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诗:上疏只缘嫌官儿大
2015-05-18刘立祥
刘立祥
我本是一个掌管文书的小官,有幸赶上了陛下您挥戈创千秋宏业,良将俊才都被派往疆场作战,在朝廷缺少人手的情况下,承蒙陛下格外施恩,担任了现在的职务。在职期间,臣未能取得什么政绩,实在不称职。如果继续长久地占据太守职位,恐怕会使功臣们心生怨恨,因此臣诚惶诚恐,再次请求陛下允许我退职。建武八年,我曾经上疏请求退职,陛下加给我特殊的恩典,没有允许。我蒙受陛下的恩宠如此深厚,道义使得我绝不敢虚心假意,谋求虚假辞职的浮名虚誉,如果实在不能实现我退职的心愿,我请求至少辞退大郡太守的官职,改任小一些的职位。到我年龄更长阅历更丰富的时候,应当比现在更有能力处理繁杂艰难的事务,如果任用我于事业确有补益,那时我会十分愿意接受重大的职位,即使是授予我爵位,我也绝对不会推辞。恳请陛下哀怜体谅!
建武十三年(37),南阳太守杜诗给汉光武帝刘秀上了这样一封奏疏,自请辞去南阳太守之职,至少,担任一个更低的职务。
杜诗的请求,被汉光武帝刘秀果断拒绝—— 反应一如五年前(建武八年,32),第一封“辞职信”呈上时。
自请退职,真是由于才干不够,没出政绩吗?
建武七年(31),杜诗任南阳太守。自上任之日起,他便持身极正,生活非常节俭,施政清廉公平,一身正气,以诛克强暴树立威信,他尤其擅长计划谋略,体恤爱惜民力。
难能可贵的是,杜诗特别善于科学发明,组织设计制造了水力鼓风机,改进和铸造农具,用力少,收效多,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此外,他修建池塘,广泛开垦土地,使得南阳郡家家户户逐渐告别贫困,过上了富足殷实的日子。所以,老百姓把杜诗比作前汉时为民兴利的南阳太守召信臣,赞颂他说:“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样一位上得朝廷青睐、下得民众拥护的太守,竟老觉着自己业绩不显,在南阳郡百姓一片赞颂声中,向光武帝刘秀两度提交“辞职信”。
这说明杜诗是一个懂得退让谦和之道的官场老手吗?并不是。杜诗曾“该出手时就出手”,锋芒毕露。
杜诗年轻时便饮誉乡里,以精明能干和公道正派闻名遐迩。他先是在郡府任功曹,更始时(23—25)被征召到大司马府任职。到刘秀建立东汉政权,他因为政绩卓著,在建武元年(25)一年中连续三次升迁,被擢升为侍御史,并受命整肃安定都城洛阳。
当时,由于东汉政权刚刚建立,洛阳城中非常混乱,仍然存在战火余烬死灰复燃的危险。将军萧广率军驻扎城中,本当成为维护洛阳安定的中坚力量,然而萧广非但丝毫不尽戍卫之责,反而纵兵暴横,为害民间,搞得洛阳城中乌烟瘴气,百姓惊恐不安。杜诗严厉告诫萧广,务必悬崖勒马,严格管束部属,担负起应负的职责。哪承想这萧广竟充耳不闻,根本不买账,继续为所欲为。
杜诗勃然大怒,当机立断,传令将萧广击杀。
擅自杀掉一位将军,可不像拍死一只苍蝇那么简单,杜诗立刻将这一情况向光武帝刘秀报告。还好,刘秀闻奏,不但没有责怪杜诗,反而立即召见他,表示嘉许,并传旨赐给杜诗棨(qǐ)戟。棨戟是古代官吏所用的仪仗,或在官员出行时作为前导,或陈列于门庭,以彰显其尊贵和威严。获赐棨戟是臣子的殊荣,由此不难看出刘秀对杜诗的赞赏和推重。
随后,杜诗被刘秀派往河东戡平叛乱,荡平叛军之后又相继任成皋县令、沛郡都尉、汝南都尉,所到之地,治政有方,经济迅速发展,百姓欢欣,好评如潮,屡屡受到朝廷嘉奖。
杜诗却对自己的工作并不满意,每每为自己身居要职却未能作出更大业绩而惴惴不安,无论走到哪里,也不管是担任什么职务,他总是勤勤恳恳,恪尽职守。
建武十四年(38),杜诗病死。谁也不会想到,一生为官,兢兢业业,使治下百姓过上富足日子的杜诗,自身竟然一贫如洗,既没有什么积蓄,也没有什么产业,以至于死后连收殓他遗体的棺材都没有地方停置。司隶校尉鲍永上疏刘秀,陈明了杜诗死后的窘境。刘秀下诏,特许在郡邸办理杜诗的丧事,并赏赐一千匹绢资助治丧。
杜诗的故事唤起对“三个如何正确看待”的思考。
一是如何正确看待自己的政绩。杜诗为政,可谓脚脖子上挂铃铛—— 走到哪里响到哪里。由于政绩突出,他在朝野享有盛誉,口碑载路,职务频繁变换,一路擢升,无论被派往何处,担任何种职务,都“举政尤异”,使百姓“比室殷足”。难能可贵的是,在任南阳太守期间,他将科学发明应用于农业生产,使得民众的生活有了极大的改善。这在中国古代官吏中极为罕见。工作业绩如此显赫,杜诗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从始至终谦虚敬业,勤勤恳恳地履职尽责。倘或杜诗的在天之灵有知,看到当今社会某些自矜其功者,干工作像瘸腿乌龟,缩头缩脑,慢慢腾腾,讲自己的成绩却像画眉鸟一样,优美动听,头头是道,三分实绩七分注水,甚或凭空编造,瞎吹一气,杜诗会不会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二是如何正确看待自己的职务。自古“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者数不胜数,“老嫌纱帽大,乞求换小号”者极为鲜见。杜诗就是这极为鲜见者中的一位。由于他非凡的政绩,职务一路擢升,可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能力有什么与众不同,更不觉得自己的政绩比别人优异,而认为有能力的人都被朝廷派往前线去打仗,自己才蒙朝廷特殊恩典,“捡漏儿”做了主政一方的太守。论古及今,当今社会那些刚刚做了一点儿工作就自以为功高盖世、就悲呼“大材小用”者,那些在一个职务上屁股还没坐热、就急不可耐地要求“进步”者,那些从不想如何履职尽责、却一门心思跑官要官者,若知道早在1900多年以前,有一个叫杜诗的官员,尽管政绩卓著,却两度上疏,请求换一顶小一点的乌纱帽,又会作何感想?
三是如何正确看待自己的报酬。“当官即不求发财”,是历代廉吏恪守的信条。杜诗以自己终生的从政实践将这一信条推向了极致——他一生为官,自己却“贫困无田宅,丧无归所”,死后连收殓他遗体的棺材都没有地方停置。当官的穷了,而百姓富了;倘或当官的富了,百姓又会如何呢?这令人想起清末颇为流行的一副名联:“宰相合肥天下瘦,司农常熟世间荒。”上联所言之“宰相”,说的是籍贯合肥的一代重臣李鸿章;下联所言之“司农”,说的是籍贯常熟的帝师翁同龢。以宰相之“肥”、司农之“熟”,自然致天下皆瘦、世间多荒。短短一联,寥寥数语,诛心之责,力重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