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间谍:格雷厄姆·格林和金·菲尔比
2015-05-30夏宗霞
夏宗霞
一、两位间谍
格雷厄姆·格林是英国颇有争议的现代知名作家,而他的间谍身份更是让人津津乐道。有人说格林天生就是当间谍的料,因为如果他有什么秘密,别人就绝对不会知道;另外是因为格林有敏锐的观察力,能审时度势,做出正确的抉择。其实格林小时候就做过间谍梦,这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密切的关系。格林的父亲是他就读的高中的校长,他的哥哥雷蒙德不仅是级长而且还是学生会主席。在这样的环境下,格林觉得自己处于各种反抗力量的包围之中,要么背叛父亲和兄长,否则永远被周围的人排斥在外。格林处在夹缝之中,他的孤独感日益加剧,他觉得这是由于他不知倾向哪一方所造成的,背叛的主题由此根植于少年格林的脑海里。另外,格林一家有5位间谍:格林有一位也叫做格雷厄姆的伯父,是海军部的终身部长,曾是海军情报机构的创建者之一;格林的大哥赫伯特在20世纪30年代曾做过日本海军间谍;格林的妹妹和妹夫都在英国军情六处(军情六处又称秘密情报局,缩写为SIS,代号为MI6。军情六处成立于1909年,军情六处的第一任处长是皇家海军上校、赫赫有名的“情报之父”曼斯菲尔德·卡明。军情六处的主要行动任务是:负责在国内外搜集政治、经济和军事情报,从事间谍情报和国外反间谍活动)工作;格林的弟弟在BBC工作,负责英国反共宣传。
格林做间谍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二战”期间,格林的妹妹伊丽莎白为英国军情六处工作。经过她的介绍,格林在1941年底也加入了MI6。当时MI6正在物色人选到在塞拉利昂的西非办公室工作,格林非常合适,因为他对那个地方很熟悉,他曾在1935年徒步穿越位于塞拉利昂和利比里亚两个国家内的森林。在英国经过一定的培训之后他就被派到塞拉利昂的弗里敦,他的代号是59200,他的密码系统来自一本书。
1942年底,格林回到英国,在MI6圣奥本的办公室里工作,他的顶头上司就是双面间谍金·菲尔比。金·菲尔比(1912—1988)是一位曾经震撼过世界情报界的苏联间谍,被称为“世纪间谍”,是“剑桥五杰”之一。菲尔比是英国人, 1934年在维也纳进入苏联情报机关成为情报员。1940年,他打入了英国秘密情报局,在该局步步高升,最终成为英国情报机关的一名高级官员。他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条件,为苏联提供了大量重要情报,成绩卓著。在受到英国反间谍机构怀疑后,他在1963年经贝鲁特成功地叛逃苏联。为表彰他的事迹,苏联政府给他很高荣誉,授予他“红旗勋章”“列宁勋章”等。1968年菲尔比出版了自己的回忆录《我的无声的战争》,很快登上世界各国的畅销书榜。菲尔比的余生在莫斯科度过,再没有回到英国。菲尔比把苏联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他生前曾满怀激情地说:“如果有第二次生命,我还会这样做。我爱苏联,我爱我的职业。”在他的遗嘱中,菲尔比明确说明:无论遗体火化与否,他的遗体都不能运回英国,因为苏联就是他的祖国。菲尔比事件也许是英美情报机构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了。
二、菲尔比和格林相处的日子
从1942年底到1944年6月,格林和菲尔比相处融洽,互相倾慕对方的才智。他们经常在圣奥尔本斯餐馆共进午餐,边喝边聊无拘无束;这是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他们只有在中午才有数小时的消遣时间。当在执行火灾警戒的时候,他们也会在伦敦圣詹姆斯街后面的一个酒吧里碰头,并喝上一盅。格林回忆,如果有人判断错误的话,那肯定是因为菲尔比用非常风趣的话遮遮盖盖地淡化或掩饰这一切(菲尔比口吃很严重),“他对自己的同事很讲义气。当然,对于他对另一种事业的‘忠诚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格林赞扬菲尔比宽松的领导风格、个人魅力、奉献和职业技能。菲尔比也认为格林安静,冷静,胜任他的工作;特别是格林的文笔,菲尔比在《我的无声的战争》中评述道:“高兴的是格林被分配到我的部门,我让他负责葡萄牙……他在寄来的信件中发表的尖刻的评论使我每天在精神上得到些恢复。”
1944年6月,菲尔比升职后,意欲提拔格林为部门主管:“1944年,我升职了。在对职位的重新洗牌过程中,五科需要一个新的领导人。从各个方面考虑,格林是这个工作的合适人选。但当我和他提出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立即辞职了。”格林以一种非常绅士的方式提出他的辞职: 他请菲尔比吃饭,点了一桌子好菜,然后提出辞职。菲尔比非常吃惊,以致此事过去34年后,菲尔比还耿耿于怀。格林给出的解释是:“我不想被升职,我想去国外。”另一种解释是格林不喜欢当时的工作,他说他的工作基本上是 “搜集人名,归档,在卡片上做记录,这些都非常无聊,和一般坐办公室没有什么区别”。第三种解释是格林本能地意识到菲尔比是一个苏联特工。格林和菲尔比有相似的经历:出身于中上等家庭,毕业于牛津和剑桥这两所世界名牌大学;另外,还英俊、勇敢、顽强、冷静和客观,如银幕上的“007”詹姆斯·邦德。在校就读期间,他们都很左倾,这使格林能够洞穿菲尔比为打入英国情报界、掩盖他的过往而戴的面具。格林曾对他的传记作者谢瑞说,如果他知道菲尔比是个苏联间谍:“作为朋友,可能会给他24小时逃跑,然后举报他。”如果格林确实怀疑菲尔比,他宁愿自己辞职,也不愿和当权者分享这个猜疑,那他的辞职是因为他不愿意在出卖朋友还是出卖国家之间做选择。
凭借出身(菲尔比的父亲约翰·菲尔比也是一位传奇人物,被英国政府任命为英属大巴勒斯坦地区情报部门的最高首脑)、教育经历(毕业于剑桥)和他的智慧和才干,作为英国情报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菲尔比本有望成为英国情报界的中间力量。可这一切都随着叛逃成为过往云烟。菲尔比叛逃后,他昔日的朋友和同事都离他而去,只有格林是忠实的支持者,成为菲尔比主要和唯一的辩护者,并一直和他通信。1968年,菲尔比的自传《我的无声的战争》出版,格林慨然为之作序,菲尔比很是感动: “当我读序言的时候,我目瞪口呆。格林理解我做了什么和为什么这么做。”这对格林来说,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之举,许多人批评他为国家的叛徒说好话。格林在序言中写道:“菲尔比确实背叛了他的国家,但我们中的所有人,谁没有在某种情况下背叛过比国家还要重要的什么人或什么事呢?”这和E.M.福斯特的观点不谋而合:“如果我必须在国家和朋友之间做选择,我希望有勇气背叛我的国家。”他坚持说菲尔比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出于个人的得失,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从未失去的信仰。这也是格林能原谅菲尔比的缘由。
虽然在格林的倒数第二个十年,格林更清醒地讲到作为间谍的危险,但他表示仍能理解菲尔比: “我能理解一个人成为双面间谍,因为这个游戏越来越有兴趣。也许我童年有过分裂的忠诚的经历,这种经历帮我同情像菲尔比这样的人,菲尔比把他的分裂的忠诚进行到底。我自己没有这种勇气,也没有这种信仰的力量。”
格林不间断的支持让菲尔比感动不已,菲尔比也一直把格林视为知心朋友。1975年,有人问他如果他有一根魔杖,他会是想什么样的愿望,他回答说:“格林坐在桌子的那一端,我们当中是一瓶好酒。”1986年,菲尔比梦想成真。从1986年到1988年,格林共4次去苏联。这年的9月份,格林在苏联作家联盟的邀请下来到苏联。在莫斯科与阔别多年的朋友聚在一起,只是桌上的好酒由伏特加取代。五个月后,格林又回来了,这次是参加国际和平论坛。1987年9月,格林在遥远的西伯利亚城市旅行。1988年2月,格林和菲尔比的最后一面。格林每次和菲尔比会面,都一起喝酒、畅谈过去的时光。菲尔比回忆说:“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和格林见过几次面,这几次会面都富有成效。第一次我们能开诚布公地说话。我们可以讨论怀疑,怀疑对我们都很重要——我们都难以摆脱怀疑,他作为罗马天主教徒,我作为共产主义者。”两人的会面如格林在小说《吉诃德阁下》所写的那样,菲尔比是那个共产主义市长(怀疑他的共产主义信仰: 为时已晚),格林是那个吉诃德阁下(怀疑他的天主教信仰: 为时已晚)。“分享怀疑的感觉比分享信仰的感觉更能将人团结在一起。”第一次会面结束后,菲尔比把格林送到车上。回来后,他对妻子说:“他也背负怀疑的重担。”菲尔比逃到苏联后,并没有获得他期待的信任,也没有获得他想要的重要性。他最后的岁月也许是一种折磨,他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有时长达一个月睡不着。他们两人渐渐老去,格林对菲尔比说:“你和我被一种不能治愈的疾病折磨——年老。”
菲尔比需要格林:他没有其他的朋友,他的英国朋友都弃他而去。作为MI6的三特工:菲尔比、格林和马尔科姆·莫格里奇,只有格林和他保持通信,而莫格里奇大骂菲尔比是叛徒:“他的背叛令人憎恶,因为背叛直接指向曾和他数年一起共事的同事和朋友。菲尔比是无赖中的无赖。”
谢瑞曾回忆:在无数次采访格林的过程中,他从来没发过脾气。但有一次谈到菲尔比,格林勃然大怒。谢瑞认为,20世纪40年代末,美英情报机构拟定了一项派遣人员潜入阿尔巴尼亚搞颠覆活动的计划。菲尔比原原本本地将这个绝密情报传回苏联,结果数百名特遣人员一踏上异国土地,就全军覆没。谢瑞认为这是背叛朋友和国家的行为。谢瑞的话还没说完,格林已被气得脸通红。“你仍然不了解他,你就不能下结论。”
三、文学的双面间谍
如果说菲尔比身体力行地做了一位带有神奇色彩的双面间谍,那格林在文学的世界里实现了做双面间谍的梦想。格林在《生活曾经这样》中写道:“我猜想……所有的小说家都有与间谍相似的地方:密切观察,偷听,探索动机,分析人物性格,为了文学甚至不讲道德。”格林的另一位传记作家谢尔顿在格林的传记中写道:“所有好的小说家都尝到欺骗的喜悦,但格林对此已经上瘾了。”1969年6月,也就是小说《人性的因素》出版九年前,格林在汉堡大学接受“莎士比亚奖”时曾做过一个著名的演讲,名为 “不忠的美德”。他说:“不忠给小说家额外的理解维度。”
格林把他的小说分为严肃小说和娱乐小说。但无论是严肃小说还是娱乐小说,格林的小说或多或少都带有间谍的影子,追捕和被追逐是他作品的主题,不忠的美德在其作品中反复出现。在格林创作的娱乐小说中,《人性的因素》是反映特工内幕的最冷酷的小说之一。非正统派主角莫里斯·卡斯尔是个双面间谍。情节的发展极其微妙,张开的网最终以不宽容的精确性围住了卡斯尔。这部小说完成于1977年,但小说的部分章节早在出版前就写完了。“大约比出版早十年,我就开始写《人性的因素》,可写了两三年后,在绝望中又弃笔不写了”。大约写了两万字后,格林被迫放弃。在写给凯瑟琳的信中,格林回忆: “这部小说像绕在我脖子上的信天翁,我的想象力和这只鸟一起死亡。”第二个原因是在这期间发生了菲尔比的叛逃事件,格林担心公众舆论会认为他在某种程度上从菲尔比身上获得了灵感,他不喜欢人们把这部小说解释成“根据真人真事写成的故事”。小说中的主人公卡斯尔为了报答救妻之恩,当了双面间谍。事情败露后,不得已逃到了苏联。和菲尔比不同,卡斯尔并不是共产主义者,他是为了 “人性的因素”这么做的。格林认为“人性的因素”指:“互相抵触的忠诚是我经常谈及的话题,它强烈地震撼我的心灵……在这个意义上人性的因素对整天忙于工作的特工的作用就是家庭生活对它的影响,它从一个完全不同于领导所希冀的方向牵制他。我是指比对他妻子的爱,对他所抚养的孩子的爱。我是指比对国家的忠诚还要伟大的忠诚。”
虽然格林搁置这部小说的创作达十年之久,但谢瑞认为:如果格林没和菲尔比一起共事,菲尔比事件没有发生,格林不会去写这样一部小说。并且格林是根据埃莉诺·菲尔比的《我钟爱的间谍》来描述卡斯尔公寓内的家具,埃莉诺是菲尔比的第三位妻子。格林并没把菲尔比当作卡斯尔的原型, 但他确实从菲尔比的动机和行为方式上获得很多灵感。
小说完成后,格林给在莫斯科的菲尔比寄去了一本。菲尔比的看法是卡斯尔的苏联背景太惨淡了。他自己觉得一样都不缺,在苏联生活得很好。菲尔比虽然认为自己是一名比卡斯尔重要得多的间谍,但觉得卡斯尔可以像他一样为自己多做些准备。
四、结语
格林和菲尔比在各自的领域里各领风骚,但“不忠的美德”是他们各自的标签,他们并将这个“美德”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