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的雨（组诗）

叶发永

回乡的雨

雨不大，只是零星的几点

但雨一直在我的前面

看样子已经走了很久

后来，雨点逐渐密集起来

感觉就像其他地方的雨看到了它们

突然想起了什么，陆续跟了进来

雨好像约好了似的，无需开口

就用相同的步子，不言不语

踩进同样的心情

雨低着头赶路

雨是这个季节最容易断肠的行人

在回乡的路上

我看见大多数雨只走出一步

第二步还没迈出

就跌倒在地，满身泥泞

有一段时间

我把雨甩到了身后

但刚刚上了山腰，雨又赶了上来

雨踩着我的腰肩往上走

这时，我是一滴脆弱无比的雨

我藏在自己的眼眶里

一低头，就滑落

上山下山

我上山的时候

雨水已经下山

看得出，不久前，雨水在山上

刚刚哭过一场

草还在上山

草挤过我的身旁一直往上走

从山脚到山顶络绎不绝

但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看见一根草回头

那些生活在山下的人们是我的乡亲

他们经常上山

他们在山上种地、放牛、喂羊

他们经常跟草在一起

他们有跟草一样的柔软的心肠

他们走不动的时候

草会想念他们

草会摸黑从山上下来

领着他们上山

现在，我坐在山上的一块石头上

身边还是不断有人上山，有人下山

四周空气清新，草木茂盛

有一段时间

我说不出欢喜，也说不出忧伤

安静得像另一块石头

织渔网的女人

织渔网的女人把海绕成团

揽在怀里

一梭子是波峰，一梭子是浪谷

再一梭子就带出了一个海

在眼前起伏

织渔网的女人不出海

但织进网里的，一梭一线

都是海的牵挂

男人撒网的时候，她们睁开

水亮亮的眼睛

在海底，替自己家的男人

守望大海

织渔网的女人心胸很大

大过了一个海

织渔网的女人心眼很小

放不过一粒沙子

织渔网的女人身边有一张网

心中另有一张网

男人出海的时候

慢慢收紧

提篮子的姑娘

姑娘很小

小小的姑娘提着小小的篮子

早出晚归

从海边回来，篮子里有时会装着口粮

有时会装着学费

更多的时候，一天的汗水都从篮子里走漏了

提回来的

只有咸咸的滋味

提篮子的姑娘，被生活提在手里

那一天，提篮子的姑娘又到了海边

她想给刚出生的弟弟提回一份奶粉

她用去了一个下午

用去了天边的最后一抹夕阳

但她忘记了应该花一点时间

把自己放在篮子里

提回家

海水上来了

海水把她从生活的手里提了过来

把她从水底提到了水面

提篮子的姑娘最后被风提走了

像一朵花

后来，在她站着的地方

长出了一块石头

像一个孩子，正在低头讨海

清晨鸟鸣

这时，我是一粒睡熟的谷子

守了一个晚上的小鸟

从窗外的枝头，纷纷落下

小鸟饿了

小鸟在啄我的身子

多么盛大的一场宴席

我听见众鸟欢唱

看见自己被一小口一小口

啄空

我浮了起来

我像一片刚刚长出的嫩叶

软软的，挂在枝上

上不去，下不来

清晨鸟鸣

多么美丽的一场艳遇

裂 缝

现在，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有了裂缝

我对它轻举轻放

我担心一失手它就裂开了

我担心它尖利的碎片将我扎伤

我避免与人争吵

我习惯性地点头、微笑、发呆、沉默

很多话根本不需要说

还有一些话

裂缝已替我说出

因为裂缝

我跟这个世界有了距离

我经常跟自己的身子背靠背

坐在一起

它跟我说酸麻、疼痛、劳累、辛苦

我对它说苍凉、无奈、力不从心

我们相依为命

裂缝正在扩大

对深陷其中的身子

我顺其自然

我只抓住善良、同情、宽容、悲悯

对肉体里的几斤骨头

更是紧抓不放

责任编辑 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