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锦惜年
2015-05-14阿星
阿星
楔子
庆熹二十四年,我来到景明宫当值的第三个年头。
这一年的春天,景明宫终于要迎来它的女主人,未来的皇长孙妃,贺相之女贺盈雪。
其实说起来,她并非景明宫第一位女主人,因为皇长孙萧誉曾有一位结发妻子,只是在我入宫前一年,那位夫人就亡故了。
是的,夫人。宗人府的名牒上,也仅是写着妾叶氏,除此再无只言片语,也就是说,日后的悠悠青史里,她算不得是他的妻。
1
我进到偏殿时,正是黄昏,萧誉正坐在木案之后。
我匆匆一瞥后,低了头,向着他身旁不远的烛台走去。
他看书时不喜人打扰,所以殿内的宫人都退了下去。
殿内寂静,我将脚步放到了最轻,小心翼翼地点着那些灯烛。
烛焰次第燃起,殿内亮了起来。我正走向另一边的烛台,萧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别点了,就这样吧。”他淡淡道。
我正欲告退,却听到他问:“我怎么好像之前没见过你?”
“奴婢之前一直在下面做杂役,不久前才入殿掌灯,因而殿下瞧奴婢不熟。”
他有一刻的沉默,我不敢抬头,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来将这些书都收了,我不看了。”
我只得起身,抬眼,他的容貌便在灯烛的映照下变得无比清晰。
我虽在景明宫当值,却很少能见到萧誉。
因此前我只是最低等的杂役宫女,而萧誉总是忙于朝事,晨起暮归,匆匆来去。
在我尚未被拨到景明宫时,就曾听闻,皇长孙殿下容貌清俊,性子宽仁。
我几次远远瞧见他,样貌的确是皇子皇孙中最出挑的,身形颀然清举,萧萧朗朗,果然是好风姿。
至于性子,这三年里,他从未责罚过任何宫人。
私底下,大家都说这是因为皇长孙殿下长于民间,知疾苦,因此温和仁厚,但这也是他在朝上受一些大臣诟病的原因。
一些世家大臣说他在民间长成,不明礼法,不知仪度。
但这些都不能影响陛下对他的偏爱,其实也并非是偏爱,说起来,应是愧疚更准确。
多年前,戾太子受奸宦勾害,而陛下一怒之下废了太子,并将其处死。是东宫宫人抱着当时襁褓中的萧誉逃了,才让他幸免于难。
后来,戾太子之案沉冤昭雪,陛下这才知冤枉了戾太子,便满天下找那个流落到民间的孙子。
于是萧誉在青州被寻到并召回宫后,陛下将所有愧意都倾注在了他身上。
前段时日,陛下下了圣旨为萧誉与贺小姐赐婚,将于年末正式行礼成婚,届时贺盈雪便将入主景明宫。有贺氏的势力相助,便是萧誉那几位风头正劲的叔叔,也不能与之抗衡了。
我上前去整理案上凌乱的书卷,萧誉起身走向了窗前,他瞧了一会儿窗外暗云低垂的景,转过头来突然对我道:“我瞧着你手脚倒灵便,日后便来给我奉茶吧。”
萧誉随口的一句吩咐,便让我从掌灯的三等宫人升至奉茶的一等宫人。
掌事公公重新给我安排了屋子,里头住了一位也是给萧誉奉茶的宫女,叫云珠。日后便由她带着我,学如何煮水、烹茶及在主子跟前伺候的规矩。
再见萧誉,我已能娴熟地将茶泡好再递到他伸来的手边,他瞥见我时愣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我是谁,似乎有了些印象后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阿玉。”我恭敬答。
“阿玉……”他轻念这两字。
我偷偷抬眼去看他,他的侧颜真是如凿就过的玉石一般。从窗棂透入的光在他身上渡了一层微光,这样的一个人,让你光看着他,就感觉自己卑微如尘,此刻他明明就坐在你的身前,却好似坐在云端。
如此也难怪,难怪相府贺小姐心心念念要嫁给他。
我忽然想起云珠先前同我说道这宫城里的事。
其实贺盈雪和萧誉的婚事很坎坷,当初他回京后她便对他一见倾心,他虽是皇孙,可还有那么多叔叔,一个个都是势力强城府又深的,他却半点根基都没有。
而贺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诸王都想拉拢,贺盈雪的下嫁,意味着将得到贺氏一族的支持。
那么多皇子皇孙里,贺盈雪偏偏看上了他,可那时随他一起回京的,是他那个年少结缡的小妻子。
他绝不肯休妻,不管京中世家如何看不起他那个贱民窟里出来的妻子,他还是一心一意在这景明宫里守着她过了三年,三年后,她离世。
可又过了三年,他才相信他的妻子是真的回不来了,才愿娶贺盈雪。
所以算起来,贺盈雪等了他整整六年,牺牲了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来他换回首一顾。
如今我看着他坐在窗前,眉目那么平静,我不知道,如今在他心底的静水深流里,念着的到底是他逝去的妻子,还是那个将要取代她的新人,又或许,他已再不会为谁起波澜了。
2
“阿玉,你是哪里人?”萧誉看书看累了,便放了手里的书转头问我。
不知为何,这段时日他待在景明宫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他在殿内时,我在近前侍候,他也常这样与我闲聊几句。
“禀陛下,奴婢是云州人。”
“你可去过青州?”
我瞧着他,摇了摇头。
他神色有一丝难察觉的失落,嘴角却依旧浮着笑意:“那你同我讲讲云州吧。”
许是萧誉对云州格外感兴趣,只要他留在景明宫,就会把我召去,而云珠她们当值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少。
慢慢的,云珠都有些疑惑地道:“若说殿下对云州感兴趣,我也是云州人,却不曾见殿下问过我什么。”她颇担忧地向我道,“阿玉,殿下可要与贺小姐成婚了,你可别在这时候犯糊涂。”
我懂她的意思,她是怕萧誉对我或我对萧誉生了什么心思,等那贺小姐成了景明宫女主人后,岂能放过我。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红着脸答,“殿下是怎样的人,你看低了我也不该看低殿下。”
我没想到萧岷会来景明宫。那日我正陪着萧誉在殿内,宫人来报,我一听便有些心惊。
吴王萧岷是萧誉第十四位叔叔,也是最小的一位叔叔,年纪甚至比他还小上一岁,是他那些叔叔里唯一同他走得近的。
萧岷入殿,就看到了萧誉身后的我。
“阿玉。”他出声唤了我。
“十四叔认得她?”萧誉惊讶地问。
“她来景明宫前便是在我宫里当值呢。”萧岷笑道。
3
两人相谈甚欢,萧岷留下来用了晚膳,萧誉还破天荒地饮了酒。
我被叫进去时,他已醉了,伏在桌上,我正端着醒酒茶走过去,他突然抬起头,看着萧岷低声道:“十四叔,你知道吗?我如今终于信了,她是真的去了……”
我即刻便明白了他口中的“她”是谁,这三年里,我听旁人无数次提起过叶夫人,都说萧誉如何如何对她有情,可我从未听他提起过她,从未见他脸上有过一丝怀念或悲痛之色。
除了这一刻。
“既如此,你也该放下了。”萧岷劝他。
“放下……我也想啊,”他苦笑起来,“可我不信她的死是偶然,我知道是有人害她,我要替她讨回来!”
我见萧岷倏然变色,凝声问:“萧誉,你愿意娶贺盈雪,难道是想替惜之报仇?”
萧誉不肯答,只让我送萧岷出去。
我送萧岷走到景明宫外时,他仍担忧不已。
“阿玉,你可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他沉声问我。
“我知道。”我知他在担忧什么,也知他今日来这里,就是为提醒我一句。
我回去时,殿里的宫人皆被萧誉赶了出去,我推开朱漆宫门,一踏入,便被人抱住。
是萧誉,满身的酒气熏着我,他力大,我挣扎不过,被他死死箍在怀里。
他神色迷离,低低道:“惜之,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被他抱着行到榻前,他往榻上一倒,我也随之倒了下去。
趁着他手劲一松,我赶紧抬起头道:“殿下,奴婢是阿玉。”
说这句话时,他仍死死抱着我,只认真地来看我。
我曾问过云珠叶夫人的相貌,她说叶夫人长得并非许多人想的那么漂亮,不过中人之姿。那时她疑惑萧誉为何对我另眼相看,我还问她我同叶夫人长得像不像。
当时她摇着头,说不像。
所以萧誉此时终于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他放开了我,眼中的光芒在顷刻间黯去。
“殿下……”我爬了起来,立到一旁。
“别叫我‘殿下!”他怒道,随后又放轻了声音,像是哀求一般对我道,“阿玉,你叫我一声‘阿誉。”
我不敢违逆,低声唤:“阿誉。”
他笑了,我却觉得那笑无比悲凉,他转过眼去,轻声开口:“你知道吗?你很像我的妻子,不是相貌,也不是声音,是说话时的神情……”
我想我终于明白他为何喜欢叫我在身旁侍候,喜欢听我讲云州的事。
“可你不是她,谁都不是她,她不会回来了。”他茫然地看着头顶承尘,眼中却空无一物,仿佛他此刻的生命,也只剩一副躯壳。
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悲痛的声音,他说:“你知道这世上最无望的思念是什么吗?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4
那日醉酒醒来后,萧誉似乎忘了自己酒后所言。
只是萧岷的话一直萦绕在我的心里,我在想,萧誉愿意娶贺盈雪,到底是为了什么?
夜里,我偷偷问云珠:“姐姐,我听说当年叶夫人去世,是在去京郊护国寺上香的路上遭遇了流寇,是真的吗?“
云珠是个藏不住话的人,犹豫后便凑到我耳边说:“哪里是流寇,我听说……就是贺家下的手。贺小姐非殿下不嫁,殿下因为叶夫人又不肯娶,他们便下了这样的狠手。”
我惊诧地看着她:“这、这可不能乱讲的。”
她讪讪地钻进了被窝,我趴在床上,枕着双臂问她:“姐姐,那你说,殿下喜不喜欢贺小姐?”
“你可知,”她转头看着我道,“叶夫人当时已经有了殿下的孩子,可有人害她,孩子生下来便夭折了,她去护国寺就是为那孩子祈福。你是没看到叶夫人出事的消息传回来时殿下那样子,简直吓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非说她还活着。”
窗外有风声呜咽,我看着垂泪的红烛,茫然开口:“他就那么爱她吗?她也不漂亮,不是吗?”
云珠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唏嘘道:“听说他们一起在青州待了整整十六年,记得那时叶夫人初入宫时,什么都不懂,又遭陷害,每每犯错那些内官外臣就借此攻讦殿下,皇后也借口让她每日去凤仪宫学礼仪而故意刁难,甚至罚跪,可无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总不让殿下知道,她在殿下面前总是笑着的,她虽不漂亮,笑起来却格外好看……”
因陛下病重,朝中暗潮汹涌,诸王结党相争,萧誉正是处在旋涡之中。
我猜到他不会安宁,但想不到那些人那样大胆。萧誉微服出宫,路上遭埋伏暗杀。
那时我就在他身侧,一片刀光中,我看见有黑衣人执剑直直向他刺去。不及多想,我已挡在他的身前,那剑刺穿我的右肩,我用最后的力气将萧誉推开。
醒来时,我已躺在景明宫偏殿里,萧誉守在一旁,我转头就看见了他身边那茜衣女子。
是他未过门的皇长孙妃,贺盈雪。
“阿玉,你醒了。”萧誉见我醒了忙坐近了些,有些紧张地问,“疼吗?”
所有的痛楚似被他这一问唤回,我感到肩上强烈的痛意袭来,咬牙才将险些脱口的痛呼忍下。
“是我对不住你。”萧誉自责道。
我想对他说一句不是他的错,可伤口传来的痛令我难以开口。
最后贺盈雪离去的时候,我看见她向我投来的目光,令人生寒。
5
其实我的伤并不重,那一剑未及要害,故而愈合得很快。
他的叔叔们,恨不能除去他。
为了他我必须忍,我以为我能忍下去,可我没想到,他们连我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给孩子缝的衣物鞋袜都装了一箱,萧誉给他取的名写了满满一张纸,我们还在院中为他种下一棵树,希望日后伴他长大。
他还在我肚子里时,我们就把这世上最深沉的爱给了他,可我们就那样失去了他。
我睁开眼,萧誉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在我耳边不停道:“对不起,对不起……”
当初孩子没了他也是这样,一遍遍跟我道歉,说没有保护好我,可哪里是他的错,是这个世道,弱肉强食,没有能力什么都护不住。
谁都没有想到,萧誉会悔婚,他对陛下道,贺盈雪心如蛇蝎他不会娶她。
陛下本就病重,一气之下昏迷不醒。
外面已传得沸沸扬扬,说萧誉为一个宫女和贺家闹翻。
若陛下撑不住,此时没了贺家的支持,他如何斗得过赵王等人。
连我也忍不住劝他,可他不过哂然一笑,对我道:“这天下他们爱争让他们争,我却不稀罕,阿玉,我带你去青州,你可愿意?”
我不知他怎会生出此意,此时就算他不争,他们又岂会放过他,帝京都不会让他踏出,又怎会让他去青州。
且我曾经答应了萧岷,如果我的身份被人识破,就要跟他离开。
贺盈雪已经将我认出了,我和萧岷约好,十日后出宫离京。
我知道,这一次离开,就是永别。
自然是不舍的,可萧岷对我道:“你忘了你当初为何要离开他吗?”
我没忘,那时我答应贺盈雪,用假死的计划离开他,是知道他必须要得到贺家的扶持。
我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他,他手中无势,赵王就算要他性命,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唯有娶了贺盈雪,得到贺家庇护,他才有胜算。
贺盈雪曾对我道:“他有名正言顺的身份,有君王刻意栽培的偏爱,也有掌控天下的才智,缺的,唯有一方势力。只要他肯娶我,有贺家相助,他日必当君临天下。可有你在,他宁愿失去天下,也不会娶我。”
从前在青州,在我们最困苦的时候我也没有觉得贫瘠,那时我觉得,我的双手就算什么都没有,却依旧可以穿过风雪荆棘去拥抱我最爱的人。
可后来,我成了他的阻碍,成了挡他身前的风雪荆棘。
所谓的爱,不该是拖累,而是成全。
9
十日后,我趁夜来到与萧岷约好的地方,等着他带我离宫。
可踏着月华而来的,却是萧誉。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我愣在原地,就那么看着他,仿佛越过了这漫漫一生。
“惜之……”他笑了起来,向我张开双臂。
我多想扑进他怀里,可我不能,转过了头去道:“殿下认错了,奴婢不是惜之。”
“你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你呢?”他立在我身前,道,“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吗?你知不知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撑不下去了。”
我想起贺盈雪想杀我时,我问她如何认出我的,她说,这几年,景明宫里的宫人,但凡与我有一分相似,都被萧誉逐了。
他不愿见到能让他忆起叶惜之的任何人,却在说我说话的神情像她后,留下了我。
“萧誉那个疯子,”当时贺盈雪苦笑着道,“谁都可能忘记,可他一定能一眼将你认出,他既留你在身边,必是知道,你就是叶惜之。”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我问他。
他点头,答:“是,可我怕你又走了,才佯装不知。我还知道十四叔也喜欢你,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安全,如果我为你好,就该放你走……可惜之,你还记得我们成亲时,说过的誓言吗?”
他话音刚落,我的泪就落了下来。
怎么能忘,那时他执着我的手,家里穷得只买得起一对红烛,我们就在那对红烛下拜了天地,并立下誓言。
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
他说过的,说要陪着我,到发苍苍,到视茫茫,到齿牙脱落,到这一生尽了,然后葬入同一座墓穴中。
我这一生,上苍最大的眷顾,又何尝不是遇见了他呢?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为我抹去脸上的泪,又捧起我的脸,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我,仿佛是我们是隔了前世今生才能重逢。
良久,我看见他双目中有泪溢了出来。
我从未见他哭过,他从来都如大树一般任我攀附。爹娘死时,他说我还有他;奶奶过世,他说会照顾我一生;失去孩子时,他说他会用性命来保护我。
可此刻他站在我身前,像个可怜的孩子。
“阿誉……”我终于扑进他怀里。
他抱着我,在我耳边道:“你走后,我就把你当初种在庭中的那棵树拔了,因为我害怕,有一天它已亭亭如盖,而你犹未归来。”
10
“惜之,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他轻声问。
就在我准备答他之时,有内监从外赶来道:“殿下,陛下快不行了,召您前去。”
我与他都是一惊,他看着我,我握住他的双手,笑着道:“去吧,我答应你,不走。”
他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边道:“要等我。”
我含笑点头,轻声道:“嗯,我等你。”
当马车疾驰在夜色中,我坐在车内,不久就出了宫城。
萧岷在我身旁,握住我的手。
这是我最后一次骗萧誉了,今后他君临天下,终有一天会忘了我的。
夜风中,有钟鼓之声传来,声声相接,绵绵不绝,九九八十一下整,示意帝王驾崩,我回握萧岷的手。
“萧岷,谢谢你。”我轻声道。
“谢什么,都是我甘愿的。”他声音嘶哑着道。
哪怕你愿,我也不能让你为我牺牲。
我看着他,正欲开口,却闻外面有马蹄纷沓之声传来。
马夫喝停奔驰的马,车停下,萧岷掀帘,我瞧见了外面围着的士兵。
他们手中的火把照亮黑夜,萧岷起身出去。
“十四叔,你让开,我要带她回去!”萧誉的声音传来。
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泰和殿,接受群臣叩拜,整肃皇宫,处理先帝的后事。
哪怕我不在他身边,也知道陛下将他叫去后所做的决定。
之前那场暗杀,让陛下终于下定决心,将皇位传于萧誉,而赵王,或幽禁或流徙。
我走了出去,看见萧誉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然后下马向我走来。
“一切都结束了,惜之,今后没人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嗯,”我看着他走来,也笑了起来,这一定是我此生最满足的笑了,我一定要让他记住我这样笑着的样子。我看着他,道,“今后……没人能将我,从你身边带走了。”
我真的极力忍了,可腹中太痛,有鲜血还是从嘴角溢了出来,我倒在了他身前。
“惜之!”他惊呼出声,震惊地来抱我,颤声问,“你怎么了?”
我伸手去抚他的鬓发,柔声道:“今后……我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我看见他的脸在顷刻间煞白,我多想能再骗他一次,可不行了。
“是不是,贺盈雪?”他咬着牙问,眼中尽是杀意。
“不是的,”我摇头,强撑着答,“是……陛下。”
11
从来都不是贺盈雪,而是陛下。
当初在护国寺的路上,是陛下派人杀我,这一次,也是。方才在他走后,在萧岷赶来之前,有一个人来见了我,是陛下身前的王公公。
“其实陛下当真是很疼长孙殿下的,若非如此,当初您也不会在宫里了。一直以来,也是他暗中护着殿下,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赵王殿下等也是陛下的骨肉,这帝位给了殿下,陛下做了牺牲,幽禁了赵王,殿下也该做些牺牲不是?”王公公看着我道,“您是殿下的软肋,可一个帝王,不能有软肋。”
陛下的意思我岂能不懂,我的声音很轻,像在做一个无足轻重的决定:“我愿意达成陛下的心愿,推殿下这最后一步。”
我知道陛下在担心什么,我也知当初萧誉被刺,谋划一切的人并不是赵王,而是萧誉他自己。
他不是没有大志,不是软弱无能,也明白如今登基之处,要稳定四方贺家对他有多重要。
“陛下说得真对,”我对他笑了笑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儿女情长。”
所以陛下要我死在他面前,故意让我亲口告诉萧誉这一切。是要让萧誉醒悟,九五之尊不该是个多情种。
他想让他彻底明白,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他根本守不住他想要守护的东西。陛下是想用我的死,给萧誉上这最后一课。
萧誉打横将我抱起,对我道:“你再忍忍,我这就找人救你,你再撑一下……我求你,我求你了!”
他最后一句已成呜咽,我知道自己不行了,用力抬手,只想最后一次摸摸他的脸,记住他的样子。
“阿誉,”我艰难地道,“其实当年那肉,我是给你埋的……我从很小很小就喜欢你了……那时你来我家……跟着我爹学诗,你在屋里念……我在门外听,有一首,我一直记得……”
它说的是:
心乎爱矣,暇不谓矣。
终
他终于追上了她,火光映照之下,她从马车中走出。
萧誉下马,向她走去。
“一切都结束了,惜之,今后没人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他张开了双臂,走到她身前。
可就在他准备拥她入怀之时,她就那么倒了下去,与他正合拢的双臂相错,就如他们无法挽回的命运,就此永远错过。
随着她在他怀里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眨了眨眼,像是累极了,然后合上双目,那只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失去她了,彻底地、无可挽回地失去了她。他抱着她,然后倾身,像是怕惊了她的好梦,在她的眉心轻轻地一吻。
她说得对,再没人能将她从他身边带走了。
她的头正抵在他的胸口,心脏跳动的位置,很多年以后,每当想起她曾经在他的心口处沉睡,离去,他仍然会觉得,哪怕手握天下,威加四海,他也是一无所有的。
他想起她最后说的那首诗,他曾无数次地背诵过,也知道她就在门外听着,他本就是一遍遍地念给她听的。
自然记得,他一直放在心里的那一句。
心乎爱矣,暇不谓矣;
心中藏之,何日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