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增长不能促进幸福吗?——四十年 “幸福悖论”的全球追踪
2015-05-12熊谋林
熊谋林
我们在几年前对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的研究发现,2003-2012年间中国人越来越幸福,这和经济增长趋势一致。〔1〕然而,这个结论却与既有研究和传统的理论体系相矛盾。一方面,一些学者是,如经济学者郎咸平、社会学家孙立平,认为中国人越来越不幸福;〔2〕〔3〕另一方面,当前各种社会微观问题,也形成中国人越来越不幸福的错觉。如何解读并澄清这个问题,前提是充分理解幸福悖论的概念及其论证过程。为此,本文从理查德-伊斯特林 (Richard A.Easterlin)提出幸福悖论 (Paradox of Happiness)开始,对最近40年的理论发展做出系统梳理。①伊斯特林的“幸福悖论”在全球影响较大,近40年讨论非常热烈。他本人因提出幸福悖论当选为美国科学院院士,美国人文与艺术科学院院士,古根海姆研究员,美国人口学会和美国经济史协会主席。
中国的主观幸福感数据研究最近几年发展较快,但对幸福经济学领域的理论探讨还有待深入拓展。仅以本文关注的幸福悖论定性问题为例,偏信还是多于兼听。著名经济学家黄有光曾指出:“经济增长,人均所得大量提高,但快乐却没有增加,或增加有限”。〔4〕赵奉军以此为基础,指出,“我国的人均收入尽管翻了几番,甚至一些大城市的人均收入已赶上发达国家,但国民的总体幸福水平不尽人意”。〔5〕无独有偶,陈刚在2012年经济学年会上更是明确指出,“但是在高增长的同时,中国经济现在似乎陷入了‘Easterlin悖论’,即国民的幸福感随着经济增长出现了停滞,甚至是下降的趋势”。〔6〕类似的发现似乎很符合当前的社会心理,研究结论也屡见于专业期刊文献。〔7〕〔8〕〔9〕不过,这些结论的数据或方法尚有商榷之处,理论依据也更新不足。
建设幸福社会是我国2010年以来备受关注的问题,然而,社会各界判断中国人的幸福感程度受媒体影响较大。②例如,新加坡《联合早报》2011年报道中国公民的幸福指数正逐年降低,这在国内引起极大的关注,被新华网、人民网、新浪网等多家主流媒体转载。又如,媒体热炒哥伦比亚大学地球研究所《全球幸福报告》认为中国的幸福感排名在112位。但实际上,这份报告并未对世界各国的幸福感进行任何排名。参见王锦思:《中国人为什么不幸福的七大原因》,2011年1月30日,新加坡《联合早报》。值得注意的是,任何单方面主观判断,或者不全面的理论研究,都有可能误导国民意识。更重要的是,经济增长与国民幸福感之间的关系不仅是经济动脉的基本问题,也是社会福利政策的核心。因此,深入分析二者的理论关系,可以成为国家的宏观和微观政策的参考。
本文以时间为主线,分7个阶段依序论证幸福悖论在最近40年的发展。如果能做些拓展,全球范围内的经验研究结果还有助于探讨转型时期建设幸福中国的短期工作重心,以及如何预防中长期阶段可能出现的问题。
一、变动的标准:相对幸福与幸福悖论的提出 (1973-1987)
经济增长会带来更多的幸福吗?更多的钱,意味着可以买更多的东西,生活也可以获得更多的物质需求。在个人层面上,的确如此,收入越高意味着越幸福。所以,人们一般也容易相信,从社会整体来看,经济增长也会对国民幸福感产生同样效应。因此,人们一直假设,一个平均收入稳定攀升的轨迹,年复一年,数十年如此的国家经济增长,意味着更满意和幸福的社会。〔10〕这就是幸福与收入、经济增长之间关系的最初假设。
理查德-伊斯特林在1973年提出了影响经济学界40年的两个重要问题:富裕国家的人们通常比贫穷国家的人们更幸福吗?所有人的收入提高会增加整体的幸福感吗?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是幸福悖论的基本逻辑。伊斯特林阐述道,“对所有国家来说,在个人层面,越多的钱意味着更多的幸福。然而,所有成员的收入增加并不会增加所有成员的幸福。幸福与收入之间的关系,为逻辑结构错误提供了一个经典例子——对个体正确的事情不一定在整体上成立”。伊斯特林直接将这个经典伪逻辑命名为“悖论” (paradox)。介绍幸福悖论的原因时,他指出, “这个悖论的根源是福利判断的相对本质。人们评估他们的物质幸福感不是根据物品的绝对数量,而是应该有多少的相对数量”。〔11〕
1974年,伊斯特林在《经济增长改善了人们命运吗?一些经验证据》一文中正式论证了幸福悖论。所以,幸福经济学的研究者们将这篇文章作为他的理论渊源——相对幸福论和幸福悖论。后来的学者们更愿意将幸福悖论 (Paradox of Happiness或Easterlin Paradox)归溯于伊斯特林 (Easterlin Theory)。①幸福悖论的思想渊源并不是伊斯特林首创,这还要提前至模拟效应理论 (Demonstration Effect)。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幸福经济学的开创性贡献。因此,本文直接从幸福悖论开始阐述。参见Duesenberry J.S.(1949),“Income,Saving and the Theory of Consumer Behavior”,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幸福悖论的核心内容是:(1)收入差异在一个国家内部会引起一定的主观幸福感差距,上层收入和上层社会地位的人比下层人的主观幸福指数更高;(2)富裕国家和穷国家之间的主观幸福感差距不是很明显;(3)就国家整体水平来讲,国家变得更富裕并不会提高国民的主观幸福感。例如,美国1945-1970年的经济增长并没有引起国民整体幸福感的增加。上述第 (1)是收入与幸福的正面关系,第 (2)(3)是收入与幸福的反面关系,二者之间的结合就是幸福悖论。第 (1)结论被伊斯特林誉为幸福悖论的逻辑前提,没有个体收入和幸福的顺关系,也就不存在整体收入的相对增加和幸福感下降的悖论关系。〔12〕〔13〕
幸福悖论说明,在国家经济增长的同时,评价幸福感的标准也水涨船高,这个可变的 (movable)标准使得幸福成为相对概念。在一个国家之内,人们判断自己是否幸福是与别人相互比较而做出,当自己的收入比周边的人高时,幸福感就强,反之就更不幸福。一个国家的整体经济增长虽然导致了个体收入的相对增加,但是当处于平均水平以上的大多数人收入都在增加时,这种国家经济增长所引起的幸福感变化很微小,因为人们判断是否幸福的平均标准已经被相对提高了。当把这种整体幸福感在国家间比较时,利用坎特里尔 (Cantril)1960年和盖洛普 (Gallup)1965年的19个发达和欠发达国家数据,伊斯特林发现,巴西、波兰、菲律宾等发展中国家和日本等发达国家之间的幸福感差距并不大,尤其是人均生产值非常低的古巴和美国出现在同一水平线上。
总体说来,伊斯特林的幸福悖论和相对幸福理论最初得到了不少学者的支持。②支持幸福悖论的学者在1990年以前较多,论证的方式大致相同,本文不一一论述。参见Brickmam P.,Coates D.,Janoff-Bulman R.(1978),“Lottery Winners and Accident Victims:Is Happiness Relative?”,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36(8):917-927;Diener E.(1984),“Subjective Well-being”,Psychological Bulletin 95(3):542-575;Michalos A.C.(1985),“Multiple Discrepancies Theory(MDT)”,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16(4):347-413;Emmons R.& Diener E.(1985),“Factors Predicting Satisfaction Judgments:A Comparative Examination”,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16(2):157 -168.经济学家杜肯1975年发表经典论文《金钱购买幸福了吗?》支持伊斯特林。这篇文章是证明幸福悖论的最早论文,对扩大幸福悖论的影响起着重要作用。杜肯在论文中指出,尽管从1955年到1971年底特律的家庭收入中位数上升了40%,然而,人们的生活满意标准并没有改变。尽管跨群体的满意度差异与收入相关,更重要的是与相对地位的收入分配有关。通过对满意度和收入回归,分析显示,相同收入在1971年的满意程度比起1955年来说小得多。因此,他明确指出,伊斯特林的理论被这篇研究所证明,即,收入水平的增加并没有导致平均的主观福利预期有所增加。〔14〕
5年以后,纳亚德在文章《人性满足和公共政策》中利用计量模型直接支持了幸福悖论。他认为国民相对收入的增加并不会带来更加幸福的生活感受,并把这个原因归结于相对地位的追求 (status ranking)以及收入和人们预期的地位。他的两个经典解释是:(1)特定社会的人们通常愿意去为大家都在做的事情而付出精力。这是幸福悖论相互比较概念的另外一种解释。因为受特定环境的影响,人们有趋同比较的习惯。(2)比较于为赚钱而做出的努力,人们通常更难应付削减开支。这是对相对幸福标准的另外解释。因为当处于相对地位和相对收入的特定阶段时,生活开销虽相对提高,但幸福压力也相应增加。〔15〕
如前述,相对幸福理论是幸福悖论的另一种表达。因此,伊斯特林明确指出,“可以肯定,人们期望看到一国之内的经济地位不同所导致的主观幸福感差异,这种情况在国际间的资料比较时,并没有发现富裕社会和穷国家之间的主观幸福感还会出现差异”。〔16〕后来的研究者基本上肯定了幸福悖论的相对变动标准,尽管学者们对这个相对幸福理论用了一些其他的名词,例如适应水平 (Adaptation Level)或者判断理论 (Judgment Theory)。〔17〕〔18〕
幸福理论具有重要经济意义,它是国家宏观经济政策与国民整体生活感受之间如何协调的参考。如果经济增长有助于国民幸福感的提升,那么,整体社会建设就应当积极抓住经济脉搏。相反,如果存在幸福悖论关系,那么,这就需要从其他方面去寻找提高社会幸福度的途径。正因为这个理论关注的是经济和福利社会的根基,幸福悖论才为伊斯特林带来了全球性荣誉。
二、不变的标准:绝对幸福理论的反对 (1988-1996)
伊斯特林的幸福悖论虽得到不少赞同,但一些经验研究始终对他的研究方法和结论提出质疑。①例如,英国华威大学经济系奥安德瑞-斯沃特教授从1997年开始,一直对幸福悖论持怀疑态度。参见 Oswald A.(1997),“Happiness and Economic Performance”,The Economic Journal(107):1815 -1831.多年来,批评最早且态度最明确的要算鲁特-韦胡文 (Ruut Veenhoven)。本部分以他的研究为中心,展示早期对幸福悖论的反对和质疑。
在1988年澳大利亚心理学会的会议论文《幸福是相对的吗?》(1991年发表)中,韦胡文提出了绝对幸福理论 (Absolute Happiness)。他从如下几个方面质疑了幸福悖论:(1)幸福不仅是相互比较做出的结论,而且更多的是自我满意的快乐水平。幸福不能等同于满意,幸福是需求的满足。他批评幸福悖论是建立在观察和比较基础之上的快乐,而忽略了自我真实的生活经历感受。(2)幸福的标准并不是注定要改变,而是有一个稳定的判断标准。不能用欲望和预期的可变性来全部解释幸福,不变的人性需求才是评价幸福的客观标准,比较的标准在满足基本需求以后不再改变。(3)幸福不是任意的精神建构,而是基于客观利益。没有任意的需求,需求是对于普遍共生的满足。比较的标准不是异想天开,而是基于真实的需要。对此,韦胡文总结到,人们判断是否幸福的标准仅是一些固有的 (innate)和基本的生物心理需求 (bio-psychological needs),这种需求不会因客观环境或相互比较而发生改变的。他还进一步指出,“个人收入是满足主观幸福感的前提条件,收入越高的人,满足这些基本需求的能力比低收入者满足这些需求的能力越高,例如,舒适的住房、食物、安全等”。〔19〕
基于这些理论,韦胡文认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整体幸福感应该有差异,因为发达国家经济的发展已经提供了远远超越人性天生需求 (inborn)的东西。为了证明这个观点,他对发达国家和欠发达国家之间的主观幸福感进行了比较。韦胡文重新建立统计模型,分析伊斯特林所使用的数据。他发现,人均GNP和国家整体主观幸福感的相关系数非常高,坎特里尔 (Cantril)和盖洛普 (Gallup)的数据分别达0.51和0.59。他使用Gallup1975年国家间的主观幸福感民意测验数据分析后,进一步发现,各国的人均GNP与主观幸福感的相关系数达到0.84(p<.01)。这些经验数据仅是韦胡文证据分析的一部分,但已经证明了,在不同收入水平的国家,主观幸福感的差异还是很明显。韦胡文推翻了幸福悖论最核心的部分——发达国家和欠发达国家的收入差距不会造成主观幸福感差异。在事实面前,他对一些坚持相对幸福理论的学者评论道,“为什么今天的社会科学家们容易对经验研究视而不见呢?当然,这有一些意识形态上的原因,相对理论是对个人主义、享乐主义和福利社会批评的借口”。〔20〕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韦胡文继续发表研究成果否定幸福悖论。1994年发表的《幸福是一个特征吗?更好的国家不会更幸福的理论检测》,韦胡文明确论证了国民收入增加,整体社会的幸福感也会提升,富裕国家的幸福感更高。〔21〕在1996年发表的文章《幸福生活预期:一个可理解的生活质量检测》中,他继续利用近60个国家的资料去证明,经济越发达的国家主观幸福感预期越高,欠发达国家的主观幸福感预期略低。〔22〕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主观幸福感存在差异,这些理论优势在某种程度上传递出幸福悖论应受质疑。
有鉴于相对和绝对理论的立场争议,幸福经济学另一位大师迪纳 (Ed Diener)加入到经济增长和幸福感关系的探讨中。他在文章《收入和主观幸福感之间的关系:相对还是绝对》中虽然以调和者的角色出现,但是结论却多少有点支持韦胡文的判断。他明确声明,没有证据支持相对幸福理论指出的变动的幸福比较标准。这也否定了幸福悖论的逻辑根基——评价幸福的标准是相对变化的。他以39个国家18032个大学生和1个持续十年的4932个样本的研究证明:(1)富裕程度与主观幸福感之间的正相关性在国家间比较和美国内部还是存在。这也否定了幸福悖论的直接证据——欠发达国家的主观幸福感和发达国家的主观幸福感没有差异。(2)美国的发达和贫穷地区之间产生了相同的幸福水平,即较高收入的人不一定比低收入的人幸福。但是美国人的收入对主观幸福的边际效用规律,在其他国家却没有发现。(3)没有明显的证据支持相对标准在收入和主观幸福感之间起作用,也没有发现社会比较、生活预期等标准和收入之间的关系已经改变的证据。(4)没有发现绝对幸福理论所提出的天生需求迹象,人们的幸福程度还是随着客观环境的改变而变化。〔23〕基于他的理论,迪纳以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经济发达程度的标准,证明富裕国家的生活满意度高于贫穷国家;以美国1971-1975年的数据论证了国家内部的穷人和富人之间的主观幸福感存在差异,这种差异表现为曲线状。
总体来看,绝对幸福理论和相对幸福理论在国家内部的个体层面上,对收入和主观幸福感之间的积极关系并没有争议。争议的实质是,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主观幸福感差异不明显,以及发达国家会出现幸福悖论趋势 (Easterlin);还是由以人均GNP或GDP为标志的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存在明显差异,以及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都出现主观幸福感的上升趋势 (Veenhoven)。这也预示着这种理论抗争需要更深入的论证,即转移到国家内部的较长时间周期,以及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继续比较上。
三、长期证据:幸福悖论的维护和反驳 (1995-2005)
与第一阶段争论主要围绕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幸福感差异展开相比较,第二阶段的理论争论主要关注于国家内部长时间周期的主观幸福感与经济增长的发展趋势。
为驳斥韦胡文的理论,伊斯特林1995年发表文章《提高所有人的收入会提高所有人的幸福吗?》继续论证幸福悖论。伊斯特林引用英格哈特1992年的研究数据指出,日本、德国、法国、希腊、丹麦、爱尔兰、美国等欧美发达国家从1973年以来的主观幸福感并没有大的变化。他再次重申,美国的主观幸福感从1972年以来呈下降趋势。他解释道:“国民相对收入增加所应该带来的主观幸福感变化,被社会整体的平均收入增加所抵消,这造成一个国家整体幸福感判断标准实际上还是没有变,这就决定了基于相互比较的国民整体幸福感不会有大的改变”。〔24〕
相隔10年后,伊斯特林在2005年发表文章《满足增长和幸福的幻想:一个对海格尔特和韦胡文的回复》,回应韦胡文等对幸福悖论的批评。这次,伊斯特林仍然以美国综合社会调查 (General Social Survey)的数据证明,1972年至2002年的经济增长和国民的整体幸福感下降之间呈相反趋势。他指出, “美国从1972年以来人均GDP虽然从$17000增加到$34000,但主观幸福感的平均值却呈下降趋势”。〔25〕
面对伊斯特林的理论回应,韦胡文和海格尔特2006年发表文章《多个国家幸福感的上升1946-2004:一个对伊斯特林的回复》。他们指出,无论是1973年以来的西欧各国,还是日本、韩国及菲律宾、巴西、印度、尼日利亚、墨西哥、埃及、南非等发展中国家,国民的幸福感在过去50年里均有明显上升。美国从1973年以来的幸福趋势无论是三分法,还是四分法,都呈上升趋势。韦胡文最终认为:“在整个20世纪大多数国家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寿命变得更长,这一切都为人们获得更高的主观幸福感提供了条件”。〔26〕
在这个阶段,韦胡文的研究无论从证据的充分性,还是统计方法上,比幸福悖论的论证都丰富得多。然而,由于伊斯特林重复使用美国综合社会调查从1972年以来的数据证明幸福悖论的正确性,因此,美国综合社会调查的数据将成为幸福悖论是否成立的又一个关键。这也就预示着在接下来的研究中,将有新的数据和研究方法重新检验美国的幸福感趋势。
四、伊斯特林假说:否定幸福悖论的根基 (2004-2008)
新近几年,对幸福悖论提出质疑的学者逐渐增多,批评范围和国家实例也更广。①这些研究成果均证明主观幸福感与经济增长并不存在悖论趋势,而是呈积极关系。参见Headey B.,Muffels R.,Wooden M.(2008),“Money Does not Buy Happiness:Or Does It?A Reassessment Based on the Combined Effects of Wealth,Income and Consumption”,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87):65 -82;Clark A.,Etilé F.,Postel-Vinay F.,Senik C.,Van der Straeten K.(2005),“Heterogeneity in Reported Well-Being:Evidence from Twelve European Countries”,The Economic Journal,115(502):118 -132;Leigh A.& Wolfers J.(2005),“Happiness and The Human Development Index:Australia Is not a Paradox”,Cambridge:Massachusetts,Working Paper 11925.最著名的是宾夕法利亚大学教授贝特斯-斯蒂芬孙 (Betsey Stevenson)和贾斯汀-沃尔富 (Justin Wolfers)(以下简称‘斯沃’)。斯沃的研究对幸福悖论发展有重要作用。因此,这一阶段主要对这两位学者的研究进行讨论。
2008年,斯沃在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会刊发表了长达87页的论文《经济增长和主观幸福感:重新评估伊斯特林悖论》。这篇文章使用了能获取的全球大型调查机构关于近百个国家的主观幸福感数据,如世界价值观 (World Value Survey),盖洛普,欧洲标记调查 (Eurobarometer Survey),美国综合社会调查。他们将研究结果总结为:(1)各国的主观幸福感平均水平和人均GDP有积极的关系,没有证据证明富裕国家存在不会继续增加主观幸福感的一个幸福稳定点。(2)有一个明显的证据证明人均GDP的增加和主观幸福感增加,经济增长与主观幸福感上升呈同向趋势。(3)在决定主观幸福感上,绝对收入起了非常明显的作用,而相对收入所起的作用比较有限。〔27〕
斯沃分别从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论证幸福悖论并不客观。从国家间来看,他们回到早期幸福悖论所论证的基点——穷国和富国之间的主观幸福感差异。斯沃在分别使用盖洛普和世界价值观的数据后,利用人均GDP对数和生活满意度的有序概率(Ordered Probit)做比较,他们发现,多个国家内部的GDP和幸福的斜率与国家间的幸福指数呈同方向发展。这反映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国家内部的人均GDP增长和主观幸福感的变化是同一个趋势,另一个是穷国和富国的人均GDP差距与主观幸福感的差距呈同一变化趋势。这两个问题从根本上否定了穷国和富国之间的主观幸福感没有差异的幸福悖论,这也说明富裕国家因人均GDP较高,主观幸福感更高符合一定逻辑。〔28〕
针对伊斯特林提出欧洲、日本、美国的经济增长和主观幸福感趋势存在悖反,斯沃分析了这些国家内部的长时间趋势。在比较了比利时、丹麦、希腊、法国、爱尔兰、意大利、荷兰、英国、西德等九个国家后,他指出,除比利时在人均GDP增长情况下主观幸福感出现下降以外,其他国家人均GDP的增长与生活满意度呈相同趋势。日本在1958-1991年的快速增长过程中,自感幸福的比例与经济增长趋势相吻合 (60%:67.1%);1992年以后日本才呈现出令人疑惑的自感幸福的比例下降趋势 (69.2%:62.7%),尽管收入在增加 (表略)。〔29〕对于美国,他们认为,美国综合社会调查从1972至2006年的主观幸福感并没有显示出任何的下降趋势,尽管美国的人均GDP是过去的两倍。
针对这篇论文,布鲁金斯学会专门组织了讨论。多位主观幸福感的研究者均对幸福悖论的存在持怀疑态度。博克和罗伊在对斯沃的论文评价时明确指出,“贝特斯-斯蒂芬孙和贾斯汀-沃尔富提供了确信的证据:自我报告的幸福感和生活满意度与收入一起同增长,不仅是一个国家的某个时刻,而且穷国和富国之间也是如此”。〔30〕克鲁格指出,“尽管从谷歌学术的引证率看,伊斯特林悖论已有1790个引用文献,但贝特斯-斯蒂芬孙和贾斯汀-沃尔富已经成功地对幸福悖论的有效性提出了怀疑……事实上,伊斯特林提出的收入增加和幸福感增加之间没有关系更应该叫伊斯特林假说 (Easterlin Hypothesis),我并不准备称呼它为幸福不悖论(Happiness Nonparadox)”。〔31〕
如果说斯沃的研究更多地偏向于事实证据的话,那么,英格哈特的研究则是方法和论据上的挑战。如前述,伊斯特林在1995年的文章中曾引用英格哈特的数据说明经济增长与主观幸福感之间呈相反趋势,然而,英格哈特2008年的研究成果却认为经济增长和主观幸福感呈相同趋势。他和合作者指出,自1981年以来52个国家中有45个国家都经历了幸福感的增加,最近几年的经济增长似乎导致了全球大多数国家主观幸福感的增加。〔32〕
与斯沃的研究具有同样重要作用的,还有一些转型国家的研究再一次证明幸福悖论并不能解释主观幸福感和经济的同增长趋势。2004年,保罗及其合作者发表论文《金钱的确有关系!东德统一后的实际收入与主观幸福感上升的证据》以及《调查德国统一后的主观幸福感模式和决定性因素》。这两篇论文论证,1989年德国柏林墙倒塌后,东德人民的主观幸福感出现上升期,在这个过程中,东德人均个人收入的增加与幸福感上升的关系非常紧密。〔33〕〔34〕2006 年,保罗及其合作者发表另外一篇文章《俄罗斯生活幸福感的变化能由实际收入的上升或下降解释吗?》。在这篇文章里面,他们论证了在苏联解体前后,俄罗斯人的实际收入上升和下降趋势与主观幸福感的增减相对应。〔35〕
结合以前的研究,保罗等指出:“从名义上来讲,幸福感的上升显著地与从失业到就业,幸福感的下降与工资拖欠、健康恶化和丧失婚姻等有关。我们已经发现平均收入的增加,以及家庭收入的拥有程度,在推动生活幸福感有重要作用。另外,向俄罗斯大城市迁移也导致了生活幸福感的提升”。〔36〕保罗的核心观点是,在以德国和俄罗斯为代表的社会主义转型国家,经济增长和收入的提高与主观幸福感都有积极关系。
从这一阶段的论证来看,对幸福悖论的批评研究主要有两个重要贡献:(1)斯沃的研究是幸福悖论修正的直接原因,他们的研究论证了幸福悖论并不能解释全球大多数国家经济增长和主观幸福感的相同趋势;(2)保罗的研究是幸福悖论成为相对真理的渊源,他指出了一些欧洲社会主义转型国家并没有出现幸福悖论。这些研究与幸福悖论的创立者一样重要,因为这预示着幸福悖论的立场和关注重心出现转折。
五、扩张与修正:幸福悖论的新发展 (2008-2010)
受保罗等研究者影响,或者说受其启发,伊斯特林2008年发表文章《转型中的遗失:通往资本主义道路上的生活满意》。①同一年,伊斯特林及其合作者也发表另外一篇论文《统一前后的东西德国生活满意度和经济条件》,这篇文章里表达的观点是:(1)东德在统一前的主观幸福感受经济崩溃影响而下降,统一后的经济复苏促使幸福感恢复,并在后期出现下降趋势;(2)西德的生活满意度从1984年以来持续下降,尤其是统一后的趋势更明显。虽然关注了东德前后的生活满意度变化,但核心仍然是幸福感的下降。这和接下来专门对转型国家的主观幸福感研究内容相似,但立场不完全相同。因此,本文只详细介绍他2008年对多个转型国家进行的研究。参见Easterlin R.A.&Plagnol A.C.(2008),“Life Satisfaction and Economic Conditions in East and West Germany pre- and post-unification”,Journal of Economic Behavior& Organization(68):433-444.在这篇文章中,他指出,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从1990年开始转型后,人均GDP有一定的上升和下降,但是生活满意度难以回复到先前的水平。到2005年,GDP虽然比1990年上涨了25%,然而,生活满意度总体上来看还是在下降,尽管幸福感在逐渐回升。〔37〕在这个中长期的研究中,伊斯特林关注到欧洲转型国家的生活满意上升和下降转变趋势,并归纳为U型发展状态。东欧国家整体幸福感降低的事实再次印证了伊斯特林的相对标准和幸福悖论。
东欧转型国家主观幸福感趋势的研究,是幸福悖论的相对立场转变的些许征兆。伊斯特林于2010年发表《幸福与收入悖论的修正》。在这篇文章中,伊斯特林主张幸福悖论的中心思想虽然没变,但是,修正后的幸福悖论特别强调一个分界元素——长期和短期时间效应。他将幸福悖论描述为:“幸福和收入悖论是这样:在某一个时间点的国家之内和国家之间,幸福直接和收入一起变化;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一个国家的收入都增加时,幸福并不会增加”。〔38〕从短期来看,发展中国家或转型国家的主观幸福感可能会受经济扩张和经济增长的影响而出现幸福感上升趋势。然而,从长期来看,主观幸福感受经济增长影响的上升空间会很有限,在经历一个确定的转折点后,经济增长不会再提高主观幸福感,主观幸福感会在相对标准提高的前提下出现下降。
为了证明主观幸福感长期里的下降趋势,伊斯特林利用17个拉丁美洲国家的收入满意资料,以及17个发达国家和11个东欧转型国家和9个其他欠发达国家的生活满意资料,证明经济增长和幸福的悖论。他发现:(1)从1994年以来拉丁美洲17个国家平均的经济增长率和财产满意度的增长率没有关系;(2)全球37个国家的分析发现,主观幸福感的提高和经济增长变化也不存在同方向关系。〔39〕
这个理论立场转变,使幸福悖论变得更有说服力。因为伊斯特林首先肯定,主观幸福感无论是在东德等发达国家 (东欧转型),还是发展中国家,都有可能出现短期内的经济增长和主观幸福感的同方向发展。他对这种同方向的解说是,转型国家在转型以前的经济活力下降,失业和社会福利的整体减少导致主观幸福感整体下降;转型以后的经济快速发展,提高了社会就业率和生活水平,这使得主观幸福感快速反弹。〔40〕
由于这篇文章是对近40年幸福悖论的关键定位,现将这篇文章的摘要翻译如下:
“备受关注的幸福——收入之间的悖论,也即,从长期来看,通常是10年或者以上,一个国家的收入增加并不会带来幸福感的增加。先前的研究主要将幸福悖论的证据限制在发达国家。这篇文章也展示了另外一些证据,发展中国家的收入增长和主观幸福感之间在一个长时期内不存在关系,这种情况会发生在东欧从社会主义到资本主义转型的国家,甚至是更广泛的先前研究所指出的发达国家。本文也发现,在短期来看,这三类国家之中,收入和幸福之间的发展趋势相同,幸福感倾向于在经济紧缩时期下降,然后在经济扩张时上升。最近对幸福悖论的批评——声称幸福和收入之间的在时间序列关系上是积极的,他们是统计捏造的结果,或者仅是长期趋势的一小段时间”。〔41〕
为进一步论证他的理论正确性,伊斯特林在文章中以中国的经济快速增长和主观幸福感的下降作为例证。他指出:“有几个国家,如南韩、中国和智利最近有非常高的GDP经济增长率。这种经济增长暗示中国的人均收入在过去10年里,南韩在过去13年里,智利在过去18年里已经达双倍。由于人均收入的增加,按照收入和幸福之间的积极关系理论,这些国家的人民可能会很开心,以至于人们会高兴得在大街上跳舞。然而,不同调查组织的资料显示,中国和智利的幸福指数有一个温和的下降趋势 (不显著)”。〔42〕
总的来看,修正后的幸福悖论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一定的道理,这种变动的相对比较标准指出人们的幸福评价体系会逐渐增高,并且会越来越苛刻。与之前的经济增长和主观幸福感的上升没有任何关系的传统幸福悖论相比,一个确定的幸福感和经济增长之间的转折点使得长期的下降和短期的上升更加形象。当然,这之中也还有难以把握的因素,例如,什么时候才会出现转折的实际可能性,转折的综合原因等。这也就决定了,幸福悖论的讨论和研究还会继续,至少还有包括中国在内几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和幸福感变化趋势需要分析。
六、继续坚持:最近20年中国的幸福悖论
新近几年,幸福悖论的研究者越来越多,但基本上对发展中国家和欧盟等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长并不提升主观幸福感的悖论持否定态度。①这些研究的主要观点是,从长时间来看,发展中国家和转型国家在经济增长背景下,国民幸福感不是呈下降趋势,而是呈上升趋势。参见Clark A.E.& Senik C.(2011),“Will GDP,Growth Increase Happines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March,2011,IZA Discussion Paper No.5595;Degutis M.,Urbonavi?ius S.,Gai?utis A.(2010),“Relation Between GDP and Life Satisfaction in European U-nion”,Ekonomika 89(1):9 -21.先前的研究中,伊斯特林仅简单提及了中国的经济增长和国民越来越不幸福的悖论现象,因此,中国经济增长和国民幸福感变化趋势是修正后的幸福悖论的重要证据。
伊斯特林2012年6月发表文章《中国的生活幸福感,1990-2010》。在这篇文章里,伊斯特林指出:“尽管人均GDP在过去20年里显示史无前例的增长,中国出现了和中东欧转型国家一样的生活满意度分层——一个U型、没有或下降趋势。然而,没有证据证明中国的生活满意度在增长,很可能这是由于中国当前的人均消费水平增长了4倍。和欧洲国家一样,中国的趋势和U型模式与已经表现出的失业率上升和轻微的下降趋势,以及社会安全环境的瓦解和日益增加的收入差距有关。糟糕的生活满意度负担已主要造成社会经济地位最低的群体出现下降趋势。一个先前高度均衡的生活幸福感已经被上升的不均衡所替代,伴随着底层1/3的人的生活幸福感下降和上层1/3的人上升”。〔43〕
中国的生活幸福感呈U型趋势,是伊斯特林对六个调查机构的数据描述。②值得注意的是,外国机构对中国早期的主观幸福感调查的可信度不高,现在尚无客观数据去证明中国的主观幸福感难以达到1990年代早期的水平。世界价值观调查 (WVS)1990、1995年的样本分别只有973、1491,其调查范围和调查样本量难以检验。伊斯特林使用的Horizontal(零点研究集团)资料,仅是城市人口的生活满意度,而不是城乡总体的满意度。另外,零点研究集团1997-1999、2001年的幸福感采取1-4分序列调查,伊斯特林将这些年度重新编码 (5,4,2,1),其人为扩大后计算出的均值与其他年度1-5分序列数据的均值不可等同。因此,零点研究2000年以前的数据连线也不能作为中国90年代末期主观幸福感呈下降状态的证据。如果排除这两个调查机构的数据,U型状的左边就不一定成立,而只会成右半边的上升趋势。由于缺乏早期数据,是否幸福悖论在中国成立,这需要将来更长时间序列的进一步研究。在分析U型状的原因时,伊斯特林指出,中国的生活满意度变化趋势类似于其他转型国家,这个过程与转型早期的下降和随之而来的恢复有关。WVS的调查显示,中国的生活幸福感从1990年到2010年下降了0.76个点。这个下降点稍微少于欧洲6个国家 (前民主德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白俄罗斯,俄罗斯)的 0.91 个点。〔44〕
在解释中国幸福感低于早期水平的原因时,伊斯特林认为,中国在1991年前后的主观幸福感很高,是因为中国的失业率很低以及社会安全度更高等原因。这也与当时城市人口享有终身的保障,如医疗、健康、住房、食物等有关系。言外之意,中国2010年的主观幸福感比1990年低是由于现代城市人压力以及高失业率所致。接续幸福悖论的核心,他认为,中国的幸福感下降是人均GDP增长造成的,但由于失业率增长的影响,这使得中国在转型时期表现出了一点滞后。〔45〕但是,伊斯特林没有对这个问题作出深入论证,而只是援引文献做分析。
在分析中国的主观幸福感分层时,伊斯特林对上中下三层收入群体报告主观幸福感的百分比做了比较。感受生活幸福的上层1/3的人从68%上升到71%,中层从72%下降到58%,下层从65%下降到42%(表1)。对比了这些群体差异后,伊斯特林指出中国从1990年到2007年不同阶层的幸福感差异变化 (3%→29%),尤其与俄罗斯的变化趋势 (5%→25%)有很大的相似性。〔45〕伊斯特林也对中国居民的财产满意和健康满意度进行了分析,认为它们与生活满意感成同样趋势。
表1 不同收入群体的生活满意,财产满意,和自我报告健康,1990和2007
人均GDP上升意味着收入增加。在分析中国人的主观幸福感分层时,伊斯特林指出,中国近年的城乡差异和收入分配不均是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人主观幸福感变化的重要原因。①伊斯特林的这个分析得到约翰-莱特的评论支持,他先前在2011年的研究成果也表达了中国的主观幸福感在下降。在评论中,他指出中国基尼系数从1988年的0.40上升到0.48,这种收入差距是幸福感分层发展的重要原因。参见Knight J.&Gunatilaka R.(2011),“Does Economic Growth Raise Happiness in China?”,Oxford Development Studies 39(1):1-24;Knight J.(2012),“Economic Growth and the Human Lot”,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09(25):9970 -9971.在分析中国的健康满意度的不同分层时,他指出这可能与医疗服务的市场化有关。〔46〕不过,这些分析还依然是文献援引,经验证据并不充分。
总体来说,伊斯特林2012年这篇文章对中国主观幸福感的研究可概括为,中国公民的主观幸福感在下降,尽管转型时期的人均GDP增长反映出经济的快速发展。至于中国主观幸福感下降的原因,他认为这与相对幸福变动标准的逐渐提高有重要关系。“一个人可以合理地问,面对一个从非常低的人均GDP初始水平到如此显著的提高,怎么可能生活满意度没有提高呢?答案就是,如果关注到中国相对收入比较和相对物质欲望,这些重要证据正在变得更有说服力,它们可能抵消收入增加的效果。这些发现与普遍的幸福研究文献比较一致,也即,收入增加引起了欲望的提高,这削弱了收入增加本身对生活幸福感增加的作用”。〔47〕
七、中国不悖论:如何理解经济增长与国民幸福感
中国是否真的出现了悖论趋势呢?这是修正后的幸福悖论是否成立的又一个关键。伊斯特林先前曾使用零点研究咨询集团的数据说明中国的幸福感在下降,但是,零点研究2009年发表的报告却指出,中国居民的生活满意在上升。另外,中国综合社会调查的数据也对国民幸福感下降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与1999年至2010年的GDP快速增长相对应,中国公民的生活满意度在1999至2009年呈明显上升趋势,这种趋势在2005年以后特别明显。〔48〕2003年至2010年,中国国民生活幸福感均值也呈现出上升趋势。〔49〕值得关心的是,中国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人是否真的出现了主观幸福感分层变化趋势呢?研究显示,中国不同收入群体自感幸福的百分比.都出现明显的上升趋势,也没出现上层1/3上升和下层1/3的下降的不同趋势。②研究还发现,从2003年到2012年,中国不同收入群体和政治身份的人自感幸福的比例都出现明显上升趋势。详细内容请参见:刘军强,熊谋林,苏阳.经济增长时期的国民幸福感——基于CGSS数据的追踪研究〔J〕.中国社会科学,2013,(12).
有关幸福悖论的存在,在不同立场和时间段会得出不同结论。但必须澄清的一个问题是,幸福悖论本身并不重要,关键是如何来理解经济增长和主观幸福感的这种关系。受限制的幸福指数和不受限制的经济指数的发展趋势当然不同,这是幸福感的瓶颈效应和饱和效应造成的结果。①幸福检测的指数主要是3分法,4分法,5分法,10分法,以及100分法,这就意味着幸福指数的升高无论如何会受到最高指数的限制 (绝不可能超过测量极限)。但经济增长是一个相对范围内的无穷大,人均GDP在理论上来说可以是5000元,也可以是50000元,甚至将来可能是500000元,或者更多 (不考虑通货膨胀)。这就形成了有限指数的测量和无限空间的绝对性差异,它们的最终趋势自然不言而喻。也即,主观幸福感注定不可能永远以上升趋势发展下去,否则,它就有可能在若干年后超过测量极限。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当主观幸福感指数上升到一定阶段时,主观幸福感以固定方式测量必然会出现停滞或下降趋势。如果能够这样来看经济增长和主观幸福感,所谓的幸福悖论也仅是人为造词而已。
另外一个重要问题是,经济增长对于主观幸福感的作用可能会出现边际效用递减趋势。受相对幸福标准的影响,主观幸福感在进入中长期的幸福感饱和状态后,经济增长和收入增加提高主观幸福感的作用更小,或者被其他相反效果所抵消,如环境污染,收入差距,失业率增加,社会公正度欠佳,医疗保障不足,社会信心下降等。〔50〕发达国家的经验已经证明国民幸福感的波动主要受这些微观因素影响,即使经济持续增长
应当承认,主观幸福感是社会满意度的重要指标,但不是唯一性指标。今天的幸福经济学经过40年的发展,已经将主观幸福感研究拓宽到社会福利指数,就业和收入指数,工作满意指数,劳动生产率指数,医疗和健康进步指数,社会信心指数,环境满意指数等多方面。这些研究对象和手段的差异,描绘国家经济发展对公民生活和福利的不同影响,但也容易造成在同一个国家甚至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②例如,有关澳大利亚的研究就是实例。研究认为澳大利亚HDI(Human Development Index)与主观幸福感出现悖论趋势。然而,相反的研究却并没有发现经济增长和福利幸福的悖论。参见Blanchflower D.G.&Oswald A.J.(2005),“Happiness and the Human Development Index:The Paradox of Australia”,The Australian Economic Review 38(3):307-318;Leigh A.& Wolfers J.(2006),“Happiness and the Human Development Index:Australia Is Not a Paradox”,The Australian Economic Review 39(2):176 -184.〔51〕
幸福悖论对发展中国家的真正启示在于,短期和中长期政策的关注焦点不同。从短期来看,中国还处于经济转型时期,国民的主观幸福感还有很大的提高空间。在此阶段,中国应当通过快速发展经济提高国民的整体收入水平,扩大就业,提高社会福利,改善民众的生活水平,这对于增加国民的主观幸福感的作用还很大。从长期来看,科学的幸福感态度和及时的预防措施也至关重要。尽管GNH(Gross National Happiness)已经被看成是国民生活状况的重要指标,然而,我国应当冷静看待国民幸福感这个关键词。未来的一段时间,中国不能仅将主观幸福感作为社会效用评价的唯一机制,还要结合其他社会绩效指标衡量国民的生活态度。〔51〕③知名经济学家胡鞍钢教授对建构中国特色的国民幸福指数有如下观点:第一,指标体系的构建要体现中国特色,要体现一个国家的文化差异和发展程度;第二,指标体系要全面,但是也不宜采取过多的指标,建立包含HDI以及社会、政治、经济多项指标;第三,指标体系不仅要包括客观指标,也要包括主观指标;第四,重视和鼓励地方实践,将“五大重庆”,“幸福江阴”等地方政绩观推广。参见胡鞍钢:《构建中国国民幸福指数》,《中外对话》,2011-2-24,http://www.chinadialogue.net/article/show/single/ch/4130——China-must-measure-happiness-.访问时间,2012年6月10日访问。
正如媒体关注的焦点一样,国民幸福感还受若干社会偶然性事件影响。为了保证国民主观幸福感不至于下降,中国应充分认识发达国家已经出现的社会微观问题对幸福感的负面作用,尽量将这些抑制国民幸福感的因素降低到最低限度。这是一个中长期社会发展规划问题,它需要一定的施政耐心和决心。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做出努力:(1)减少腐败,增加社会信心;(2)扩大就业,降低失业率;(3)缩小收入差距,促进收入再分配;(4)控制物价,稳定社会消费水平;(5)建全福利保障体系,降低生存成本;(6)避免群体性不公,树立公平感。中国已经在恢复社会公正和打击腐败等问题上取得较好效果,但如何保持以及形成更有效的方案,还需要更多的经验研究。
八、结 语
回顾本文,作者以中外学者肯定中国已经出现幸福悖论为起点,层层分析幸福不悖论的客观性。借助于新近40年发表的有影响文献,本文的追踪研究可简化为:
第一,幸福悖论认为,人们判断幸福的标准是相对变动的,经济增长不能增加国民的主观幸福感。这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间的相互比较,以及发达国家长期趋势均可看出。
第二,绝对幸福理论认为,人的幸福感观念是天生和固有的不变判断。超过基本需求后,经济越富裕,则国民越幸福。经济增长有助于提升国民的主观幸福感,这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以及各自内部的较长时间都出现同样趋势。
第三,斯蒂芬孙和沃尔夫对近百个国家的幸福感趋势的研究,彻底否定了幸福悖论的客观真实性。他们证明,经济增长和国民幸福感变化在发达和发展中国家均呈正相关,幸福悖论仅仅是一种“伊斯特林假说”。
第四,新近几年对德国和俄国、波兰等欧洲国家的研究显示,这些转型国家近二十年来的国民幸福感随国家经济增长而提高。修正后的幸福悖论认为,从短期来看,发展中国家和转型国家均可能出现国民幸福感随经济增长而提高的积极关系。然而,从长期看,这些国家的国民幸福感上升程度不会超过转型和发展初期的幸福水平。不过,这还有待于继续研究。
第五,中国综合社会调查和零点研究集团的1999年至2010年的调查数据显示,中国国民的幸福感随着经济增长而提高,中国没有出现幸福悖论现象。
对幸福悖论 (或者相对幸福理论)是否成立的文献考察仅是本文目的之一,最重要的是阐明中国的国民幸福感的上升具有经济基础。当然,既然社会微观问题可能抵消经济增长对提高国民幸福感的积极作用,中国在未来一段时间应着实制定长远规划,减少或控制这些问题的发生。受限于方法局限,本文多有不足,欢迎学界同仁参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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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