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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虎记

2015-05-25董忠品

山花 2015年3期
关键词:乌当区锅底老虎

董忠品

打虎记

董忠品

董忠品,字信强,1944年生于贵阳。1961年乌当卫校毕业,1982—1983年于贵阳中医学院首届眼科班学习。历任贵阳市乌当区羊昌、金华卫生院医生;乌当区人民医院中医科主任、中医科主治医师;贵阳市中医药学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1997年调任中国农工民主党贵阳市委秘书长,贵阳市政协第八、九届常委。2007年退休。现为贵州省和贵阳市诗联学会会员,乌当区诗联学会理事、顾问,《乌当泉韵》编委。曾在《前进论坛》《贵州日报》《贵州政协报》《贵阳文史》《贵州诗联》《贵阳诗词》等省内外报刊发表文章。著有《乌当区地名对》《枣山闲韵》诗词集。

20世纪五六十年代,贵阳市乌当区羊昌附近几个公社,老虎伤人的事时有发生,搞得人心惶惶。1961年,十七岁刚毕业分到羊昌卫生院工作的我,第一次分管的住院病人,就是被虎咬伤的百宜公社鸡土坝的两个村民。记得给他们治疗时,一边清洗他们肩胛和上胸部被咬得很深的化脓伤口,一边听他们心有余悸地讲述被虎咬噬以及乡亲们赶来相救的情景,真正切身体会到什么叫“谈虎色变”。

1962年秋天,新堡的陇脚上下寨有两个人又被虎拖走,除虎工作刻不容缓。乌当区人委和武装部接到报告后,立即下发枪支弹药,要求羊昌公社迅速组织民兵打虎队,除害安民(新堡乡当时属羊昌公社管辖)。在公社党委书记张金府和公社武装部长周正富的带领下,三十来人的打虎队当即组成,并第一时间奔赴“前线”。我有幸以卫生救护员的身份,背起十字箱,挎上“三八”枪,参加了这次毕生难遇而难忘的打虎行动。

队伍行步20余里,来到事发地点上陇脚时,已近黄昏。上陇脚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布依寨。吃过晚饭,天已黑尽,大家围在一家火塘边一边烤火喝茶,一边听当地人七嘴八舌地摆谈他们所知道的老虎伤人的桩桩事件。摆谈之中,村民们无一例外地避讳“虎”字,都称之为“大猫”,尤有甚者,竟尊虎为“老菩萨”。这使我们意识到在这种情势下,要执行的任务是何等的艰巨!当晚,寨上安排不下这么多人住宿,我们几个年轻人只好围着熊熊的圪兜柴火打瞌睡。下半夜我们突然被一阵阵吼叫声惊醒——那声音好像从寨后传来,简直震得山摇地动,令人毛骨悚然。主人家说,可能那大猫来寻它吃过的人。原来,白天寨上的人已把那未被虎吃完的遗体抬回寨边的公用晒坝上,用打谷子的挞斗盖着等待掩埋。后来,听不到虎啸了,我们才渐渐安下心神,眯了一觉。天大亮后,大家起来吃了饭,朝老虎的老巢锅底箐进发。锅底箐其实是片原始森林,东西长约12公里,南北宽约8公里,四周高山峻岭包围。这里野兽藏匿,人迹罕至。在几个拿弯刀、扛土枪的常“打山”的当地人带领下,大家沿着寨后的毛狗小路,拨开沾满露水的野草爬上后山。带路人说,昨天他们上来抬死人时,十多个人带了几支土枪,敲着大锣,放着炮杖,以壮行色……带路人还反复告诫大家走路要小心,谨防踩着他们安放的几个夹野兽的“铁猫”。这时我又想起了昨夜恐怖的虎啸声,不由地背上阵阵发凉。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来到山顶,进入了锅底箐的南边,左右是一道连绵起伏的山梁,前面是被称为“万丈沟”的深渊。万丈沟里林木森森,望不到底。大家聚在一堆,一边抽烟休息,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当地人介绍,旁边的灌木丛处,就是前几天老虎伤人的地点。就在这通往上下陇脚后山的山梁上,相距约两里远的两地,老虎先后咬死两个壮实汉子,然后每天优哉游哉地踱来踱去轮流着吃这两个人。根据这些情况,有人分析,老虎除了在山梁上吃人外,可能就躲在万丈沟里休息。只有把它引出来,这“打虎”才打得成。于是,领队布置队员分散在山梁上,一人一个山头,各自赶紧捡石块堆放。待大家都准备就绪后领队一声令下众人齐吼,乱石俱下,此起彼伏,山谷回荡着巨响,大约轰了五六分钟后,待我们停下,却又是一片寂静。这时的我,站在一个小山包上独挡一面,不知是极度害怕,还是不胜秋风的寒意,两条腿不禁直打战。正当我快坚持不住时,领队下令集中,大家又赶忙聚到一处。这时有人怀疑老虎可能就藏在山梁左边的一片枯草丛里,理由是老虎有个不愿钻树林的习性,因为它怕树上的雀鸟屙屎在自己身上,虎皮一旦粘了鸟粪就会溃烂。大家认为这个分析有道理,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两百米外的那片草丛。可是,如果老虎真睡在草丛中不出来,又将如何对付?商量的结果,决定由两个大胆的去草丛放火。立即,有几个“队友”从随身带的打火机里取出浸有汽油的棉花,合成两团,用香烟盒的锡皮纸包好,分别交给接受火攻任务的两位壮士。在几十条枪的掩护下,只见他俩慢慢跑去,在瑟瑟秋风中引燃棉团,扔进草丛,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奔回。大家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草丛中每一个动静,火势迎风渐旺,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20分钟后枯草燃尽,但烟雾中还是不见老虎踪影。大家一齐走进那片烧焦的平地,此时看见一条原被枯草掩映的路,实际上是一道野兽出没之径。沿路而行,灌木林中,杂草丛生,泥土松软。走在前面的人发现了几个虎爪印,这虎爪印比水牛蹄印大得多。顺着爪迹方向走了几十米,又发现一大堆老虎大便,比较新鲜,主要是些带血的未消化物,足足有一大脸盆那么多。我不禁猜想:“这大猫到底有多大啊?”再往前走,在下一道石坎的两棵大树旁,当地人发现安放的一个“铁猫”不见了,连接“铁猫”的系在大树上的粗铁链子也被挣脱,地上还留有血迹。这一情景,又使大家顿时紧张起来。看来,老虎就在附近了。

前面的路基本被灌木草丛掩映,茅草最高的没过人头,只能分开才能行走。前有“打山匠”开路,后有不怕死的断后,胆小的只敢走中间。我年龄最小,胆子也最小,挤在队伍中间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两旁的一丝异常响动,都会吓得心里一惊。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人对我开玩笑:“小董,你认为挤在中间就保险?老虎最爱叼走中间的人!”这一吓,更使我无所适从。不过横心一想,走哪点不危险,怕有何用,只管跟着走就是。钻了好几处丛林,淌过几条小溪,最后翻过一座山,太阳偏西时,总算穿出了这片原始森林。

出了锅底箐的北边,下山来,走上了乡间小道。队伍来到羊昌与百宜公社交界的一个叫“梨树关”的偏僻寨子时,已是下午五六点钟了,于是领队决定在这里休息。有人说,追了一天虎,枪都没得打一枪,想过一下枪瘾。公社武装部周部长不准,不过周部长听说我从未打过枪,就对我说:“不会打枪咋打老虎?”特地批准我对着远处的树林打一枪。我在大家的鼓励下,端起枪,子弹上膛瞄了几次,最终还是不敢扣动扳机打出平生这第一枪。

天渐渐黑下来,紧张、劳累了一天,吃罢晚饭就睡着了。第二天吃过早饭,队伍继续钻进锅底箐搜寻。一路爬坡上坎,我比别人多一个药箱,感到有些累,渐渐同几个人掉在后面。进入锅底箐峡谷时,突然听见走在前面高处的人惊呼:“老虎!老虎!”后面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掉头就跑。两天的跋涉,目的是追虎,好容易追到了,居然不假思索地往后逃,回想起当时阵脚大乱的狼狈样,真让人惭愧,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叶公好龙吧?

关键时刻,高处传来领队的怒斥:“哪个临阵脱逃,乱枪打死!”当头棒喝之下,大家才渐渐停脚转过身来,面面相觑,虎在哪里?原来那虎拖着笨重的“铁猫”从锅底箐的南边逃到北边,来到此处岩脚。当它发现不高的岩上人多,便迅速钻进箐林。居高临下的人们一边俯身朝岩下一阵乱吼,一边手忙脚乱地“乒乒乓乓”放了一阵枪。一时间打得天昏地暗、山谷震荡。忽然,丛林中有只大家伙大吼一声,腾空一跃,窜出灌林。有人喊:“它中枪了,大家注意点!”这时有两三个人抓住树枝沿岩壁下了几步,上面还有人在胡乱打枪。我也端起枪好像在打,事后查看枪膛,却一弹未发。这时岩下人高喊:“不要打枪!下面有人!”随后,只听下面两声清脆的枪声,那只身形矫健的花斑畜生向前一纵,大吼一声,靠向岩壁,垂下头再也不动了。大家怔怔地等了一会,才有人说:这回肯定打死了?话虽如此,却不确定,也没哪个敢冒险上前验证。最后,张书记和两个人朝那边放了两枪,仍不见动静,才小心翼翼地下了岩脚,走了过去。后面的人见了,又有两个下去了。这时大家发现先走拢的壮士正在拔虎须,于是一个个跟着下去。待人们都聚拢时,为数不多的虎须早被拔光。得了虎须的早藏之于荷包,别人讨要,哪个肯给?据说用虎须掏虫牙可以止痛。后来检遍医书,并无记载。看来虎须功用,至少能证实持有此物者,乃是敢于虎口拔须的勇士。

老虎很大,约有四五百斤。倒在那里,真如大大一堆锦皮袋子。若非“铁猫”所伤,哪会落此下场?大家一边忙派人到公社报信,一边围着数虎身上的枪眼,都说有两枪要害处是张书记的俄式步枪打中的。过了好久,公社来了十几个人,众人七手八脚绳捆索绑,用杠子抬,前呼后拥来到羊昌公社大院。远近赶来观看的人群,把大院内外挤得水泄不通。第二天上午,众人把这条吊睛白额大虫骑在大春凳上,全体打虎队员站在它旁边,神气地让区委宣传部的人照了一张相。这张留影,我们大多数打虎队员至今连看都没有看到一眼。大家想,反正是公家照的相片,由公家收藏算了。

照完相,老虎被抬到街对面供销社的后院里,由两个老屠户操刀,剐皮、开膛、剖肚。虎皮送到区里最后送到省里了。虎骨全送往区医院的制药厂,制造了好些年的虎骨酒。虎肉就分给打虎队员和社属单位职工们吃了。虎肉吃起来非常粗,膻气很重,不如牛羊肉好吃。不过时值“粮食关”恢复不久,能吃到这样的油腥已很不错,于是或炖或炒打了好几天牙祭。我们拎回一大挂板油,挂在卫生院药库里好几年派不上用场,渐渐长了虫吊吊。1968年,我在新堡乡王岗、陇脚参加创办合作医疗站时,农民群众中患风湿劳伤关节痛的较多,我就拿些虎油泡酒精免费给他们搽治,很有疗效。群众受益,纷纷愿意加入“合作医疗”。市卫生局知道后,派人下来动员我献出这个“秘方”。我向他们讲了以上的故事,这算那伤人猛虎身后的一点贡献了。

而今时光已过去了50多年,我到当年打虎的陇脚故地重游。这里早已被辟为远近闻名的香纸沟风景区。寨上几乎家家都开起了饭馆酒家,寨边停满了小轿车,热闹非常。在往来的人群中,我沿着蜿蜒石阶重登锅底箐山头回首眺望,环山未改,郁郁葱葱,山泉依旧汩汩长流……

如今,“山大王”已成为国家保护之珍稀动物,山林里也再难觅其踪影,抚今追昔,从畏其害而诛之到现在的珍惜保护,变化可谓大矣,重返故地,不胜感慨,特追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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