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廉江粤语的传信语气助词*
2015-05-15林华勇
林华勇
中山大学中文系 广东 广州 510275
广东廉江粤语的传信语气助词*
林华勇
中山大学中文系 广东 广州 510275
廉江粤语表传信的语气助词较为丰富,可结合传信意义和共现顺序对其进行分类。传信语气助词的共现顺序,可从“行、知、言”三域的角度进行描写和解释,大体上存在“知域>言域”(“>”意为“先于”)的共现规律。传信范畴与知、言域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值得进一步关注。
传信范畴 传信语气助词 共现顺序 “行、知、言”三域
1 引言
传信范畴(evidentiality),民族语研究者也称之为“示证”范畴(江荻2005)或“传据”范畴(阿不都热西提·亚库甫等2013:1)等。汉语学界多称之为“传信”范畴,大概是受到吕叔湘(1947/1956:261-284)、张伯江(1997)等的影响,本文暂沿此说法。一般来说,传信范畴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传信范畴指信息来源和方式;广义的传信范畴除了包括信息来源和方式之外,还包括说话人对话语内容的态度(可靠度、确信度)。
汉语的传信范畴是个语义范畴,使用传信词语来表达。传信词语如插入语“据说”、语气副词“居然”、语气助词“吧”等。与之相比,汉藏语系的藏语、阿尔泰语系语言的传信范畴是个语法范畴,传信范畴高度发达,使用专门的传信标记。例如藏语白马方言(动词完成体形式之后)的“下雨了”有两种表达:一种是亲见式的,另一种是非亲见式的(齐卡佳2008:38):
樊青杰(2008:45-49)、乐耀(2011b)曾对国内传信范畴的研究进行了总结,后者提出了今后汉语传信范畴的两个研究方向:一是加强传信与相关范畴的互动研究;二是采用话语交际互动的视角进行研究。本文认为汉语传信范畴的研究还应至少补充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加强汉语方言中传信相关范畴的描写;二是对传信语(如传信语气助词、表传信的插入语等)的语义或功能进行分类,并研究其形成过程。
本文有两个目的:第一,对广东廉江粤语(高阳片)〔1〕廉江粤语语法的相关情况可看林华勇(2014)。的传信语气助词进行分类和描写;第二,从“行、知、言”三域出发,观察传信语气助词的相关问题,包括传信语气助词的共现顺序与分类、传信语气助词与否定词的共现,以及探讨传信语气助词与“行、知、言”三域之间的关系。
本文以下拟分四个部分进行讨论:1)廉江粤语传信语气助词的分类;2)传信语气助词的共现顺序等句法表现;3)传信语气助词与“行、知、言”三域;4)结语。
2 廉江粤语传信语气助词的分类
2.1 传信范畴与传信语气助词
要对传信语气助词进行分类,首先应划定传信语气助词的范围,了解其具体成员。所谓传信语气助词,即位于句末表示传信意义的语气助词。可见,符合传信语气助词的条件不外乎三个:位于句末,语气助词,表达了传信范畴(至少是广义的)的意义。是否表达传信范畴的意义,是确定传信语气助词的关键。
以下我们来看传信范畴的意义包括哪些。Chafe(1986)建立了一个泛语言的传信模式,提出了传信范畴的五个要素,包括:知识(表达的主要信息)、可靠程度、知识获取方式(包括信念、归纳推理、传闻和演绎)、知识来源(证据、言语、假设等)、知识与期望的差异(严辰松2000)。如果根据Chafe的意见,除知识外,表达以上四个要素的成分都应算传信形式,也就是说,表达可靠程度、知识获取方式、知识来源、知识与期望的差异的语气助词都算传信语气助词。
张伯江(1997)探讨了传信、时体、情态等之间的联系,把传信范畴从情态范畴中独立出来,并认为传信范畴关心的是信息来源的可靠性,直接的语法反映是狭义的传信表达系统。该文提出汉语的传信表达主要有三种形式:1)表信息来源的形式,多用插入语。如“小王据说要辞职”“房子听说分下来了”“这帮球迷也不知道买着票没有”;2)表说话人对事实真实性的态度,往往用副词表达,如“局面显然无法挽回了”“不好好复习你保准及不了格”“他肯定回家了”;3)说话人传达确信的程度,如宣传、解释、断言等,可用句末语气词表示,如“是我把他们请来的”“你就等着我出这张牌吧?”该文认为对目前语法研究最具启发意义的是第三种,把“的”视为“确认性标记”(certainty marker),并把“吧”视为“测度性标记”(uncertainty marker)。该文在国内学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Aikhenvald(2004:23-64)的传信范畴是狭义的,主要谈标记信息来源的语法形式,分别介绍了世界多种语言中二选、三选、四选和五选的传信系统,归纳了五种常见语义参数(semantic parameters):视觉(visual)、非视觉感官(non-visual sensory)、推测(inference)、假设(assumption)、听闻(hearsay)、引述(quotative)。
陈颖(2009)重点对现代汉语(普通话)传信范畴的语法表现进行了普遍的考察,将传信语分为直接体现和间接体现信息来源的成分,把传信语气助词看作间接体现信息来源的传信语。
乐耀(2011a)明确提出五种不同类型的传信语,包括:1)感官亲历,如“看见”“感到”等感官动词;2)确认性,表达可靠度,如“也许”“可能”等情态副词,“(我)保证/确信/打赌”等施为动词;3)主观认识,表示话主的认识、想法,如“(我)认为/想/看/觉得”等;4)证据推断,如“看样子”“那么”“因此”;5)传闻听说,如“(某某)认为/发现/说”等。
语气助词也可充当传信语(evidentials),然而,明确从传信角度研究语气助词的论述不多,但历史较长。如吕叔湘(1947/1956:266-268)就对“传信”的“的”、“传疑”的“吧”进行了分析,并认为它们与认识有关;李讷等(1998)对句末表判断的“的”进行考察,认为其是“确认性标记”;陈颖(2009:152-170)对“的”“吧”“嘛”“呗”“呢”“哩”“喽”“啰”等传信语气助词进行了分析;史金生(2010)对传信语气助词“呢”的语法化途径进行了考察。与时、体、情态等范畴一样,汉语的传信范畴不是语法性的,本文倾向于认同Aikhenvald(2004:7)等人把传信独立于情态系统的观点,同时认为两者在表达形式上(如本文所讨论的语气助词)存在重合。本文不纠缠于传信与情态等的区分,采取广义的传信观,主要把目光聚焦在表达传信意义的语气助词上,并进一步探讨方言中传信与“行、知、言”三域(主要是“知、言”二域)之间的联系。
2.2 廉江粤语传信语气助词的语义分类
我们曾对廉江粤语语气助词做了系列的考察。这些考察都与传信语气助词有关,例如对廉江粤语的语气助词的功能和分类进行了探讨(林华勇2007a),对句末表示引述(转述或直引)的“讲”(林华勇和马喆2007)、句末“睇过”的估测用法(林华勇2007b)、表确认的“来”和“去”的语法化问题(林华勇和郭必之2010)进行了探讨。最近,我们(林华勇和吴雪钰2015)还对廉江话的句末疑问语调与语气助词的叠加关系进行了分析,对有关语气助词的声调问题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按照以上传信意义,下面对廉江粤语的传信语气助词进行语义上的分类,该分类是初步的。尽量以“出热头”(出太阳)等为例,〔2〕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出太阳(了)”本身是对自然情况这一信息的一种客观描述,尽量避免主观因素(包括人称的使用)的影响。这一点与下文4.2尝试重新讨论传信语与人称的使用关系的内容相对应。并在其后加上表转述的“讲”进行比较。
1)表示说话人直陈、申明某信息:“啊[a21]、哇[ua33]”。可借用词汇形式(括弧内带下划线的成分)对传信语气助词的功能进行说明。啊[a21]:
(2)出热头嘚~。(告诉你出太阳了。)
(3)出热头嘚讲~。(告诉你有人说出太阳了。)哇[ua33]:
(4)出热头嘚~。(特地告诉你出太阳了。)
(5)出热头嘚讲~。(特地告诉你有人说出太阳了。)
从例(2)-(5)的对比可以看出,“哇”与“啊”的差别仅在于语气的轻重,具体地说,“哇[ua33]”比“啊[a21]”的语气要重些。这可能与声调的高低有关。“啊”的声调21其实为廉江话句末低降的陈述语调,该语调对“啊”的声调进行了完全覆盖(林华勇和吴雪钰2015),久而久之,形成“啊[a21]”这一语气相对缓和的直陈或申明标记。
2)为确认所获信息的真实性而问:“啊[a55]”。
啊[a55]:
(6)出热头嘚~?(我问是不是出太阳了。)
(7)出热头嘚讲~?(我问是不是有人说出太阳了。)
语气助词“啊”存在55、21两种声调,声调不同,功能也各异。55调实际上是廉江话句末疑问语调对语气词“啊”的声调进行覆盖叠加而致(林华勇和吴雪钰2015)。
(8)出热头嘚~?(我怀疑出太阳了,是不是?)
(9)a.(等阵)出热头讲~?(好像听说一会儿出太阳吧?)
(9)b.等阵出热头~?(一会儿出太阳吧?)
例(9)b也是根据现时已然状态的一种判断,这种判断言者是有所预设的。表预设和已然句不全然排斥。这一点在廉江粤语中较为明确。
睇过[thɑi25kɔ33]:
(10)出热头嘚~。(好像出太阳了。)
(11)出热头嘚~讲。(听说好像出太阳了。)
(12)出热头讲~。(好像听说出太阳了。)
传信语“睇过”表示测度时属知域(见4.3),是对情况的一种推断,由视觉动词“睇”与其后的“过”结合后语法化而成。“睇过”与“”虽然都表测度,但“”还是一个疑问标记。共现时“睇过”在前:
(14)*出热头睇过?
4)加强可信度:“来”“去”。
来[lɔi21](带确认语气):
(15)热头晒到死来!(真的,太阳很晒。)
(16)热头晒到死来讲!(听说太阳真的很晒啊!)
(17)*热头晒到死讲来!
去[hui33](带宣扬语气,有时可表不满):
(18)热头晒到死去(讲)!((听说)太阳晒死了啊!)
(19)*热头晒到死讲去!
个[kɔ33](表判断):
(20)塑胶做~(讲)。((听说)是塑料做的。)
(21)*塑胶做讲~。
来个[lɔi21kɔ33](表判断并含确认义):
(22)塑胶~(讲)。((听说)是塑料的。)
(23)*塑胶讲来个。
(24)塑胶做~。(告诉你是塑料做的。)
(25)塑胶做~讲。(听说有人说是塑料做的。)
(26)*塑胶做讲~。
6)转述,转述听到(非亲历)的信息:“讲、咖(“讲啊”的合音)”。讲[kɔŋ25]〔4〕句末助词“讲”不止用于转述(见林华勇和马喆2007),本文只讨论其转述用法。言说动词向传信语演变是语法化的一个常见方向,再如安多藏语的zer、bzlas(邵明园2015)。:
(27)出热头嘚~。(听说[出太阳了]。)
(28)出热头~嘚。([听说出太阳]了。)
咖[ka51](“讲啊[a21]”的合音,51实际上是降调,直陈转述的内容,可带不满情绪):
(
29)出热头嘚讲~。(转告你听说出太阳了。)
(30)*出热头~嘚。
由于“咖”为“讲啊”的合音,例(30)不能成立;例(28)能成立,“讲”不带“啊”。因而,同表转述,“讲”“咖”的功能还有所不同。
以上六类传信语气助词,我们一共找了11个语气助词作为它们的代表。这些代表成员表达的传信意义是较为显著的。其中,“直陈或申明”“测度”“确认或判断”“转述”这四类与信息来源(证据、语言或假定等)或信息获取方式(信念、归纳、传闻、演绎等)有关;而“为确认而问”与言语行为有关,也可视为信息的获取方式之列;唯有“加强可信度”与说话人的态度(可信度、确信度)有关。也就是说,以上六组传信语气助词中,有五组(即绝大部分)可归入狭义的传信范畴的表现形式中去,只有一类(“来”“去”)属广义的传信表达形式。
另外应注意,以上传信语气助词与“讲”共现时的位置并非是随意的:一方面,“讲”一概可出现在它们之后;另一方面,“讲”又能出现在“啊21”“哇”等前。这里面具有一定的规律性(见4.3)。
3 传信语气助词的共现顺序等句法表现
3.1 共现顺序与传信语气助词的再分类
一系列的研究表明,依据共现顺序是对语气助词进行再分类的有效途径(太田辰夫2003:326-328;朱德熙1982:208-209;胡明扬1981,1988;林华勇2007a等)。以上六类传信语气助词是语义的分类,并未结合形式进行验证。结合共现顺序对其进行考察,就是结合了句法形式,可依据考察结果对以上六个语义类别进行调整。共现顺序的考察结果如下页表1所示。〔5〕表1中,“A<B”表示共现时B先于A,“A>B”表示共现时A先于B;“><”表示前后顺序两可;空格表示不能共现。
表1 廉江粤语传信语气助词共现情况一览
显然,根据语义与共现顺序的反应,可将原来的六小类进一步归纳为四类:
与第4)类“讲”的共现例句请见2.2节,不再举例,以下各类同。
2)加强可信度:“来”“去”。两者的共现反应完全一致。例如:
3)直陈、为确认而问及测度:“哇”“啊21”“啊55”“”“睇过”。前四个成员与其他传信语气助词的共现表现几乎一致,且它们之间互不共现。“睇过”在此类中较与众不同,但与“”有同有异:首先,同表测度的“睇过”与“”都不能与“”(“个啊”的合音)共现,这与“”本已带直陈或申明语气有关;其次,“睇过”能与其余四个成员共现,且共现时“睇过”的位置居前,这与“睇过”为知域、其余为言域成分有关;再次,它们均可位于转述语气助词“讲”之前或之后。例如:
4)转述:“讲”“咖”。“咖”实际上是对转述内容的直陈,因而不与直陈、为确认而问或测度的“啊21”“哇”“”共现;与知域“睇过”共现时,言域的“咖”居后。“讲”的辖域最大,可转述的内容、范围很广,与其余10个传信语气助词都能共现且均可居后,而与第三类及同类的“咖”共现时还可居前。这里只举“咖”与“个”“来个”“来”“去”共现的例句:
这样,以上结合共现顺序的四类传信语气助词既是语义的类,也是语法的类。
3.2否定词与传信语气助词的共现
以上考察肯定句中传信语气助词的使用情况。然而,否定词与以上四类传信语气助词的共现情况存在差异,而小类内部呈现出一致性。廉江粤语主、客观的否定词是同一个——“冇”(“不”或“没”),当否定对象是宾语时,使用“冇系”(不是)进行否定。以下分别说明。
1)确认或判断类,可与“冇系”共现。例如:
(42)冇系塑胶个(/来个/架)。(不是塑料的。)
2)加强可信度类,不使用否定词。例如:
(43)*冇(/*冇系)臭到死来/去!
3)直陈、为确认而问及测度类的句中都能使用否定词“冇”。例如:
(44)冇出热头啊21(/哇)。(不/没出太阳啊。)
(45)冇出热头啊55/?(不/没出太阳吗/吧?)
(46)冇出热头睇过。(可能不/没出太阳。)
4)转述类语气助词也能与“冇”共现。例如:
(47)冇出热头讲(/咖)。(说是不/没出太阳。)
4 传信语气助词与“行、知、言”三域
4.1 “行、知、言”三域
学界把“行、知、言”三域引入汉语语法研究,对虚词研究尤见成效,如沈家煊(2003)、肖治野和沈家煊(2009)、邓思颖(2013,2014)等。从以上传信语气助词的共现顺序现象可以看出,传信范畴与“行、知、言”三域密切相关。这一点吕叔湘(1947/1956:281-329)、张伯江(1997)、陈颖(2009:152-170)、乐耀(2011a)等已或多或少地注意到了,但还缺少全面、深入的认识,尤其是缺乏结合包括方言在内的汉语实际的研究。
先简要回顾一下“行、知、言”三域的相关提法。沈家煊(2003)在Sweetser(1990)的基础上提出了行域、知域、言域三个概念域:行域指现实的行为和行状,跟“行态”或“事态”有关;知域指主观的知觉和认识,跟听说双方的知识状态有关;言域指用来实现某种意图的言语行为,如命令、许诺、请求等。通过添加不同的词语、格式或插入语,可帮助判断句中相关成分具体属于哪一域。例如:
行域:谓词前可添加副词“已经”,或变换使用“从……到……”格式;
知域:谓词前可添加推测义助动词“可以、肯定”或估测类副词“大概”等,或使用带有认知行为动词的插入语“我觉得/认为/推测”等;
言域:使用含有言语行为动词的插入语,如“我声称/宣布/提醒/请求/警告”等。
以下通过“行、知、言”三域,尝试重新看待或解释普通话“了2”句主语人称与传信语使用方面的规律性问题。
4.2 再看“了2”句主语人称与传信语的使用
乐耀(2011a)通过一定规模的真实语料,对普通话中的不同人称主语“了2”句与传信语的使用情况进行了定量的考察,发现以下三条使用规律:1)“了2”偏爱出现在句法上是话主第一人称主语的句子和在语义上是与话主相关联的句子之中;2)第三人称主语“了2”句使用传信语比第一人称使用的数量多; 3)第一人称主语“了2”句偏爱主观传信语,而第二和第三人称主语“了2”句偏爱客观传信语。该文从交际双方对信息的知晓度和权威性角度对以上规律进行解释,从话语的角度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我们这里想说明,如果从“行、知、言”三域出发,也可以对以上规律进行解释。
乐文提出了五类传信语中,可分别归入知域或言域成分当中:
感官亲历:“(我、他)看见”“感到”等【知域】
确认性:“也许”“可能”;“(我)保证/确信/打赌”等【知域】;【言域】
主观认识:“(我)认为/想/看/觉得”【知域】
证据推断:“看样子”,“那么、因此”等【知域】
传闻听说:“某某认为/发现/说”【言域】
由于行域指现实的行为和行状,以上五类传信语中自然没有属行域的成分。五类传信语中知域的比言域的多。尝试从知、言域的角度,大致可以解释乐文所提的三条使用规律:
首先,以上传信语大多不用第二人称,多用第一、第三人称,因此“了2”句中第一、第三人称占多数是自然的;其次,从搭配上来说,使用第一人称“我”时,自然多用主观的传信语(确认类中表言域的成分、主观认识类),如“我保证”“我认为”等;同样地,客观传信语(如证据推断类、传闻听说类)偏爱第二、第三人称也属常理;再次,在话语中,第三人称和传信语搭配时,第三人称通常不能省去,如“某某认为/发现/说”等;而第一人称与传信语一起使用时,“我”却经常省去,因此第三人称使用传信语的情况较多。
以上尝试从“行、知、言”三域的角度去解释“了2”句中人称与传信语的使用规律,尽管未能与“了2”句充分结合,解释尚不算完美,但至少能部分地说明以上使用规律形成的原因。同时,还能进一步引发思考,比如在非“了2”中,人称与传信语的使用规律与以上三条使用规律是否一致?如果不一致,又该如何解释?
4.3 传信语气助词的知言分类及共现规律
根据2.2所述,把廉江话的11个传信语气助词进行“行、知、言”三域(实际上只涉及“知、言”二域)的分类。分类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传信语气助词的知、言域分类
简要介绍一下归类的理由:
(48)我觉得系塑胶个(/来个)。
(49)*我觉得系塑胶。
2)加强可信度的“来”“去”属言域,常用于表评价的句子中。可在句首使用“我讲你知/宣布”(我告诉你/宣布)之类的言域成分。例如:
(50)我讲你知,天时热到死来(/去)!
(51)我觉得,天时热到死(*来/*去)!
要使用“我觉得”等言域成分,例(47)中不能出现语气助词“来”或“去”。
3)第三类的“啊21”“哇”表直陈,“啊55”表为确认而问,因而都属言域。“”和“睇过”表测度,但“”是“怕啊55”的合音,含有为确认而问的语义,因而也是言域的;“睇过”是一种猜测或推断,属知域。例如:
(52)我觉得,出太阳嘚睇过。(我觉得,可能出太阳了。)
(53)*我觉得,出太阳嘚?
4)“讲”表转述,属言域;“咖”是“讲啊21”的合音,“啊21”也是言域,因此合音之后仍属言域。
由以上传信语气助词的共现顺序得出一条规律:当知域成分和言域成分共现时,一般来说知域在前,言域居后,即“知>言”。〔6〕邓思颖(2013)认为行域在句法上处于谓语的层次,言域则应该位于一个更高的层次(例如小句)。这条规律有例外,就是言域的“来”“去”与第三、第四类共现时,“来”“去”在前不在后(见表1),这是因为“表程度高的词语+来/去”用法有熟语化倾向,结构已固化所致。
廉江粤语中,“知>言”的共现规律重新解读为:除“来”或“去”外,言域语气助词都有后置于知域的用法,但不是所有的知域都能后置于言域。补充说明如下:
1)知域的“来个”只能位于言域之前,符合“知>言”。
2)“讲”是辖域最宽的言域语气助词,能出现在所有传信语气助词之后。
3)直陈的“啊21/哇”,为确认而问的“啊55”,委婉地确认的“”,都能出现在“讲”前或后,因为它们的用法均属言域。言域成分之间可以共现,即“言1>言2”,这并不违背“知>言”的规律。
5)即便出现“言>知”的情况,在“言>知”后,还可以出现言域成分,即“言>知(>言)”。例如:
(55)塑胶个睇过(哇)。(知>知(>言))
6)言域的“咖”不与言域的“啊21、哇、啊55、”共现。“咖”本含直陈因子,再与它们连用,语义矛盾或重复。也就是说,言域成分出现在言域成分之后是有条件的,不是随意的。
7)与“嘚”(了2)共现的情况。廉江话的“了2”形式为“嘚[tε21]”,与普通话的“了2”一样,分别有“行、知、言”三域的用法。例如:
(56)苹果(已经)熟嘚。(苹果已经熟了。)【行】
(57)(我觉得,)苹果熟嘚。(我推断苹果熟了。)【知】
(58)(我宣布,)苹果熟嘚,(摘得嘚)。(我宣布,苹果熟了,能摘了。)【言】
“嘚”后加上言域的“啊21”“哇”后,句子不论原先属于哪一域,都变成言域。因而“啊21”“哇”等可视为言域标记。
5 结语
本文以廉江粤语为例,对方言中的传信语气助词进行了有益的探讨,得出了一些有趣的认识:首先,汉语方言中具有较丰富的传信语气助词,可根据传信意义和共现顺序对其进行分类。其次,传信语气助词的共现顺序,可从行知言三域的角度进行描写和解释,大体上存在“知域>言域”的共现规律。即在线性的共现顺序上,知域成分在前,言域成分在后;在句法层级上,言域成分高于知域成分。当然,这一规律还待进一步检验和补充。
本文是继刘丹青(2008)、邓思颖(2013)等之后,从知、言域的角度出发,对粤语相关句法现象进行分析的又一尝试。本文进一步认为,传信与知、言域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其具体联系是怎样的,有无更多的规律可言?汉语方言中传信语的形成和发展有哪些规律,是否存在独特之处?这对汉语方言语法研究来说,是一个崭新的角度,需要我们进一步去挖掘更多的语言事实,发现更多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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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华勇,男,1977年3月生,广东廉江人。博士,中山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语法学和方言学。著有《廉江粤语语法研究》。
Mood Particles as Evidentials in Lianjiang Yue Dialect
Lin Huayong
Department of Chinese,Sun Yat-Sen University,Guangzhou Guangdong 510275
Mood particles functioning as evidentials are abundant in Lianjiang Yue dialect.They can be classified on a semantic basis or according to their relative positions in case of co-occurrence. We sequence these mood particles,describe and explain them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the three conceptual domains,and identify a tendency of“knowing>uttering”(with“>”indicating a chronological order).Then,we argue that evidentiality correlates with the conceptual domains of knowing and uttering,which requires further attention.
evidentiality;mood particles as evidentials;evidential sequencing;three conceptual domains as(acting,knowing,and uttering)
H178
A
1671-9484(2015)04-0405-12
2014年3月21日 [定稿日期]2015年4月6日
10.7509/j.linsci.201504.029368
*本文获得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2CYY007)、广东省打造“理论粤军”重点研究课题(LLYJ1320)、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2&ZD178、14ZDB103)的支持。本文初稿曾宣读于“汉语句末助词的历史与现状学术研讨会”(香港理工大学,2013年9月),感谢陈前瑞、邓思颖、洪波等先生以及《语言科学》编辑部和匿名审稿专家的宝贵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