝聚起来过

如果遇到一阵风

我就会悠悠地下落

落在先于我落地的叶子上

同时发出美妙的颤音

傍晚的柳树

不像习惯了参天的树木

急于往高处长

它只是低着头

始终看着自己

夕阳在它的斜面

夜在背面

它拼命地守住

鸟空出来的地方

等待它们

在归巢中叫醒一片黑

轻风吹过

从嘴角浮上来的微笑

动摇了黄昏

一棵在我居住的楼下墙根处的秋菊

在我居住的楼下的墙根处

摇曳着一棵秋菊

它盲目地发芽开花

坚挺着不凋零

已枯黄的根茎徒然地

揪紧紧抱着

一小块黑土

我蹲下身轻声地问候它

可它却不做声

想必它已听不懂

我半生不熟的城市方言了

我喜欢没有绿叶的树

我喜欢树

喜欢没有绿叶的树

喜欢光秃秃地

把自己摆在风中雨中

摆在寒中雪中

摆在不为人知的

山中谷中的树

喜欢静静地不是冷漠

只想放空自己的树

喜欢根是地下的枝

枝是天空的根的树

走路

有的路用脚走

绊着脚时

往下看

有的路用心走

绊着心时

往上看

果树

因为等待

可以不要装饰

不要穿着甚至

脂肪和皮肉

只站立成一副筋骨

春天到了

他激動不已

便无所顾忌地展示自己

先是花红

然后叶绿

繁华过后也不忘

果实累累

性急的杏花

仿佛是一声令下

杏花就开满了街头

这么争先恐后地

真让人担心

听我一句劝

慢些慢慢地开

让一只蜜蜂提着花灯

慢慢飞慢慢地照耀

多好

别那么性急

走急了

你就变成酸杏了

小草正从我的骨缝里长出

在可以听着自己的呼吸

并与心跳一起共鸣时

我已经把心贴近了大地

脚步越来越沉

沉得发软

走在长满青草的路上

脚下是草周围也是草

跟着我绿跟着我疯

它们的笑声如诗句般

细细流进我的心里

它们还在用力

试图把我抬起来

抛向空中

我忽然感到

几株小草正从我的骨缝里

慢慢长出来

让我担心的雪

注定让你在冬季到来

并且把心事放纵成漫天遍野

注定你不能再回头

来时的路已被一片雪白覆盖

怀揣纯净微笑的你

伴随着生命的轨迹一路飞扬

一会儿变成落叶

一会儿又变成蝴蝶

我真的担心你

会不会成为春天的雨

落下来变成眼泪

一棵树的疼痛

让一棵树变成一堆灰烬

这是令人心碎的经过

从完整到破碎从活生生到白茫茫

留下了很重的轻

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来不及多想只看到

如雪般的骨灰仍在挣扎

它们正努力还原着一棵树的疼痛

一截时间的疼痛

一段过程的疼痛

此时一阵意外的风

又把它们吹得漫天飞舞

吹出了破嗓的嘶喊

吹出了泪

水稗草哭了

长在田里或低湿处的水稗草

是牛羊的粮食之一

很多人没有尝过它的味道

因此他们活着是牛羊的面孔

却没有牛羊的胃口

很多人不喜欢它因为

它与稻苗相似

分辨不清

它不需肥料或人工

便可泛滥地生长而且

赶不尽杀不绝

很多很多人看不见

它清晰的主脉以及

它托出来的天空

所以在这浊世里

很难遇到爱上它的人

或因爱而成为它的人

坐下来

知天命的年纪

心从所不欲

目光像落叶

毫不犹豫地落

如释重负地落

也已经知道

坐下来有多么重要

燥热会温和起来

虚妄会变得沉实

遥远的或许就近了

模糊的或许就清了

坐下来

就像一棵枝桠光秃的树

一群被绿叶赶走的鸟

又重新回到了枝头

轻轻晃动

电话不响客人不来

所有的物件都在阳光下打盹

这是一个下午

我惓伏于时光的褶皱里

不向往不希望

安静得像身边那棵不开花的龟背竹

偶尔趴一下窗口

打探一下节气的脚步

窗外的柳树上蹲着几只麻雀

它们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那随意洒落的几声浅笑

让存在着我的这个下午

轻轻晃动了一下

（李伟，六十年代出生，吉林省吉林市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星星》《诗潮》《参花》《大地文学》《精彩》《绿风》《楚苑》《松花湖》《吉林日报》《江城日报》《江城晚报》等报刊，有诗收录《吉林文学作品年选》《雅剑诗歌精选》等各种诗歌选本并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