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尴尬的玩笑
2015-05-09冯婷婷
冯婷婷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35--02
林纾(1852-1924),原名群玉,字琴南,号畏庐、冷红生,晚年称蠡叟、践卓翁、六桥补柳翁、春觉斋主人。福州莲宅人,我国晚清著名文学家、翻译家。林纾是我国近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位翻译家,一位古今文化碰撞,中外文学交替变更年代的奇人。他毕生痴心于古文的研究与发展,丝毫不懂英文,却在别人的口述帮助下用文言文翻译欧美等国名著小说二百余种。
关于林纾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翻译事业的。史料上没有具体记载。不过1921年秋,林纾撰《七十自寿诗》二十首,这二十首诗歌主要记录他的生平遭际。其中一首诗歌有这样的句子:“柴门邻水白苹开, 月下听书老母来。当日团圆无限好,至今怀想有余哀”[1]这首诗是林纾怀念母亲的作品。诗句后面林纾作了这样的注解:“先母太宜人生时,颇喜林纾所译小说,夜中恒听至三鼓始寝。”林纾母亲是1895年去世的,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在1895年以前林纾就已经开始了翻译外国作品。据发表于1900年《清议报》69期上林纾所写的《译林·序》所言,林纾在《茶花女》之前曾试图翻译《拿破仑第一全传》和《稗斯麦全传》,但由于种种原因,“其经余渲染成书者,只《茶花女遗事》二卷而已”。只不过因为当时名气不大,翻译手法不够纯熟,所以作品没有流传下来。
林纾正式踏上翻译外国小说之路实属无心之举。1895年林纾母亲病逝,林纾夫人尽心照顾婆婆操劳过度。1887年夏天,林纾的原配妻子刘琼姿因病去世。中年丧妻的林纾心情苦闷。这时好友魏瀚、王寿昌便邀约林纾和他们一起翻译法国小说。在杨荫深的《中国文学家列传·林纾》中记载了魏瀚劝告林纾的话语:“请与子译一书,子可以破岑寂,吾亦得以介绍一名著于中国,不胜于蹙额对坐耶?”林纾没有一口答应好友的邀约。他犹豫再三。魏季渚(瀚)主马江船政工程处,与畏庐狎;一日告以法国小说甚佳,欲使译之,畏庐谢不能。.再三强,乃曰:‘须请我游石鼓山乃可。季渚慨诺,买舟载王子仁同往,强使口授《茶花女》……书出而众哗悦,林亦欣欣。……事在光绪丙申、丁酉间。”[2]
鼓山位于福州市东郊、闽江北岸,距离市中心区约8公里,是福州市最著名的风景区。王寿昌手捧法文原著,口述《茶花女》故事,林纾奋笔疾书整理成篇。王寿昌每天口译一小时,林纾笔录3000字。林纾的翻譯,轻快明爽,声停笔止,不加修改,一气呵成。历经半年,全书翻译完毕。就这样,在中国文学翻译史上有着重要地位的《巴黎茶花女遗事》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诞生了。第一次有人将中国古文和法文神奇地融合在一起。全篇的古文,开口“余”,闭口“汝”,笑时“艳若朝霞”,哭曰“雪涕”,用语古雅清新。我们可以这样说这部《巴黎茶花女遗事》林纾既保留了法文原著里面的异国风情又给译著里面融入了中国古文特有的简练、隽永。
由于受传统思想影响,当时小说被人视为小道,而在中国又是首次翻译外国文学作品,所以他们都不敢用真姓名,林纾署名冷红生,王寿昌署名晓斋主人。译稿经王寿昌和魏瀚校对后,由魏出资,在福州城内南后街文儒坊口吴玉田作坊木刻刊印,光绪二十五年二月,在福州首版发行。五月间,又由杭州老报人汪康年(汪穰卿)在上海用原刻版,以昌言报馆名义,用竹纸,线装重刊。[3]
由于之前小范围的翻译尝试,林纾对于翻译外国作品已经有了自己的心得和经验。因此《巴黎茶花女遗事》一炮而红。小说出版之后风行一时,世面上有“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的说法。林纾及其合作者的第一部成功的翻译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向晚清社会提供了个人化的强烈情感的抒发方式,发动了现代中国的个人主义思潮的第一波,而在感伤的情感主义的茶花女故事之下,是中国传统看重的忠诚、奉献、热爱的道德品格,(“以为天下女子性情,坚于士夫”),这些大大冲击了明清理学的僵化的道德观念,开启了现代中国的情感主义滥觞。[4]
有了《巴黎茶花女遗事》的成功,林纾的翻译工作便一发不可收拾。此后25年里,林纾翻译了英、法、俄、美、德、日、瑞士等11个国家、98位作家的163种作品(不包括未刊印的18种)[5],总字数在一千万字以上,包括许多世界知名作家,如:英国的莎士比亚、司各特、笛福、斯威夫特、狄更斯;法国的大仲马、小仲马、雨果、孟德斯鸿;美国的华盛顿·欧文、斯托夫人;西班牙的塞万提斯;俄国的托尔斯泰等
林纾与魏瀚再次合作翻译了著名小说《黑奴吁天录》并且由林纾亲自作序。这本小说于公元1901年光绪二十七年公开发行又一次引起轰动。林纾翻译并且发表《黑奴吁天录》就是我们现在引为名著的《汤姆叔叔的小屋》。
公元1901年光绪二十七年十月至公元1902年光绪二十八年五月在《普通学报》上发表与魏瀚合作小说《英女士意色儿离莺小记》。
1903年林纾与严培南、严墟同翻译《伊索寓言》。于1903年光绪二十九年五月上海商务印书馆发行出版。
《撒克逊劫后英雄略》魏瀚同译。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十月商务印书馆出版。本书今译为《艾凡赫》。
《鲁滨孙漂流记》曾宗巩同译。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十二月商务印书馆出版。
《海外轩渠录》魏瀚同译。1906年光绪三十二年四月商务印书馆出版。本书今译名为《格列佛游记》,林纾仅译小人国和大人国两部分。
《孝女耐儿传》,魏瀚同译。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十二月商务印书馆出版。本书今译名为《老古玩店》。
《块肉余生述》魏瀚同译。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二月、三月商务印书馆出版此书现译为《大卫·科波菲尔》
《贼史》魏瀚同译。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五月商务印书馆出版。本书今译名为《雾都孤儿》
《新天方夜谭》,曾宗巩同译。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六月商务印书馆出版
如此多的世界名著在短短几年时间内通过友人口译,林纾着笔流入了干涸已久的中国小说文坛。这些作品大大开阔了中国人文学的世界眼光,使得“中国知识阶级,接近了外国文学,认识了不少的一流作家,使他们从外国文学里去学习,以促进本国文学发展”。[6]
林纾不懂外文,所以他的翻译均是与人合作。但与林纾合作翻译的19位口译者中,魏易、陈家麟、曾宗况三位外国文学素养较高。因此林纾译品比起同时代的“乱译”或“饥不择食”式的外国文学译者来,他们的成绩是骄人的。
清末民初正是小说的蜕变时代,新旧杂陈,从语言到文体互相渗透。梁启超最先向霸占文坛的桐城派古文挑战,创制了“新文体”,用的虽还是文言,但平易畅达,杂以俚语、韵语及外国语法,梁启超的“新式文言”便是向着白话文迈出了第一步。因为小说着重描写人生百相,世情文化等特点,很难保持语言的绝对纯粹。林纾的文言翻译小说用的便也不是真正“雅洁”的古文,其中有不少俗语、轻偎语、佻巧语、艳词及口语,甚至外来语。应该说林译的“古文体”翻译小说已经开始背离了“古文”的清规戒律,周作人曾把林纾的文章称为“拟古的文章”(《知堂文集·我学国文的经验》),同样,林纾的翻译所使用的 “古文”也可称为“拟古文体”。 用“古文”翻译、理解西方小说,也用“古文”提升了小说的地位。更重要的是,林纾在小说与古文之间所找到的同一性,为他自己既追求“新”(其中还有巨大的经济收益),又保持古文家尊严,找到了最稳妥的空间。[7]因此,林译小说用改良的古文笔法承载外国小说的新形势大大吸引了读者。 其次林译小说给中国传统小说文坛灌入了许多从未见过的新小说类型。如此多的类型更是使国人大开眼界,如:言情小说类《迦茵小传》、冒险小说类《鲁滨孙漂流记》、历史小说类《撒克逊劫后英雄略》、神怪小说类《三千年艳尸记》、侦探小说类《歇洛克奇案开场》、现实主义小说类《滑稽外史》等。这些翻译小说中很多类型都是中国传统小说所不具备或没有独立出来的。
其中林纾对于现实主义小说的偏爱从一个侧面推进了晚清现实主义小说的发展。他最喜欢的外国作家就是狄更斯。林纾一共翻译了狄更斯的五部小说,《孝女耐儿传》《贼史》《块肉余生述》《滑稽外史》《冰雪因緣》五部行对于狄更斯的众多作品来说数量不算多,但每一部都林纾都认真作序。这些“序”都是颇具慧眼的小说理论文章,足以证明他对狄更斯的偏爱和特殊的领悟力。
一开始晚清提倡译介西方小说的翻译家目的是为了传播和输入在当时看来是代表着先进的西方知识和文化。小说就成为了他们达到这一目的一个首选载体。西方文学通过这些翻译家争取到了中国人的信任和敬佩,随后随着其地位的确立,西方的经典文学规范开始在极短时间内成为挑战中国传统文学经典的新体裁。换而言之林纾的林译小说为“白话文运动”的到来打下了群众基础。他为“新文化运动”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林纾的翻译成就得到了新文化运动健将们的肯定。对此,郭沫若讲得很清楚,他认为:林纾的“《迦茵小传》,……这怕是我所读过的西洋小说的第一种。这在世界的文学史上并没有什么地位,但经林琴南先生的那种简洁的古文译出来,真是增了不少的光彩!前几年我们在争取白话文的地位的时候,林琴南是我们当前的敌人,那时的人对于他的批评或者不免有一概抹杀的。他在文学上的功劳,就和梁任公在文化批评上的一样,他们都是资本制革命时代的代表人物,而且相当是有些建树的人物。”[8]
然而,如果哪一个人当面恭维林纾的翻译,肯定讨不到脸色。林纾自称文章天下第一。六百年以来,除了明朝的归有光,哪一个也不是对手。有人好意地表示,林纾的诗和文可以相提并论,他气呼呼地“痛争一小时”,甚至毫不惋惜地贬斥自己的诗是“狗吠驴鸣”。至于翻译,当然只能是游戏之作,不登大雅之堂。林纾在《与国学扶轮社诸君书》中说:“纾虽译小说至六十余种,皆不明(名)为文。或诸君子过爱,采我小序入集,则吾丑益彰,羞愈加甚。不得已再索败筐,得残稿数篇,尚辨行墨,寄呈斧削。果以为可留者,请将已录之拙作削弃,厕此数篇。”[9]一直到现代,文学界最看重的反而是林纾的翻译,这对于在古文方面高傲自负的林纾确像一个尴尬的玩笑。
注释:
[1]俊才编:《中国文学史资料全编28:林纾研究资料》 知识产权出版社; 2010年1月1日第1版
[2]浚:《花随人圣庵摭忆》 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 8月第一版238页
[3]宜椿:《林纾与王寿昌声泪合译<茶花女>》 福建史志 (2002)
[4]建华:《现代中国的法国文学接受》 中国书籍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8-3
[5]久洪:《林纾翻译作品考索》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6]英:《晚清小说史》 江苏文艺出版社 2009年
[7]联芬:林纾与中国文学现代性的发生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02年4期
[8]若:《我的幼年》《郭沫若全集》第11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第199页
[9]纾:《与国学扶轮社诸君书》《林纾诗文选》 商务印书馆 1993年 2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