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问题小说对当下的意义
2015-05-26李天玲
摘 要:产生于“文革”结束后的新时期问题小说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光辉的一页,作家们走在了时代的前列,以高度的热情反映了社会生活各方面的问题,成为了时代的旗手。新时期问题小说家们身上的社会责任感和担当意识是当下中国文人急需的品质,在当下尤为珍贵。
关键词:新时期 问题小说 当下 责任感 担当意识
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末,即人们所称的“新时期”,问题小说大量、集中出现。这些小说反映了十年动乱遗留的问题,工厂生产力下降的问题,农村改制的问题,中年知识分子的问题,机关办公经费困难的问题,下乡知识青年返城的问题,两地分居的问题,等等。这是十年动乱后百废待兴的现实生活的反映,也是文学自身批判现实主义精神回归的表现。虽然新时期问题小说在思想和艺术上有不成熟与粗糙的一面,但以其敢于担当的批评精神在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这是当下许多以娱乐为主要追求的文学创作应当学习的。
一、新时期问题小说之问题
首先是十年动乱造成的社会和人们精神上的创伤的问题。刘心武于1977年发表的《班主任》是新时期最早的“伤痕”小说。小说通过如何看待《牛虻》的典型情节,深刻地揭示出愚昧正是两位主人公共有的个性特征。宋宝琦偷书是为了卖钱,并且恶作剧地乱加涂抹;谢惠敏只看见书里面有男女谈恋爱的插图就惊叫起来。宋宝琦以负罪的态度认为自己“不该看这黄书”,谢惠敏则以严肃的神情要“狠批这本黄书”[1]。小说从展示青少年严重的精神“内伤”的崭新角度入手,揭示了从极“左”思潮桎梏中解救被毒害的青少年一代的必要性。新时期反映十年动乱带给人精神上的创伤的作品还有很多,比如张弦的《记忆》通过颠倒了一个领袖的像几秒钟,使自己的人生被颠倒了几十年的惨痛故事来批判个人崇拜;白桦的诗歌《阳光谁也不能垄断》和由其小说改编的电影《太阳和人》都反映了盲目的个人崇拜给人造成的伤痛。
工厂改革问题。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是第一篇描写改革的作品。他热情地歌颂了新时期为实现“四化”而奋战的创业者们。在作品中,乔光朴集大胆泼辣、刚毅果敢的性格和社会主义企业家的过人魄力与领导艺术于一身。事实上,改革中的现实,远非乔光朴想象的那样简单,他对解决矛盾的方式和过程的把握有简单化的倾向,他的方法只能对内,对外是行不通的,无法应对市场经济的需要,铁腕不适合市场,市场挑战权威。之后的改革小说中,水运宪的《祸起萧墙》使我们看到了全国经济体制改革所面临的严峻形势,看到了经济体制改革的必要性及其艰巨性;张洁的《沉重的翅膀》让我们认识到工业现代化是带着沉重的翅膀起飞的,更艰难的是传统意识、庸人哲学等“惯性势力”的严重挑战。
农村经济体制问题。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描写新中国成立前,连“造屋”的梦也不敢做的贫农李顺大,土改后立志要建造三间青瓦屋。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省吃俭用,好容易买回三间青砖瓦屋的全部建材,却在“大跃进”刮起的“共产风”中,被拖到公社盖了炼铁炉。后来又积攒了足够的钞票,谁料到了“文革”,竟被一个造反派头头敲诈一空。直到粉碎“四人帮”后,他才在公社老支书的帮助下,将屋子盖了起来。李顺大三起两落的造屋史,真实而尖锐地反映了“左”倾错误对土改以后迫切要求改善生活境遇的农民的严重打击。今天的我们回过头重新读这篇小说,很容易对当时的农村体制发出质疑——热心肠的区委书记帮助李顺大顺利盖上了新房,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位区委书记也同样在滥用他的行政权力来帮助李顺大。另外一部小说《陈奂生上城》也是通过一系列偶然叠加出来的幸运来反映新的时期进城农民的辛酸。“在小说的结尾,陈奂生住县委招待所的经历演变成为传奇,从侧面证明县委书记确实生活在有别于普通农民的世界,那儿的物质生活充裕程度远远超出了农民的想象力”[2]。
中年知识分子的问题。谌容的《人到中年》是以一种知识分子的受难方式折射了历史的悲剧和文化的错位。陆文婷是一个奉献型的知识分子,然而,她在她的工作岗位上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价和报酬:每月工资只有56块半,全家4口人住房仅有12平方米,其人生价值和人格尊严为秦波之类的“马列主义老太太”所漠视和践踏。在那样的条件下,尽管她依然表现出一种失望而不绝望、痛苦却不悲观的人格魅力,尽管她默默坚持高强度劳动而全然不顾个人的安危,十多年的超负荷运转最终还是使她的血肉之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她的职业生涯以其生命“断裂”的悲剧而告终。小说向社会发出了警告:知识分子的境遇已是中国现实中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在诸如祖国、民族、时代、人民这些宏伟的概念底下,个体究竟有没有他的绝对可靠的价值定位?对今天的读者来说,体会这部中篇在当时所达到的深度,或许更为重要。
干群关系恶化问题。茹志鹃《剪辑错了的故事》把笔触伸向1958年的“共产风”“浮夸风”,把大跃进与战争时期加以“衔接”,通过艺术剪辑突显了领导与农民之间从鱼水关系到主仆关系的颠倒,过去革命是为了下面的老百姓,而现在戏法则是变给上面看的。[3]小说着力塑造了两个人物,革命干部老甘和农民代表共产党员老寿。他们曾在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患难相助。可是,到了五十年代大跃进时,老寿还是那个老寿,而身为公社党委书记的老甘却变成了操着满口革命辞令,实际上不顾群众死活的官僚。这篇小说在内容上首次触及到了“文革”前的极“左”思潮,并第一次以艺术的形式鞭挞了“大跃进”。今天看来,我们在痛心干部老甘的严重变质时,也应看到农民老寿的天真软弱。正是因为有大量像老寿这样(甚至更为软弱)的农民作为温床,才滋生了像甘书记那样放肆的党员干部。
夫妻两地分居长期得不到解决的问题。戴晴的《盼》把两地分居的知识分子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写得如泣如诉,广受好评。一对兢兢业业的年轻夫妇,他们无限忠于党的事业,为祖国荣誉付出毕生心血,但当他们遇到不可克服的困难时,国家却没有给予他们应有的待遇。这篇小说的写实性,它回荡于作品之中的愤激之情,以及人物命运的极端不幸所显现的悲剧美,曾经牵动了全社会关注知识分子的神经,赢得了全国读者的共鸣,较早地提出了知识分子爱与创造的要求同现实条件构成的尖锐矛盾问题,是一篇相当有深度的作品。
知识青年返城问题。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以北大荒四十万知识青年返城为切入点,描写了兵团战士十年屯垦戍边的壮举,塑造了一批生动鲜活的知识青年形象。小说发表后在当时产生了广泛影响,以其气势雄浑的英雄主义气概和沉郁顿挫的文化品格而独领风骚,感动了无数读者,一举获得1984年全国中篇小说奖。其他知青小说的优秀之作如徐明旭的《调动》、王安忆的《本次列车终点》、孔捷生的《南方的岸》等分别从知青回城难,回城之后精神上的失落感,以及对新的精神追求的企盼等方面反映了知青的生活。
新时期问题小说反映的诸如此类的问题还很多,比如孩子的教育问题,两代人之间的隔膜问题,教员中想要重新求学读书的问题等都是问题小说作家所关注的问题,他们对这些问题倾注了很大的热情,用手中的笔展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
二、新时期问题小说之于当下
让我们再把视线转移到今天的文学创作。从作家方面看,今天的新生代作家已经不把小说作为意识形态载体来对待,而是以极大的热情专注于其商业性、世俗性。在他们的小说里,歌厅、咖啡馆、超级购物广场等与欲望相联系的场景数不胜数。这些意象成为作家群体或个人想象之中对钟爱的生活方式及其生活内容和情调的一种真情流露,同时也满足了市场化时代的消费者的需求。欲望,作为人性的基本内容,确实是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一定的程度上,小说对人性的发掘,表现为对人类欲望的深度展示。90年代小说的一个重要情节就是围绕“金钱”展开的。如《教授不教书》、《博士点》(南翔)、《试用期》(陈世旭)、《桃李》(张者)、《桃花》(张者)、《不过是垃圾》(格非)、《沙床》(葛红兵)、《所谓教授》(史生荣)、《大学潜规则》(史生荣)等等;也有将讽刺变为挖苦,将幽默变为戏谑,以市民立场、实用理性来观照知识分子窘迫一面的,如《所谓先生》(皮皮冯丽)《所谓作家》(王家达)、《风雅颂》(阎连科)、《上邪》(陈希我)、《卧底》(刘庆邦)等等。从客观效果看,它们无疑推波助澜了社会思潮中反智论的声势。[4]尽管有少数作家如刘震云还在其作品《单位》《一地鸡毛》中有意在青年知识者日常生活呈现之外,委婉地表达对中国当代官僚体制的批评,然而大多数小说家显然抛弃了政治批判和文化批判的维度。他们乐观地审视着市井生活,对生活苦难则推崇忍耐服从的人生哲学,对庸常的日常生活的逻辑无疑是认同的。他们一反80年代文学中高昂头颅的启蒙者形象,遁入世俗的庸常生活,埋头营造身边的温情与安宁。出现在文学作品中的主体萎顿了,颓废了。文学在意识到本身从社会中心退到边缘的过程中,也日渐放弃了对社会核心话题和宏大叙事的承担,甚至甘愿以平庸和小气来保持可怜的独特之处。王富仁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的中国”“这样一个世界上我们已经无蒙可启”[5]文学不再是所谓民族国家的想象或文化共同体的想象,也不再主要是精神的产物。文学失去了原先附加或虚幻的权力光环,却也没有返璞归真。对于我们这些传统文学者而言,最令人忧伤且无奈的是,作为一种精神性的表达,今天的文学已经很少或不再能为社会提供建设性的价值观念了。不仅是启蒙文学遭到冲击,而且根本的是文学担当不了启蒙的责任和使命。
在当代中国,快节奏的社会生活和巨大的生存压力,加之消费文化长期以来对大众的影响,使得大众的欣赏趣味偏向于娱乐和消遣,不再像八十年代把什么都社会化、政治化。从某一方面看,淡化政治也是历史进步的表现,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要做政治家。现在的现实却是:人们越来越习惯于把娱乐世界的自由当成是全部的自由,把娱乐参与等同于政治参与,把娱乐世界的“民主”当成政治民主。“一个人在消费娱乐世界里寻求释放,把它作为自由的全部,自我的全部,那么,这样的自由就是可疑的,这样的个性和自我就是扭曲的。”[6]当前的文学现象后面隐藏着危机,因为文学毕竟不是游戏,它应当起到社会良心的作用。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处在社会精英的地位,笔下的文学作品对社会风向有一定的引导作用,就不能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是玩,就不能沦为商品经济和大众文化市场的奴隶,成为无主见、无思想、无个性的精神盲流。
尽管新时期问题小说有诸多的不足,但瑕不掩瑜,洋溢在作品中的作家的热情,对社会的责任感和担当意识对于今天的文学来说,是弥足珍贵的,是一份宝贵的遗产。它与“旧文学”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不将文学当作“失意时的消遣或得意时的玩意”,[7]而是作为一种与现实人生密切相关的事情。生活在一个政治权利、公民权利还有待扩大的社会,我们应该首先争取这种公民权利,而不是一味沉浸在个人娱乐的世界,沉浸在虚幻的自由、自我表现中。上世纪八十年代问题小说那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积极的担当意识在现在看来是如此的可爱与宝贵。中国社会正处在伟大复兴的关键时期,许多新问题需要我们献计献策来解决,当我们享受社会给予的权利时,别忘了自己身上还担当着一份责任。
注释:
[1]刘心武:《班主任》,北京联合出版有限责任公司,2014年版。
[2]罗长青:《过渡时期的创作诉求——20世纪70年代后期至80年代中期文学研究》,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
[3]张光芒:《反思的力度及其局限——重读<剪辑错了的故事>》,名作欣赏,2010年,第12期。
[4]常慧林:《中国现当代小说中的反智叙事研究》,兰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年。
[5]王富仁:《摸索着鲁迅的灵魂》,鲁迅研究月刊,2005年,第02期。
[6]陶东风:《去精英化时代的大众娱乐文化》,学术月刊,2009年,第05期。
[7]曹万生:《中国现代汉语文学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李天玲 浙江温州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 325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