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路遥《平凡的世界》中的陕北方言词汇
2015-05-09张楠楠
摘 要:路遥是陕军的代表作家,在陕西作家中独树一帜,他在其作品中使用大量的陕北方言词汇来勾勒独具一格的陕北风情,塑造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本文试从词汇的运用与功能以及其体现出的读者意识这几方面来探析《平凡的世界》中的陕北方言词汇。
关键词:路遥;《平凡的世界》;方言词汇;读者意识
作者简介:张楠楠(1990.8-),女 ,陕西榆林市人,延安大学文学院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化语言学。
[中图分类号]:H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36--02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中运用了大量反映陕北地质风貌,折射人们的生活习俗方言词汇,这些词汇读起来有着地道的陕北腔调,同时也给小说带来了更浓郁陕北风味。
阿英在其著作《晚清小说史》中用一句特别精辟的话点明了运用方言写作的魅力:“方言的应用,更足以增加人物的生动性,而性格,由于语言的关系,也更突出。”而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中的陕北农民形象正是通过陕北土语来塑造的,使得一个个人物形象丰满,更好地表现出了陕北人的品质和心理。
一、《平凡的世界》中陕北方言词汇的运用及功能
许多陕北特有的词汇在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中被大量使用。
(一)刻画陕北地貌及居住特色的方言词汇
路遥在其作品中描绘陕北地貌的特点的词有“圪崂”、“山峁”、“崖洼”“旮旯”等;农村院子的专门的词语有“脑畔”、“硷畔”等;此外“锅台”、“窑掌”、“脚地”、“灶火圪崂”等是描写陕北土窑洞的词汇。
《平凡的世界》之所以能够带给读者一种置身其中,身临其境的感受。正是源于这些具有浓郁的陕北地方特色的词汇,它们向我们展示了黄土高原特有的地理特征和陕北人民的生活环境,极大地增强了小说的陕北文化意味。
(二)塑造人物形象的方言词汇
称妻子为“婆姨”;称年青人为“后生”;把不精明的人称为“半吊子”。
在阅读《平凡的世界》的过程中,时不时会蹦出“娃”这个字眼,比如,“少安娃”、“娃娃”等,其实在陕北方言中人们称小孩儿为“娃”、碎脑娃娃、憨娃娃等等,不论对待哪家的娃娃,都像对自己的娃娃一样。这样的称呼显得特别亲昵,即使像孙少安这样担起了整个家庭重担的强人,在艰难困苦之中父亲孙玉厚的一声“娃”也抚慰着他的心,又渗透着父亲对孩子无限的爱,同时也显示出了陕北人的质朴。再者,陕北方言中,亲切地称男孩子为“小子”,女孩子则称为“女子”,比如当玉厚看到自己的女儿兰花对二流子王满银痴迷的爱时,也只说一句充满责怪语气的“这傻女子”“死女子”,在责怪之余又有深深地疼惜之情。
《平凡的世界》通过陕北特有的方言词汇塑造出了一个个纯真、质朴的陕北人民形象,这些人物形象所体现出来的人文情怀,也或许正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想让我们每一个读者观照的。
(三)折射生活状况的方言词汇
作者在描写少安家的光景时多次用到“烂包”这个词,即糟了、坏了、倒塌、无法维持的意思,如“而眼前发生的又并不是一件小事,姐夫不仅使一家人蒙受耻辱,而且罐子村他家的生活越烂包,他这里的家庭也烂包的更快些”,这让我们感到特别心疼,这样一个不堪重负的家庭,又遇到这么一个不务正业的姐夫,生活更加拮据,饥饿感更是无时无刻不充斥在这个“烂包”的家里。仿佛也使我们感受到有无数个这样的家庭在这块穷苦的土地上遭受着各种不幸。如此普通的一个方言词汇,竟让我们泛起了情感的涟漪。
文中多次出现“挣命”这个词, 即为竭尽全力的意思。少平之所以忍受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去城里打工,就是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摆脱农村的生活,更是想“挣命”为父亲挖几眼窑洞。当他带着这样的信念,走进煤矿的时候才能咬牙坚持完成煤井下那么危险的工作。如此简单的一个字眼,将少平在城里生存的艰辛和为了生计奔波的辛劳,以及陕北人所具有的吃苦耐劳特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文中出现也出现了“泥窑”这个词,“泥”即粉刷。从中也可以体现出陕北的特色民居——窑洞。在陕北这样一个特别落后的地区,大部分人们居住在条件比较简陋的窑洞里。修建时需要在山上凿个洞,而为了使其表面看起来更加的光滑与美观,所以用和的泥在表层再涂抹一遍。因此称为“泥窑”再恰当不过了。
(四)表达浓烈情感的方言词汇
《平凡的世界》中有强烈的情感流露,文中出现了大量的语气词,如“呀”“哩”等,这是路遥运用陕北方言创作的一大特色,当读到其中有语气的句子时便可以体味到其中蕴含的情感。
在现代汉语中常用助词“吧”、“吗”或“啊”等来表示语气,而“哩”和“呀”这两个陕北味更浓郁的词在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中大量使用,把读者也带入到自己的情感漩涡,让小说的情感表达具有了更强的感染力。例如:
(1)“你还没吃饭哩?”润叶问她二爸。
(2)“你怎敢晚上一个人住在这?再说,这家里有什么金子银子要照哩?那几个破盆烂碗,白给贼娃子都不要!走,咱上去把门一锁,回家去。”
(3)“二哥,看!那不是姐夫?推车子那个!看,还是爸爸给姐夫往车子上装土哩……”
(4)“姐姐,你不要急躁,事情总有我哩!你看你眼睛都肿了。千万不敢伤身子,你还要拉扯猫蛋和狗蛋……那两个娃娃哩?”
(5)这口猪可是他们家的命根子呀!
第(4)句,少安的姐姐因为丈夫王满银被抓去劳教而很难过,就伏到了少安的肩膀上哭出来,少安在劝慰姐姐时说了这样一段话,其中连续出现两次陕北方言味儿浓郁语气词“哩”,这样读来自然亲昵,令人感动。在贫穷的陕北农村里,二十三岁的少安肩膀上扛了这样沉重的家庭重担,即使出了大事他也只能这样轻描淡写地告诉家里人,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第(5)句,这个“呀”字的使用相当的到位,把一头猪作为家里唯一可以救命的稻草的这种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路遥特别注意语气助词的使用,不论是人物对话还是旁白,人物的内心活动或者氛围的烘托都是通过语气助词来表达。这样赋有特色的语气词的使用得益于路遥几十年的陕北生活体验,更源于原汁原味的陕北话。通过“哩” 与“呀“的运用使我们有了如此真切的情感体验。
文学源于生活,更高于生活。《平凡的世界》中出现的大量方言词汇都来源于他们的日常生活和交谈之中,几十年的陕北生活经历是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的源泉。
二、《平凡的世界》中的读者意识
文学作品是为了读者而生,作家如果没有读者意识,那他的作品是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只能是半成品。
“期待视野”,是德国接受美学家姚斯提出的,它是指读者在阅读一部作品之前,根据其全部的生活经验和审美经验,所形成的对作品预定鉴赏趋向和心理定势,它形成了读者内在的审美尺度,潜在地支配着读者对作品的接受程度和方式。
路遥正是因为意识到读者的期待视野对自己作品能否深入人心所起的关键作用,才在写作中坚持一条箴言“不面对文学界,不面对批评界,只要读者不嫌弃你,就证明你能存在。”在他的内心深处,“读者永远是真正的上帝。”他当然也一直在写作中践行这样的原则,因此才会这样大量使用陕北的方言词汇来建构自己作品的宏大叙事模式,他的巅峰之作《平凡的世界》更是如此。在当时的社会大背景下,大都是基层群众,精英毕竟是极少数,因此,他的读者意识是:大众型和引导型的,不论是文化水平高的还是只懂只言片语的人都可以通读其中的意义。他在创作中广泛地吸收和应用方言土语词汇,比如山峁、土洼、圪崂等,既形象地表达出陕北的地貌特征,又不落俗套;又如在人物对话或是旁白时,哩和呀这些语气助词使用,将读者带入了自己的情感表达,使小说更具有感染力;再者,在描述少安家的生活状况时,“烂包”一词,更是让我们读者心生怜悯,更能体会其生活的窘迫等等,这样的例子实在是不胜枚举。
美国当代文艺学家M.H.艾布拉姆斯在其名著《境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一书中提出了文学四要素的观点:文学作为一种活动总是由作品、作家、世界、读者四个要素组成的,四者缺一不可。而很多作家都只是意识到了作品与作家和世界的联系,认为一个成功的作品,必须表达作者的意图,反映一定社会生活,却恰恰忽视了读者的不可或缺性,因为随着时代的发展,作家的作品一定得有文学消费市场,即读者。路遥正是深刻地意识到了读者的重要性,才会在创作中广泛使用陕北民间方言土语。每当我们读完小说之后,一个个血肉饱满的人物形象仿佛就在眼前,比如少平在城里揽工时,听到一个揽工汉对姑娘的描述,“这灵香头发黑格油油,脸白格生生,眼花格育育,身材苗格条条,就像那水漂莲花,风摆杨柳人……我看见灵香俊得像天上的七仙女下了凡!”为了突出灵香的俊,连用了四个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用到的A格BB式方言俚语,也是陕北特有的叠词,这样的形容特别接地气,将揽工汉对姑娘的憧憬真真切切地体现出来,更是拉近了读者与作品的距离。文章中还有许多类似于这样的词语,例如绿格铮铮、绿格茵茵、笑格嘻嘻、水格灵灵等。这亦是其《平凡的世界》时至今日依然拥有众多读者,甚至被搬上大屏幕的重要原因之一。
总结: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之所以被称之为中国的诺贝尔文学奖作品,我们可以从路遥发表的获奖感言中窥见一斑,他说:“只有不丧失普通劳动者的感觉,我们才有可能把握社会历史进程的主流,才有可能创造出真正有价值的艺术品。”这句话,既可以破译路遥是农民的儿子本身,又可以破译路遥在文学创作活动中的支撑点,即读者意识。路遥引用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由此我们也可看出为什么路遥的作品中会有那么多的陕北方言词汇,因为他时刻铭记:自己是人民的儿子,怀揣着深切的民族情结。这更应该成为所有爱好文学写作者的共有品格,唯有如此,才能创作出经久不衰的文学作品,才能受到大众的喜爱,才能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即再创造的过程中,赋予作品新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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