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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当关,万夫莫开

2015-05-14绿袖

飞魔幻A 2015年10期
关键词:庄主小荷夫子

绿袖

我真的很讨厌大白。

大白是我的爹爹,不过我从来都没有叫过他爹爹,因为虽然我才七岁,但是在誉言山庄里,是由我说了算的。

山庄里偶尔有嫉妒我能力的侍女会偷偷地讨论:“唉,庄主真可怜,他那么爱夫人,夫人又那样惯着小庄主,现在小庄主都骑到他的头上去了……”

我可不觉得大白可怜,因为他娶了全天下最美的美人,还生下了我这样一个聪明可爱、举世无双的好儿子,我觉得大白这一世,一定是祖宗积了很多德才修来的福分。

虽然有时会有些小小的不圆满。

晚上我像以前一样出来嘘嘘,路过大白的房间时,正好看见他抱着枕头在挠门,一个大老爷们的语气可怜兮兮的,简直令人发指:“楚谣——楚谣——好谣谣,我错了,你开开门啊——楚谣——”

瞧瞧,这简直是我们男人界的耻辱,女人就是不能惯,男人在这个时候,就应该勇猛地一脚踢开门,借着月光站在门口玉树临风地冷笑两声,然后毫不在意地转身扬长而去,宿在花楼里十天半个月不回去。

当然,大白是不敢这样做的,谁让这个女人是我娘呢!

所以他只会在看见我路过时极力维护他那可怜的所剩无几的威严,他抱紧怀里的枕头,理理衣服,低低地咳嗽一声,然后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一脸陶醉地对我说:“小白,你看看,今晚的星星多璀璨啊!”仿佛他不是被我娘赶出来而只是出来赏星星似的。

一阵阴风吹过,夹杂着几滴雨丝儿,我裹紧身上的衣服,张了一半的嘴又合上了,算了,还是不要拆穿他了。

我真是个好孩子。

第二天早上起床去吃饭的时候,隔着老远就看见他笑得一脸殷勤地在给我娘剥花生,我娘眉眼淡淡的,连眼皮子都没抬起来瞧上他一眼。

我一摇一摆地走过去坐在椅子上,我娘一见我,就问:“小白,昨晚半夜风寒,有没有冻着了?”

她话音刚落,大白就在她面前打了个喷嚏。

娘收起笑望着他。

大白一张俊脸笑得像刚出炉的包子,手摆得像拨浪鼓:“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

娘一言不发,抿着唇继续看着他。

大白的笑容僵了僵。

娘的眉心微微蹙了蹙。

大白终于慌了,妥协地连连摇手:“好好好,你别生气,我往旁边坐坐就是,”他往旁边移动一下,然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这小子身体跟铁打的一样,不会传染给他的。”

娘收回视线,夹了一个肉包放在我碗里,根本没有理他。

啧啧,我摇摇头,得意地狠狠咬了一口肉包子。

不过我显然低估了大白的卑鄙程度,他脸上的神色突然一转,笑眯眯地看着我,声音奸诈:“小白啊,昨儿个早上你的夫子来找过为父,他说你昨天上课的时候偷偷亲了温小妞一口,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是不是?”

我一口包子噎在喉咙里。

“昨儿个下午你的武师告诉为父你把隔壁龙家堡的龙小天的胳膊给扭了,有没有这回事啊?”

我用力一咽,把包子吞下去。

娘淡淡地望过来,不复刚刚的温柔,问:“怎么回事?”

我在心里腹诽着大白,脸上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娘,大白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哎?怎么会听不懂呢?没事,为父今日特地约了你的夫子和武夫来喝茶,到时候你再好好地和他们谈一谈,你不懂没事的,你娘会懂的。”大白凑过来,笑眯眯地一字一顿地说。

“啪——”手里的筷子被我折成了两段。

我果然最讨厌大白了!

娘和老夫子、武师喝完茶之后,就命人关了我一个下午的禁闭,一直到晚上,我才有机会出来找大白报仇。

我溜到大白的书房旁边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黑衣人在说话。

他的表情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凝重,眉心微蹙,声音里带着凉飕飕的冷意:“他们查到了?”

单膝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好像在发抖:“是,不过属下没有打探到他们动手的时期。”

“不知道?”大白挑挑眉,“你是在对我说不知道?”

那个黑衣人噤了声,头埋得低低的。

大白没有再说话,只是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知道这是大白在让我离开,小小白在我怀里咕咕了两声,我就抱着它走了。

小小白是娘送给我养的鸽子,大白最讨厌它了,所以他惹到我的时候,我就带着小小白去找他,看他黑着一张脸盯着小小白强忍着。

大白在做生意的时候表情冷得跟冰窖里的寒冰似的,嘶嘶地往外冒着冷气,至今还有人肯和他做生意,这真是一个奇迹。

看他刚刚那个表情,肯定是他的竞争对手们联合起来对付他了。

我还是不在这个时候去报复他了。

我很快为我的一时心软而感到后悔了。

第二天早上我兴致勃勃地起床,小荷姐姐给我梳头的时候我还一再认真地强调:“小荷姐姐,可不可以给我梳一个看起来风流倜傥,傲岸不羁的发型?”

她抿着唇笑了笑:“小庄主是要去见温小妞?”

我扭捏了一会儿,腼腆地点点头。

她笑得更开心了:“庄主没告诉你吗?你的武术从今天起就是他亲自教你了。”顿了顿,她补了一句,“夫人也是同意的。”

晴天霹雳啊晴天霹雳!

“那读书呢?”我犹不死心地问。

“当然也是请了夫子来庄子里教了,招人的告示都已经贴出去了。”她一脸同情地说。

我愤怒了,我爆发了,我散着头发气势汹汹地去找大白了,他站在书房门口笑眯眯地望着我:“这件事是你娘的主意,你去找你娘,你娘若是同意了,我也同意。”

不要以为我小就好骗,一定是他在我娘面前巧言什么色,才让我娘答应了这件事,而只要是我娘决定的事,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天还是很蓝,树还那样绿,花还那样多,我的小小白站在枝头偏着头望着我,我感觉整个人生都灰暗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温小妞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了,再也不能去扯她流光似墨的头发了,再也不能听见她糯糯地叫我“白哥哥”了。

我决定以离家出走的方式来进行无声的抗议。

等到大白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惊慌失措地派人来寻我,到时候我再大摇大摆地回去,大白一定会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地和我忏悔。

那时我就又可以和我的温小妞双宿双栖了。

我离家出走的计划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胎死腹中了,因为庄里,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有人拿着那张招夫子的告示上门来,结果我娘一看见这个人就傻了,据说大白也傻了,等他回过神来之后我娘就和大白吵起来了,大白气不过又和那个姓王的夫子打起来了。

这还是小荷姐姐告诉我的,我听了立马兴奋地撒着脚丫子跑过去了。

等我跑到前廊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完了,娘和大白对峙着,张开手臂,身后好像还护着一个人,应该就是王夫子了,我撇撇嘴,对他感到很不屑,一个大老爷们,和人打架的时候还要女人护着,这真是我们男人界的耻辱。

看看大白,大白他……嗯……他手里执着剑,剑尖正对着我娘的面门,他定定地看着我娘好一会儿,然后放下手,手里的剑就“当”地落到地上。

唉,我摇摇脑袋,大白虽然胜了,但是看这个样子,他还是败了啊!

不行,我白家的男人,怎么能败在这种宵小的手里。

既然大白搞不定,那就只好我上了。

我整了整衣衫,背着手,昂首阔步地挪了过去,走到大白身边,握着小拳头在唇边咳了一声,正准备说话,我娘就已经开口了,看着大白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嗖嗖地往外面冒着寒光:“白邵,你竟然骗我。”

大白沉默地偏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不知道他还活着。”

我娘冷笑了一声:“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大白没有说话了,那个王公子从后面拉了拉我娘的袖摆,把我娘拉到一边,然后走上前来,长得眉清目秀的样子,他对着大白拱了拱手,视线一掠扫到了我,然后眼睛一睁,一副见到鬼似的惊愕,他伸手指着我,然后回头看着我娘,我莫名其妙地看过去,我娘却偏过了头。

他却像是笃定了什么,再转头看我时,墨色的眼神温情脉脉,看得我浑身瘆得慌。

大白神色很不好,黑得像锅底一样,对小荷姐姐说:“带小公子进去。”

那个王夫子急了,回头对我娘比画了几下,然后又激动地一步跨过来,伸出手似乎想要来摸我的脸。大白在他的手摸上我的脸之前寒着脸用手挡住了,我顺势后退了一步。

他愣愣地看着我,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神色有些落寞。

还没等我再看,小荷姐姐就已经上前来拉着我往院中走了。

我挣扎了一下,没有挣扎开,就这样被拉走了。

我觉得大白真过分,我还没有看够呢,虽然我是小孩子,但是我也是有民主权利的好吗?

他真是罔顾人权。

我被大白锁在了屋子里,撑着腮无聊地看着荷包蛋似的太阳落下去,然后汤圆似的圆月亮升起来,汤圆没包好,旁边洒了一些零零星星的面粉屑,变成了一颗颗细碎的小星星。

没一会儿,小荷姐姐过来哄我睡觉。

我躺在床上问她:“大白呢?”

她的神色黯淡,帮我把床里的小被子铺开,盖在我的肚子上,拍拍我的头:“庄主在喝酒,好了,快些睡吧,小孩子,就要早早地睡觉,这样个子才能长得高高的。”

哼,我都不想吐槽了,这些大人成日里仗着饭吃得比我多,把我当五六岁的孩子哄。

我叹口气,乖乖闭上了眼睛。

她起身吹熄了蜡烛,屋里一片黑暗,我听见门轻轻打开又合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屋内一片寂静,我都可以听见外面夏虫唧唧的叫声,我睁开眼,掀开被子,从窗户里爬了出去。

我撒着脚丫子找到大白时,他正坐在后院的屋顶上喝酒,我站在地上抬头望着他,喊:“大白——”

他从屋顶上看下来,我欢快地冲他招了招手:“大白,快下来把我抱上去。”

他手里抱着酒坛,坐在屋顶上没有动,我又招了招手,他只是看着我,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从未像这样,我突然想到了以前我跟着大白去狩猎的时候,看过林子里被侵占了地盘的孤狼,它龇着牙朝我和大白低声的嘶吼,我那时才四岁,顾不得男子汉的尊严,怕得缩在他的怀里,他就很愉快地笑着,伸出宽厚温暖的手轻轻地盖在我的眼睛上,挡住我的视线,对我说:“别怕。”

可是今晚,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那天被人侵占了领地的孤狼。

我忐忑地放下手,小声地又唤了一句:“大白。”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放下手里的酒,脚尖一点,就从屋顶上飞到了我面前。

看着我蹙了蹙眉头:“小孩子半夜不睡觉出来瞎溜达什么?”

我觉得他真专制,所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一向对我这招没法子,所以俯身拎着我的胳膊,把我弄到了屋顶上。

月亮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弥漫着酒香,他抱着酒坛饮了一口,叹了一口气:“你娘要是看见我把你弄到房顶上来,又得十天半个月不理我了。”说完又颇为惆怅地灌了一口酒。

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他:“今天庄里来的那个王夫子是谁?”

他神色一变,蓦地转头看向我,脸色青了紫了最后又变成了白色,语调严厉:“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

我撇撇嘴,真拿这些大人没办法,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瞒着我。

从我记事的时候,我就觉得大白和我娘的相处有些奇怪,根本不像是一对夫妻,我一直以为别的夫妻也是这样的,可是在书庄里读书的时候,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就像温小妞,她的爹娘就无比恩爱,每次午休的时候,她爹娘都会来看她,两个人蜜里调油一样,黏得分都分不开,再不济就是龙小天,他的爹爹经常在外面拈花惹草,然后他娘就会扛着一把菜刀满江湖地捉奸,经常闹得堡里鸡犬不宁。

我还记得有一次下了很大的雪,我娘卧在庭廊上,庭廊的外面开着大片大片的红梅,小荷姐姐抱着我坐在她旁边,她本来眉眼带笑地伸手在逗弄我,大白披着披风从雪里往这边来,在庭廊外面脱下披风后眉眼含笑的,似乎想进来,我还记得娘那个时候收了笑,脸色一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然后他抬起的脚就那样顿在了原地,笑容僵了僵,然后又挂起一抹讨好的笑意,从怀里献宝似的掏出一块碧色的钩玉,站在庭廊外:“你看,这块玉据说就是当初钩弋夫人掌心里的那块,你一向喜欢玉石,你看看。”

她恍若未闻,还是小荷姐姐抱着我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枚钩玉,递到我娘手上的时候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随手就扔到了廊外的雪里。

我记得那个时候大白的表情很奇怪,他表情明明是在笑,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很可怜,我从小荷姐姐的怀里往他那边扭,要他抱,他怔怔地要伸手来接,但是我娘突然把我从小荷姐姐怀里抱了过去,神色俱厉地对他说:“你别碰他。”

我透过她的肩膀去看他,他的手很滑稽地僵在半空中,然后过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连披风都没有披,渐渐地在风雪中走远了。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了,有次看见他在对我娘说:“楚谣,你不要这样,这样对孩子影响不好,他已经死了,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娘俩的,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一次?”

我娘没有说话,但是后来他们就会一起出现在我的面前,在书庄的时候夫子教了我们一个词,叫“粉饰太平”,我觉得这个词说得真好。

“唉,”我学着大白惆怅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然后难得忧郁地转头看着他问,“大白,我不是你亲生的吧?”

他闻言“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酒喷得老远,呛了很久才停下来,脸涨得通红,抬手一巴掌拍在我的头上:“臭小子,你听谁说的?”

我撇撇嘴:“我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说实话,我是那个王夫子的吧?”

他的脸白了紫了青了,然后抱起旁边的酒坛,深深地喝了一口酒。

我强忍着一颗要碎的心,问他:“你和我娘还有王夫子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大白其实不想理我的,但是他酒喝多了,他看着天上的月亮,过了好一会儿才神色惆怅地说:“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大白和我娘还是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们就比邻而居了,大白的娘也就是我奶奶给大白请了个教书的夫子,为了拉近邻居友好和睦的关系,所以我奶奶拉着我娘的娘也就是我外婆的手,让两个孩子共用一个夫子。

这个夫子姓王,有一个年龄和大白一样的儿子,也姓王,那时候,这三个孩子就一起上课。

大白跟我说:“那时候,你知道的,我可能心智还不是太成熟,就跟你现在一样,你娘那个时候人虽然小,但就跟个小大人一样,我喜欢爬树掏鸟窝,喜欢和夫子对着来,她可能对此很不屑一顾,所以一直不大看得起我,不喜欢和我说话。”

“我那时候也觉得你娘挺装模作样的,也就不大喜欢她,但是你看看你娘现在的样子你就知道了,她小时候虽然老是板着脸,但是长得是真好看,粉妆玉砌似的一张小脸,说话软绵绵的,我就忍不住凑过去逗她。”

我娘根本不理他,我娘理王文翰,王文翰就是王夫子的儿子,从小就不会说话,但是温润如玉,一身书卷子气,大白就经常看见他们坐在大树下,头挨着头坐在一起看书。

大白对此很不屑一顾:“你娘就喜欢这个调调的。”

大白越来越皮,终于有一天在课上得罪了王夫子,这夫子可不管他是什么巨贾的儿子,执着三尺课鞭就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大白号叫着在床上躺了三天,我娘和我外婆来探望过他,大白和我说,我娘当时就在床边,看他捂着屁股在床上号叫,第一次弯了弯眼角,抿了抿唇,对他露出盈盈的笑意。

大白感受到了屈辱,所以他要报复王夫子,他想了一个很蠢的法子。

他想要拉拢我娘孤立王文翰,他是这样和我娘说的:“你看,我是大富人家的公子,你是大富人家的小姐,他是穷酸秀才的儿子,又是个小哑巴,我们才是一路人,你应该和我一起玩,我们才是门当户对的。”

我娘没说话,狠狠踩了他一脚走了,并从此认为他是不学无术的混账纨绔子弟,再也没有对他和颜悦色过。

从那以后,大白就被孤立了,他走到哪儿都可以看见我娘和王文翰在一起,说的东西他全都听不懂,她在说,王文翰就在旁边听着,偶尔比画几下,两人相视默契一笑。

大白很忧伤,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他说到这里狠狠地喝了一口酒,教导我:“你看,我在还没喜欢上你娘的时候就让你娘讨厌了,以后你啊,一定要吸取教训,要对你身边漂亮的小姑娘温柔一点,说不定哪天你就喜欢上哪个小姑娘了,一定要从小就打下坚实的基础啊!”

我点点头,深信不疑。

大白后来做了一件很混账的事,王夫子被抓到偷窃,被他娘辞退了。

大白叹了一口气,很惆怅:“这是我做过的最混账的一件事,要不是这样,说不定你娘也不会这样讨厌我。”

那是大白栽赃的。

“我那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看见你娘因为一个哑巴不理我而已,他和王文翰被赶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王夫子整个人都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王文翰又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摇手,你娘替他撑着伞,墨色的眼睛冷冷地瞪着我,然后对我说,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调皮,本性不坏,谁知道你根本就是没心没肺。”

大白狠狠地喝了一口酒,苦笑:“后来,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再看见你娘了。”

直到我娘家里出了事,我娘的爹也就是我外公在外面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帮派,被人杀死了,剩下的人找上庄里来,扬言威胁要把她和我外婆卖到窑子里。

我奶奶顾不得什么邻居要团结友爱了,把门插得死死的,还不许让大白出去。

大白晚上偷偷溜了出去,从院子里翻到了我娘的院子里,那时候我娘正在偷偷地哭,连看见大白都没有顾得上鄙视他。

大白做了一回男子汉,拍着她的肩膀认认真真地说:“你不要怕。”

然后他被我娘哭着拿着扫把赶走了。

然后我娘和我外婆就连夜收拾东西从后门走了,再也没有回去过。

大白再一次看见我娘,已经是八年后了。

那时候他长成了皮囊很好的翩翩贵公子,不像小时候一样不学无术,他南下收购丝绸的时候又一次碰见了我娘。

那时候他把采购丝绸的价格压得很低,弄得丝绸的商人看见他头就痛,偏偏那年蚕吐丝很多,丝绸积压,给这么低的价,还是得卖。

大白没想到,被他压榨的丝绸商人里,会有我娘。

这些丝绸商人从百姓手里低价收集蚕丝,再被大白低价收购成品丝绸,大白给的价越低,这些商人从百姓手里收购蚕丝的价格也就压得越低。

我娘就是卖蚕丝的。

她在找商人理论的时候知道了背后还有大白这个吸血的,所以她找到了大白。

大白再一次留给我娘的印象很不好,不仅是个奸诈的商人,而且他还……他还……

对此大白吞吞吐吐地解释:“男人做生意,肯定要应酬,你现在还小,大了你就明白了。”

大白的应酬就是左手抱着个美娇娘,右手拥着个艳如花,调笑的时候被我娘抓了个正着,怨不得我娘对他这么冷淡,这就是他自作的,我觉得他活该。

事隔多年,大白第一眼就被我娘素淡的装扮惊艳到了,并从她倾城的眉眼中认出了她。

令人讶异的是我娘竟然也认出他来了,当下懒得和他废话,转身就走,大白赶紧追了上去。

他这一追就是两年,恨不得我娘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给她摘下来,可是我娘连句话都不想和他说,更不想拿他的东西。

大白就这样一直慢慢地追着,他以为,他迟早会感动我娘的。

但是我娘却要嫁人了。

对象是王文翰。

说到这里大白有些含含糊糊,闪烁其词:“你娘嫁人那天我很生气,又喝了很多酒,所以掳走了你娘做了一件挺混账的事。”

我问他做了什么混账事,他抬眼望着夜空,一言不发,只是对我说:“后来你娘自杀闹着要走,我不得已,只好送她回到了王文翰身边,我也终于死心了,就这样自暴自弃,放浪形骸地过了三年,没想到后来你娘抱着你来找我了,她第一次求我,王文翰进京赶考,失了消息,让我帮她打探一下。”

“我忍着痛帮她打听,打听到一个书生赶考的时候碰见一窝土匪,被抢了银两抛到山崖底下去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娘,你娘痛不欲生,后来为了你终于肯留在我身边了。”

他叹了一口气,神色颇为落寞:“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死。”

我学着他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我真不是你儿子。”

最后我问他:“大白,其实有时候你挺讨厌我的吧?”

小孩子的直觉最准了,他也坦荡荡的,没有隐瞒,当然,为了照顾我幼小的心灵,他说得很委婉:“你娘送你的那只鸽子就是王文翰当年送她的,她又送给了你,你每次用它来气我的时候,我不是害怕鸟类,我只是怕自己忍不住失手杀了那只鸽子让你娘生气。”

说到底,我连小小白都不如。

我望着他:“大白,我不是你儿子,我亲爹找来了,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和我娘了?”

他捏了捏我的包子脸:“怎么会?”

后来上次那个黑衣人又来了,跪在院子里,他们大概还有事要谈,所以大白把我送下屋顶,下来的时候,我一抬眼就看见了我娘,不知道她在下面待了多久了,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大白,大白叹了一口气,拍拍我的脑袋:“去,和你娘回去睡觉吧。”

我跟着我娘走的时候,回头看见那个黑衣人正在说着什么,大白微蹙着眉心,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我娘叫醒的,她守在我床边,那个王文翰站在她身边,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包袱,我一看这架势就不好了,何况小荷姐姐还通红着眼眶站在一旁。

我下意识地抱着我的小被子,警惕地问:“娘,干什么这么早?”

娘的声音很温柔:“小白,你爹回来了,我们该回去了。”

如果说先前我只是有七八分的怀疑,那么现在就完全肯定了,我红着眼:“我不想走,大白舍不得我们。”

“他已经知道了,快起来收拾一下。”

我觉得不可能,大白昨晚还跟我说他不会不要我们的,我跑出去,却没找到大白。

娘牵着我的手走到庄门口,小荷姐姐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她没看我娘,只是蹲下来抱着我,哽咽着:“小庄主,庄主对你那么好,他对你那么好,你一定不能忘了他。”

明明是大白不要我们的,大人果然都是骗子。

我娘拉着我走得很慢,王文翰拍了拍她的肩,他要过来揉我的脑袋,我一偏,避了过去。

刚走了几步的时候,突然小荷姐姐在后面喊:“等等——等等——”

我欣喜地扭过头,就看见小荷姐姐走过来,把一个包袱递到我娘面前,自从王文翰来后,她就对我娘挺冷淡的:“这是庄主让我给你送过来的,是一些你遗落的衣服,庄主让我跟你说,今天你走了,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我以为我娘会像以前一样,神色冷淡地接过这个包袱,然后淡漠地说一句谢谢,没想到她只是怔怔地看了很久,像是小荷姐姐手里拿的是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一样,王文翰从旁边接过来,对她笑了笑,小荷姐姐最后又眼睛红红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转身进了庄。

再下山的时候我娘拉着我走得很快,走到山下的时候,王文翰突然把手里的包袱交给我娘,然后嘴角带着笑意,比画了几下,我娘看着他比画完了,神色有些恍惚地说:“我欠了你那样多,白邵又对你做了那样混账的事,难得你还不怪他。”

他摇了摇头。

我娘就抿着唇说:“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小白的,你走吧,路上小心。”

我陷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有些犹豫,伸手想要来摸我,我因为震惊没有躲得过去,被他揉了两下头发。

一直到他的身影隐匿在人群里看不见的时候,我娘才拉着我往和他相反的方向走。

我震惊了,我震惊了。

我听见我娘喃喃地说:“白邵,你混账,我要让你永远都找不到我们娘俩。”

这信息量有点大,我有点晕,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而已。

晚上我从我娘那里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我娘小的时候觉得大白真的很混账,虽然她现在也觉得大白挺混账的,那时候,他不过还是个半大的小子,可是插科打诨,上树摸鱼,他什么都玩,就是不喜欢读书,她一直不愿意搭理他,我娘第一次觉得他还有点人样是在和我外婆一起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号叫着捂着屁股趴在床上,看见她大概觉得丢脸,所以把头死死地埋在枕头里,可露在外面的耳根却通红,那时我娘就幸灾乐祸地想:看你以后怎么上树。

不过她觉得他有人样不过才几天,他就贼眉鼠眼地凑过来,要她和他一起孤立王文翰,她想这人怎么这么肤浅这么坏,就忍不住踩了他一脚扭头就走,后来为了气他,她故意和王文翰越走越近,看他在远处可怜巴巴地看着。

后来王夫子被辞退之后,我娘就对大白失望透顶,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我娘被逼要离开的那一晚。

“那晚我很害怕,一个人偷偷地哭,那个混账从墙上翻了过来,灰头土脸的一张脸,我都懒得理他,可是他小心翼翼地蹭过来,眼睛亮得跟天上的星星一样,要我不要怕,我那时一边哭一边想,这人怎么这么不怕死,那些人就在门外守着呢,我拿扫把把他赶走的时候,他就眼神湿漉漉地望着我,我就在想,他看着也挺纯良的。”

说到这里我娘冷笑了一下:“算我看错他了,后来再见到他,左拥右抱的好不快活,他说他喜欢我,我问他他喜欢我什么,哼,他说他喜欢我长得漂亮,在他眼里,我不过是和那些个女子一样,只不过比她们更漂亮了一点,哼,过了八年他也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忍不住扶额长叹。

后来王文翰的爹要去世了,想看见儿子成家才能合上眼,可是王文翰太穷了,还是个哑巴,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我娘想起大白以前干的混账事,为了弥补,她答应王文翰演一场戏让老人家走得放心。

我娘说到这里,顿了顿,白玉一样的脸上染了一层浅浅的红色,偏过头,过了好久才悄悄地说:“他在婚宴上把我抢走了,后来……后来他实在是太混账了,我气急了,拿刀子逼他送我走,我回去之后,夫子已经去世了,我觉很对不起文翰,不久我怀孕了,也一直是他在照顾我。”

我娘在怀孕后其实找过大白,但是就像大白和我说的一样,他死心之后过了一段很是放浪形骸的生活,我不知道放浪形骸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是看我娘咬牙切齿的模样,我觉得这肯定不是一种好的生活方式。

我娘找大白的时候被看见的场景刺激到了,所以转身就走,一直到了三年后。

那时王文翰失去音讯,我娘犹豫很久,终于还是说服自己来找他了,大白很混账,认为我是隔壁小王的孩子,我娘还在生他的气,也就懒得和他解释。

谁知道大白对我娘说王文翰死了,鉴于大白曾经有过的前科,我娘一度疑心是大白下的手,但是她不肯相信,又觉得对不起王文翰,良心受到谴责,看到大白就想起他还有他曾经放浪形骸的过往,我娘说服自己,但又说服不了,她不知道她在大白心里到底是什么分量,所以只好装作寒若冰霜。

直到如今王文翰找上门来,她才知道当初大白其实打听到了他的消息,他是遇见了土匪,但是逃出来,辗转去了京城,可是大白却对她撒了谎。

说到最后,娘抱着我,下巴顶着我的头顶,恨恨地说:“他太混账了,他竟然赶我们娘俩走,这辈子他都甭想看见他儿子了,他也甭想看见我了,我们一起远走天涯,让他后悔去。”

我娘怀里真香,我默默地想,大白是挺混账的,他竟然认为我不是他的儿子,想着又觉得不对劲,怎么是大白赶我们走的,明明是她拉着我自己走的,想着想着还是决定算了,大人的思维都很奇怪,女人的就更奇怪了。

我是个好孩子,我从来不揭穿他们。

我娘就拉着我住在山下,她说要带我一起远走天涯,但是一直磨磨蹭蹭到中午,我们都没有走,中午我们在客栈里吃饭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旁边偷偷摸摸地说:“唉,你听说没有,就是那个白邵,他那个誉言山庄,昨晚的时候,不知道得罪什么武林上的人了,被人给围剿了。”

“听说了,听说了,据说是想要篡位武林盟主,早几年的时候派人把武林盟主的信物一枚钩玉还是什么的东西偷了过来,哎哟喂,你说好好的生意不做做什么武林盟主,听说昨晚整个庄里彻夜灯火通明,杀人的时候都是让人捂着嘴杀的,连丝哀号都没有发出来。”

“啧啧,要说这可不就是报应啊,他平时那样黑心,这老天爷都是在看着的。”

“……”

我仓皇地抬头看着我娘,她也惊慌地看过来,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起来朝外面跑了,我在后面追,然后后面还有店小二凄厉的号叫:“来人啊,来人啊,有人吃霸王餐。”

我跟在我娘后面往山上跑的时候就在想,我不能哭,不能哭,大白出了事之后我就是白家唯一的男子汉了,我娘肯定会很伤心,我要好好照顾她,我要坚强,我一定不能哭。

我忍着忍着,视线就模糊了,大白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现在就是伤心时,大白一定不会笑话我的。

我终于追上我娘了,她站在山庄外面,我想,肯定是被山庄里的惨象震撼到了,我闭上眼,鼓起勇气走过去睁开眼。

……

……

景象是挺惨烈的,大白胡子邋遢,衣服邋遢的,头发乱得像鸡窝一样,一点形象都没有坐在门口的地上,正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娘,又看了看我。

我娘抿了抿唇:“那枚钩玉是武林盟主的信物?”

她从怀里掏出那枚碧色的钩玉,红着眼:“你可以拿去还给他们。”

大白瞪大了眼睛,一副做梦的样子。

“庄里其他的人呢?”

大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被当初卖给我的那个人坑了,这个是高仿,真正的钩玉还在那个人手里,我也以为他们要来屠庄,结果他们只是问我当初那个人的样子。”

所以才灯火彻夜通明,所以才连一丝哀号都没有发出来……

我娘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扭头转身就走。

大白很懂得把握时机,迅速从后面抱我娘的腰,深情款款:“我以为你走了。”

“是你赶我们走的……”我娘很委屈。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以为庄里有危险,我就想着你们走得越远越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死过一回一样,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看看这甜言蜜语,哪个女人招架得住。

啊,你问我后来怎么了?

我不知道,大白很阴险地把我的眼睛遮住了。

啊?你问我大白为什么要遮我的眼睛,呵呵,大家都不是五六岁的孩子了,不要装不懂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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