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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跖非同“型”

2015-05-26马成生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5期
关键词:张士诚宋江水浒传

马成生

摘 要:有人认为,《水浒传》中的宋江是以元代末年的张士诚为“原型”的,并据此而认为《水浒传》是张士诚同乡施彦端作的一个“内证”。本文主要从张士诚与宋江的思想倾向来分析,认为所谓“同型”之说,是一种牵强附会。据此,所谓“内证”之说,也就难以成立,缺乏科学性。

关键词:宋江 张士诚 《水浒传》

关于元代末年的张士诚,可以先看《明史·张士诚传》中的记载:

张士诚……以操舟运盐为业……常鬻盐诸富家,富家多陵侮之,或负其值不给酬,而弓手邱义龙窘辱士诚甚,士诚忿……杀义,并灭诸富家,纵火焚其居……招少年起兵……推为主,陷泰州……杀行省参政赵琏,并陷兴化……自称诚王,僭号大周,建元天佑。

这个张士诚,遇到不平之事,便要反抗,且以非常手段杀其人,“焚其居”,占地盘,分明是一个敢于不顾当时的国法、制度,甚至自行立国建元,决然与当局决裂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如果要从我国历史上寻找其先行者,大致如春秋战国时代那个寓言式的、敢于“横行天下”的造反者跖,如秦代末年那个一起义便自立为王、号“张楚”的陈胜,如北宋末年那个一起义便自号“圣公”、建元“永乐”的方腊,等等。这些人物,叱咤风云,都是敢于与当局对立,敢于取代其领导地位的“图王霸业”者。

《水浒传》中的宋江,是这样的吗?

先看,晁盖等“取”了蔡京宰相十万贯“生辰纲”,这实际是把官僚们向劳动人民“取”去的“不义之财”又“取”了过来。官军来追捕,他们坚决反抗,拼杀,并俘其团练使黄安。这事,宋江便认为是“灭九族的勾当”,“于法度上却饶不得”。从这些话中我们就不难看出宋江思想上的一些特点。

“法度”,就是当时封建正统王朝制订出来的法律、制度之类,并主要是为他们自己服务的。蔡京的女婿北京留守梁中书,献给丈人的十万贯“生辰纲”,不就是凭借当时的“法度”所赋予他们的权力,通过各种手法而向劳动人民获取的财富吗?白驹一带的“富家”、弓手邱义之流,不也就是凭借当时的“法度”所赋予他们的权力,而敢于“陵侮”张士诚,并“负其值不给酬”吗?北京的梁中书、白驹的富家向劳动人民获取的财富,数量固然悬殊,而其获取财富的性质,基本是一致的。晁盖与张士诚最终都是不遵守当时正统王朝所制订的“法度”,自行采取相应的手段来对付。然而,宋江却仍要讲究什么“灭九族”“法度饶不得”的一套。仅从这一点看,宋江与他们就完全不同。

宋江,因“私放”晁盖而“杀惜”,使自己也与晁盖一样成为“于法度上却饶不得”了。他只有逃奔外地,到沧州柴进处,到白虎山孔太公处,但是,他决不肯逃奔到晁盖那个已经公开与当时正统王朝决裂的地方梁山。他只企望“天可怜见,若遇宽恩大赦,那时回来父子相见,安家乐业”,可见,他仍是希望在当时封建正统王朝里生存下去。他逃奔到清风镇,遇上刘高夫妇。刘高是清风镇正知寨一个“上户诈骗,乱行法度,无所不为”的贪官。刘高老婆是个“只调拔他丈夫行不仁的事,残害良民,贪图贿赂”的女人,且对宋江“恩将仇报”,诬陷宋江是“强人”,打伤宋江,并押监去青州,难免送命,还连累花荣。幸好,清风山的“强人”燕顺等把宋江解救出来。这使宋江对当时封建王朝基层的爪牙们有了切身的认识,因而对这个王朝的对立面“强人”靠近了些。唯此之故,当清风山怕朝庭“大军来征剿”,“四面围住……必是难逃”之际,宋江便推荐他们上梁山,并愿亲自护送了去。

然而,途中遇到石勇,接到父亲死讯后,宋江马上要回家奔丧,并不考虑这支投奔梁山的“强人”队伍。因“蛇无头而不行”,燕顺满怀深情地求他:“哥哥,太公既已殁了……且请宽心,引我们兄弟去了,那时小弟却陪待哥哥归去奔丧,未为晚矣。”宋江也完全听不进去。他一到家,知道父亲仍健在,但立即被捕了。这时他说:“父亲休烦恼,官司见了,倒是有幸。明日孩儿躲在江湖上,撞了一班儿杀人放火的弟兄们,打在网里,如何能够见父亲面。便断配在他州外府,也须有程限,日后归来负农时,也得早晚服侍父亲终身。”分明可见,“于家大孝”的宋江,仍旧愿意被“配断”,以此消除自己为“法度饶不得”的矛盾,企望在当时封建正统王朝里生存下去。

宋江在刺配江州途中,梁山泊兄弟来营救。先是,刘唐要杀却两个押监的公人,救他上梁山去。宋江却以“自杀”相拒,认为刘唐是“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使他“万劫沉埋”。不久,花荣赶来,要给他“开了枷”,他却十分郑重地说:“此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动?”而后,吴用来打园场,表示“不留兄长在山寨”,只是请他与晁盖众头领“说几句心腹的话”,宋江才肯免强上山。当晁盖满怀深情与他叙旧,并让众头领与他“把盏”时,他却“叫两个公人只在交椅后坐,与他寸步不离”。当晁盖委婉提出:给押监公人“多与他些金银,发付他回去,只说我梁山泊抢掳了去,不道得治罪于他”,而后留宋江在山上时,宋江却坚决表示“这等不是抬举宋江,明明的是苦我”,如果“随顺了哥哥,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在世虽生何益。如哥哥不肯放宋江下山,情愿只就兄长手里乞死!”宋江不肯站到与当时封建正统王朝对立的一边,其坚决程度,真可谓如磐石一般!

然而,在江州服役时,宋江又被江州知府与黄文柄押上刑场,差点人头落地,还连累戴宗。这是因为他题了所谓“反诗”。他本是“刀笔精通,吏道纯熟”,又加上“及时雨”这个美名,很可能青云直上,前途无量的,可是眼前的实际情况却是年已“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功又不就”,前途渺茫,功名幻灭,不禁感从中来,写了一词一诗,说什么“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其实,所谓冤仇,如指刘高夫妇,则早已“报”了。这里的“冤仇”是空泛无所指的。还说什么“敢笑黄巢不丈夫”,也是一种疏狂之言,宋江于事后也说是自己一时酒后狂言。其中,并无如晁盖、张士诚那样反叛当时封建正统王朝之意。可是,趋炎附势、阿谀谄佞、企求重新得官的黄文柄却极力“上纲”,认为这诗“不谋反,待怎地?”更是在江州知府蔡九面前不断撺掇,“说黄道黑,拨置害人”,终于连欲救宋江的戴宗也一起被“押赴市曹斩首”,而给宋江定的主要罪名竟是“结连梁山泊强寇,通同造反”。此时,宋江只“把脚来跌”。他自己被拦到梁山上之时,是何等决绝地要走下梁山,而到蔡九、黄通判手里,竟变成“结连梁山泊强寇,通同造反”了,这时,宋江对当时正统王朝的蔡九、黄通判这些爪牙们,比起刘高夫妇来,自然该是有进一步的认识了。正因如此,当梁山英雄与李逵等把他从刽子手的屠刀下抢救出来之际,他可以说是愤怒难按,一定要“启请众位好汉……去打了无为军,杀得黄通判那厮,也与宋江消了这口无穷之恨”。这时,晁盖来劝阻:“我们众人偷营劫寨,只可使一遍,如何再行得?”但宋江坚决要打无为军,结果,把黄通判家烧杀得一个不剩。这样,一连“闹了两处州城”“必然申奏”朝廷,宋江确实是无处可容,无路可走了。这时,宋江终于不得不表示:“今日不由宋江不上梁山泊投托哥哥去。”

宋江上梁山,人是上去了,心是否也上去了呢?梁山泊,“兀自要和大宋皇帝做个对头的”,宋江也具有此心吗?

宋江上梁山后第一件大事是去“还道村受三卷天书”。玄女授“天书”之际,还有“法旨”:“汝可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并有“四句天言”:“遇宿重重喜,逢高不是凶。北幽南至睦,两处见奇功。”对这些“法旨”与“天言”,宋江是“再拜,谨受”。无疑,宋江此后的行动,就是遵照这些“法旨”与“天言”的。这“辅国”之国,就是当时的封建正统王朝。要“辅国”,当然要“忠君”,合二而一。“辅国”“忠君”,从最根本的意义上着眼,就是要使这个国家能够长治久安,皇帝能够稳坐其位。这样,自然也就要“安民”。所以,历代封建正统王朝中一些明智之士,或者称之为“改良派”,对君王身边的“谗臣贼相”以及各级的贪官污吏与地方的邪恶势力,也都是要惩治的,如其不然,任凭君侧与各地种种丑类在不断“拢民”,难免激起民变,因而引起改朝换代,君易其位的。这已有不少先例。且看宋江上梁山后的一系列行动,如打高唐州,源于高唐州的知州即高俅堂兄弟高廉“无所不为”,并纵容其小舅子打死柴进叔叔,又霸占花园,终于又把柴进投入监牢;打青州,源于宋江两徒弟孔明、孔亮的叔叔孔宾被关于牢中,孔明孔亮去救,孔明又被关入牢;打华州,源于华州贺太守“为官贪滥,非理害民”,见到画匠王义之女“有些颜色”,便“强夺了去”,“又把王义刺配远恶军州”,史进鲁智深先后入州城,欲去行刺,又被关入牢;打大名,源于卢俊义被诬入牢;打东平、东昌,源于“目今山寨钱粮缺少”,为了“借粮”;打祝家庄,源于对方“要和俺山寨敌对”;打曾头市,源于“曾家五虎”要“扫荡梁山清水泊,剿除晁盖上东京”等等。这一系列打击贪官污吏与邪恶势力的活动,自有捍卫、巩固梁山的需要,但在宋江心目中,自然也含有上述“改良派”的意义。因为,打击贪官污吏与邪恶势力,固然在一定程度上暂时削弱了当时封建正统王朝的统治势力,但宋江并不借此占领地盘而推翻封建正统王朝,而是始终在肯定这个正统王朝,他自己最终要回到这个王朝的怀抱中去。且看实例。宋江打了青州,杀了慕容知府,运走“五六百车”的“府库金帛,仓厫米粮”,但对俘自青州的呼延灼,却说:“小可宋江,怎敢背负朝廷,盖为官吏污滥,威逼得紧,误犯大罪,因此权借水泊里随时避难,只待朝廷赦罪诏安。”这种思想,宋江于此前后多次表露,如俘掳呼延灼的先锋彭玘时就是:“某等众人无处容身,暂居水泊,权时避难……只待圣主宽恩,赦宥重罪,忘生保国,万死不辞。”后宋江建一罗天大醮,一个主要内容,就是“唯愿朝廷早降恩光,赦免逆天大罪”。接着在“菊花会”上,宋江更明确提出:“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这些正是宋江拥护封建正统王朝,矢忠皇帝的自然流露。明末的金圣叹多次指出宋江对彭玘、呼延灼等的话为“权诈”“权诈之辞”,实际是一种曲解。

此后,宋江要让自己回到封建正统王朝的怀抱中,就把“招安”付诸于更为实际的行动。

先是,宋江亲自入京,带上柴进、燕青进入皇帝的姘头李师师家,向李师师“尽诉胸中郁结”,主要就是“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即六六三十六位天罡,与八九七十二位地煞,这一百零八位兄弟只等待朝廷赦罪招安的消息。希望李师师直接上达给皇帝,通过“枕边灵”,实现招安这个愿望。恰巧,皇帝从地道中来到李师师家,宋江等躲于黑暗处,看到李师师相见皇帝时的情状,便不加思索想趁机向皇帝“告一道招安赦书”。这样过于匆促、突然,被柴进劝阻而未有冒失行动。宋江这次努力,自然是劳而无功,但他这种急于招安的心态,已表露得十分突出。

而后,童贯带领十万军马,前来“剿捕梁山泊贼寇”。结果呢,“大折两阵,结果了八个军官,並许多军马”。只因宋江“素怀归顺之心,不肯尽情追杀。唯恐众将不捨,要追童贯,火速差戴宗传下将会……都回山寨请功”,所以,童贯能够引了残败军马回京。

紧接着,高俅带领十三万军马进剿梁山,也只三阵,大败亏输,高俅自己也被捉上梁山。而宋江一见高俅,先是“下堂扶住”,随后换上“新鲜衣服”,马上是“纳头便拜,口称死罪”,并且申诉:“文面小吏,安敢叛逆圣朝。奈缘积累罪犯,逼得如此……万望太尉慈悯,救拔深陷之人,得瞻天日,刻骨铭心,誓图死报。”接着,连日宴请。高俅终于表示:“愿将全家于天子前保奏义士,定来招安,国家重用。”这大概就是玄女所授“天言”中的“逢高不是凶”吧。但是,尽管宋江在送归高俅之时,又“尽数放还高太尉许多人马回京”,却并无接到天子招安的消息。

随之,宋江为了真正能够招安,与吴用等商量,又采取了两方面的行动:一是派燕青再次进入李师师家,通过枕头上关节,将“替天行道、保国安民之心,上达天听,早得招安”。燕青自然不负所托,既对李师师诉说了童贯、高俅进剿梁山的败绩以及宋江对他们的态度,又在李师师家里向皇帝诉说:“宋江这夥,旗上大书‘替天行道,堂设‘忠义为名,不敢侵占州府,不肯扰害人民,单杀贪官污吏、谗佞之人,只是早望招安,愿与国家出力。”李师师在侧帮着诉说“奸臣闭塞贤路”等语,终于使“天子嗟叹不已”。宋江这一行动,显然大有成效。二是“宋江想起玄女之言‘遇宿重重喜”,昔日打华州,由宿太尉处取来金铃吊掛,提供了极大方便,于是,燕青去找宿太尉的门路,当面诉说:“宋江……每日占卜课内,只着求太尉提拔救济,宋江等满眼只望太尉来招安……早晚于天子前题奏此事。”果然,宿太尉在文德殿上如此这般题奏,皇帝“御笔亲书丹诏”,命宿太尉上梁山“招安”。

消息传来,“宋江大喜,以手加额道:‘实江等再生之幸。”命众多大小头目离寨三十里外,伏道相迎。沿途搭起山棚,“上面结彩悬花,下面笙歌鼓乐,迫道迎接”。

宋江受“招安”了,张士诚也曾经受“招安”,两者是否相同呢?且看《明史·张士诚传》。

明年,耿炳文取长兴,徐达取常州,吴良等取江阴,士诚兵不得四出,势渐蹙。亡何,徐达兵徇宜兴,攻常熟,士德迎战,败,为前锋赵德胜所掳……士诚大沮……遂决计请降……士诚虽去伪号,擅甲兵土地如故……二十三年九月,士诚复自立为吴王。

这个“明年”,指元至正十七年(1357)。士德,是张士诚弟,“善战,有谋,能得士心,浙西地皆其所略定。”士德被掳,对士诚是致命打击。由此可见,张士诚的投降元朝,按受招安,是在军事形势极不利的情况下,是逼不得已的行为,而且,虽然受招安,“去伪号,擅甲兵土地如故”,可见,还有一定保留,到至元二十三年(1363),又“反水”,自称王,且,按封建王朝老例:“尊其母曹氏为王太妃,置官属,别治府第”。

张士诚这样的招安和宋江的招安明显是不相同的。宋江受招安,是在两赢童贯、三败高俅的大好形势下主动争取来的,而且招安之后,对当时的正统王朝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的。在他招安之后,又遇到两个难题,且看他如何应对?

首先,宋江受招安之后,自以为回到当时正统王朝的怀抱中,众兄弟都有“同心报国,竭力施功”的可能了,可是,当时正统王朝的权力实际掌握在“谗臣贼相”手中。这些人并不把宋江众兄弟当做自己人,而是仍看作“异类”,非但不予一定爵位,甚至阴谋把他们“传旨赚入城中……尽数剿除”,所谓“以绝国家之患”,这是明显要把宋江等置于死地,而宋江本人却是毫无办法的。幸好,玄女曾有一句“天言”:“北幽南至睦”,预先伏下一条出路。这“北幽”就是北方幽州一带的辽国,正在“侵占山后九州边界,兵分四路而入,劫掳山东,山西,抢掠河南、河北”。宿太尉趁机启奏:“差宋江等全夥良将,部领所属军将人马,直抵本境,收伏辽国之贼。”这样,宋江自然大喜,与 “谗臣贼相”的尖锐矛盾自然避开了。

但是“谗臣贼相”仍不放过他们,在赏赐宋江部队出征之时,把御赐的官酒“每瓶尅减只有半瓶,肉一斤尅减六两”,由此引起与众军间的矛盾,双方争执,激怒了一位军校,杀了一位厢官。此时,“谗臣贼相”时有机可乘,要加害于宋江。于是,宋江在这位军校面前用“事不由我,当守法律”八字去说服,让他痛饮后自缢,而后斩首示众,並求宿太尉于“谗臣贼相”题奏之前“预先奏知委曲”。即使如此,宋江还是得“禁治不严之罪”,待“破辽回日,量功理会。”宋江只有对那军屍首“大哭一场,垂泪上马”,北上征辽。

宋朝这些“谗臣贼相”与宋江之间的关系,辽国人也并非不知。当宋江征辽部队攻下檀州、蓟州之后,便派人来说降:既指出宋朝“奸党弄权,谗倿侥倖,嫉贤妒能,赏罚不明”;又分析宋江前途:“纵使赤心报国,建大功勋,回到朝廷,反坐罪犯”,于是,劝说宋江归顺辽国,封为“辽邦镇国大将军,总领兵马大元帅”,其余将领,“照名钦授名爵”。对此,吴用也未免动心,认为“端的是有理”。而宋江坚决认为:“此事切不可题。纵使宋朝负我,我忠心不负宋朝。……吾辈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于此,可见,宋江对当时封建正统王朝,对其头子皇帝真是何等的忠心。

宋江征辽得胜归来。尽管皇帝于出征之前就于武英殿开了金口:“早奏凯旋而回,朕当重加録用”,但是,由于“谗臣贼相”掌权,非但不予众将加官进爵,重加録用,反而“出榜禁约”:“但凡一应有出征官员将军头目,……非奉上司明文呼唤,不许擅自入城。”此事,自然激起部分头领的不满,引起宋江众兄弟内部的矛盾。李逵就表示:“招安了,却惹烦恼。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宋江听了,就“大喝道:‘这黑禽兽,又来无礼。如今做了国家臣子,都是朝廷良臣,你这厮不省得道理,反心尚兀自未除。”既是“大喝”,又骂为“禽兽”,责其“无礼”“反心尚兀自未除”。宋江对这位梁山兄弟可谓够狠的了。所谓“都是朝廷良臣”,那些操纵朝廷大权的“谗臣贼相”,不是不断地要迫害你们吗?何曾把你们看作“良臣”?宋江居然会说这样违心的话,可见他对这个正统王朝真是不辨是非的愚忠了。

不止是一个李逵,更有“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昆仲”等面对上述“谗臣贼相”的作为,自身的不利处境,便向吴用建议:“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吴用将此情况告知宋江之时,宋江不由不“失惊”,表示:“兄弟们但有异心,我当死于九泉,忠心不改!”并且会集请将训话:先以“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开导大家,认为“朝廷出榜禁治,理合如此”,接着,便又用狠话镇住众兄弟:“但有异心,先当斩我首级!”这才算把矛盾暂时“压”了下去。但是,“谗臣贼相”要把梁山英雄看作“异类”,总是要加以反拨的,如果一旦爆发,宋江真的“自刎而死”,也是无法根本消除这种矛盾的。幸好,还是玄女那句“天言”:“北幽南至睦”,也是预先伏下一条出路。这“南至睦”就是到南方的睦州去。这里“方腊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润州,早晚渡江,来打扬州。”为此,宿大尉启奏:“差破辽得胜宋先锋”“为前部先锋”征讨方腊。这样,才又把上述矛盾暂时避开了。

这次“征方腊”之役,梁山英雄牺牲了十分之七八,剩下部分或弃官求闲,或自投化外,只剩宋江等数人,而“谗臣贼相”仍不放过,施行诡计,把宋江等毒死。宋江于临死之时,认为“我死不争”,只怕李逵“若闻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啸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义之事坏了”。于是,叫来李逵,骗他也喝下毒酒。宋江忠于当时正统的朝廷——尽管是“谗臣贼相”操纵的朝廷,宋江忠于皇帝——尽管是一个曾似流氓、践位后为“谗臣贼相”的保护伞并经常嫖妓的皇帝,真可谓是忠到如痴如醉的地步!

《水浒传》中的宋江,只因“私放”晁盖而引起“杀惜”,因“杀惜”而奔走江湖,以至与“一班儿杀人放火的弟兄”打搅在一起,但他始终敬畏封建王朝的“法度”,无比忠于那位正统的君王。即使在他被兄弟们从封建王朝的法场上救了下来,而不得不上梁山之际,也并不与封建正统王朝彻底决裂。仍旧是“再拜,谨受”玄女“辅国安民、去邪归正”的“法旨”。他在梁山上带领兄弟们“冲州撞府”,惩治贪官污吏与一些邪恶势力,也是在玄女“法旨”指引下的行为。受封建正统王朝招安之后,“谗臣贼相”仍旧把他们看作“异类”,要“尽数剿除”,逼使兄弟们要重返梁山,宋江却极力压服,最终他自己也被“谗臣贼相”毒死。明代的李卓吾,在《忠义水浒传序》中就称他为“忠义之烈”。

宋江出身于一个富裕家庭,曾为郓城押司,“自幼学儒”,“曾攻经史”。从其思想渊源来看,无疑属于以孔子为首的儒家学派。这一派的思想,发展到西汉时代,经过董仲舒的发展改造,融入“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的内涵,使封建皇帝更为神圣化。看来,这对宋江影响甚大。终其一生,其主导思想就是尽管“朝廷不明,纵容奸臣当道,馋佞专权,布满滥官污吏,陷害天下百姓。”而那皇帝,始终是“至圣至明”。他认为,反对谗臣与其下的“滥官污吏”,便有可能使朝廷“不明而明”,便可能不至“陷害天下百姓”了。所以,他始终没有与封建正统王朝彻底决裂,始终忠于封建正统王朝的头子皇帝!

现在,不妨把宋江与张士诚简要比较一下。张士诚,上面已经提及,一旦不满,立即起义,自己立国,自建年号,要“图王霸业”,虽然一度接受招安,却只是一种权宜之计。他勇于与封建正统王朝决裂,始终与之对立。就是这样一个张士诚,与这样一个宋江,我们循本溯源,从这两人不同类型的思想行动,追溯其源头的类型,那么,张士诚就是属于上面已提及的“跖”类,而宋江则是属于上面已提及的“孔”类。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在此,附提一、二句。张士诚称王后,便“渐奢纵”,“上下嬉娱”,败亡之际,竟“驱群妾登楼”焚烧。宋江却不喜女色,认为这种“溜骨髓”之事惹人耻笑。这是宋江与张士诚另一方面的不同处。总之,怎么能说《水浒传》塑造宋江这一艺术形象就是以现实生活中这个张士诚为“原型”呢?这明显是牵强附会!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一些研究《水浒传》作者的学人,首先认定“施彦端是《水浒传》作者,是白驹人,正好与张士诚同乡,又大体生活于同一时代”,因此,便提出上面这个“原型”说,以此作为施彦端作《水浒传》的一个“内证”。这种所谓“原型”说,就是一种牵强附会,所以,这样的“内证”说也就难以成立,缺乏科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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