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伦·伍德对20世纪70年代后西方新左翼理论的批判
2015-04-29姜霁青
姜霁青
[摘 要]埃伦·伍德批评20世纪70年代后西方新左翼在理论上日渐背离经典马克思主义,其中以普兰查斯、拉克劳与墨菲、后现代主义最为典型。在她看来,普兰查斯过分抬高了意识形态与政治的重要性,其理论中存在诸多矛盾与混乱,并具有很大的危害;而拉克劳与墨菲的理论中存在诸多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误读,其“激进民主”方案也缺乏可靠的社会根基,政治策略本质上是一种改良主义;后现代主义的产生有其特定的历史根源,其理论逻辑混乱,政治主张亦具有很大的迷惑性并可能导致严重后果。伍德批判的出发点在于捍卫经典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地位,其中贯穿着马克思主义思维方法,但在有些问题上批判过于笼统,分寸上也不是很适当。
[关键词]埃伦·伍德;新左翼;普兰查斯;拉克劳与墨菲;后现代主义
[中图分类号]B71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5)01-0134-04
Abstract:Ellen Meiksins Wood criticizes that the western New Left gradually deviate from classical marxism in theory after 1970s among whom Nicos Poulantzas, Laclau/Mouffe and Postmodernism are typical. In her opinion, Poulantzas raises the importance of ideology and politics too much and there are many mistakes and chaos in his theory which has a great deal of harm. She insists that there is a lot of misunderstanding in Laclau and Mouffe's theory,that its "Radical Democracy" scheme is lack of reliable social foundation and its political strategy is essentially a kind of reformism. In addition,Wood analyses the specific historical roots of the Postmodernism,reveals its logical chaos in theory and indicates its politics is confusing which may have serious consequences. The starting point of Wood's criticism is guarding classical marxism,and the thinking method of it is marxist, but it is inappropriate in some other aspects,such as discretion.
Key words:Ellen Wood;New Left;Marxism;Poulantzas;Laclau/Mouffe;Postmodernism
戰后西方社会结构的重大变化,60年代末激进风暴的无疾而终,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日益盛行等,既导致了70年代后发达国家社会主义运动的萎缩,又造成了西方新左翼在政治理论上对正统马克思主义的逐渐偏离。 而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联东欧的政治剧变更是“加快了在60年代就已启动的知识进程”[1](再版导言p.4)。整个20世纪的后30年间,西方新左翼经历了尼科斯·普兰查斯(Nicos Poulantzas)、恩斯特·拉克劳(Ernesto Laclau)与尚塔尔·墨菲(Chantal Mouffe)、后现代主义几个典型阶段,在理论上朝着距离经典马克思主义越来越远的方向演进,最终到达截然不同的另一端,并因此被一些人称为“后新左”(Newer Left)。对于左翼的这一理论走向,埃伦·伍德(Ellen Meiksins Wood)持强烈反对态度。她基于自己坚定的社会主义信仰和高度的责任感,对左翼的理论转向进行了持续不断的批判,其中,尤以对普兰查斯、拉克劳与墨菲以及后现代主义的批判最为典型。
一、对普兰查斯理论的批判
应当承认,作为一名信仰坚定的左翼理论家,普兰查斯从没有停止过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当代社会主义政治问题的艰辛探索。对此,伍德给予了充分肯定。她指出,普兰查斯“在指导马克思主义者去关注长期被忽视的理论问题方面作出了很大的贡献”[1](p.31),而且在关于社会主义政治问题的基础方面,他试图寻求一种既非斯大林主义的又非社会民主主义的方式。这也是很了不起的。但是,在伍德看来,普兰查斯理论“构想”中的许多内容都背离了马克思主义传统,她因此对其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
第一,批评普兰查斯过分抬高意识形态与政治的重要性,认为这是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传统的“疏离”。伍德认为,抨击并疏离马克思主义的“经济主义”是普兰查斯的理论特点,也是他强调意识形态与政治之独立性的基础。所以如此,根源在于理论中秉承的阿尔都塞主义传统。在普兰查斯看来,生产与剥削关系作为经济的范畴,是不具决定性的。因而在一些重要的理论问题上,他赋予政治和意识形态以重要地位。例如,在阶级问题上,他强调意
识形态的优先性,把生产与剥削关系从阶级的决定性要素中排除出去;在国家问题上,他构建了政治的统治地位,把国家所代表的资本和劳动的阶级敌对替换成权力集团和人民的政治对立。伍德指出,普兰查斯不光在主要观点上依据阿尔都塞式的原则,在疏离马克思主义的“经济主义”方面,他甚至比阿尔都塞和巴里巴尔走得更远。
第二,指明普兰查斯理论中的诸多矛盾與混乱。伍德分析了普兰查斯理论中的矛盾与混乱:一方面抨击改良主义倾向,另一方面又为改良主义寻找理论基础;一方面强调工人阶级政党在“联盟”中不能妥协;另一方面,又要求其在社会主义目标上做出实质改变;一方面认为社会主义方案经过修正可以代表大多数人,因而对通过“人民同盟”的斗争“改造资本主义”充满乐观;另一方面,又认为在当代西方社会中真正的工人阶级代表的是少数人,因而对革命前景极度悲观并以自杀了结;等等。伍德似乎还暗示人们,普氏的理论矛盾与混乱是有原因的。在20世纪70年代,“普兰查斯觉得有义务去面对当时对于马克思主义的各种攻击,同时也要迎合一些新的学术思潮”[1](p.50)。也就是说,他既想在理论中坚持马克思主义传统,又想针对新的现实做出令人信服的分析并迎合学术界的新需要,这就难免出现矛盾与混乱。
第三,揭示了普兰查斯理论“构想”的危害。伍德指出,普兰查斯的阶级理论属于“欧洲共产主义的理论家们把无产阶级在西方社会内部的比重降低成为少数的一种努力……。”[1](p.49)他大笔一挥,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的无产阶级就从大多数被减少到一个残余的群体。这种“关于阶级的定义与其特定的关于‘新小资产阶级的定义,把社会主义策略的聚焦点从形成一个统一的工人阶级转移到构筑以阶级差异和划分为基础的‘人民同盟上去了。”[1](p.49)在他那里,“工人阶级”被降低到微不足道的地位,以至于任何不是基于“人民同盟”的策略似乎都将是盲目冲动和不负责任的。她进一步指出,普氏的阶级划分是武断的,不能帮助人们清楚地把握现实社会中阶级和阶级利益的真实构成;同时,他的“人们同盟”的策略,以及通过资产阶级国家或“高级民主”的“变形”从而过渡到社会主义,由此而致的阶级斗争的“失位”,似乎正在摧毁法国共产党策略的基础[1](p.39)。伍德一针见血地指明,普氏“把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民主放在一个不间断的序列上,模糊了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的冲突、对立与阶级矛盾”,从而“预言了所有新的‘真正的社会主义的全部主题”[1](pp.52-53)。
此外,伍德还指出了普兰查斯理论的抽象性和模糊性。她认为,普氏关于政治基础的理论探讨仍然停留在抽象的批判、否定层面上,在理论基础上则是对主要的可能性选择加以诋毁,且没有对任何政党路线给出肯定性承诺。[1](p.31)同时,普氏关于社会主义的构思及实现途径是模糊的,关于工人阶级在阶级斗争中的作用也含含糊糊。
二、对拉克劳与墨菲理论的批判
伍德对拉克劳与墨菲理论的批判集中在以下几方面:
其一,拉克劳与墨菲的理论中存在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误读。首先,拉克劳与墨菲显然把马克思解读为一个技术决定论者。伍德指出,拉克劳与墨菲把以下观点归之于马克思:“生产力是‘中性的,而且它的发展是一个‘中性的过程”[1](p.65);“无产阶级不过是这一基本的技术发展进程的映象,就如同是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对立一样”[1](p.49);“为了使通过集体占有由资本主义发展起来的‘中性的生产力得到进一步发展,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被降低为服从技术规则的要求”[1](pp.65-66)。其次,他们误解了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政治基础的思想。“他们认为,马克思主义盲目地把工人阶级的‘经济利益与社会主义政治联系在一起……”[1](p.69)。在他们看来,马克思主义把社会主义政治与工人阶级利益联系起来,主要是基于一种必然的假设,即工人阶级的团结及其社会主义冲动是资本主义发展的结果,而不是来自于意识形态和政治方面的“外部干预”。伍德指出,拉克劳与墨菲的理论“不仅是涉及对马克思的惊人的误读,而且在推理上也是根本错误的”,并且“在一些更为基本的方面也是存在问题的”[1](p.70)。
其二,拉克劳与墨菲的“激进民主”方案缺乏可靠的社会根基。拉克劳-墨菲宣称,“社会的多元性与非决定性”是当代资本主义中一个既定的事实,历史的推动力不再是物质利益和阶级斗争,而在于民主的冲动以及民主斗争的多元化,社会主义已经内在地包含于这种民主运动之中。对此伍德指出,拉克劳与墨菲把社会主义斗争替换为“激进多元民主”运动,让“多元”主体取代工人阶级,并赋予知识分子以相当重要的角色,这使得他们的政治在本质上是无根的。她认为,拉克劳与墨菲的“民主话语”只是对于政治不平等的批判,它不能代替对于经济不平等的批判。因此,“民主话语”根本无法把历史和政治统一起来,更不能充当联结松散性多元主体的胶合剂。
其三,拉克劳与墨菲的政治策略本质上是改良主义。“对于拉克劳来说,正确的策略不是去强调社会主义的特殊性,不是通过用社会主义民主去挑战资产阶级民主的局限性,从而呼吁社会主义民主,而且,最终也不是去追求工人阶级的特殊利益,而是去淡化分裂与冲突。”[1](p.63)伍德认为,拉克劳与墨菲试图“通过资产阶级民主形式的扩展而建设社会主义”,这是“忽略了资本与劳动之间的直接对立”(同上)。他们的政治构思实质上是在资产阶级民主和社会主义民主之间搭建一座桥梁,在概念中消除它们之间的根本断裂。伍德指出:“这种观点的重要意义似乎在于社会主义可以仅仅通过扩展这些从根本上讲是阶级中立性的民主形式而建成”[1](p.62)。
三、对后现代主义的批判
鉴于后现代主义“特别重要”,伍德也专门对其进行了批判,以消除其不利影响。在她看来,后现代主义的产生有着特定的历史根源,后现代主义的理论中存在很大的逻辑混乱,后现代主义的政治主张也具有很大的迷惑性并会产生严重后果。
伍德认为,后现代主义世界观源自于战后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它与“消费主义的、移动式的、全球性的资本主义”存在不可分割的联系。战后消费主义的盛行、消费方式的多样化和生活方式的多样性,使后现代主义者对资本主义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后现代主义确信,战后的繁荣使反对资本主义的机会大大减少,劳工阶级这一曾经的反资本主义力量已完全受资本主义消费观所支配。显然,由于对“黄金”期结束后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危机视而不见,或者是理论研究上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后现代主义者对发生的一切深感无能为力,从而染上了失败主义情绪。“就此而言,人类历史上没有什么文化现象的物质基础比后现代主义的物质基础更为显而易见的了。”[2](p.13)
伍德指出,后现代主義理论中存有不少逻辑混乱,在许多地方自相矛盾。他们信奉甚至崇拜资本主义,却又否定启蒙运动构想,把现代性和资本主义等量齐观;一方面否定历史的连续性和完整性,另一方面又认为资本主义的繁荣是持久的永恒的;“他们拒绝任何普遍化政治方案,但它自己本身就是普遍化的解放方案。”[3](pp.21-22)所有这些,都显示出后现代主义自身的迷惑和彷徨。伍德进一步指出,后现代主义视那些启蒙运动的价值观为现代不幸之根源,但如果真的否定了启蒙运动所倡导的民主、平等、社会正义等,那么后现代主义左派所要探讨的那些不同的斗争也就缺乏存在的必要。
按照伍德的看法,后现代主义政治方案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和虚伪性,阻碍着反资本主义的进步事业。尽管后现代主义在言辞上十分激进,但其骨子里渗透的是十足的失败主义——臣服于资本主义的“最终”胜利,这使其理论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后现代主义的论述中很难找到资本主义是种‘整体性的制度这样的词句,所以连对资本主义的评论也不见了。与阶级或国家拥有全权和与阶级反抗或反对国家有关的、传统意义上的‘政治实际上显然被摒弃了,代之而用的是‘群体政治(甚或是‘个人即政治)的激烈斗争。”[2](p.8)同时,后现代主义鼓吹思想解放,批评马克思主义这样的“整体化”体系是“思想僵化”,这是其最具吸引力的地方。但是,这种建立在非完整认识观基础上的思想解放在很大程度上是虚假的,其付出的代价是严重得多的“思想僵化”。用伍德的话说,后现代主义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整体化理论体系。它排斥其他批判性思想和谋求解放的策略,拒批评于千里之外,成了一种最为僵化的教条;它妨碍着人们对所处时代进行系统的认识,阻滞人们对资本主义进行彻底的批判以及采取一切有效的政治行动。
三、评价和结论
应当承认,较之于当代西方其他的左翼学者,埃伦·伍德是极具忧患意识和使命意识的。她对以普兰查斯、拉克劳与墨菲、后现代主义为代表的新左翼理论的批判有着诸多积极因素。首先,伍德批判的出发点是值得高度肯定的。在当代西方左翼阵营中,以发展马克思主义之名而篡改马克思主义的倾向不容小觑,它对左翼进步运动的消极作用也是极其严重的。正是基于对人类进步事业的忠诚和责任感,伍德对其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批判,以清除其对社会主义事业的不利影响。其次,伍德的批判在很多地方是切中要害的。例如,她对普兰查斯理论中的混乱和矛盾的分析,对拉克劳与墨菲理论的改良主义实质的揭露,对后现代主义政治方案的欺骗性和虚伪性的抨击,都是一针见血、直击要害。再次,伍德的批判让人们看到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战斗力。伍德对普兰查斯、拉克劳与墨菲以及后现代主义的批判是为了捍卫马克思主义,她在分析和批判中运用的也是马克思主义思维方法,这令其批判既有深度、有冲击力,锐不可当,又使其评价理性而客观。例如,她对普兰查斯的批判就不是简单化的全面否定,而是包含诸多肯定;对后现代主义的批判是全方位的,蕴含着整体性思维。
当然,伍德的批判中也不乏值得商榷之处。如,她对后现代主义抛弃社会主义目标的批判无疑是正确的,但对其倡导的新社会运动一概否定,这就明显不当。再如,对拉克劳与墨菲的多元主体论,也应具体分析,而不能无视当代社会结构的变化而固守传统的单一主体论。
总之,伍德反对左翼对马克思主义的背叛,视其为彻头彻尾的理论“滑坡”和政治上的投降,这是值得肯定的。其批判中的片面之处大体上不影响这些批判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参 考 文 献]
[1]艾伦·伍德.新社会主义[M].尚庆飞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2]埃伦·梅克辛斯·伍德等.保卫历史: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M].郝名玮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3]埃伦·米克辛斯·伍德.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还是资本主义?[J].张世鹏译.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1997(2).
(作者系中共福建省委党校、福建行政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
[责任编辑 张桂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