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逝者的镇魂曲
2015-05-09韩阳阳
摘 要:日本战后派作家大冈升平一直以揭露战争的罪恶、抚慰逝者的灵魂为己任进行创作。《武藏野夫人》和《花影》是他恋爱小说中的代表作,两部作品分别塑造了温柔贤淑的人妻道子和看似放荡庸俗、内心单纯善良的叶子。尽管不能改变她们的悲剧命运,大冈通过自己的创作为她们谱写出一曲曲镇魂曲,抚慰她们逝去的灵魂。而大冈升平这种创作的源泉正是自己的母亲。
关键词:大冈升平;镇魂;《武藏野夫人》;道子;《花影》;叶子;母亲
作者简介:韩阳阳(1981.12-),女,辽宁新民人,辽宁师范大学日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现为大连东软信息学院日语系讲师。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35-0-02
日本战后派作家大冈升平,在其文学创作初期以战争题材作品而闻名。这和他本人的战争经历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在战场上,大冈深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人类的利己主义。特别是亲眼目睹了战友的死去,对他是极大的打击。然而,战场上的痛苦经历也带给他创作的灵感,成为他文学之路的宝贵财产。他一直以揭露战争的罪恶、抚慰逝者的灵魂为己任坚持自己的创作。
虽然是以战争题材作品涉足文坛,但大冈升平的创作题材却很广泛。他随后创作的《武藏野夫人》和《花影》这两部恋爱小说同样成绩不俗,备受瞩目。均可称为是大冈升平的代表作,奠定了他在日本文坛不可替代的地位。尽管题材不同,《武藏野夫人》和《花影》这两部作品都继承了一直贯穿在大冈文学中的镇魂的基调。两部作品的女主人公在故事的最后都选择了自杀。而大冈偏爱女性形象的塑造,也在这两部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在他的恋爱小说中,主角往往都是女性,却常常以悲剧命运收场。如果说他创作战争小说告慰死去的战友们,那么他创作恋爱小说则是祭奠那些在战后的混乱和颓废中无法摆脱悲剧命运的女性。他的作品中就是一曲曲献给逝者的镇魂曲。
一、写给道子的镇魂曲——《武藏野夫人》
《武藏野夫人》这篇中篇恋爱小说从1950年1月开始连载于《群像》,是大冈不甘逐流于当时一时流行的战记文学,从另一角度对自己创作实力的证明。作品以其纯文学之美照亮了日本文坛,同时又折射出日本战败后的社会风俗。小说中善良贤淑的女主人公道子尽管已经不被丈夫所爱,但仍然坚守着自己妻子的身份。她虽然与复原兵表弟勉真心相爱,但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并没有越过最后的底线。可是,丈夫却背着她和她的表哥的妻子富子通奸。最后,道子因为丈夫的抛弃和恋人的背叛而自杀。
小说中对于道子自杀的描写是通过勉的所见来叙述的。
“人在眼前可又不能打招呼,哪儿有这样的蠢事儿!无论是怎样地禁止我的出入,我既然已经这样地来到她的眼前,总不至于不留情面地赶我回去吧?
还是等一等再说。因为有‘誓约在先。现在要是从这儿跑下去,作为我目前唯一的生存价值的‘誓约,也便失去其意义了。那样一来,只会被人小视为毫无志气,连时的冲动都控制不住,又恬不知耻地来了。所以,我必须要忍耐。
她放进杯子里的白色颗粒是什么。而且又那么多?还兑了汽水搅合着,冒出了很多泡沫,呈现着混浊的白色,喝它干什么呢?似乎是在用什么药。”[1]
偷偷溜到道子家的勉因为自己背叛了之前和道子的“誓言”,而不敢进门见道子。却碰巧目睹了道子服毒。这样的场面是大冈有意而为之的。这无疑重重地加深了整个故事的悲剧色彩。 服毒后的道子并没有马上死去,而是被药效折磨得神志不清,痛苦万分。她临死前的呓语则更是深深刺痛读者的心。
“阿勉,我给你留下了。我穷不要紧,我有的东西都可以是你的。只是你再别那么胡来了。”
“可是,我没用了。必须得死,否则就不能使你幸福。嗯?什么?一起去?别说傻话啦。我上哪去你知道吗?太苦啦,那种药。掺汽水喝也不行,沾在了杯子底上。必须得喝这很苦很苦的东西。知道吗?”
“不行,不行啊。你要活下去,生命是宝贵的。不过,干那种事儿可不好,是富子不好,不好。和别人的妻子干那种事儿实在是不行。非要那样的话—就和我吧。反正我也是没用的人,怎么样都行的人,就和我吧。别,干这事可不行。再轻些。不,这……没关系。反正我是怎样都行的人,反正是死。不,我討厌富子。”
“难受,好难受啊!”她说。“啊,受不了啦!不行,不行!”
“救命。”[2]
道子爱着勉,愿意用自己的死保护遗产,为的是不让勉受穷。她要勉活下去,而宁愿自己痛苦死去。大冈以这样的方式让道子表达出心里的想法,既是安慰她即将逝去的灵魂,也是在狠狠叩击着读者的心门。他要替道子发出最后的呐喊:造成她这样悲剧命运的根源究竟在哪里?她最后呼喊的“救命”,又是向谁呼救的呢?
二、写给叶子的镇魂曲——《花影》
《花影》是大冈升平继《武藏野夫人》之后的又一部中篇恋爱小说。连载于1958年的《中央公论》。曾获“新潮社文学奖”和“”每日出版文化奖”。这部作品继承了大冈文学“反映战败的惨痛和经济高速增长中的堕落历史”的一贯主题。被誉为是《武藏野夫人》的姊妹篇。
作品描写的是战后在银座酒吧放荡讨生活的女主人公叶子悲哀的一生。38岁的叶子在和交往三年之久的恋人松崎分手之后,不得已再次回到酒吧重拾旧业做女招待。而在经历了和会计畑,年轻记者清水和商人野方的交往之后,她终于对爱情彻底绝望,再加上自己所信赖和依靠的高岛的背叛,叶子最后选择了自杀的方式来解脱自己
大冈升平把叶子比作樱花,曾经那么美好,却最终凋零殆尽。对叶子自杀的描写,也是通过樱花来衬托的。
“太阳当空,花影直接重叠着投到地面。那树下掩埋的是叶子,花影也落到了她的身上。沉重的光线,穿过她的身体,又渗入地层里面。而且,在地下的深处,可以看到那花影汇成一幅裸体。”[3]
年轻时漂亮的叶子被很多男人所喜爱,如今容颜不再,想找个归宿都很难。生无可恋的她决意自杀之时,自己也感到可悲和愤怒。
“叶子生气了,一恼起火来,便无休止,对什么都不能原谅。高岛、松崎、润子、亚矢子,统统概莫能外。费了多少心力,才等到这一时刻啊!愠怒中,叶子一点点,但很快地把药喝了下去。”[4]
《花影》中叶子的形象并不是作者完全凭空捏造的。她的原型是一位名叫坂本睦子的女子。她曾是一名东京酒吧的女招待,与大冈升平曾经交往过。大冈甚至把一些和坂本睦子相关的真实的情景在小说中展现出来。比如,小说中叶子自杀时用腰带裹住腿和脚踝,直到翌日才被发现的情节,和现实中坂本睦子的自杀是一致的。大冈通过小说中叶子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不仅寄托了对坂本睦子的哀思,也表达了对那些生活在战后混乱时期的女性的悲剧命运的深深同情。
三、镇魂曲的创作源泉——母亲阿鹤
如果说大冈的战争题材的作品中所流淌的镇魂的基调与他的战争体验是密不可分的,那么他的恋爱小说中所流淌的镇魂的基调则与他本人的女性观有着很大的关系。而说到大冈的女性观,就不得不提到他的母亲阿鹤。
在《母亲》这篇自传中,大冈叙述了母亲悲惨的一生。曾作为艺妓的母亲在自卑的阴影下走完自己的一生。她对自己的丈夫言听计从,默默地承受丈夫的背叛。全身心的照顾孩子和老人,最后重病离世。在作品的最后,大冈这样写道:
“我出于对母亲的爱,因此才对自己是艺妓的孩子感到自豪。而且,作为这种不合世理的自豪的延续,又经过婚姻这一合法的卖淫体验,结果便对主张良俗的布尔乔亚社会抱有一种反感。
于许多纯洁幸福的家庭相对照,我也知道自己的反感毫无意义。然而,时至四十二岁的今日,如同对二十年前故去的母亲那种难以割断的偏执的感情一样,它至今仍无法消除。
但是,母亲尽管不幸和悲惨,却依然被动地守护妻子的位置。如果遵从母亲的那种意志,那么,我也便应该恪守世间的旧习俗。
直至今日,每当我在感情上陷入困顿时,仍会悄声叫道:
‘妈妈,帮帮我吧!
虽然知道这样说也毫无用处,但心境却可以得到暂时的安宁。”[5]
这段叙述从侧面展示了大冈升平的女性观。可以说对母亲的恋慕是大冈塑造众多女性形象的源泉。他所追求的温柔贤淑的女性美,通过他笔下的女主人公的形象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武藏野夫人》中的道子和《花影》中的叶子就是其中的代表。
18岁与秋山结婚的道子,不顾家人的反对庇护这自己的丈夫。婚后,尽管明知自己已经不被丈夫所爱,仍然固守着自己妻子的位置。然而她的温柔贤淑并没有使自己摆脱被抛弃的命运。她爱着勉,却极力压抑自己的感情,最终被勉所背叛。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她仍念念不忘深爱的勉,要用自己的生命守住财产让勉过得幸福。在道子身上所体现的对丈夫秋山的最初的庇护和对恋人勉的最后的守护,都是女主人公母性的体现。
38岁的叶子与年轻的清水交往,在清水看来她的魅力恰恰在于头上微微露出的白发和清晨醒来时那肿起的眼泡,那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这样反而让他加深了对叶子的恋情。而对也高岛,叶子身上的那种母性则表现得更为直接。并不宽裕的她一再资助高岛的生活,迁就他所犯的错误。对高岛的袒护正是叶子母性本能的表现。
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悲惨遭遇,这对大冈来说是莫大的打击。在当时的日本社会,像母亲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子很多。但她们之中却有很多人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苦苦挣扎在痛苦的深渊。对于道子和叶子的死,大冈是十分同情又惋惜的。然而,在小说中,他却只是以第三者的角度客观地叙述着。尽管他表面上并不流露出任何感情,但他的内心却是在哭泣的。这就是大冈的创作风格。他在以自己的方式,为道子,为叶子,为自己的母亲,为像她们一样的女性们谱写出一曲曲的镇魂曲。在抚慰她们逝去的灵魂的同时,也表达着他本人对当时社会的控诉和抗议。
注释:
[1]尚侠、徐冰著《大冈升平小说集(上卷)》作家出版社1998年2月第328頁.
[2]尚侠、徐冰著《大冈升平小说集(上卷)》作家出版社1998年2月第343页.
[3]尚侠、徐冰著《大冈升平小说集(下卷)》,作家出版社1998年2月第134页.
[4]尚侠、徐冰著《大冈升平小说集(下卷)》,作家出版社1998年2月第136页.
[5]尚侠、徐冰著《大冈升平小说集(下卷)》,作家出版社1998年2月第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