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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郡千秋

2015-05-04汪莉莉

福建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西林漳州将军

汪莉莉

水,是生命之源。因而,人类总是择水而居。

我们这座城市的最初,也是从一条河流开始。常常会有第一次到我们这座城市的朋友问我:这里为什么叫漳州?一个城市的名字往往和它的历史有关。有人说,城市的最初,是从一条街道开始,人们在街道两旁安居、生活,人来人往中,时间冲刷下,街道变成了城市。不过,我总认为,一个城市的起源,一定会有某些特定的理由,比如气候,比如地形,比如土地的肥沃贫瘠,甚至某些说不清楚的玄机或奥秘。我们这座城市存在了一千多年,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漫长的光阴中它能留存下来肯定有什么缘由。追溯那些有记载的没记载的印记、历史,有些模糊,有些含混。清晰可辨的,是一条清浊交章的河流,和江边一个叫做西林的村落。

从漳州市区往南,在距云霄县城约三公里处,有一块宽敞的冲积平原地带,这就是西林村。这里依山傍水,林木苍翠。村的北面有九座连绵起伏的山峦;走出村口,往东几步就可以看到清澈见底的水流,江水自北向南绕过村边,环顾西北面那些终年花果飘香的小山,然后,恋恋不舍地流向东海。一条江对北方的眷顾,和一个小村的古早味,就在江水、瓜果和小山各种传说的交织中回旋,千年萦绕不去。

相传,西林村原名“青狮洞”,曾是畲族村落,居住着盘、兰、雷氏的族众,他们居住山洞,捕食野味。云霄有一种很有名的小吃烧窑鸡,就是用石头烤熟的,想来和这个族群有些渊源。环抱村庄的几座小山名字也起得古怪,有笔架、龟母,还有畲狗、燕仔、虎、牛,仿佛西游记中的虎怪牛魔龟精雌伏于此,那只凿牙锯齿、声吼若雷、赤眉飘焰的青毛狮子怪呼之欲出。来自中原的军队收复了村落之后,将“青狮洞”更名为西林。其中一座形状如覆锅的小山,成了练兵场,后人称之军营山,其他山头则被开发为“军垦农场”。龟母山盛产龙眼,几百株树干缠满青藤和苔藓的老龙眼树,至今还在开花结果,果实甜润,肉厚核小,据说是北京同仁堂制作名贵中药的首选。另外几座小山也种满瓜果,当地特有的枇杷、金枣、杨桃,还有一种清甜的桶柑,都能在这里尝到。

西林村隶属火田镇。火田镇位于漳江上游,古代水运发达,西林古渡头至今仍存在。云霄县博物馆馆长汤毓贤研究员介绍说,此地东倚梁山而临海,西有大峰和乌山山脉为屏,北有盘陀岭、蒲葵山为障,便于驻军指挥调度。当年唐军兵分三路建堡驻扎,上营建于岳坑,中营建于西林,下营建于修竹里(今前埔),三营相互策应,形成掎角之势。

汤毓贤是史学专家,他从地理位置、军事布局进行权威考证,目光可谓穿透时空;而我是凡人,看到的只是眼前山色美景。那些一年到头都有美味水果的山头让我垂涎,而绕村的水,潺湲从容,尤其回望北方那种款款深情,如少女明眸的秋波,美得让我迷醉。

这绵延千年的江水,来自何方?史料说法不一,有说是平和大溪镇灵通山绝壁下,也有说来自平和国强乡大峰山的山凹中。明正德《大明漳州府志》记载:“西林溪水与铜山海潮交接,清浊相混而成章。”而清嘉靖《云霄厅志》表述则为:“北溪水浑。南溪独清。虽海潮日再至而清浊自不淆,潋滟成章。”有意思的是,无论哪种说法,漳江都是由南北两溪汇合,而且有清浊相交而成章。这种清浊两股水源交汇的奇景,至今仍然可以在西林古渡口清楚地看到。

世界上会有两条如此相似的河流吗?我常常这样问自己。每每站在江边,总会有另一条清浊交汇的河流,向我奔腾而来……因而我固执地相信,千里之外,一条名叫漳河的古老河流,一定与漳江,有着某种关联。

在夕阳古厝影映间,在潺潺流水声里,我听见一句浑厚的带有河南口音的感叹:“此水如上党之清漳。”

时光闪回一千三百多年前。公元669年,祖籍河南固始的归德将军陈政奉诏出任岭南行军总管,统率3600名府兵,自河南固始出发,南下戍闽,以靖“蛮獠啸乱”。当时,远离中原的福建、广东交界处的闽南封闭落后,被历史典籍形容为“蛮獠之区、瘴疠之地”。这片人迹萧然的地方,居住的是南蛮土著。南蛮的称谓最早记载来自于《礼记》:“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这些额头有刺青的土著性格强悍,骁勇善战,攀爬如履平地、箭法无比精准。在崇山峻岭崎岖坎坷的小道上,面对雕题、跣足者的负弩相迎,身经百战的陈将军可谓孤独无群,真有虎落平川的窘境。这支从平原长途跋涉而来的队伍,无论曾经多么精锐,终究还是寡不敌众,在华安九龙山被“蛮獠”十八洞联军重重包围,火速求援。随即,朝廷再派陈政的两位胞兄,率军校及家眷共五千余人增援。陈政的老母亲魏妈,以及刚满13岁的儿子陈元光,也随军南下。

我不知当年的高宗皇帝是怎样的一种考量,把一个朝廷三品官员的家族,以这样艰苦征战的形式南迁。当他下诏书给陈政的时候,就已经断了将军的“后路”:“莫辞病,病则朕医;莫辞死,死则朕埋。”当平叛受阻,这个皇帝,派去增援的还是将军的亲兄弟,直至整个家族男女老幼!这段史称“尽室南来”的迁徙,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南方山林潮湿幽暗,瘴疠横行,不仅人烟稀疏,还有蚊虫猛兽出没。来自北方的将士及家眷水土不服,途中纷纷病倒,许多生命悄然陨落。中郎将陈敏和陈敷,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也先后染病身亡。未曾报国身先死,白发却送黑发人。白发苍苍的魏妈,眼睁睁地看着爱子、孙儿,在自己的眼前相继逝去,那是一种怎样的无法言表的残酷啊!然而,军中不可一日无将。72岁的魏妈,这位当年与丈夫共同为建立大唐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元勋夫人,擦干眼泪,掩埋了儿孙,披上盔甲,临阵挂帅,和孙子陈元光一起率部南下,直抵闽南,最终与陈政会师。

我不敢推断,如果没有魏妈决然挂帅,稳定军心,这支没有将领的队伍,会有怎样悲惨的结局?而如果没有后援,陈政率领的府兵被“蛮獠”围困3个月后,会不会弹尽粮绝,或投降或自尽?谁说战争让女人走开,腥风血雨的险境中,她们一样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关于魏妈,史上没有很多记载,对她的纪念,规模最大的是固始安阳山大山奶奶庙,还有云霄仙人峰半径山的魏妈纪念堂,以及闽台一带的魏妈庙。我去过大山奶奶庙,也去过半径山魏妈纪念堂,它们遥遥相望,一样的安静、肃穆、古朴,任千年的月光和霜雪浸润。深藏在静寞中,更容易让人怀想、思念。她没有后世人编写的百岁佘太君那样的传奇,那样的光彩夺目,然而,她统帅府兵,迁徙家族,辅助儿孙在闽南开疆拓土,教化民风,安抚百姓,促进民族融合的巾帼英雄形象,深深地印在她的家族后代、印在漳州人民、印在台湾同胞心中。她没有消逝,她真切地存在。历史,不需要粉饰。

魏妈率领的援军和陈政的队伍在九龙山会合后,士气大振,一路攻克关隘侗寨,直至进入云霄安营扎寨。归德将军与母亲、儿子团聚,喜极而泣又悲从中来。两位兄长撒手西寰,犹如手足痛断,这样的伤痛让将军在看到那条江的时候,汹涌而来。那是一条名叫绥安溪的河流,将军在渡过这条河流的时候掬水而饮,一样的清澈甘甜,一样的南清北浊两溪交汇,将军恍然回到故乡,父兄朝自己张开臂膀……“此水如上党之清漳”。将军说与身边的母亲与儿子,仰天长叹,遥远的漳河模糊了他的双眸……

   “居太行之巅,叶形最高,与天为党,故名上党。”上党地处晋、冀、豫三省交界处,因其高踞险要的地理位置,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曾有“得上党而望中原”之说。将军年轻时曾随父亲陈犊在李世民麾下征战上党漳河流域,攻克临汾等郡,官拜左郎将。上党是古老的漳河的源头。漳河贯穿晋、冀、鲁、豫四省,有清浊两大水系。清漳河发源于太行山,经山西省晋中市流入河北省,在涉县的合漳村与自西而来的浊漳河汇合,形成漳河。

喝着漳河水长大的将军,血液里盛满中原汉子叱咤风云的豪气,也饱含离家游子难舍的思乡情怀。昔日,他随父策马挥戈于漳河之畔,为家国立功;今朝,他率众衔命南下,归期遥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无不令将军魂牵梦绕。上党已经远去,漳河却在心里。面对这条南清北浊汇合成章的江水,将军百感交集,他明白,他必须在这里安营扎寨。老母亲在西林,几千将士和家眷在西林,他要给母亲,给幼子,给将士及眷属一个家……

绥安溪有了新的名字:漳江。漳江和漳河,闽南与中原,因了一位将军,因了几千将士,奔流跨越两千公里,交汇融合,隔空一体。那一刻,将军知道,回不去了,故乡,已成为有月亮的晚上的一种怅惘……

戍边八年,积劳成疾的将军在火田病逝。翌年,将军夫人司空氏,也追随丈夫而去。陈元光含泪挥锹,亲手把父母合葬在离西林村不远的云霄山麓,并结庐守墓。青山有幸埋忠骨,云霄山因此得名将军山。每逢中秋佳节,一轮皓月依依垂悬山巅正中,倒影游弋于山下大龙湖,被誉为“将军挂月”。这奇景让人生出许多念想:是寂寞嫦娥为将军长舒广袖,还是明月清辉送将军千里魂归?

人世间,有些东西可以改变,而有些东西亘古永恒,比如乡愁。“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李白一曲《春夜洛城闻笛》,悠悠吹奏了百年千年,思归不得归,谁解个中愁滋味?

有最新的研究发现,在人的几十种情绪中,悲伤持续时间最长,是其他情绪的240倍。陈将军年轻丧父,中年葬兄,多年戍边……他壮年辞世,谁说没有挥之不去的乡愁呢?

陈政逝世之后,陈元光承袭父职,在祖母魏妈辅佐之下,彻底平定叛乱,开辟家园,建章立业。他奉行“靖寇患于炎荒,奠皇恩于绝域”的怀柔政策,实行团结教化。为了确保闽南一带长治久安,陈元光又于唐垂拱二年(686年)上书朝廷,请求建立州县。据民国版《云霄县志·建置沿革》载:“唐垂拱二年,元光请于泉潮间建一州,以抗岭表。朝廷以元光父子入牧兹土,令其兼秩领州,并给告身,即屯所建漳州郡。领漳浦、怀恩二县。故城在梁山脚下,今云霄西林村。”相传,这个“即屯所建郡”的“屯所”,就是现在的西林村。西林村地处漳江之畔,故州以江得名“漳州”。从此,来自中原大地的府兵们,化刀剑为犁耙,屯田建堡,兴修水利,兴农积粟,通商惠工。陈元光还鼓励没有成家的将士与当地的民女通婚,倡导“男生女长通蕃息,五十八氏交为婚”,从血缘亲情方面维系民族团结。传说,当地有一种风俗:新娘在披上红色嫁衣之前,贴身必穿一袭纯白衣裤。这身白衣意在纪念与唐军对峙战死的父兄,而红裙则标志自己即将嫁与唐兵、开始新生活的喜庆。生活总要继续,战争有时难分对错。在长达150年的时间里,陈家六代,前赴后继,有多人在南迁和平叛中捐躯,先后有四代人曾任漳州刺史。他们开启了闽南文明史的新纪元,也延续了闽南与中原的文化脉络和血缘传承。

如果说,陈政将军当年一声喟叹,把漳河汇入漳江,播下的是一颗乡愁的种子,那么,随着武后的一纸敕令,漳州,从此镶在了大唐帝国的版图上,也同时嵌入了中原87姓子民无尽的乡愁……

固始已远,漳江相伴。开漳将士们把乡愁化为对新建家园的爱,播洒在闽南这块陌生的土地上。他们烧荒播种,开垦了万亩田园,于是有了“火田”;他们开办学堂,传播中原文化礼教,于是有了“唐化里”;他们把家乡地名刻在新建的祠堂里,于是有了“故始”、“光州”、“浮光世泽”的牌匾……中原故里的点点印记,在这里留存,陌生的山山水水,有了家的色彩……

陈氏父子开漳的这段功勋历史上虽有不少追封,可是无论新旧《唐书》,对此事迹均无记载,因而后人对这段史事说法不一,尤其一些专家学者对漳州最早建置州郡的地点提出异议,众说纷纭。其实也不必太在意哪种说法更准确,那些点将台、城门匾、浮雕、牌楼等古城遗迹已大量零碎。斯人远去,原景更迭。千年浮尘中,往事如烟如雾。把刨根究底的事让史学家们去做吧,我们只需记住,一千多年的古城,承载了中原和漳州地缘、血缘,承载了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早就是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古郡情结,足矣。

传说中有三十年之久的州治,给西林留下了大量的遗址,如东门瓮、壕沟等,其中“蔡总兵寨”的基址保存完整,残存一堵坚如磐石的古城墙头。 “军营巷”、“粮仓”、“盐馆”、“尚书府”等古地名,也一直保留至今。

在西林村的西南面,有一座夯墙斑驳风化的方形老宅,据说这就是当年漳州首任刺史陈元光办公的衙署。土生土长的西林村书记张铭超告诉我们,从小就听村里长辈们说,这座衙署原来有三开间,有大堂、大埕、仪门,还有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分列的耳室,以及狱司监房、内衙等,占地约一千二百平方米。历经千年的时光侵蚀,很多房间都已经倒塌,唯地上几条约6米长1米宽的长方型石条地板,依旧光亮温润,和历经风雨屹立不倒的主墙一起,向世人展示着这里曾经的恢弘。环顾四周,残墙断垣间,陈家将士指点江山胸怀社稷的言谈心跳似乎还在回荡,而眼前一片荒芜,斑驳不堪,一根根横梁歪斜交错,静默中透露着远久与苍凉。当年的府衙如今已成废墟,曾经的辉煌喧嚣,在朝代更迭中悄无声息地冷清,被瓦砾和荒草渐渐掩埋,让独立在秋风萧瑟中的我,沧桑满目,悲怆扼腕。

古城基的遗址在西林村多处可见,有些地段,如南城段和西北城段还遗存部分城墙。传说中当年陈元光的练兵指挥台,如今仅残存一堵约5米高,1米厚的墙体,被丛生的杂草包围着。而炮台、演兵坛、点将台等旧址,也难觅踪迹,唯有黄皮果树和不知名的青藤仍郁郁葱葱地长着。也许是当年在这里操练的多是年轻的将士,他们阳刚的汗水深深浸透这一方土地,所以这里的树木青草特别翠绿旺盛,充满其他地块不曾有的气场,让后世寻来的人们生出一些唏嘘感慨。

村的东头有座五通庙,相传是唐朝以前原住民所建。原来庙内的石柱有盘、蓝、雷氏捐舍字样,可见唐军入闽时,此地真有畲民居住。陈将军从中原携带汉代名将周亚夫香火至此,塑像供奉于庙中。庙前有一颗巨大的古榕,传说也是唐军将士栽种,历经千年,依旧挺拔壮硕。我相信它会一直一直站在这里,因为它是一棵没有年轮的乡愁树,永远不会老去……

村的北面,是多年前重新翻修的上林圣宫,前殿祀奉开漳圣王陈元光,后殿供奉南海观音。占地1600平方米,终日香火缭绕。每年元宵节,这里都会举办场面盛大的“圣王巡安”民俗活动 ,包括抬神像巡游各村庄的“巡城”, 献供礼拜的“鉴王”,抬神像赛跑的“走王”。抬神队伍鼓乐喧天,锣鸣笙悦。所到之处,鞭炮争鸣,供品如山,香案延绵。这种礼俗整整流传了一千多年,庄重神圣。人们深信,开漳圣王一直在这里“巡城”和视察,保境安民,而百姓们用自家生产的酒菜牲畜祭拜祖先,让先辈知道后代生活富足,五谷丰登。

村南边是张氏家庙孝思堂,祀奉开漳将领张虎的后裔张元甫。家庙颇有气派,占地1008平方米,雕梁画栋,镌柱刻楹,悬挂张氏历代进士及职官匾额多方。张铭超告诉我,跟随陈政父子南下有58姓府兵,加上家眷的姓氏,共有87姓子民,大都在云霄安家落户。他们开基建宅,按照中原姓氏的习惯聚居,于是有了西林的张氏家庙、阳下的方氏家庙、下楼的吴氏家庙和陈岱的陈氏家庙。

《新唐书·兵制》上说,“盖唐有天下二百余年,而兵之大势三变,其始盛时有府兵……”也就是说,府兵制是盛唐兵制,也是西林人的荣耀与骄傲。“我们西林村大都姓张,这个张姓就是跟陈将军南下的58姓唐朝府兵中的大姓之一。” 张书记话语中不无炫耀。“我可是真正的陈元光的后裔,我父亲专门研究过,我们是有族谱的!”火田镇的陈镇长,更是一脸的自豪。府兵们的后裔移居台湾、东南亚以及欧美各地后,也以“唐人”自称,并把当时强盛的大唐江山称为“唐山”。从大陆移民到台湾开基的历险,则被称为“唐山过台湾”。我想起漳州市区颇具规模的漳台族谱馆,那里收藏展示漳台族谱一千二百多部,台湾现有一百个大姓中,大部分都能在那里找到族谱。“伴随漳籍移民的足迹,闽南文化族群在海外延续着原乡文化情结,熔铸为唐山文化链接,拓展了中华文化的影响,展示了闽南文化的恒久魅力。因此,所谓唐山过台湾,实际上就是漳州过台湾。”汤毓贤如是说。

确实,在当地人的心里,西林乃至整个云霄县,是一处圣地。正是陈氏父子入镇闽南,开创了漳州文明的发展史。“唐史无人修列传,漳江有庙祀将军”,漳州人民以修庙供奉的这种古老的方式,纪念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在漳州,奉祀开漳圣王及其将佐的“圣王庙”就有一百多座。伴随着开漳府兵的子孙后代移民台湾以及海外的足迹,被奉为“开漳祖庙”的云霄威惠庙,更是香火远播,仅在台湾各地的分庙就达三百多座。

庙在,祖先在;魏妈在,家就在。每当夜雨敲响屋檐,乡愁如约而至时,燃一炷清香,精神就有了底气,有了依托。再陌生的城镇,再不安的角落,只要庙在,就有一份踏实的熟稔,一份归宿的淡定。

如今,每年一度的“海峡论坛”期间,都有大批台湾的漳籍后裔来到云霄寻根访祖,将军山下,海峡两岸开漳圣王文化节已举办多届,在台湾掀起一次又一次文化寻根潮。有资料统计,近十五年来,前来云霄寻根谒祖的台胞就有八万多人次,到漳州族谱馆对接的台湾姓氏达八十多个、数十万人。

当乡愁不再是余光中先生笔下那一枚邮票、一张船票时,多少人越过了浅浅的海峡,来寻找祖先的墓地,查访自家的族谱,这是乡愁,更是依恋。故土是根,故乡是本,有了根的牵绊,心不再空荡,脚步也不再彷徨。

有官方消息称:当地政府正计划筹建一个大型的开漳圣王文化公园,而西林村的古郡遗址修复,已列入首期工程。云霄县的领导说,西林漳州故城重建工程将遵循“存古、复古、创古”的建设理念,以“漳台缘,两岸情,祖根地,唐风颂”为形象定位。我们有理由期待一座古城的再生,可是我却又忙不迭多拍了几张古城墙、古郡的照片。遗址虽然残破,却散发出历史的神韵,是未加修饰的原物,浸透陈年的痕迹,裸露岁月的本真。我害怕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古村成为现代建筑师们抒情写意的载体,金碧辉煌的雕梁飞檐吞噬了灰头土脸的废墟,闻不到前朝的气味,历史的风雨,成为导游嘴里轻描淡写的字句。回望乡愁是人们对故土文化的眷恋,古村落包含贮藏的不仅是历史,更有大到一个民族、小到一个家族的发展脉络精神信息,是心灵的故园。故园在,我们才能在辛劳疲惫时有栖息港湾,在奋力前行时有足够底气。

我徜徉在依旧壮观的西林古渡口,一抹斜阳悠悠照着,树影葱茏,江水荡漾。那些花岗岩石阶,历经千年风雨侵蚀和水流的润泽,苍劲古朴晶莹透亮,它执著地守候在这里,向世人展示一个时代的存在。漳河和漳江,从远古洪荒奔腾而来,在广袤壮美的中华大地融合汇流,任朝代更替历史变迁,兀自重复着民族乐章的旋律。

清风徐来,侧耳倾听,有清亮的声音在海峡上空回荡:“元光之光,非陈姓一姓之所私有,当以漳民之所有;非漳民之所有,当以台民之所有;非台民之所有,当宜国人之所共有……”这是镌刻在台湾高雄凤邑开漳圣王庙碑上的文字,这是铭记在两岸百姓心中的碑文。我突然感到,时光可以吞噬和摧毁曾经的府衙与城墙,吞噬和摧毁不了的,是那种开天辟地的威武雄风,那种将军山一样的气概。开漳将士们的形象和他们的丰功伟绩,已经沉入岁月的深处,但他们坚强与勇敢的性格和精神气质融进了后代的血液,在两岸人民的血脉中延伸扩展着,一代,又一代。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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