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
2015-05-10董智元
董智元
曾经非常喜欢顾城的那首朦胧诗《小巷》。
小巷,
又弯又长。
我用一把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这是一条怎样的小巷?在我早已沉寂的幽思里,它一定是静静地躺在江南的小镇上,幽远绵长,灰色的高墙上盘绕斜挂碧绿的藤萝,茂密的榕树倚墙探出,阳光透过疏密的枝叶,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开出灿灿的花朵,更有知了在树上鸣唱,为小巷洒落一地细碎的幽静。
我一直在寻找这条小巷,想象诗人安静地徜徉其间。那蜿蜒伸展的、望不到尽头的小巷,好似漫漫人生路;而那执着敲击的钥匙,便是我叩问生命意义的目光。为此,我踏访了江南的大部分小镇,但遍寻不果。世俗的喧嚣和商业化的浸染已经过早地消磨掉了小巷的原汁原味,如同被物质和欲望席卷裹挟的现代人,难有精力去关注自己的精神家园。
有一天,在济南的某个僻静角落,我偶然发现一个恍如梦境的小巷。长而幽深的巷口,目光循去,齐整的院墙连绵不绝,树荫下的碎石路旁,间或盛开着粉紫色的丁香,红色的大门温润地半敞着,门口坐着晒太阳的老者,在漫漫的花香中安然享受着午后的静谧与悠闲。偶有骑车的路人,慢悠悠地穿巷而过,一路叮铃铃的车铃声如云烟般缭绕在小巷深处。
我是东北人,走在巷子里,忽然有种归家的感觉,好像长途漂泊的侯鸟,一头扎进了渴盼已久的巢穴。踩着碎石铺就的小路,抚摸着古旧厚实的院墙,恍若隔世一般。倘若时光倒流,百多年前,我一定是这巷子里生长的孩子,清晨站在土黄的高墙下朗声诵读,院子里飘出早饭的炊烟,身着长袍马褂的男子在巷子里擦肩问候,淘气的孩子们穿梭在大人身旁追逐嬉戏。
今人曾见古时月,
今月曾照古时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
共看明月皆如此。
此刻我脚下的石子路,前人也一定同样踩过,那小巷深处的拐角,也曾羁住那轻挽罗髻、青衣长裙的倩影。岁月更迭,物是人非,此情此景,历历若现。我在小巷古朴的氛围里找寻历史的脉络,顺着脉络找寻着自己的根。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我们都是滚滚而起的尘埃,尘埃落定的地方必是自己的根之所在,当心灵无所安藏的时候,这里是最好的家园。
小巷里曲折迂回,充满着不可知的深处。一抹斜斜的拐弯,温和舒缓,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气韵古朴的大门,似乎诉说着小巷人家的岁月与沧桑。墙头上旁逸斜出的榆树枝,不禁让人遐想院内的树荫下是否坐着安详的爷爷与乖巧的孙女,或者枝头上还飞舞着荡在空中的秋千。仅容一人的窄巷,过后全然是豁然开朗的景象,好似人生历程中的跌宕起伏。置身小巷,虽有意料不到的转角或偶尔逼仄的路面,但心里头却荡漾着十里徜徉的豁达,精神上愉悦自如。沿途有攀在墙上绽放的花朵,有浓荫遮挡似火的骄阳,有人们在小路上悠然漫步,有温煦恬淡的气息在空中轻轻飘荡。只觉得回到了久违的家,踏实安然,舒缓闲适,好像生活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了,而且一直走得很有条理,很有气息,心里很宁静,仿佛人生就是如此,不需回头,不必回头。
这时,天空漫漫地飘起小雨。也因为下雨的缘故,小巷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此时撑一把伞,悠然漫步于深幽静谧的小巷,不由想起戴望舒的那首诗:
在江南的雨巷里,
有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固然,北方的雨巷里定不会有撑着油纸伞的缠绵悱恻的女孩,然而,“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闲对芭蕉展”的惆怅却是相同。为什么惆怅?总是在细雨的浸润下心灵悄悄滋长了些许闲云絮语,或者说这惆怅也充满了恬淡的情调与诗意,而并非愁肠百结,无语凝噎。小巷是心灵的家园,飘飞的细雨为这片圣地编织了朦胧的纱帘。朦胧中我融化其间,仿佛依稀看见打着花伞的少女在雨中款款而行,喃喃吟唱着郑愁予的诗:
我是嗒嗒的马蹄
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是的,于这个小巷,我是过客。但是当我把小巷揣进心里,我就是她的归人。
〔责任编辑 廉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