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基因农业为何闯至人前?
2015-05-30齐文涛
齐文涛
摘要 转基因农业自诞生起就伴随争论,而它却决然地冲破重重反对闯至人前,其间缘由诸覆未发。转基因农业在人体健康、生态和谐、国家安全等方面都有潜在风险,未必能带来高产和弥补现代农业的缺陷,并不具备充分的可行性与必要性,其推广并非是经过严密论证的理性选择。它的到场与隐居幕后的多种力量密切相关,资本的增殖强力、技术的自主发展与人对自然的意愿贯彻,这三方面联手助推,使转基因农业如期而至。从更深层次上讲,转基因农业是人类社会欲望之流激起的新浪花,人们企图获得更多物质财富的占有欲、过分追求安逸闲适生活的享乐欲、思想观念中对自然的控制欲,任由其行于当世。
关键词 转基因 农业技术 资本 意愿 欲望
引言
转基因技术,系利用基因工程方法,在实验生物中获得目标基因,并与其它相关基因重新整合,令其在整合基因生物体内发挥作用。转基因植物指基因组中具有其他物种基因的植物,其过程是将目的基因分离后,按照人们的意愿与适当的载体重新组合,再进入植物基因组中并且获得整合和表现;转基因动物是利用基因工程技术使其基因组中具有外源基因的动物个体。
走出实验室的转基因技术主要用来繁育转基因作物、果蔬、畜禽及其饲料,这一应用的结果就形成工鞋基因农业。1983年,美国利用转基因技术获得第一例转基因作物——转基因烟草。1994年,美国实现首例转基因植物——延迟成熟转基因番茄的商业化种植。随后,转基因作物在美国、阿根廷等国家逐渐推广。2009年,我国转基因作物种植面积已达370万公顷,居世界第六位,种类主要有棉花、杨树、番茄、番木瓜和甜椒等。
然而,从转基因农业诞生之日起,围绕其展开的争论几乎从未间断。“挺转”与“反转”双方各执一词、难分高下,近来又随崔永元与方舟子的辩论而再掀争论高潮。可是,转基因农业并未因争论而畏葸不前,而是依然我行我素,毫不迟疑,奋力向前。它似乎具有一种必然性,必然无疑地闯至人前。本文正要追问这种必然性,追问其强闯当世的原因。从道理上讲,一般的实用技术纵使尚不成熟,也不妨试点推广,在实践中不断试错,以求逐渐完善自身,但一项关系国计民生的技术要大规模推广,须是对其全面系统地论证后而作出的理性决策。那么,转基因农业如何呢?
一 推广转基因并非理性论证的结果
1.切实可行?
一些实验表明转基因农产品可能对人体健康有潜在风险。英国阿伯丁罗特研究所普斯陶伊教授通过“转基因马铃薯喂养老鼠”实验发现,幼鼠食用转基因土豆会使内脏和免疫系统受损;康奈尔大学约翰·罗西副教授用转基因玉米的花粉进行了“斑蝶实验”,在《自然》杂志刊登论文指出,蝴蝶幼虫及田间益虫吃了带有转基因抗虫玉米花粉的杂草叶片后发育不良,而且死亡率达44%;纽卡斯尔的研究人员通过实验发现,转基因食品中的DNA片段可以进入人体肠道中的细菌体内,这说明肠道的菌群可能会对抗生素产生抗性。对同一个科学实验,人们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解读,甚至得出截然相反的推论,这些实验至少说明,“即使转基因食品对人类健康的短期的、直接的影响较小,但长期的、累积的、间接的影响还很难定论”。
还有一些材料表明,转基因农业可能对生态环境有潜在风险。那斐尔生命伦理学委员会的研究报告——《转基因作物:伦理和社会问题》认为,转基因作物可能引起“基因污染”而给生态环境带来灾难,而且单一大规模地商业化种植转基因作物,会减少生物多样性。在“斑蝶实验”中,斑蝶食用转基因(“转苏云金杆菌”的杀虫蛋白基因[Bt])玉米花粉后导致了高死亡率,这说明转基因作物可能伤害到非目标生物,破坏生物多样性。也有研究发现,一些昆虫对转基因作物产生的毒素具备了抵抗力,它们吃了抗害虫的转基因农作物不会死亡。可以认为,转基因作物在长期性、大规模的环境释放后可能出现“基因污染”、“基因漂移”,带来生物链变化、作物种质资源多样性减少,引发非预期的、不可逆转的生态灾难,造成农作物生态环境的急剧变化。
转基因农业还可能对国家经济安全有潜在风险。大多数转基因种质的商业化都由孟山都(Monsanto)等跨国公司主导,追逐利益是其难以改变的本性。对于研发者及其商业化公司而言,转基因作物技术创新的战略意图未必是造福人类社会,而是通过知识产权和技术手段控制全球的种子产业、农资市场乃至全球的农业和食品产业。中国目前对许多转基因技术都不拥有核心技术专利,一旦将其大范围商业化推广,很可能被索要高昂的专利费,导致我国农业对跨国公司的依赖,这相当于为我国的粮食主权埋下了“定时炸弹”。
可见,转基因农业对人体健康、生态和谐和国家经济并不具有必然的安全性,即是说,它的推广与应用并不具备无可置疑的可行性。
2.十分必要?
主张推广转基因农业者一般都声称,它可以增产、缓解粮食紧张的压力,可以减少化学物质在农业中的应用、减少环境污染,可以培育出多抗、优质、高效的新品种。这些被认作是推广转基因农业的主要理由,也是其必要性所在,那么事实如何?
从目前情况看,世界范围的农产品生产总体上可以满足人类需要。先看我国农业。2014年全国粮食产量为6亿吨,蔬菜产量为7.6亿吨,水果产量为2.6亿吨,肉类产量为0.87亿吨,水产品产量为0.65亿吨,这些农产品不仅满足了我国13.6亿人口的实际需求,而且超出了营养学和医学推荐的应然摄入量。虽然个别农产品略有缺口,饲料用粮稍显紧张,农业环境有所污染,但这些问题可以通过调整农业结构和农业生产方式得到妥善解决。再看世界农业,除中国外其他国家总人口约56亿,每年需口粮7亿吨,而仅美国、印度、巴西、俄罗斯四国的年均粮食产量就在10亿吨左右,所以世界粮食生产供人吃饱绰绰有余。世界范围拥有年产肉类3亿吨的水平,也超出了人均每天75克的应然摄入量。果蔬品种多样,世界各地都有宜栽品种,所以果蔬生产在多数国家都不会成为农业短板。目前国际上确实有些国家和地区农产品供不应求,多由农业结构不合理、管理不得当制度不健全、浪费严重及农产品作为国际政治角逐工具等原因引起,并非生产能力不够。总体上说,人类的农产品可以基本满足温饱、营养、健康等需要。
没有充分的证据表明转基因作物必定能够增产。2010年16位学者联名发布的《关于暂缓推广转基因主粮的呼吁书》有精炼概括:粮食产量的构成因素很复杂,在影响农业生产的系统条件中,有气候、土壤、肥料、灌溉、种子等诸多因素,种子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目前制约中国粮食生产的因素主要是人为的和生态的,不仅仅是种子,转基因水稻所要解决的虫害问题用常规植物保护方法也可以解决。美国是掌握转基因技术最早、最多的国家,耕地比中国多,但美国粮食总产量远低于中国。中国粮食单产也比美国高。推广转基因主粮,未必能保证中国粮食增产。
转基因农业声称可以减少农药喷洒,但已发现有昆虫对转基因作物产生的毒素具备了抵抗力。相反,通过物理的、生物的方法取代农药发挥防治害虫的作用,效果可能更好、风险可能更小,这说明转基因技术并非不可或缺。更何况,转基因技术可能带来基因漂移、引发生态灾难。“科学家常常许诺,他们将会发明某种技术来解决我们当下面临的某个问题,然而,我们当下的这个问题,恰恰是他们以前发明的、为了解决前一个问题的技术所导致。”
培育多抗、高效的优质品种并无十分必要性。现有的农产品数量及品质可以基本满足人类需要。要想在一定范围内保证农产品的产量与品质,人类通过传统的育种方式,加以辛勤的劳作,完全可以做到。转基因种质之“高效”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劳动的减少,但创造出允许人无需辛勤照料就能有收获的农业模式未必是一件好事。传统的育种方式经过多年的实践验证,并未产生严重的不可回复的生态问题,而转基因技术的生态风险令人生畏。
可见,现有的农产品生产可以基本满足人类的需要,而转基因农业并不必然意味着高产,同时,它未必能解决化学农业的难题,却还可能带来始料不及的新问题。这些都说明,推广转基因农业并不具有充分的必要性。
综合以上,转基因农业并不具有无可置疑的可行性与必要性,在理论上无法获得必然性论证,转基因农业闯至人前并非理性论证的结果。这说明在其可行性与必要性之外,有某些力量为其幕后助推。那么,这些力量是什么呢?
二 资本、技术与意愿助推转基因
1.资本的增殖强力
资本自身负载增殖意志。资本所负载的增殖意志,是一种社会关系的强制力量,它由市场中社会关系的客观力量所决定,从而成为强制性客观力量,不妨称其为“资本强力”。马克思说:“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它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特有的社会性质。”资本犹如穿上了灰姑娘的魔鞋,罹患了追求永无休止增长的“扩张强迫症”。
当今世界,农业已卷入资本的漩涡。农作再也不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趋于本真的生活方式,而是工业文明逻辑中的工业生产活动。土地、水等作为资源被开发和利用,种质、化肥、农药等作为成本被投入,作物、果蔬、家畜等作为产品被产出,农民则沦为产业生产线上的工人。这背后的驱动力量就是资本,是资本增殖的强力使工人、资源、技术、成本、产品被造出来,汇集一处并持续运行。嘉吉(cargill)、邦吉(Bunge)等公司就是这种农业资本强力的代表之一。资本增殖作为目标和价值导向本身排斥其他目标和价值导向,在这个逻辑下,土地的家园价值、水的生命源泉意义、化肥农药的伦理正当性、农产品的健康与安全、农民的幸福感都不被首要关注,一切都围绕在资本的周围,保障资本齿轮的持续运转。
转基因农业成为资本增殖的新工具。农业资本通过农产品的连续生产与更新换代完成增殖。资本介入农业后,陆续推出了不同性能、不同种类的化肥、农药、农膜、除草剂、农用机械作为生产工具,用它们保证农产品的生产与再生产,而保证农产品更新换代的任务则交给育种技术。育种技术旨在提供新种质,其进步与升级是保障资本增殖的必要一环,其存在与发展在相当程度上是接受资本增殖的命令。转基因技术作为育种技术的新成果,一方面勇当保证产品更新换代之重任,承诺可以制造出传统育种技术无法提供的新型农产品,另方面又号称可以弥补过去生产方式的不足,声言制造出的产品的新性能、新品质可减少肥药机械等生产工具的使用并降低因其使用而带来的负面效应,所以理所当然地倍受资本青睐,顺理成章地成为资本增殖的新工具。在大豆市场中,孟山都正是通过“抗农达”型转基因豆种控制了相当比例的市场份额,进而实现资本增殖的。
2.技术的自主发展
现代技术呈现自主发展特征。“自主技术意味着技术最终依赖于自己而制定其发展路径,它自身就是首要的因素,它必须被作为统一、自主的‘有机体来理解:它本身就是目的。”可以说,现代技术是“通过内部的固有的力量而增长的”,它自身“成为一种实在,它自我产生、自我决定、自我满足,并具有自己独特的法规和目标”,甚至“在技术的自主性面前没有人的自主性”。
农业育种技术也具备自主发展特征。育种技术大致经历了杂交育种、诱变育种、单(多)倍体育种、细胞工程育种等几个阶段。如果说中观尺度的杂交育种还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生命的神秘性,那么诱变育种已将人的意志渗进了微观尺度,单(多)倍体育种和细胞工程育种则深入到染色体、细胞层次。总体来看,育种技术的发展表现出听命自然的程度渐低、意志参与度渐高,人的摆布意志更强、操控程度更精密的趋向,这正是育种技术自主发展的“路径”与“目标”。如果把育种技术视作一个“有机体”,那么从事育种的科技人员只是保障这个“有机体”向特定目标迈进的工具。
转基因技术是育种技术自主发展的新近阶段。当育种技术自主地朝着从中观到微观、从细胞到染色体的趋向发展,对种子的操控程度更精密成为它的基本“目标”时,其意志参与范围精确到分子水平,将是这一特定逻辑下顺理成章的结果。转基因技术是把染色体进一步“还原”,将作为DNA分子片断的基因进行跨物种重新组合的技术手段,它作为生命科学技术的新进展,完全契合了育种技术的发展诉求,故被纳入其自主发展的必然链条之中。在某种意义上说,不是人使用转基因育种技术为其谋福祉,而是育种技术主动征召了人来发展自己,推出转基因种质。
3.人对自然的意愿贯彻
现时代,人对自然是一种“意愿关系”。“自然通过人的表象(Vor-stellen)而被带到人面前来。……把某物带到自身面前来,就是我们称为意愿(das Wollen)的这种行为的基本特征。”“意愿”内含有并在不同场合可以表现作“制造”、“贯彻”与“命令”等多种含义。当意愿意指制造时,是指“在有意贯彻对象化的意图的意义上的制造”;当意愿意指贯彻时,是指“这种贯彻的意图已经把世界作为可制造的对象之整体设定起来了”;当意愿意指命令时,是指“意愿在自身中就有命令的特性”。总体来说,意愿指“人把世界摆置到自己身上来并对自己制造自然”,而“一切都自始而且不可遏止地要变成这种意愿的自身贯彻的制造的材料”。
过去的农业技术体现为对自然的调整。“人在事物使他偏离他的意图之处,就调整(verstellen)事物”。在农业中的表现是,人将野生植物、动物驯化为作物、家畜,并加以利用。当人不满足于这种被动接受的利用时,人就开始加以调整,开始尽其所能地调整它们不尽如人意的性状。水稻一直被调整,直至在人的监督下可不断提供足量的稻米;奶牛一直被调整,直至在人的管理下可不断产出蛋白质含量达标的牛奶。调整的动力是意愿发出的对自然的命令贯彻,调整的方式是意愿习以为常的摆置式改造。此时的调整仍处意愿的低程度阶段。
转基因技术是制造生命的意愿表达。当意愿不再满足于调整,“人在自然不足以应付人的表象之处,就订造(bestellen)自然”。既然自然的一切都是意愿“制造的材料”,哪怕是生命,意愿也不会另眼相待,因为意愿的高程度贯彻“就是要把生命的本质交付技术制造去处理”。恰转基因技术生逢其时,极有针对性地迎合了人的制造生命的意愿。人们与其说需要新的生命,不如说需要新的物种;与其说需要新的物种,不如说需要新的性状,转基因技术正符合了人类对新生命、新物种、新性状的意愿期许。所以,转基因农业是贯彻一切、摆置一切、制造一切的意愿的流溢泛滥的情理之中的结果。
技术、资本、意愿这三种力量各司其职,从不同角度催促着转基因农业的现实实现。然而,这三种力量终未能让人了解转基因农业闯至人前之根源,总让人觉得个中缘由并未说透。那么在这三者背后,是否仍有更深层、更具决定性的社会动因呢?
三 人类社会欲望之流催生转基因
1.人类步入欲望社会
人类已步入由欲望主导的后现代社会。如果说古代的时代精神中富含精神升华与德性圆满,近现代的时代精神中富含理性实现与情感皈依,那么后现代的时代精神则沦为欲望满足。“传统社会通过编码和再编码而控制欲望生产”,人类的欲望之流在历史时期内被长期限制,而它在解开历史禁锢后寻到自我,充分自主地以迅猛的速度奔泻,在后现代社会中肆意涌动。后现代“社会显示了欲望机器生产的全部可能性,展示欲望机器生产的条件。这是因为它完全解放了欲望之流”。
欲望社会的重要特征是消费支配。现代社会中消费取代了其他,成为支配社会结构的决定力量。消费的目的不限于物的有用性,在很多情况下是为了张显身分、地位与受尊重程度。消费的对象也不限于一般意义上的物品,人的身体、心理、观念以及时间都难免被消费。社会运行由消费供以动力,事物价值由消费给以封命。但一切消费是在消费人自身。消费的结果是欲望的暂时性满足,同时必将带来受消费刺激后欲望的更激烈的反扑。然而,消费始终伴随着占有,消费者占有了商品,被消费者占有了金钱,所以消费支配的社会中占有欲始终处在被激发状态。
欲望社会中身体的地位被抬高。“我们要接近知识……得尽量不和肉体交往”,“吾所以有大患,为我有身”,东西方古代都贬斥身体的地位,崇尚精神与自由。后现代社会中身体作为欲望的重要策源地被重新定义,展现身体之“美”被充分允许,追求身体之“舒适”被抬升为生活目标,不择手段地达成身体之“健康”被认为理所当然。然而这更像是一场由欲望策划的表演,表面上自由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自恋欲与他者的窥视欲奔忙。须知,身体获得舒适与被迫奔忙拥有共同的后果,即获得享乐,人们的享乐欲在这个过程中被暂时性地满足。
欲望社会中人的控制欲空前膨胀。控制的对象有两种,一是自然,一是他人。近代科学革命以来,人类为自然制作了“一件非常合适的理念外衣”,即将“自然数学化”,再通过实验方法将自然置于审问的法庭上,进而运用攻无不克的现代技术实现了对自然的任意摆置。资本主义自诞生之日起就伴随着对他人的剥削与统治,而这仅是对他人的有形控制;现代社会中的人几乎难以摆脱无形中的话语权、控制权意义上的“他者凝视”。如果说占有欲与享乐欲的张显是欲望社会的两大标志,那么控制欲的泛滥则为其提供了得以可能的工具,因为正当对自然与他人实现有效控制时,人的占有欲与享乐欲才能被频繁满足。
2.多种欲望召唤转基因
前述之资本增殖、技术进步与意愿贯彻,根源都在于人类社会的欲望张显。资本增殖实际导致了资本所有者占有欲的极大满足,技术进步的结果是更大程度地满足了人的享乐欲和占有欲,意愿贯彻则内在地对应了人的控制欲。那么,转基因农业是如何被这些欲望拥至人前的呢?
一则,人们对更多物质财富的占有欲召唤着转基因农业。人们对物质财富着迷,一方面通过对自然与他人的控制而使占有更多成为可能,另方面被“消费支配”的价值观念统治而使占有更多成为必要。占有欲蔓延到农业中的表现是,人们总想从别人的饭碗里榨取出一些利益。像孟山都公司就通过掌握转基因育种专利、经营转基因种子来盈利,进而实现资本增殖,其结果是公司的所有者与经营者获得超额的财富积累。一些科研人员也因妄想占有更多物质财富而被卷入农业资本增殖的旋涡,他们通过创造转基因种质在一定意义上服务于资本增殖,甚至自身成为资本所有者。农民们希望增加更多收入,而转基因种质号称能为其带来更多收益,所以被广泛接纳,这对于已经步入小康生活的农民来说,实际上也走进了占有更多、消费更多的怪圈。无论对资本所有者、科研人员还是农民来说,转基因种质都是其占有更多物质财富的工具,而转基因种质推向市场,很大程度上不是源于它真正意义的适用性,而是因为它作为商品能带来收益,进而暂时『生地满足占有欲。
二则,人们过分追求安逸闲适生活的享乐欲召唤着转基因农业。首先,转基因农业可以让人们在农作中获得更多安逸。工业化农业利用化肥农机等手段,极大程度地降低了人在农作中的劳动强度,而转基因技术更进一步,可让作物抗虫、抗除草剂,这可能使农业中喷洒农药、施放除草剂的劳动成为历史。其次,转基因农业可能允许扩张更多休闲空间。现在人们出于对耕地面积的保护则限制别墅和高尔夫球场等设施的建造,如果转基因农业真能带来其所号称的高产高效,那么土地紧缺就可在相当程度上得到缓解,人们就可肆无忌惮地索取更多休闲空间,去过更时尚的生活,而这种所谓“时尚”的生活方式背后隐藏了大量的非正当性需求。最后,转基因农业可能使人们更加饱尝珍馐。朱熹曾言:“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在欲望社会中,人们大吃大喝的欲望被过分激发。人们想吃得更多,哪怕已经饱极了;人们想吃得更香,哪怕味觉已经麻木了;人们想吃得更营养,哪怕营养已经过剩了。转基因农业号称可以制造出“高产”、“优质”的新食物,以满足人们吃得更多、更好、更营养的期待,可以为人们过分的口腹之欲作出贡献。曾风行一时的“黄金大米”就是一个明证。
三则,人们思想观念中对自然的控制欲召唤着转基因农业。工业化农业,尤其是它的初级粗糙形态,经常表现为大水大肥猛药农膜及大型农机具的大范围大量使用,其间控制欲主要体现为,人工控制农产品生存的系统条件,比如营养、温湿、天敌等,使其最大限度满足人的意愿。之所以说它是“控制”,因为农产品本来生存在自然为其选择和设定的系统中,其中有阳光、空气、土壤、水分及竞争者、捕食者、被捕食者等,而如今人类凭借技术力量,干预和操纵自然系统,甚至以牺牲自然系统为代价来收获农产品。这与前工业化时代不同,那时的人们只能相对被动地接受自然的命令。转基因农业正是这个“控制”逻辑的自然延伸,是人类试图进一步操纵自然系统的做法。过去人们灭虫,现在转基因作物可直接抗虫;过去作物与杂草还有竞争关系,现在可通过除草剂直接消灭竞争者,而不必担心消灭已经具有抗除草剂性状的作物;过去人们无时不担心作物的生长受到土壤、气候等条件限制,现在作物可以获得抗旱、抗盐碱性状,这可使其脱离自然系统限制。转基因农业更大程度地使农产品独立于自然系统之外,而这种“独立”极可能对自然系统造成伤害。
转基因农业,号称让人们既能占有更多,又能享乐更多,还能满足其内心的控制欲望,如此它被拥人前,就是隋理中之事了。
不可否认,当今世界范围内仍有许多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人们,对于他们来说,转基因农业是否也表现为满足欲望的手段呢?满足生活基本需要,纵说是欲望,也是正当的或无可厚非的欲望。只可惜他们正当的需求被人类总体所呈现出来的嗜欲状态裹挟了,因为如果不是生活在欲望社会中,他们正当需求的满足完全可以表现为另一种样子,比如用辛劳和智慧获得自然的赠予。造成局部贫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政治制度、经济政策等等,其中唯独没有转基因,所以转基因不是扶贫良药,更不能以扶贫作为发展转基因的借口。
余论
历数围绕转基因展开的争论,往往“挺转”者谈效益,“反转”者谈风险,双方并无真正意义上的对话。本文的追问却指明,抛除风险不论,纵“挺转”者所谈之效益,亦不具有十分之正当性,其中内含了许多欲望成分。
欲望社会制造出了许多欲望产物,但转基因农业因其对自然的摆置到达了开始修饰被称为自然奥秘的“基因”的程度,更因其触及了人类生存的关节点——饮食,而特别引起人们的关注和反思。
需要明确的是,转基因技术的发明者是近代西方科学,是西方科学使其成为可能,而资本增殖性、技术自主性、人的意愿性以及作为最终根源的社会欲望之流,使转基因技术完成了从“可能”到“现实”的越迁,使转基因技术成其为转基因农业,使转基因农业闯至人前。
转基因农业的必然性是时代的必然性,时代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新技术以及新技术带来的各种效益以满足人们的欲望。它只是人类社会欲望之流激起的一朵新浪花,反思它势必应该深入到反思全人类的生活方式及人类社会的运行逻辑的深度。
对于目前的农业来讲,用技术手段片面追求高产并无太大必要,减少浪费、合理分配、优化结构、进一步发挥自然生产力、探索如何能在保持自然系统可持续的前提下获取必要生活资料,才是正途。依赖高新技术优化生态的方法不尽可靠,用自然的方法修复自然或许更加现实。
“‘农业是人类最基本、最主要、最正常的生业,以前如此,以后仍将如此。”被技术、资本、意愿乃至欲望绑架的农业不是合理的农业。人类注定在大地上辛勤劳作,这是人类的命运。理想的农业或许是,在劳作中,人不畏辛劳,安顺地面向自然,听任大地的节奏,接受大地的赠予,同时又充分发挥自己的智慧,让人与自然和谐共存。这正是一种“守候与照料”的理念,区别于现在流行的“限定与强求”。在对人类未来的展望与企盼中,“守候与照料”式的农作生存正向我们发起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