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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白话与近代白话文运动

2015-05-30靳志朋

寻根 2015年6期
关键词:白话文白话口语

靳志朋

传统社会的佛经故事、小说、戏曲、歌谣等白话文学,是一种非常接近口语的书面语,广泛流传于下层社会。近代以来,主流的文言大传统不足以应对突如其来的文化危机,位于边缘的白话小传统便开始凸显出来。清末民初的白话文运动,是在传统白话的基础上增加了大量新词汇,并用西方的语法把它条理化。现代白话与古代白话,存在着历史上的继承关系。

文言文和古白话,是古汉语的两个分支。“文言”这个词最早见于《周易》,相传是孔子所作《易传》中的一种,其主旨为阐说《乾》《坤》两卦的象征意蕴。因文言有“华美之言”义,后来就用于指在先秦口语基础上形成的书面语。“白话”的名称出现较晚,“白话”中的“白”是从戏剧中“说白”的“白”而来,后来用于指在秦汉以后口语基础上形成的书面语。

汉初以后,各代文人的书面语仿照前人的词汇语法和行文风格,成为一种脱离口语的特殊书面语,即文言文。文言文的这一词汇和句法系统定型后,已成为一套根深蒂固的表达习惯,基本上不随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文言文在历史上长期占统治地位,是“大传统”。古白话作为一种与口语基本一致的书面语,则匍匐于文言文之下,处于边缘的位置,被视作“小传统”。根据它们与口语的关系,这两大系统也被称作“超语体文”和“语体文”。白话就好比野丫头的语言,生动直露,质朴通俗;文言则是不断精雕细琢,趋于典雅,类似于凝固成型的蜡美人。两者各有各的行文习惯,一部分词汇和句法有独占性,不通用。就通常的情况说,文言和白话的界限总是泾渭分明的。

古白话语体的历史源远流长,它始自汉魏,历经唐宋元明清各朝代的演变,渐于成熟。汉代浑朴真挚的乐府民歌,唐代用来讲解佛经故事的“变文”、禅宗“语录”,宋、元、明、清的话本小说,以及元代之后大量的散曲、杂剧、弹词等说唱文学,都属于古白话系统。“小说”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外物》中“饰小说以干县令”,指当时游说诸侯的言辞,后来成为一种口传文学形式,具有故事性的口头表演性质。它由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和史传小说到唐代的传奇,再由宋金元的话本小说到明清的长篇小说,语言上反映出文言到白话的演变。话本是说书人的底本,说书人也称作说话人。“话本”的“话”指事件、故事,同时也是用口语讲事件、故事,所用语言不是文言,而是活生生口说的语言。宋元以后,部分理学家语录和司法文书也有用白话写的。元代蒙古族统治中国,其诏书敕令都是先用蒙古语写成,然后译成汉语白话,形成“白话讲章”“白话公牍”。这一文化政策客观上对汉语书面语由文言向白话的演变有着深远影响。在元代,现代汉语常用词的62%已经出现,明清时则达到72%。古白话词汇量的不断积累,为近代书面语系统的质变奠定了基础。

古白话的兴起跟佛教大有关系。从汉代开始,佛教两千年来在民间传播流行,宣传教义的佛经自然也倾向于通俗。为了便于教说大众,僧人在翻译佛典时,往往不加文饰,但求易晓,大多用口语或接近口语的语汇,内容也和日常生活以及百姓熟知的寓言传说相联系。据吕潋《新编汉文大藏经目录》统计,保存至今的汉译佛典约1840部,5700余卷,有5000多万字。而佛经文学用语作为一种不同于传统文言的新型书面语,反映的主要是南北朝以前口语的白话文。汉译佛典的词汇系统有大量的外来成分和外来影响,主要表现在出现了一些新词新义以及词汇的双音化。例如,用来表示时间概念的“过去”“现在”“未来”,还有“信仰”“觉悟”“法宝”“平等”“照明”“洁净”“家室”“共同”等复音词。佛典采用的是一种便于记诵的、讲求语言节拍字数但不押韵的特殊文体,因此汉译佛典词汇的双音化程度远比同期其他文献要高。如南齐求那毗地译的(《百喻经》:“世间之人亦复如是。见他头陀苦行山林旷野冢间树下,修四意止及不净观,便强将来于家中,种种供养,毁他善法,使道果不成。”唐代和北宋的禅僧们注重顿悟,一般也反对雕琢语言,提倡用白话说法,而且喜欢临场生智,即兴发挥,用自己的语言去阐述思想。流传下来的禅宗语录即是一种白话文体,记载了禅师的言语和行事,含有很多俚俗口语的成分,淳朴清新,如“活泼泼”“圆坨坨”“一点浮云过太虚”等。《应庵录》:“牛从窗棂过,两角四蹄悉皆过了,唯尾巴过不得。”《峦庵录》:“全身卧荒草,狐狸咬尾巴。”《景德传灯录》有“一棒打杀与狗子吃”,“这里有祖师吗,唤来与我洗脚”。借助于佛教经典的尊严,白话多少抬高了文学地位,留下的种子在以后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历代流传下来的民歌、谚语和部分诗词散曲,语言接近口语,生活气息浓厚。早在汉代,乐府民歌已经出现了一批新鲜的口头词语,显示了白话文的萌生。如《十五从军征》中的“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孔雀东南飞》中的“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包括《古诗十九首》《江南可采莲》《陌上桑》《上山采蘼芜》等民歌,皆是如此。《史记·淮南横山列传》里引用民歌:“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汉书·货殖传》中有谚语:“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曹操向乐府民歌学习,用旧曲作新词,他的《短歌行》,语言自然,有白话色彩。南北朝时,北朝的民歌《木兰诗》《敕勒川》语言朴实明快,感情豪放。南朝虽崇尚华丽的文辞,民歌夹杂着当时的白话却很好懂。如《西鸟夜飞》:“日从东方出,团团鸡子黄。夫妇恩情重,怜欢故在旁。暂请半日给,徙倚娘店前,目作宴瑱饱,腹作宛恼饥。我昨忆欢时,揽刀持自刺,自刺分应死,刀作杂楼僻。阳春二三月,诸花尽芳盛,持底唤欢来,花笑莺歌咏。感郎崎岖情,不复自顾虑,臂绳双人结,遂成同心去。”

唐代的《竹枝词》也是民歌,为里中小儿歌唱,刘禹锡、白居易均有此作品传世。唐诗中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也采用了好似说话的语体,如王之涣的《出塞》、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李白的《静夜思》、杜牧的《山行》、崔护的《题都城南庄》等。杜甫的“三吏”和“三别”,用实在的口语、实在的白话,表现了民间的实在痛苦。当时诗僧王梵志写的白话诗很风行,代表了唐代的通俗诗派,乡村学堂的小学生还用他的诗作习字课本。他的诗明白如话,好比与人谈心话家常,如“吾有十亩田,种在南山坡。青松四五树,绿豆两三窠。热即池中浴,凉便岸上歇。邀游自取足,谁能奈我何”。有的蕴含着日常生活的哲理,如“黄金未是宝,学问胜珠珍。丈夫无技艺,虚活一世人”,有劝世的意味。诗僧寒山、拾得受其影响,也多以白话入诗。宋诗中也有不少具有白话色彩的诗作,如苏轼的《望湖楼醉书》《饮湖上初晴后雨》《惠崇春江晚景》,曾几的《三衢道中》,朱熹的《观书有感》等,皆通畅上口。词是五代宋时的歌曲,吸收了较多的口语成分,语言也基本上是白话的。如李煜的《乌夜啼》《虞美人》,李清照的《声声慢》,辛弃疾的《清平乐》《丑奴儿》,皆是代表。苏轼的一首《猪肉颂》更是让人啧啧称奇:“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大文豪用轻松自在的白话风格描绘了“东坡肘子”的烹饪艺术,也表现出他从容不迫、悠然自得的适意心情,生活情趣盎然。

元代散曲来自民间,写闺情别怨,写儿女情长的意态,写无可奈何的叹息,写称心快意的满足,语言清新活泼,往往妇孺能解,反映了当时的口语。如关汉卿的《沉醉东风》:“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马致远、白朴的元曲作品也是如此。

乾隆末年刊行的《霓裳续谱》,收有西调、杂曲数百首。作品歌词婉转、清新生动。如《寄生草》:“潆淞雨儿点点下,偏偏情人不在家;若在家,恁凭老天下多大。劝老天,住住雨儿教他回来罢。淋湿了衣裳事小,冻坏了情人事大。常言说:黄金有价人无价。”“情人送奴一把扇,一面是水,一面是山。画的山,层层叠叠真好看。画的水,曲曲弯弯流不断。山靠水来水靠山,山水若要离别,除非山崩水流断!”蒲松龄写过十几部鼓词,完全用的白话韵文,演成通俗的曲子。如《磨难曲》,是根据《聊斋志异》的篇目《张鸿渐》改编的,里面写了百姓在大旱之年逃亡的凄惨景象:“一担筐,一扇瓢,上羊肠,路一条。未曾举步泪先掉。半世生长一块土,今为荒年一担抛。这回生死也难料。待要在家中守死,那管家枷打难招。”灾区的百姓流离失所,辗转他乡,惨不忍睹。

有些清代的民歌揭露了等级社会不公平不合理的现象,如《春夏秋冬四季天》:“春夏秋冬四季天,有人穷苦有人闲,不论好和歹,都要过一年。春日暖:有钱的,桃红柳绿常游戏;无钱的,他那里天明就起来,忙忙去种地。夏日炎:殷实人,赏玩荷池消长昼;受苦人,双眉皱,挑担沿街串,推车走不休。秋日爽:有力的,登楼饮酒赏明月;无力的,苦巴竭,庄家收割忙,混过中秋节。冬日冷:富贵人,红炉暖阁消金帐;贫穷人,在陋巷,衣单食又缺,苦的不成样。一年到头十二个月,四时共八节,苦乐不均匀,公道是谁说?世上人,惟白发,高低一样也!”这首民歌运用对比手法暴露了不公道的社会现实,充满了对劳动人民的同情。

清代描写男女恋爱的情歌在民歌中占据主要的地位。如《喜只喜的》写男女缠绵的爱情,率真而又朴实:“喜只喜的今宵夜,怕只怕的明日离别。离别后,相逢不知那一夜!听了听,鼓打三更交半夜,月照纱窗影儿西斜,恨不能双手托着天边月。怨老天,为何闰月不闰夜?”有的写追求婚姻自由,反抗封建礼教:“脚踏板凳手爬墙,两眼睁睁望情郎。昨日为郎挨了打,虽然挨打不丢郎。”有的写男女相思:“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攀槐枝望郎来;娘问女儿望什么,‘我望槐花几时开。”有的谴责了不合理的婚姻制度:“十八女儿九岁郎,晚上抱郎上牙床,不是公婆双双在,你做儿来我做娘!”也有用双关语表达爱情的情歌:“妹相思,妹有真心兄也知。蜘蛛结网三江口,水推不断是真丝。”

明清小说在中国文化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位置,这些小说的语言也标志着古白话进入成熟阶段。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儒林外史》《红楼梦》等白话小说,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这些小说保存了当时大量的口语资料,反映了古白话的概貌。《水浒传》的语言尤为通俗,其中的对话多为市井三教九流的语言,许多民间俚俗词语常常随人物的情感脱口而出,充分表现了生活语言的精妙。如第一回写洪太尉误走妖魔:“那大虫望着洪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望后山坡下跳了去。洪太尉倒在树根底下,唬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中风麻木,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又如第二十八回武松来到牢城营后:“只见那个人走将入来,问道:‘那个是新到囚徒武松?武松道:‘小人便是。差拨道:‘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直须要我开口说。你是景阳冈打虎的好汉,阳谷县做都头,只道你晓事,如何这等不达时务?你敢来我这里,猫儿也不吃你打了。武松道:‘你倒来发话,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金银有些,留了自买酒吃!看你怎地奈何我!没地里倒把我发回阳谷县去不成?”《水浒传》是我国有史以来第一部成功的白话长篇小说,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顶天立地的人物形象,以史诗般的笔触征服了无数读者。因此,五四时期的新文学运动中,把它当作白话文的范例。

《西游记》的语言离奇幽默,基本上是白话口语。如第一回:“一群猴子耍了一会,却去那山涧中洗澡,见那股涧水奔流,真个似滚瓜涌溅。古云禽有禽言,兽有兽语。众猴都道:‘这股水不知是那里的水。我们今日赶闲无事,顺涧边往上溜头,寻看源流耍子去耶!”又如第七十四回:“话表三藏师徒们打开欲网,跳出情牢,放马西行。走不多时,又是夏尽秋初,新凉透体,但见那:急雨收残暑,梧桐一叶惊。萤飞莎径晚,蛩语月华明。黄葵开映露,红蓼遍沙汀。蒲柳先零落,寒蝉应律鸣。三藏正然行处,忽见一座高山,峰插碧空,真个是摩星碍日。长老心中害怕,叫悟空道:‘你看前面这山,十分高耸,但不知有路通行否。行者笑道:‘师父说那里话。自古道,山高自有行路客,水深自有渡船人,岂无通达之理?可放心前去。长老闻言,喜笑花生,扬鞭策马而进,径上高岩。”超人间的情节加上优美的语言,妙趣横生,兴味无穷,以至于老少咸宜,中外欢迎。明清时期的白话小说,成为近代白话文运动重要的传统资源。

清代有些书信用当时的口语,如当面说话一般。如文化名人郑板桥的家书,语言亲切自然,家常款款道来。“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暇日咽碎米饼,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我想天地间第一等人,只有农夫,而士为四民之末。农夫上者种地百亩,其次七八十亩,其次五六十亩,皆苦其身,勤其力,耕种收获,以养天下之人。使天下无农夫,举世将饿死矣。我辈读书人,人则孝,出则弟,守先待后,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所以又高于农夫一等。今则不然,一捧书本,便想中举、中进士、做官,如何攫取金钱,造大房屋,置多田产。起手便走错了路头,后来越做越坏,总没有个好结果。其不能发达者,乡里作恶,小头锐面,更不可当。”“愚兄平生最重农夫,新招佃地人,必须待之以礼。彼称我为主人,我称彼为客户,主客原是对待之义,我何贵而彼何贱乎?要体貌他,要怜悯他;有所借贷,要周全他;不能偿还,要宽让他。”“吾家业地虽有三百亩,总是典产,不可久恃。将来须买田二百亩,予兄弟二人,各得百亩足矣,亦古者一夫受田百亩之义也。若再求多,便是占人产业,罪大莫过。天下无田无业者多矣,我独何人,贪求无厌,穷民将何所措足乎?”他针对当时世风日坏的现象,有颇多愤激语,重农而尊重农民的感情却深沉而真挚。郑板桥有着关心民间疾苦的心肠,如《渔家》一诗:“卖的鲜鱼百二钱,籴粮炊饭放归船。拔来湿苇烧难着,晒在垂杨古岸边。”表现了对贫苦渔民的同情与关怀。

当时也有些笑话是用口语写成的。清代医家石成金,金针度人,笑话醒世。他撰写的笑话集《笑得好》,取居家寻常之事,以浅近俚俗的语言叙述,轻松逗人。如《皇帝衣装》一则:“一乞丐从北京回来,自夸曾看见皇帝。或问皇帝如何装束,丐曰:‘头戴白玉雕成的帽子,身穿黄金打成的衣袍。人问金子打成的袍服如何作揖,丐啐曰:‘你真是个不知世事的,既做了皇帝,还同那个作揖?”署名“游戏主人”的《笑林广记》,是笑话书的集大成者,语言风趣,文字简练。如《追荐》一则:“一僧追荐亡人,需银三钱,包送西方。有妇超度其夫者,送以低银,僧遂念往东方。妇不悦,僧以低银对。即算补之,改念西方。妇哭曰:‘我的天,只为几分银子,累你跑到东又跑到西,好不苦呀!”这些轻松逗人的笑话,锋利的言辞折射出世态百相,强烈的喜剧效果具有劝世的意味。

胡适根据早期的写作经验,谈到过白话小说对他的影响:“我的家乡土话是离官话很远的;我在学校里学的上海话也不在官话系统之内。我十六七岁时在《竞业旬报》上写了不少的白话文,那是我刚学四川话。我写的白话差不多全是从看小说得来的。我的经验告诉我:《水浒》《红楼》《西游记》《儒林外史》一类的小说早已给了我们许多白话教本,我们可以从这些小说里学到写白话文的技能。所以我大胆地劝大家不必迟疑,尽量的采那些小说的白话来写白话文。其实那个时代写白话诗文的许多新作家,没有一个不是用从旧小说里学来的白话做起点的。那些小说是我们的白话老师,是我们的国语模范文,是我们的国语‘无师自通速成学校。”

五四新文化运动后,中国佛教文学也开始自己的现代转型,从批判“不立文字”到倡导“不离文字”,提出“力的文学”“人间文学”“语体文学”的主张。大醒法师指出:“在学习的时候,文言白话两种都要练习,上自经论的翻译,史传的记叙,著述的解说,下至现代议论的名作等各种佛学的文学作品,都要把它读得通,弄得懂。至于写作,我以为在现在就要谈现在,现在只有语体文最为适用。佛学重于体用双彰,惟有用现代的语体才能三根普利。”那些重视僧伽教育和宏化社会的佛教刊物开始纷纷鼓励白话文写作。一些佛教诗人努力向新文学诗人学习写作白话诗,如云僧的新诗《贪底力》,用“巨大的火车头”“大火把”来比喻“贪”这个抽象的佛教名词;性初的《老马——拉车》,运用象征手法刻画老马“拉着那笨重的车身”“向前极力地挣扎”“头埋在地下”,表现佛教徒在艰难竭蹶的状况下为佛教复兴而忍辱负重、精进不已的大愿力。还有许多反映普通僧众日常生活与悲欢离合的白话小说,如署名德的《我的师兄》,憨僧的《我忏悔啦》,照真的《黑暗中的眼泪》,自强的《悟禅》,等等,以写实的态度关注小人物的情感与命运,显然受到五四时期“人的文学”与“平民文学”理念的感染,不仅富有人情味,而且真正体现了走向下层与民间的现代精神。佛学家黄忏华的白话散文《夜的静美》,记叙夜间景色所引发的瞬间的自然体悟,精美雅驯。

回眸中国近代以来的社会文化转型,是一个新陈代谢的过程。频繁的外族入侵和剧烈的内部动荡,触发了强烈的变革意识和严重的革命冲突,使中国的现代化之路呈现出一种传统与现代完全对立的模式,这也影响到了文化领域的变革。求“新”与求“变”是中国文化走向现代的主要特征,只有热忱拥抱新文化,勇于变革旧文化,才能吐故纳新,焕发光彩。

语言是思维的外壳,这一领域的演进同样因为强烈的“革命”意识被后人误读。长期以来,我们谈到近代白话文运动的时候,总是有意避开传统古白话资源的文化价值和历史意义,割断了语言的长河。百年后的今天,在反思中华民族现代化进程的同时,我们必须以平静、客观的心态重新审视这段历史,对古白话资源的意义和价值给予充分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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