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凡的世界》回到路遥为《女友》撰文的日子

你一定听说过那本巨著——《平凡的世界》，今春因为同名改编剧的热播，原著和原著作者路遥再度被人们热议，连习大大也为《平凡的世界》点赞了呢！而CUTE也和《平凡的世界》，和路遥有着深刻、温暖的渊源——早在二十多年前，《女友》杂志（也就是CUTE的前身）就连载过《平凡的世界》的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连载期间，《女友》的发行量飙升了五十多万册！

1992年5月，《女友》杂志开始连载路遥《平凡的世界》的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当时路遥极少接受杂志约稿，当他将自己八万字的手稿送到《女友》编辑李军的手上时，更像是对朋友完成一次倾述。在这之前《平凡的世界》刚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又在广播电台连播，是被文艺青年们热烈追逐的作品。几乎无法想象《早晨从中午开始》有多受年轻人的喜爱，在没有点击量的年代，杂志社每天会收到满满四五个大麻袋的信件，为了拆读这些信，特地请了很多师大的学生……

CUTE的现任编辑请到当年的《女友》编辑、路遥的挚友李军接受采访，一起回到那个追逐纯文学的年代，一起寻找那位当年的偶像作家路遥。

CUTE：您曾经在文章里写过，和路遥交往时，几乎每月都去他家一两次，你们交流最多的是什么话题？

李军：路遥很关心国内外政治时事，对宗教也很了解。他对伊拉克战争和前苏联解体的分析，跟它们后来的结局是完全一样的。我曾经和他开玩笑，说“你当省委书记都没问题”，他就用《人生》中高加林的一句话回答我说：“我去联合国都可以。”所以路遥作品中写的县长、县委书记、省长、省委书记等干部都很鲜活，虽然他远离政治，但他对政治充满热爱。

路遥聊得最多的还是足球，当时正好是1990年第十四届世界杯在意大利举行，因为时差原因，开赛都是中国的晚上了。我们经常晚上一起看球，度过了很多不眠之夜。路遥喜欢意大利队和德国队。他唯一一次出访德国，没有去看任何名胜古迹，而是请主办方安排看了一场德甲比赛，回来后津津乐道了许久。

CUTE：路遥是个健谈的人吗？说话有陕北口音吗？您觉得他是个有魅力的人吗？

李军：他一直说陕北普通话。路遥很健谈，但只对于熟悉的人，不熟的人一句话都没有，一般记者找他都被一两句打发走了。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不好打交道。

CUTE：老一辈的编辑往往和作者喝茶聊天，有很多互动，新一代编辑大都是用网络、电话和作者沟通，您觉得哪种沟通方式更好？

李军：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的编辑，没有电话和手机，我们通讯主要靠写信和见面，面对面交谈很容易建立感情。现在通讯很方便，但让编辑和作者少了很多见面交流机会。我们编辑和作者不是一般的商业关系，而是要走入作者的心灵，更需要面对面交流。如今的编辑可以约作者出来喝茶看电影，这些都是很好的交流方式，缺乏交流的话，编辑永远得不到好稿子。

CUTE：也就是说，编辑应该和作者成为朋友？

李军：和主要作者一定要成为朋友。

CUTE：您有没有问过路遥，他创造的人物是否有真实蓝本存在？

李军：路遥创造的人物都有蓝本，这就是生活和文学的关系，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路遥的影子。《人生》中的刘巧珍，就是路遥心中的一个理想女性，一个渴望的爱人的化身。而《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在煤矿工作的经历，来自路遥弟弟王天乐的亲身经历。

CUTE：您觉得《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有没有和路遥相似的地方？

李军：有很多相似之处，路遥的影子在很多人物身上都有阶段性的体现，比如孙少平的上学经历，想离开苦难生活环境的念头，沿着火车轨道一直向前走的描写……

CUTE：有没有问过路遥（或者您自己觉得），如果田晓霞没有淹死，孙少平会不会和她结婚？

李军：我没有和路遥探讨过小说中任何人物的命运，以我的理解和对路遥的了解，孙少平的精神世界和青年时期的路遥是很相似的，如果田晓霞没有死，也不会和孙少平走到一起。路遥是一个意志非常坚定的人，他如果选定了自己的目标，并且一旦上道，所有的一切都要为他心中的目标让路，包括爱情，甚至生命！

CUTE：这个目标是文学吗？

李军：他用自己的行动和生命证明了，是文学。

CUTE：你们聊过小说的结局吗？

李军：小说的结局我们也没有探讨过，但他和我聊过开头。好几个月里，路遥都没有想好开头，他想用平实的话语展现内容，后来他选好开头，小说基调一下定了。“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这段平实的开头，路遥想了很长时间。

CUTE：孙少平、孙少安、《人生》中的高加林都对人生有着理想和抱负，都希望改变自身命运，您有没有和路遥交流过，他想不想塑造一个像《红与黑》中于连的野心家形象？

李军：路遥崇拜英雄，古今中外的都崇拜，曹操、拿破仑、于连这些人物都或多或少有路遥喜欢的地方。因为路遥出身贫寒，崇拜的都是平民出身的英雄，孫少平、孙少安、高加林身上都有路遥的影子。

CUTE：路遥在作品中塑造的女性角色都很正面，对女性角色充满怜爱和同情，您觉得他的女性观是什么？

李军：我没有研究过他的女性观，但路遥婚姻感情都很坎坷，所以他在生活中实现不了的爱情在书中挥洒。像田晓霞、田润叶、刘巧珍这些女性，都是贤淑善良的正面形象。

CUTE：您和路遥的女儿路茗茗（路远）有过接触，作为女儿，她怎样看待父亲？路遥生前有没有想培养女儿成为作家？

李军：我去路遥家时候经常会见到路远，那时候她小，没有说过什么话，路遥住院时，按他的希望，我给路远送过一次生日蛋糕，当时她有很多同学在，也没有怎么说话。路遥对女儿非常喜爱，甚至宠爱，说起女儿总是充满深情。他住院期间一直很憔悴，脸上没有笑容，我见他在病床上唯一的一次笑，也是在他去世前几天我去看他时他听说我替他送蛋糕给路远的时候。那个笑容是路遥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个笑容。关于路远的未来，他从没有给我说过，只记得有一次他和我还有新华社记者李勇聊天时说过一次女儿，说她性格很像美国人，很适合在美国生活。

CUTE：路遥给女儿取名为路远，遥远相互对应，有什么寄托吗？

李军：他的人生很遥远，他认为女儿也应该一样。路遥本名王卫国，但他不想女儿跟自己姓，他本来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CUTE：路遥的文字和个人经历都是充满苦难的，为什么他的作品却能鼓励人，给人正能量？

李军：饥饿的童年和苦难的少年使路遥更向往美好的生活，这是他的真情驱使的自然流露。路遥是一个虔诚的写作者，他想将他苦难的经历、磨炼的历程、对未来的美好向往告诉读者，因此作品有着庄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