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汉语文化课堂视域下近代西方中国形象简论
2015-05-10黄映霞
黄映霞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3)
对外汉语文化课堂视域下近代西方中国形象简论
黄映霞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3)
中国形象在西方世界由来已久,18世纪以来中国无疑被定义为黑暗、腐朽、没落的象征。然而,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综合国力的提高和对外汉语教育事业的蓬勃展开,中国形象正以全新的面貌呈现于世界舞台。重新构建中国形象日益成为对外汉语教育事业义不容辞的使命,而进一步研究近代西方对中国形象的丑化、恶化,细致梳理近代西方的中国形象建构显得尤为必要。
对外汉语教学 中国形象构建 野蛮帝国
随着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中国正逐渐以崭新的姿态屹立于世界舞台,世界范围内一度掀起以汉语和中国文化为代表的“中国热”。汉语正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越来越多的人在学习汉语、欣赏汉语呈现的缤纷文化景观。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以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复兴的力量逐渐赢得世界人民的青睐,西方长达几个世纪之久的野蛮中国形象构建正日益受到挑战,尤其孔子学院在世界各地落地生花,更为世界人民学习汉语了解中国文化开辟出终南捷径。如何以孔子学院为平台,在对外汉语教学的阵地上传播中国文化,重新构建中国形象成为对外汉语教育事业义不容辞的责任与使命。“中国形象”这一命题,在西方世界由来已久,而在西方依然把持世界话语权的今天,如何颠覆西方传统中被丑化的“中国形象”,重塑现代中国之形象更是对外汉语教学和中国人民应倾力为之的事业。在为重新构建中国形象作出努力的同时,我们必须充分研究西方世界长期以来的“中国形象”,在此基础上方可“对症下药”,有针对性地破除西方世界对中国形象的人为丑化、恶化,还给世界一个真正的“中国”。
“这个帝国是一具木乃伊,它周身涂有防腐香料、描画有象形文字,并且以丝绸包裹起来;它体内血液循环已经停止,犹如冬眠的动物一般”①。赫尔德曾如此精致而阴暗地描绘过中国,在他看来,中国沉浸在临水自照的妄自尊大中无法自拔,而曾令她引以为傲的历史、文明及一切创建终不过为她的“作茧自缚”开了方便之门。如果说此时赫尔德对中国的断言尚有一家之言的意味,那么19世纪以来,当西方世界经过启蒙运动的洗礼,牢牢地将“文明”、“理性”作为他们丈量民族进步或落后的标杆,落后、腐朽、专制的中国形象已然成为西方世界公认的定论。此时,中国不复是“治国立法秩序井然”,统治者视民若子,贵族无世袭、寒士可入仕的政治清明的乌托邦;不复是经济发达、交通便捷、物产丰饶、民众安居乐业的人间乐园;中国人不复其“温厚、柔顺,待人以礼、诚实”的人之楷模形象。自此,否定性的中国形象叙述成为西方世界的主流,这一叙述话语一直延续到20世纪末甚至至今还未彻底消散。
当莱布尼茨在17世纪末感叹 “全人类最伟大的文化和最发达的文明仿佛今天汇集在我们大陆的两端,即汇集在欧洲和位于地球另一端的东方的欧洲——支那”是“命运的特殊安排”时②,赫尔德却在一个世纪后宣称:中国“除了为自己在所在大陆上像犹太人那样未受其他民族的同化而感到自负骄傲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值得骄傲的东西。”③当莱布尼茨对中国伦理、治国学说与民族规范大加赞赏,认为其“考虑得何等的周到,较之其他国民的法规要优越许多”时④,赫尔德却认定中国“缺乏对真正自然关系的追求,很少给人一种内在宁静、美与尊严的感觉,它只能使人失去真正的感受,而就范于政治文化,从而无法摆脱政治文化的模式”⑤。当沃尔弗倾心于中国人“永远不应当停下脚步,要坚持不懈地努力奋进”、“以自身的和他人的最高的完善为最终目的”的人生信条时⑥,赫尔德却坚持中华民族“是地球上一个很闭塞的民族”,它“对外来一切事物都采取隔绝、窥测、阻挠的态度。它对外部世界既不了解,更不喜爱,终日沉浸在自我比较的自负之中”⑦。如果说,从地理大发现时代到启蒙运动前期,中国尚是“道德高尚、政治清明、文化精雅的代表”⑧的话,那么启蒙运动后期,在西方二元对立,以野蛮与文明来划分世界差异的等级秩序中,中国已然被纳入到强大的东方主义话语体系中,沦为“野蛮的东方性”的代表。
“19世纪是西方文化将东西方二元对立的世界观念确定化、极端化的时代”⑨,所谓罗马非一日建成,在周宁看来,从乌托邦的中华帝国、停滞的中华帝国、东方专制的中华帝国到野蛮的中华帝国,西方叙事中的中国形象由光明而终黑暗,由肯定而终否定。所谓“野蛮”的形象定位并非偶然,布朗杰于1761至1763年间出版的《东方专制主义的起源中》以“野蛮”为中华帝国专制主义的奴役精神做注;赫尔德于1784至1787年间出版的 《人类历史哲学的观念》以“野蛮”解说中华帝国的政治专制与民族气质与品性;而孔多塞写于1793年的《人类进步史纲要》中则以“野蛮”为中华帝国愚昧专制的恶果释因。自此,西方世界开启的是一条以“文明”进行自我确认,而以“野蛮”“他者化”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的路。
19世纪以来,西方世界从政治制度、道德精神、科学技术、国民性等方方面面浓墨重彩地渲染“野蛮的中国形象”,甚至直接妄言“无论是战斗精神还是思维精神,都与这个终日守着炉火睡觉、从早至晚喝着热茶的民族无缘”⑩。周宁认为中国在政治上的专制、道德上的败坏、技术上的落后、精神上的愚昧无知,是从伏尔泰到孔多塞、马戛尔尼承续而来的中国形象构建,而黑格尔为此种构建提供了“最系统精密的哲学化表述”,成为“19世纪西方的中国形象的一个抽象核心”⑪。黑格尔认为“在东方只有主人与奴隶的关系,这是专制阶段。在这阶段里,恐惧一般是主要范畴。意志还没有从这种有限性里解放出来,因为思维本身还不是自由的”⑫。此处,黑格尔为黑暗的中华帝国找到了罪恶的根源——自由理性精神的缺席,古老的中华大地上依然是君临天下的一人独裁,而中国人还未有“自由”的渴求,甚至连自由的意识都还未萌芽,他们依然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紧紧地拴住。而孟德斯鸠则在《论法的精神》中将中国儒家的“礼”视作中国人虚伪、贪婪的根源,完全颠覆了中华民族几千年来赖以生存的文化根基。
法国博物学家皮埃尔索内特拉曾于中国与印度的考察报告中如是评论:“中国人没有天才的火花,也没有任何想象力。他们那里一切都是以机械的方式或者无规则的习惯方式而进行的……”⑬在这里,中国几千年来积淀传承的传统艺术和技艺均遭到无情的贬驳,中华帝国沦为一架只能依靠习惯的惯性而运转的毫无精神动力的衰朽机器。中国人在赫尔德笔下天然与“气宇轩昂的骏马”没有血缘上的姻亲,他们表面上“温顺听话”与“蠢驴”同伍,而往往阳奉阴违时时刻刻扮演着“狐狸”的角色。中国人“天生眼睛小、鼻梁矮、额头低、胡须稀、耳朵大、肚子大”的相貌仪表也遭到一番戏谑⑭,甚至由此断定中国人“圆滑世故、狡猾的钻营和精明”⑮。1894年,马戛尼尔访华团的中国之旅,无异于给西方舆论界的“野蛮中国”注入了更鲜活而确凿的材料源,引发了相当大的轰动。马戛尼尔更是直言不讳“(中国人)是欺诈的,是达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的多疑的撒谎者,他们背信弃义、贪得无厌、自私、怀恨和怯懦”,从而对中国整个民族作出判断“我们必须把他们当作野蛮人。……他们是不应该同欧洲民族一样对待的民族”。在马戛尼尔眼中,中国已经重新“堕落到野蛮和贫困的状态”⑯。
19世纪西方社会广泛流行着所谓“中国佬”的语言范式,1858年4月10日英国的Punch杂志上,曾赫然刊登过一首题名为“广东歌谣”的打油诗,诗中,中国人的自然生理特征、日常生活习惯、精神气质等均被施以无情高傲自以为是的调笑,因为中国的一切、中国人的一切都和西方世界的习惯相左,而他们自认为是“文明”的表率,手中握着对其他民族“生杀予取”的大权。当1878年,清朝第一任驻英大使郭嵩焘去到伦敦,Punch杂志又刊载一幅漫画,画面的主体是一只头戴清廷官帽的顽猴,它正爬在地球上,手持望远镜观望着头戴大不列颠军帽的雄狮。显然,那只鄙陋粗浅而又显得滑稽可笑的猴子是西方想象中的中国,而“雄狮”则无疑是他们的自诩,仅此一幅画,便可窥测出西方世界的自鸣得意及其对中国不屑一顾的鄙夷⑰。
西方世界对于中国最深的忌惮或者说最极端的丑化,当属19世纪末所谓的“黄祸论”和20世纪末所谓的“中国威胁论”。1895年,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凭借其“卓越”的想象力,令宫廷画家虚构出所谓《黄祸》的画作。画面中,天空横亘着一副巨大的十字架,七位天使般的人物手持矛盾站在悬崖上,聆听大天使米歇尔的圣言,而在悬崖深处模糊的人间远方,半空中升腾着一团形质奇特的乌云,乌云中间是一个骑在中国恶龙身上周身隐逸着火光的佛陀。显而易见,在西方的想象中,异族的中国便注定是他们的威胁,是凶残暴虐的象征。从“黄祸论”产生的深层意味来看,无论善恶,中国庞大的人口本身对小国寡民的诸西方国家便足以形成一种实际的压力。
1993 年,亨廷顿发表令世界震动的文章《文明的冲突?》,而为了进一步阐释自己的思想,他又写出了后续文章《如果不是文明(的冲突),那是什么?》,并且在专著《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中集中表述了其对于冷战结束后全球政治格局的认知,由此引发了世界范围内对于世界文明与政治格局的讨论。1997年,继亨廷顿文明冲突的理论,理查德·伯恩斯坦与罗斯·芒罗在《即将到来的美中冲突》一书中,续接起第一次世界大战前“野蛮中国”的西方叙事话语,将中国视作新世纪威胁世界和平与安全、挑战美国霸权的残暴帝国,并以台湾海峡的战争等,力证中国的“危险性”。西方媒体尤善于捕风捉影,于是由其介入甚至主导的“中国威胁论”在全球范围内蔓延。香港的末代港督彭定康同样是“中国威胁论”的忠实信奉者甚至积极推动者,他认为中国的真正威胁来自其道德与政治的罪恶力量,并刻毒诅咒中国是“世界上最后的野蛮帝国”。
从以上对近代西方世界中的中国形象梳理,可以发现近代西方对中国形象的丑化、恶化,落后的中国被冠以“野蛮”,而改革中的中国又被视为“威胁”。从地理大发现到工业革命,西方最终逐步确立在世界的主导地位,其对于世界话语的掌控使其构建的中国形象影响整个世界对于中国的认知。因此,无论是从当前对外汉语文化教学的实际、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的期许,还是从以西方为主导的中国形象建构来看,现代中国形象的构建都势在必行。借助对外汉语教学的平台,中国期待世界能够重新感受和了解中国文化,然而如若“中国”依然是没落、黑暗、专制、腐朽的象征,其本身的形象仍未得到应有的修正,如何谈及其文化的魅力与影响。21世纪,只有以今日的现代中国为突破口,让新鲜生动的中国展现在世界面前,让他们可以触摸感觉到现代中国的脉搏,才能真正为世界开启一扇探寻中国文明的大门,才能激发世界对于中国文明的热情。我们并不否认中国曾经的没落,也深深感受到落后的耻辱,可是中国同样创造过光辉灿烂的文明,现代中国的崛起正燃烧着文明的星火,中国的黑暗、腐朽时代已经过去,中国需要一个公正的评判,“中国”这一形象的意义也同样需要历史作出客观的定义。
注释:
①赫尔德.中国.见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89.
②莱布尼茨.《中国近事》序言:以中国最近情况阐释我们时代的历史.见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3.
③赫尔德.中国.见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87.
④莱布尼茨.《中国近事》序言:以中国最近情况阐释我们时代的历史.见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5.
⑤赫尔德.中国.见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86.
⑥沃尔弗.关于中国人道德学的演讲.见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42.
⑦赫尔德.中国.见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89.
⑧周宁.天朝遥远: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737.
⑨周宁.天朝遥远: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728.
⑩赫尔德.中国.见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88.
⑪周宁.天朝遥远: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733.
⑫黑格尔,著.贺麟,王太庆,译.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94.
⑬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274-275.
⑭赫尔德.中国.见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85.
⑮赫尔德.中国.见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86.
⑯张芝联.中英通使二百周年学术讨论会文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24.
⑰周宁.天朝遥远: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792.
[1]夏瑞春.德国思想家论中国[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
[2]周宁.天朝遥远: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3](德)黑格尔,著.贺麟,王太庆,译.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4](法)孟德斯鸠,著.张雁深,译.论法的精神.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1963.
[5]张芝联.中英通使二百周年学术讨论会文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本文系“江苏省研究生培养创新工程”2014年度普通高校研究生(专业学位)科研实践计划项目(编号SJLX_0004)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