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地下黑色多瑙河
2015-05-30刘树英
刘树英
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黏糊糊的泥浆溅到眼睛里,注到耳朵里,流入因劳累而喘着大气的嘴巴里。到处都是淤泥,连牙缝中也是。总而言之,这些人浑身是泥,看上去好像正在腐烂。40岁的巴拉克·拉切尔用结满泥垢的手套抹了抹脸,吐出嘴里的泥巴,把一根铁棒插进地里,将全身压到铁棒上,使出浑身力气,撬开下层土,并把胳膊伸进地里,用双手把泥土挖出来。水从上面流进拉切尔的领子。这天是星期五,快到半夜时分了。
两小时前,这位在泥浆洞里大干的男子还穿着警服、打着领带在指挥拉文斯堡的警察团训练。警察团尚未解散,这位警官就离开了教堂,朝他的汽车急匆匆跑去。他驾车驶过城市和乡村的灯影光团,开进黑暗的林间小路,最后在一个大洞前停住。洞的底部有十几盏灯在闪烁,像一群萤火虫被吸引在一幢石屋的门口,这是德国最大的洞穴研究探险工程——寻找隐藏在赫高山脉中的“黑色多瑙河”——的入口。
千古神话的考察灾难
在过去的10年中,已有300多人挖过烂泥、凿过石头、炸过岩壁。他们已经挖到75米深处,并利用业余时间开出了一个“矿井”,里面有令人发晕的竖井、大空间的厅堂和地下电话总机。每个星期五晚上20时开始,拉切尔和他的战友们就在这儿向岩石进军。每次向前挖掘0.5米、0.25米,有时也许只能前进几个厘米。“我们是在为子孙后代当开路先锋。”拉切尔说,声音听起来十分庄严。
这些男子汉是不拿报酬的业余探险者,他们既不为寻找金刚石,也不是探索“琥珀屋”(一个在德国流传了50多年的神话。据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时,东普鲁士柯尼斯堡王宫的一幢由琥珀建成的屋子莫名其妙地消失,这不仅是一件稀世的艺术杰作,而且价值1.3亿美元。但人们至今未找到这个“琥珀屋”),他们是要解开一个地质学上的谜:寻找隐藏在赫高山脉中的“黑色多瑙河”。
在多瑙河以北13千米处,伊蒙丁根和弗里丁根之间,河水碰到阿尔布山的可溶性石灰岩。在好几个陷落处,大部分河水消失了,这些水在地下作为暗流继续流淌,之后又像沸水一样冒着泡流到地面上,成为阿赫河的源流。阿赫河再将本来属于多瑙河的河水注入博登湖(位于德国、瑞士和奥地利交界处),而这些水最后又和莱茵河汇合流入北海。
赫高山地流传一则千古神话:传说宙斯和得墨忒耳所生的女儿普西芬尼在博登湖边采花时,土地忽然裂开,冥王跳出把她劫走,在地下黑色多瑙河畔强娶为后。得墨忒耳上下寻找,悲痛异常,以致土地荒芜,到处饥馑。宙斯出面干预,命冥王放回普西芬尼,但她在冥间已吃下一颗石榴籽,不能完全自由,只得每年在地下黑色多瑙河畔生活三分之一时日,其余三分之二才能走出地府与母亲同住。但是,在这一神话的流传中,当地居民们几百年前就猜想,14千米外的阿赫河的水和多瑙河的河床陷落有关。但这一猜想直至1876年才得到证实:一个利用阿赫河的水力资源经营一家大纺织厂的企业家把10000千克的食盐倒进多瑙河的陷落处。第二天,阿赫河的水就有了咸味。
十年以后,即1886年,探险家卡洛特·拉瓦想首次亲眼看看黑色多瑙河,于是他戴着安全盔并穿上潜水服深入到了源头处的深渊。那是世界上首次洞穴潜水,他成功地潜到地下12米深处。20世纪的潜水员们开始设法超过这一纪录。1962年,德国达姆施塔特的一位潜水员深入到水下60米,但这次探险以悲剧告终:这位潜水员在地下黑色多瑙河中被漩涡淹死了。1979年再次发生考察灾难:一位探险旅行家在进入洞穴时突发心脏病而死。1992年又发生了考察灾难:在海关工作的35岁青年探险家爱德瓦尔·杰尔德在地下洞穴中发生休克……
通过潜水方式来探索地下黑色多瑙河始终是一个充满危险的行动,一直以来,敢于做这种危险四伏的水下探险旅行的人很少很少。现年56岁的杰尔德,几十年来研究多瑙河地下洞穴成了他的嗜好。然而在2006年与2012年的两次探险中,他都出了事故,并因昏迷两次被送到于伯林根医院的增压室。
深深着迷的幻想行动
对人们付出的代价,多瑙河地下洞穴并没有给予回报,通道中一大堆500米宽的岩屑挡住了杰尔德的去路,于是他决定采取一个荒唐的行动。他认为,在地下通道被阻断的地方,地面上就会出现一个深深的大坑。人们果然发现了一个200米长的凹穴。2012年,杰尔德从凹穴的北边开始着手,打通那段被阻断的“地下走廊”,这样便可从凹穴的地下进入黑色多瑙河。“数十天内就能完成。”杰尔德在寻求助手时说,“当时我说,挖掘几十米后我们就到那个地方了。我不得不这么说,我必须鼓励人们呀。”
这主意显得如此大胆和充满幻想。它很快在阿赫河流域及周边地区传开,并以杰尔德与拉切尔为首成立了“星期五挖掘者”探险团队。一年以后,已经挖到凹穴的地下中段时,杰尔德授权拉切尔指挥这个探险小组,从此他开始详细地写日记:赫高地区共有312个人或多或少参加过挖掘工作,有的一次,有的多次,他们中有医生、人文科学家,还有运垃圾工人。
“星期五挖掘者”把他们的探险工作称为发现新大陆。地层下的多瑙河暗流有很多巨大的空腔,这些空腔每年溶解掉4730立方米的石灰岩,其重量为11350吨。乐观的多瑙河探索者估计它是一个由长满钟乳石和石笋的“教堂”以及崎岖的水晶通道和奔腾的水流组成的200千米长的系统。连平时一向冷静的拉切尔也禁不住陶醉起来:“我们将开橡皮艇,可以开好几千米。”
现在,在75米 深处工作的这位警训团指挥完全变了模样,一眼看去,不知道哪是他的脸,只能看见安全帽上的一束光柱,以及络腮胡子上挂满的泥块。当然,他已经把西装换成了防水衣。他笑着说:“泥巴是我的全身套装。”洞穴中的光和泥组成了人们的统一制服,只有从他洪亮的说话声中,才知道他是拉切尔。
在拉切尔旁边工作的是汽车设计师赫尔诺·马克,他像大力士一样在干活。以前他想当职业音乐家,当一名摇滚乐吉他演奏家。这位44岁的男子留着卷发,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忧郁的目光,他早已不相信会有这方面的突破。目前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突破多瑙河暗流。
32岁的律师鲁道夫·克里斯听到他们两人的说话声,便在他们头顶上方9米的地方,用卷扬机把装满泥浆的桶往上拉,然后把空桶放下来。“我不会越来越年轻的。”克里斯开玩笑地说。他在填写挖洞的潜入曲线表,以便为黑色多瑙河记录下每一个藏身之地。他后面还有五个男人在竖井和巷道中忙碌,一直干到深夜。到了星期六,这些多瑙河探索者们的身上到处出现青肿和扭伤。星期天他们就和家人在一起。
自讨苦吃的信念探险
下面缺少模板,电话机又坏了。“有六个电信局的人在我们这儿干活,而这台电话机却一直不好使。”拉切尔气呼呼地说。他自己也曾是电信局的产品推销专家。说完, 他开始艰难地往上爬。他爬过流进竖井的源流,经过一个用木头支撑的横向过道,然后又攀登了好几个小竖井,终于爬到上面的2号卷扬机。在那儿有一条30米长的索道将泥巴和石块轻松地输送出去。以前,这些挖掘者们在这儿只有一个手工制作的矿用敞开式车道,它已经锈烂了。在往上爬的过程中,拉切尔十分注意那些从他身边飞驰而过的料桶。索道在灰色的地下大厅消失了。这个大厅是10年挖掘的唯一发现,它38米长,2米高。这些多瑙河探索者们就在这儿建立了他们的大本营。
布鲁斯·巴尔顿是个机车司机,他正好站在混凝土搅拌机旁。“我们需要模板,”拉切尔叫道。由于布鲁斯·巴尔顿今天腰痛,所以拉切尔必须继续爬过一堆障碍和一部倾斜的铁梯子,来到上面的竖井,并抓住一根绳索爬到一个平台上,最后在一个氖光灯照耀的混凝土竖井里爬上20米(这个竖井看上去好像是城里的下水道)。经过15分钟汗流浃背的爬行,他来到凹穴底部的竖井出口处。拉切尔站在星空下,贪婪地呼吸着。
干了足足20个月,这种活儿几乎比建造金字塔还要艰苦。20个 月的探险活动还没有任何发现,更没有看到地下的黑色多瑙河,要是一个坑道塌了,就会发生打雷般的声音,但有时也许根本就没有声音。以前黑色多瑙河的挖掘者们是否会碰上风险全凭他们的运气,而现在,他们的命运由技术来决定。“逻辑,一切都得符合逻辑。”拉切尔明白得很,“没有混凝土支撑,不能挖得太深;在没有架起新的支撑梁以前,不要锯掉老的。”
挖掘者们越是挖得深,他们便越是被这样一个问题所折磨:“要是我们往左或往右多挖2米, 也许我们早已挖通了。”马克思索着,“我们挖的地方到底对不对?”所以,每隔一两个月,探索者们的情绪就会低落。“我们干脆把它炸了。”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爱德瓦尔·杰尔德都这样大声说过一次。在竖井中到处都会出现“死胡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成果只好痛心地放弃。然而探险小组的信心始终不断地重建起来。“已经开了头,就该干到底,不然的话,前功尽弃。在这一行动中,你必须想得开,这样你就满足了。”
感动上帝的成功喜悦
一年前,挖掘者们的士气再次处于低谷,于是他们想搞清楚了再干。杰尔德把700升水加上10克红色硫化物比色剂,用泵汲入竖井。弗赖大学地质系的一名博士研究生等在阿赫河源头处,30分钟后,那儿的水变成红色。杰尔德兴奋极了:“对面就是了,我们不会再错了。”
模板现在有了,但混凝土太稀。“水太多!”拉切尔大声嚷道。“水太多!”克里斯接着传下去。底下不断会有关于如何正确搅拌混凝土的争论。“我们几乎都是坐办公室的人。”汽车设计师马克这样原谅手工操作的不可靠性。有时候,拉文斯堡矿务局给予他们协助和顾问,因为马克在那儿有个熟人。迄今为止,一切都很坚固, 没有裂纹、没有沉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有什么新的发现?”克里斯不耐烦地往下喊道,他已有半个小时没听到下面的消息了。从下面传上来低沉的说话声,看来泥浆终于被征服了。拉切尔和马克必须越来越频繁地和岩块打交道,他们用大铁锤打碎岩块。“好兆头!”拉切尔喊道。空气似乎也变得新鲜起来。
杰尔德现在必须弯着身子走路,他在刚挖出的缝中闻嗅着,他说他已经可以闻到多瑙河的气味——像污水处理厂里的气味。但马克还没有闻到这种气味,他抡起大锤朝一块两米长的岩石猛击,一下、两下,他筋疲力尽地张开手,大锤掉了。“见鬼,这水。”一股细流冲洗着马克的脸颊。
扒开一些岩石与土层之后,眼前出一条东西向静静流淌着的黑色河流,它最宽处约十多米,最狭处也有一两米,深约两三米,绵延数十公里,九曲十八弯,宛如冥王在地下画的一条巨龙。
杰尔德、拉切尔、克里斯、马克和巴尔顿欢呼着先后跃入这地下的黑色河流中,无拘无束的他们在无拘无束的水中,进行无拘无束的游泳。或仰浮,或漂浮,完全凭借各自的个性水性,按着水位深浅,各有选择。胆小的克里斯顺着河堤沿坡儿滑入水中,仰头浮出水面,缓舒身肢,由浅水游向深水区;胆大的马克则爬上条石,纵身跳入水中,哗啦水响,溅水花,拨水浪,箭一样游向深水区……杰尔德说:“现在好了,我们将在最短时间内探索它的流域,在伊蒙丁根和弗里丁根之间揭开阿尔布山地下黑色多瑙河的秘密……”
午夜后两小时,在岩坑的底部,一扇铁门打开了,从毛榉林射进了一束光线。探险者们弯腰曲背、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这些平时坐办公室的商务人员、海关人员、律 师、警察等在工程车上又坐了片刻。车壁上挂着美女照片和地下山洞的地图。他们打开烧肉汤罐头,吃得津津有味。“要是我们现在发现,还得挖很深很深,那我们说不定会放弃。”马克一面吃,一面低声说。这些浑身是泥的家伙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泥巴从耳朵里掉了出来,弄得他们好痒,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后记:地下黑色多瑙河的发现成为德国西南部自然生态、地质地况与旅游景观开发的新契机,将是德国最神秘诱人、最有人文与经济价值的一大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