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之刃”挥舞罪恶

魏斌

2015年2月13日上午，此案其中一名主凶刘启智被执行死刑。是什么原因让两个高中少年成为嗜血狂魔？记者辗转多地，深入采访，走访了审案法官、死者家属、少年的父母及众亲属等，凶案背后竟是少年亲情关爱缺失的严酷事实，两个一心想挣钱让孩子有出息的普通家庭，上演了一出望子成龙又最终酿成悲剧的惨痛亲情戏！

饱受留守之苦的孩子

2012年8月17日晚上九时，湖南省邵阳武冈市城区西南辕门口的一家网吧里，18岁的刘启智和远在广东惠州的高中同学付振立在QQ里正聊得起劲。聊着聊着，相同的境遇，相同的需求，竟让两人都想辍学，到社会上干点大事，发点大财！那样他们就不用饱受与父母分别的留守之苦，一股汹涌澎湃的干劲涌上心头。

出生于1994年4月16日的刘启智，家在武冈市湾头桥镇八合村，他下面有个小他六岁的妹妹。在刘启智的记忆中，父亲内向，母亲严厉。文化水平不高的妈妈，其教育方式基本上就是打骂，以打为最多，只要火爆脾气上来，她举手便打。而父亲，一般只是说他几句，然后就去屋外抽烟，过一会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回来了。

1999年秋天，刘启智五岁那年，刘家从村里搬到了湾头桥镇，母亲邓向云在镇上菜市场里租了个摊位，卖廉价的地摊包，父亲刘意洪则开电动四轮车，靠拉货为生。夫妻勤扒苦作，把希望都寄托在刘启智的身上，但他们都太忙了，整天忙于生计，根本没时间陪着刘启智，只是把刘启智交给奶奶去照看。

2010年9月，因为美术成绩特别出色，刘启智考上了武冈一中艺术班学画画，这是一所省级示范重点高中。他的目标是考上湖南大学设计艺术学院，他知道这是培养国内顶尖艺术设计人才的摇篮。本来就得不到父母关爱的他，这一下离家更远，父亲从未到过学校，他需要用钱，都是周末回家去取。一个少年的心更加孤独，休息时间，他用攒下来的零花钱偷偷去网吧，本来是想学画画，但网吧里很多孩子都在玩游戏，他渐渐也迷上了游戏。很快，他偷偷上网的事被学校查出，学校对他进行了劝退处理。

得知他逃学上网，母亲把他痛打了一顿，从不教训他的父亲也狠狠骂了他半晌。2011年9月，为了让儿子成才，父母不惜重金，将他转到了武冈富田中学。

富田中学是一所私立学校，一年学杂费需要1万多元，比公办学校贵一倍。就是在这所学校里，刘启智认识了后来让他们结成“泣血同盟”死党的付振立。两人同在66班，付振立比他小一岁，家也在湾头桥镇，两个村子隔着一个土丘。

付振立家庭情况更差，父亲已经52岁，以种地为生，35岁时才生下付振立。中年得子，他们对儿子视若心肝。付振立的母亲47岁，几年前患了眼疾，几近失明。付振立有个姐姐28岁，早已嫁到四川。

付振立家穷，付家父母和刘家父母一样，想靠孩子出息来改变家庭命运，对儿子寄予了极大希望。为了赚钱供付振立读书，付振立父亲一边种地一边打工，失明的母亲没办法出去，就在家里，摸索着每天到田里干活，好让丈夫有更多的时间在外面挣钱……

后来，付振立的父亲就到广东惠州打工，妻子则一直在四处看病。小小年纪的付振立，也成了留守儿童，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他渴望着和爸妈在一起。父亲在付振立寒暑假的时候，就把付振立带到惠州去，随他一起在电子厂里做工，每到开学，再把付振立送回到武冈，付振立再次变成了一个孤独的孩子……

在孤寂中，付振立也渐渐迷上了游戏，游戏里有很多朋友，那里有一种温暖。因为共同的爱好，又因为相似的性格，刘启智和付振立成了好朋友。两人无话不谈。

点评：刘启智的口号是“千古风流人物，且看今朝！”付振立的励志口号是“一切皆有可能！”后来，刘启智又在他QQ签名上写着“天作棋盘星做子，我来下！”这些话，反映出他们内心其实很上进，要做人上人，让父母脸上有光……但内心的孤寂以及生活的贫困注定难以实现这些梦想！

“留守之刃”挥舞罪恶

在同样的贫困家庭里，刘启智和付振立都努力读书，但所有的一切都在2012年7月17日戛然而止。

这一天，刘启智去学校参加暑假补习班，下课后，负责补习的老师将他叫到办公室谈话，因为前几天的补习中，刘启智经常迟到早退，老师非常生气。黎老师批评了他一会儿后，又给刘启智的父亲打去电话，让他马上过来。父亲刘意洪马上开着电动车来到了办公室。此时，黎老师当着他父亲的面让他跪下认错，刘启智不想跪下，转头向爸爸求助，但父亲也和老师一样，也逼着他下跪。刘启智绝望了，在万般屈辱中跪了下来……

这一跪，给刘启智的心理造成的伤害很大。他觉得自己没有了尊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家贫寒，父母没有地位，根本保护不了他。回家后，见到母亲，刘启智大哭了一场，他说，自己再也不想读书了！再不想进那个校门了！他要和付振立一起出去打工。两个月前，付振立也是在一次考试中发挥失常，被老师批了一顿。他渴望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厌倦了这种父母在广东自己在湖南的留守生活，于是辍学跑到了惠州，要求跟父母一起打工。父母多次劝他回湖南读书，但付振立根本不听，最后也只好由他去了。

远在惠州的付振立，上流水线上干了两个月，每天下来，都是腰酸背痛，这才想到父亲为自己读书求学而遭受的辛苦。就在半个月前，父亲利用周末领着母亲去惠州一家大医院求治眼疾，医生一看父亲的衣着，冷冷地说了句：“这种病，手术得几万块，你们花得起吗？还是别治了吧！”听着父亲长吁短叹，付振立内心也是一阵酸楚，他和刘启智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只有干成大事，发了大财，才能回报父母，才能有钱治好母亲的眼睛，才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做什么能赚大钱？以他们有限的视野，他们很快就锁定了到云南一带贩毒，只有贩毒才能一夜暴富。当然，贩毒有风险，可能会掉脑袋，可富贵险中求，没有风险就不会有大成功！两人探讨来探讨去，觉得做大事就要有常人所不及的胆量，而考验一个人的胆量，无非是杀人。并且，他们要去云南边境活动，还要有经费，双方的家庭都不可能提供，只有靠抢劫！

刘启智性格文静，长年孤独一人，形成了孤僻的性格。而付振立也是留守孩子，但他经常在社会上混，比刘启智社会经验丰富。刘启智对付振立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认为，跟付振立在一起，肯定能干成大事，出人头地。

晚上11点多，刘启智悄悄起床，此时父母已经睡熟，他悄悄从爸爸口袋里摸出920元钱，然后偷偷摸出家门，坐上一辆载客摩托车，一路狂奔到武冈城区，直接进了一家网吧。从7月17日直至8月21日的35天里，他就一直待在这家网吧里，920元是他唯一可以生存的救命钱。

发现启智出走后，父母找了他几天，但是没有找到，邓向云想到他一直说要跟付振立去打工，便从镇上一个付振立的亲戚家找到了付振立的手机号码，发去了短信，问刘启智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当时，付振立和刘启智虽然在网上讨论过想“干大事”，但还没有进行实质性的探讨，他也不知道刘启智下了不读书的决心。很快，付振立给邓向云回了信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只要钱用完了就会回来，他毕竟不是我，不把生死当回事。除非他死了，不然一定会回来。”这段话，已经暴露出付振立内心深处一种漠视生命敢于铤而走险的危险念头，但邓向云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她哪里会想到，一个月后，两少年会制造一系列震惊全国的大案！

得知刘启智离家出走，付振立当晚就上网找到刘启智。两人断断续续聊了一个月的时间，直到8月19日凌晨三时，付振立终于决定，他要回武冈，不打工了，这样打工，一辈子都赚不到几个钱，人生苦短，他要抓紧干大事，不能让父母再受苦了！刘启智表示赞同。

2012年8月19日傍晚，付振立从广东惠州回到湖南武冈市，两人一番热血沸腾的交谈后，都一致认为，要干大事，就要先杀人劫财，练胆，并且筹备资金，因为去云南需要一笔路费。到云南后，两人计划贩毒，要干就干大的，一夜暴富，彻底脱贫！

8月20日中午，两个人买来刀具和绳索胶带纸等物后，偷偷地溜回家一次，但两个家庭都是空空荡荡。也许，他们在用这样一种方式，与自己长大的家庭做个告别，这一别，他们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点评：父母希望他们考名校，读大学，将来成功，给他们脸上争光，只有这样，父母才能不用再去勤扒苦做，一家人才能安享天伦之乐。但是现实的挫折，让他们去寻找速成的办法，寻找所谓的“成功秘诀”。

10天跨三省杀七人

行动之前，两个人互相提醒，牢记“信条”：要想做大事，必须心狠手辣，要给家里人看看，你们不是要我们有出息吗？我们就做点成就出来给你们看看！

2012年8月21日晚七点多，两人趁着夜色来到熟悉的湾头桥镇，居住在这里的木匠张原宏，与刘启智的父亲认识，张师傅木匠活做得好，刘启智认为他应该有钱，于是把这定为行动的第一站。

没想到，62岁的张原宏面对两个小蟊贼并不惊慌：“你们两个看上去都还是孩子，听口音就是附近人，别干坏事啊，我没钱。”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三元钱递了过来。付振立很受打击，他觉得张原宏太看不起自己了，他掏出尖刀，一刀就刺进张原宏心口！听见声音不对，张原宏妻子刘美娟从里屋跑了出来，付振立叫刘启智快动手，刘启智也拔出尖刀，刺向刘美娟。一对老两口转眼倒在血泊中。两个少年翻遍屋子，才翻出900多元现金，又拿了三条白沙烟，然后骑着张原宏的摩托车匆忙逃走。

当晚，两人住在洞口县高沙镇。第二天下午，在付振立的提议下，两人坐汽车赶往东莞。东莞离惠州近，若有什么情况，可以到他爸妈那里躲一下。

两人在东莞市汽车站旁找到一家“仁和小旅馆”住下。小旅馆男主人叫邬永合，妻子名叫谭童花，两人是江西南昌人，租下房子开旅馆为生。第二天，两人到附近的洪梅镇想物色个有钱人，但最终一无所获。付振立提议，还是回旅馆，开旅馆的老板应该有钱。

8月25日傍晚五时左右，两人再次回到旅馆，男主人邬永合刚好外出，谭童花见来的是熟人，还是开出优惠价格让他们住在3楼368房。晚八时，刘启智以热水器坏了为由，去请谭童花进来检查，谭童花一进门，两人就用尖刀逼住谭童花，将其捆住，付振立到谭童花夫妻俩的住处，找到现金2000多元及六张银行卡，回头逼问密码，谭童花坚决不说，两人再次举起了尖刀……其实，出来之前，两个少年就已商量过，出来干大事就是要心狠手辣，有钱没钱都要杀人。谭童花即使说出密码，也难逃一死。谭童花死亡后，二人把她遗体拖至卫生间。

晚9点17分，邬永合回来，寻找妻子不着，再次遭遇同样命运。两名少年换掉血衣，当晚登上一辆开往昆明的长途大巴。20多个小时后，两人到达昆明。

繁华的省城，处处都是警察，两个少年有些慌张，他们一路奔波，坐车来到曲靖市富源县大河镇，瞄准了一加油站附近的居民家。这天，44岁的女主人唐小娣没上班，两人只找到90元钱和两本存折，临走前，两人用布条将唐小娣勒死。

半小时后，二人来到距离大河镇长坪村15公里外的营上镇，住进一家旅社。第二天上午，付振立和刘启智以找牙刷为由，闯进老板儿媳吴芝慧所住的301房间，将其捆绑，逼她说出钱藏在哪里，吴芝慧坚决不说，付振立将吴芝慧杀害。就在两人欲撤离时，传来小孩的哭声，原来房间内有一个两岁的小女孩。两人退回房间，付振立对刘启智说，“这小女孩一直哭，得把她干掉……”刘启智有些犹豫，付振立手上有血，不方便，便让刘启智赶紧动手，刘启智拉过几床被子盖在了小女孩身上……

很快，老板刘萍发现儿媳遇害，孙女失踪。媳妇肚里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刘萍当时就瘫倒在地上。

富源县公安局接警后，很快就锁定了两个湖南口音的少年。警方在鸿鹰网吧附近的一间平房里，发现了两人丢弃的旅行袋，内有两把长柄尖刀和三本银行存折，两本存折名字上写着“姚镇祥”和“唐小娣”，还有一本存折上的名字是“吴芝慧”，因要实名制取钱，存折对两人没用，遂被丢弃。警方在大河镇找到唐小娣家，这才知道唐小娣也已遇害。

办案民警也被震惊了，两个少年为何出手如此凶残，两天连夺四命，就连两岁幼女也不放过！经认真勘察，民警在旅行袋夹层中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付振立和一串手机号码，号码的归属地是湖南武冈。于是，警方找到了付振立父母，得知付振立在8月19日悄悄离开惠州租住地后失联，父母也在找他。付振立具有重大作案嫌疑！与此同时，协查的湖南武冈警方也发现当地木匠张原宏夫妻俩双双遇害，此案与云南富源县血案作案手法相同，嫌犯出手凶残，不留活口，初步判断为同一伙人作案。

在营上镇作案后，两个少年第二天登上了开往深圳的列车，9月1日到达深圳。两人在宝安区发现一家湘菜馆招工，决定先在这里避避再说，经过面试后，长相文静、戴着眼镜的刘启智被留下。付振立提出要去上海，上海是个有钱人多的地方，他先去上海探探路，等发现目标，再约刘启智过去。9月5日，付振立买了一张深圳西站开往上海南站的火车票，正是因为实名制购票，才让他的行踪迅速暴露。

晚9点05分，列车行驶至江西兴国县境内，深圳铁路公安民警联合江西铁路警方将付振立擒获，在车上连夜突审，付振立很快供出刘启智在深圳的住址，随后刘启智也落入法网。

让人震惊不已的是，就在付振立落网之前，他在火车上发了一条微信：“哇，我杀了这么多人，警察还是没抓到我，看来我还要继续杀人……”下面竟引来一片“点赞”。

面对高墙，刘启智和付振立才认识到自己的荒唐，但是他们手上已沾满了无辜被害人的鲜血，后悔已晚。2013年6月20日，曲靖市中院宣判，刘启智犯抢劫罪，判处死刑；因案发时付振立未满18周岁，被判处无期徒刑。刘启智提出上诉。经云南省高院二审，2013年11月22日宣判：维持一审判决。2015年2月13日上午，经最高院复核，刘启智被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死刑。

刘意洪和妻子被获准到云南富源县公安局看守所看望儿子刘启智，刘启智不停地抽打自己的耳光。邓向云心疼地说：“妈妈错了，以前不该打你。如果可以挽回，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你的命啊，但是现在晚了，全晚了，是我的教育方法出了问题，我对不起你！”

编辑：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