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说中高密方言的时代性特点
2015-05-26张玉吴晓棠
张玉 吴晓棠
摘 要:文学作品具有时代性,作品的时代性决定了语言的时代性,特定时代背景下会产生一些富有时代特点的新方言,这些方言有着鲜明的时代烙印。莫言是一位忠于方言写作的作家,我们从他的小说中可以感受到因时代变迁导致的方言更迭所留下的痕迹。
关键词:莫言小说 高密方言 时代性
《檀香刑》以1900年德国人在高密修建胶济铁路、袁士凯在山东镇压义和团为背景,描写了猫腔班班主带领人民奋起抗德、阻止铁路修建,最终被女儿眉娘的情人县长钱丁抓捕,被亲家赵甲、女婿小甲施以檀香刑的故事,中间还穿插了眉娘与钱丁深厚缠绵的不伦爱情。《蛙》由剧作家蝌蚪写给日本作家杉谷的四封长信和一部话剧组成,讲述了“姑姑”——一个乡村妇产科医生的人生经历,用生动感人的细节,展示了一个生动鲜明、感人至深的农村妇科医生的形象,展示了新中国近60年波澜起伏的农村计划生育史。这两个作品反映了不同时代的重大事件,而特定时代所产生的特定方言俗语,与特定时代特征相契合,也在莫言小说中得到了真实的呈现。这些方言俗语展现了时代的更迭,表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特定时代下的人文特征,极具时代性和代表性。
一、清末民初的方言词汇
清末民初经历朝代更迭后,国家风雨飘摇,中国内受封建势力的侵蚀,外受帝国主义的侵略,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方言词语有一定的封建色彩。
(1)他们打死了一堆二鬼子,活捉了三个德国兵。(《檀香刑》)
(2)俺听老人们讲过,咸丰年间,长毛北伐,先割辫子后割头。(《檀香刑》)
“鬼子”是指帝国主义侵略者,“二鬼子”指的是给外国侵略者当走狗的本地人,即“汉奸”。“长毛”在文中指的就是白色人种的侵略者。由于德国侵略者胡须、汗毛、头发等毛发生长得比较浓密,所以乡民喊他们为“长毛”。这些称谓词都具有浓重的贬义色彩,由于他们拥有坚船利炮,并对百姓进行残酷镇压,所以人们对侵略者及其走狗深恶痛绝,但又害怕他们,所以以“鬼”“长毛”这种具有妖幻色彩的词语称呼他们。这些词语在民间产生,口耳相传,最后被莫言记录到文学作品中,从而使文章充满了民间色彩和时代印记。
以上词语均是清末民初存留下来的名词,在现代社会的方言口语中均已不复存在,而《檀香刑》正是以清末高密东北乡人民抗德为大背景,这些方言词的运用,能使我们更加真切地走进那个时代,感受那个时代的事物、场景和观念,增强文章的真实性。
二、计划生育时期的特殊方言
七十年代开始的计划生育政策开启了我国人口史上的一个特殊时期,伴随着这一时期严酷的限制生育政策,也产生了一些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高密方言,在《蛙》中有具体鲜明的体现:
(3)你姑姑说啦,不出“锅门”,就是一块肉,该刮就刮,该流就流。(《蛙》)
(4)所以,直到陈鼻从小狮子怀里把陈眉抱走时,她还没有户口。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人口中,没有她这个人,她是“黑孩”。(《蛙》)
(5)看到别人夫妻双双她们心中嫉恨,所以发明了绝户计。(《蛙》)
“锅门”原指灶门,是火灶进燃料及出灰的洞口。在高密方言中,它用来指小孩子来到世界的出口,即妇女的阴道口。由于计划生育当时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所以这个词在当时社会中极为盛行。这个词被赋予了隐晦的含义,当时,姑姑正是和一个个“盼子心切”的夫妻斗智斗勇,防止超计划生育的小孩出了“锅口”,破坏了计划生育的指标,所以这个词在文中多次被姑姑和“小狮子”提及。防止超生小孩出“锅口”,也是姑姑一直坚决执行的任务,从而表达出了姑姑对党的忠心和坚韧刚强、认真负责的性格。
“黑孩”是在计划生育中幸运存活下来的计划之外的小孩,由于这些小孩没有落户口,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人口中,没有他们的位置,而且很多人家交不起罚款,只能让这些小孩东躲西藏,躲避计划生育工作人员的调查,所以“黑孩”是对这类小孩的特定称谓,体现了鲜明的时代印记。
“绝户”特指家里没有男孩传递香火的家庭。这一脉的族谱没人供奉,断了香火,即为“绝户”,这是一种较为粗鲁狠毒的说法。在封建思想比较严重的时代,“多子多孙就是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始终是人们坚守的教条,重男轻女的思想十分盛行。计划生育政策是在三年自然灾害后,收成转好,大批“地瓜小孩”降生,超出国家承载能力的情况下,为控制人口数量而提出的国策。而这一国策违背了人们的传统观念,多数人家因求儿心切而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人们对计划生育政策深恶痛绝,所以将计划生育称为“绝户计”。这一词语的使用使文章多了几分粗野之气,也表现了高密东北乡人民敢爱敢恨的性格。而现在男女平等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所以“绝户”这一方言也逐渐消失。
计划生育是《蛙》这部“中国生育史”的重要组成部分。计划生育时期,计划外生育就是国家和社会关注的焦点,所以“锅门”“黑孩”这些词语在日常生活中非常盛行,莫言在撰写中国这一特定时期的小说情节时,对其进行了真实的记录,并反复强调。
这两部作品描述的时代不同,经济条件不同,在方言中也就有不同的体现。如《檀香刑》中:
(6)你这个寒冬腊月蹲锅框的小叫花子,不是老娘替你说话,你怎么能当上弓箭手?
(7)俺知道这些家伙,嘴里花言巧语地奉承俺,背地里咬着牙根骂俺,都巴不得俺穷得讨口吃。
(8)爹,我头上毛少,小时候听俺娘说生秃疮把毛疤了去了。
由于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低下,尤其是在广大的农村地区,很多人甚至连自己糊口都困难,更交付不起迎娶媳妇的费用,“赤”,就是光溜溜地什么都没有,所以“赤贫光棍汉”的现象在农村极为常见,而这个词在莫言小说中也得到了真实的呈现。但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这种现象逐渐消失,而这个词现在也成为单身人士用于自嘲的词语。
“蹲锅框”“讨口吃”都是形容叫花子的特定词语。“蹲锅框”与高密的小吃“炉包”密切相关,“炉包”的大锅灶用黄泥和麦糠混合后沿街砌成,中空架锅,底下烧火。在冬天里,“炉包”摊摊主傍晚收工,带走炉包锅,冬天无处藏身的叫花子们就聚在锅旁烤火取暖,待余热差不多散尽后,就蹲进里面过夜,久而久之,“蹲锅框”在高密一带就成为叫花子的特定称谓。“讨口吃”,顾名思义就是“要一口吃的”,以前经济极度贫困,很多人流落他乡乞讨,但是人们普遍贫困,所以就掐一块玉米饼子或给一小片地瓜干,一户就差不多能讨到一口吃的,要饭时也常说“给口饭吃吧”,所以“讨口吃”就成为乞讨要饭的特定称谓。这些都是经济极度贫困,人民生活水平极度低下的反映,现在社会中这些方言词语都随着叫花子的消失而渐渐消失了。
《蛙》中有些方言真实地反映了高密东北乡八十年代的经济状况:
(9)那台古老的摇把子电话机现在被我收藏。(《蛙》)
(10)用筷子不得劲,索性用上了“皮笊篱”,大把抓着往嘴里塞。(《蛙》)
受科技条件所限,当时的电话是“摇把子电话”,就是手动式电话,电话旁边有一小截横杆,通过不断转着圈摇动,将电流转化成信号,这也是那个社会科技条件下的产物。
“皮笊篱”在文中就是指下手抓着吃,下手时手指正好呈现“笊篱”状,这是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使文章更加真实可感。这个词出现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里。“笊篱”是指用金属丝或柳条等制成的能漏水的用具,用来捞东西,但现在“笊篱”已经慢慢被不锈钢的“漏勺”所取代,年轻一代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词了。
这些方言词语都是那个物质极端匮乏、人民生活条件落后的时代产物,它们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也是莫言在那个贫困年代里,最深刻的生活体验,这些词语巧妙地与小说融合在一起,增强了文章的真实性、民间性、地域性和时代性。
(该文系2013年伊犁师范学院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民间话语的采撷和运用——莫言小说中高密方言研究”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3YSY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