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述楔形文字史料概览
2015-04-29国洪更
国洪更
[摘 要]亚述的楔形文字文献大致可以分为王室铭文、管理档案、法律文献、书信和学术作品五大类,具有显著的历时性差别:古亚述时期,各类文献时空分布不均,私人文献多于官方文件;中亚述时期,各类文献的时间分布不均,官方文件多于私人文献;新亚述时期,各类文献的时空分布较为均衡,官方文件多于私人文献。楔形文字文献是研究亚述历史的前提和基础,不过,由于不同类别文献的时空分布的不均衡,加之,各类文献史料价值差别明显,亚述历史研究尚存在不能尽如人意之处。
[关键词]亚述;楔形文字文献;史料价值
[中图分类号]H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5)01-0102-06
亚述学①是一门主要通过发掘和释读楔形文字文献来研究古代两河流域历史与文化的综合性学科,亚述历史文化研究是其最重要的课题之一,因此,楔形文字文献是研究亚述历史最重要的材料。根据亚述语的发展变化,亚述学界一般将亚述历史分为古亚述(约公元前2000年至公元前18世纪)、中亚述(约公元前1400年至公元前1050年)和新亚述(约公元前934年至公元前612年)三个并不连贯的阶段。全面地介绍和分析亚述的楔形文字文献,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亚述某个阶段的历史研究得较为透彻,而某些时期仍属于黑暗时代,而且有助于学界认识到亚述的某些问题是可以进行研究的。鉴于此,本文拟在前人研究基础上,一方面梳理亚述各个历史阶段不同类别楔形文字文献的时空分布状况;另一方面,对其主要内容予以评述,并对其史料价值予以评判。
一、古亚述时期的楔形文字文献
古亚述时期,亚述的楔形文字文献主要出自安纳托利亚的商业据点卡涅什(Kane,今屈尔泰培),幼发拉底河畔的马里(Mari,今泰尔哈里里)也出土了为数较多的文献,而本土的阿淑尔(Aur,今卡拉特·舍尔加特)城发现的文献却屈指可数。由于卡涅什出土的大部分文献还没有整理出来,古亚述文献的全貌尚未揭开。迄今为止,已经整理的古亚述楔形文献大致可以分为书信、法律文献、管理档案和王室銘文等四大类。
与其他文献一样,古亚述时期的书信也被称为“泥板”( uppum),占卡涅什出土的文献的1/3左右。这些书信又可分为私人书信和官方书信两大类,其中前一类占绝大多数。私人书信又可以分为私人商业信函和商人的家信两类,前者既有阿淑尔城的“家族贸易公司”与安纳托利亚的亚述商人或其商业伙伴之间的书信,也有安纳托利亚各商业据点的亚述商人之间的通信,主要涉及商品的种类、供求、运输、价格、税收、投融资等商业经营方面的事务;而后者主要指阿淑尔城的亚述商人,以及其商业代理人与安纳托利亚的家庭成员之间的通信,主要涉及婚姻、收养、赠予和遗嘱等家庭事务。古亚述时期的官方书信分为阿淑尔城邦当局与安纳托利亚的商业据点及其之间的通信和与同时代的国家之间外交信件两大类,前者既包括阿淑尔城邦与安纳托利亚的商业据点之间、各商业据点之间就行政司法等事务而写的信件,又包括马里宫廷档案中的沙马什-阿达德一世(ama-Adad Ⅰ)父子之间及其与各级官员之间的通信。外交信件主要涉及政治和商业方面的事务,既包括阿淑尔城邦当局、商业据点与安纳托利亚地区王公之间的信件,还包括沙马什-阿达德一世父子与古巴比伦王国等同时代的国家之间的通信[1](pp.88-91)。
法律文献是古亚述时期另一类重要材料,主要有商业契约、财产所有权转让证书、收据、判决文书、条约和法律文本五大类。商业契约是古亚述时期最重要的法律文献,主要涉及商队服务、商品运输与储存、合伙经营等方面,还有因资金借贷产生的借据。财产所有权转让证书也是法律文献的组成部分,既有商人在经商过程中有关债权的豁免、放弃、转移的记录,也有在缔结婚约、交付嫁妆、收养和财产继承时形成的财产所有权证书。古亚述时期的收据主要涉及奴隶和房屋,而没有提及与他们经营有关的纺织品、锡、铜和羊毛等商品。亚述人在卡涅什等商业据点建立了自己的司法机构,留下了数量可观的敕令、法庭的传唤记录、讯问记录、宣誓作证记录、控辩双方和证人的证词和法庭判决的草稿及最终文本等等。古亚述时期的条约共分为两类,一类是客居安纳托利亚地的阿淑尔商人与当地王公签订的条约[2] (pp.249-268) ,另一类是“上美索不达米亚王国”(Upper Mesopotamian Kingdom)与古巴比伦王国签订的边界条约。尽管卡涅什出土的法律文献不止一次地提及“根据镌刻在石碑上的文字”,但是,迄今为止,我们尚未发现阿淑尔城邦或其安纳托利亚商业据点的法典。卡涅什出土的三块泥板文献最具有法典性质,但破损比较严重,可以辨识的部分主要涉及商业据点的审判程序[3] (pp.1717-1744) 。
备忘录与物品清单是古亚述时期特有的文献材料,主要指文件的撰写者或所有者在书写相关文件时所做的简要记录,可归结为私人管理档案。备忘录和清单大概占所有文献的20%—30%,长短不一,有的仅仅2—5行,有的则长达百余行。备忘录和清单涉及的内容非常丰富,主要有付款、出售的纺织品、商队旅行的费用、在商业据点仓库储存的商品和银子等事务的清单和追讨欠债的记录等。一些备忘录和清单非常详细,商队组织者通常在清单中不厌其烦地罗列各位商人委托运输的商品、金银、商队需要支付的税赋、贿赂关隘守军的礼物、商队人员的食物、宿营地、路线、替代死去驮兽和额外雇佣人员的方案等。备忘录与物品清单既没有证人的见证,也没有有关人员的印章,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力。备忘录和清单是正式文件的摘要,对恢复破损的文件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不过,它们通常不提撰写者或所有者的名字,如果发掘者不仔细分类,后世的研究者将很难利用 [1](pp.96-98) 。
古亚述时期,王室铭文数量不多,主要出自阿淑尔城的阿淑尔神庙和伊什塔尔(Ishtar)神庙。古亚述时期的王室铭文直接来源于苏美尔—巴比伦的国王献祭铭文[3](p.41),大致可以分为献祭铭文和建筑铭文两大类。古亚述的献祭铭文主要介绍了国王的名号、与神灵的关系以及奉献的物品,这类铭文结构简单,篇幅较短,数量不多。建筑铭文介绍了国王修建神庙的缘由和具体过程等细节,一般结构复杂,篇幅较长,其中伊鲁-舒马(Ilu-uma)的两篇文献还提到了阿卡德人债务的豁免[5](p.15,17),沙马什-阿达德一世的一篇铭文还记载了阿淑尔城的物价以及从附属国收取的贡赋[5](p.49)。卡涅什的文献还包括数份名年官表(eponym),尽管其内容简洁,且先后顺序有一定的矛盾,但对于确定相关文献的年代顺序至关重要[6](pp.1-83) 。马里出土的名年官表,保存了从纳拉姆辛一世(Naram-SinⅠ)到沙马什-阿达德一世时期名年官的名字及其顺序 [7](pp.160-164) 。
总的来说,古亚述时期的楔形文字文献具有三个鲜明的特点,空间分布不平衡是其最突出的特点。安纳托利亚地区商业据点出土的文献多达23万份 [8] (p.20) ,幼发拉底河畔的马里城出土了2—25万片泥板或泥板残片,其中“上美索不达米亚王国”时期的文献数以百计[9](p.1),而阿淑尔城本身出土的文献仅仅十余篇。
时间分布不均衡是古亚述时期楔形文字文献的另一个特点。从大约公元前2000年阿淑尔城挣脱乌尔第三王朝(UrⅢ)的羁绊到大约公元前1776年“上美索不达米亚王国”基本解体,古亚述时期延续了二百多年左右,但是,这一阶段的文献材料主要出自公元前1845年到公元前1835年以及公元前19世纪末和公元前18世纪初两个时段,其他时段的材料非常匮乏,有些时段则没有任何材料。
私人文献多于官方文件是古亚述时期楔形文字文献的第三个特点。古亚述时期,绝大多数文献出自安纳托利亚的商业据点,大多发现于商人的“档案库”中,而该城的行政管理中心则没有发现多少文献。商人保存的“档案”大多与商业活动或家庭生活有关。因此,古亚述时期的文献有助于研究商人的经营和生活,而对研究国家机构的构成和运作的作用不大。
二、中亚述时期的楔形文字文献
中亚述时期,亚述的多数文献主要出自阿淑尔城,新都卡尔—图库尔提-尼努尔塔(Kar-Tuklti-Ninurta,今图卢尔 阿加尔)与什巴尼巴(ibaniba,今泰尔比拉)、扎马哈(Zamaha,今泰尔阿尔-里马赫)、西卡尼(Sikani,今泰尔法哈里亚)、杜尔—卡特里穆(Dur-Katlimmu,今泰尔舍赫—哈马德)和巴里胡(Balihu,今泰尔萨比-阿伯亚德)等重要行省遗址也出土了数量不等的楔形文字文献,埃尔-阿玛尔纳(ElAmarna,今埃及萨扎布)和赫梯都城哈图沙(Hatua,今土耳其勃尕卡尔村)也出土了少量亚述楔形文字文献。中亚述时期,文献种类齐全,大致可分为王室铭文、行政管理档案、法律文獻、书信和学术作品五大类。
中亚述时期,亚述特色的王室铭文初步定型,国王的军事成就成为王室铭文的主要内容。阿达德-尼拉里一世(Adad-nirari Ⅰ)开创用王室铭文记录国王军事成就的先河,他的一篇铭文生动地描述了国王征战哈尼伽尔巴特(Hanigalbat)的战役。沙尔马纳沙尔一世(Shalmaneser Ⅰ)和图库尔提-尼努尔塔一世(Tukulti-Ninurta Ⅰ)时期,许多铭文的开头和结尾的内容均是传统的主题,然而,中间却嵌入了国王征战的业绩。提格拉特皮拉沙尔一世(Tiglathpileser Ⅰ)时期,国王征战的业绩成为一些王室铭文的主题,而国王献祭和建筑神庙的活动则不见踪影,这是亚述王室铭文与苏美尔—巴比伦王室铭文最大的区别[10](pp.154-155)。中亚述王国还留下了数片编年史残篇,分别记录了恩利尔—尼拉里一世(Enlil-nierari Ⅰ)、阿里克-登-伊里一世(Arik-den-iliⅠ)、图库尔提-尼努尔塔一世、阿淑尔—莱莎—伊沙一世(Aur-re-iiⅠ)和提格拉特皮拉沙尔一世等数位国王在位期间的大事[7](pp.184-191)。
行政管理档案是中亚述时期最重要的文献之一,主要分为神庙档案和国家档案两大类,分别保存在国家官员和神庙管理人员的官署中 [11](pp.168-183) 。目前已知行政管理档案大多出自阿淑尔城,还处在整理过程中从20世纪30年代起,亚述学家逐步整理德国考古学者在阿淑尔遗址发掘的中亚述文献,比较重要的成果是,E. Ebeling,Keilschrifttexte aus Assur religisen Inhalts, Leipzig: J. C. Hinrichs, 1919; O. Schroeder, Keilschrifttexte aus Assur verschiedenen Inhalts, Leipzig: J. C. Hinrichs, 1920; E. Ebeling, Keilschrifttexte aus Assur juristichen inhalts, Leipzig: J. C. Hinrichs, 1927; H. Freydank, Mittelassyrische Rechtsurkunden und Verwaltungstexte, Berlin: Walter de Gruyter & Co., 1976. H. Freydank独自或联合其他学者整理的中亚述文献迄今已有十余卷。,负责神庙供品供应的官员保存了一批神庙gin供品清单,以列表的形式介绍供奉神灵的物品接收和分配情况 [12](p.46) 。国王的大总管的官署里保存了大量行政管理档案;其中一批是物品清单,记录了这位官员接收的原材料和各种加工过的产品,另一部分是强制迁移人员的名单,主要罗列了人员的名字及其所在的城市[12](pp.76-74) 。阿淑尔神的神庙图书馆里还保存了图库尔提-尼努尔塔一世从巴比伦城掠夺的战利品清单[12](p.34) 。值得注意的是,中亚述时期的一些行政管理档案不像多数文献一样写在泥板或镌刻在石头上,而是书写在木质的写字板上,多片写字板链合在一起,以便记录更多的人物和物品 [13](pp.22-26) 。
中亚述时期,法律文献种类齐全,主要有财产所有权转让证书、契约、收据、国王的敕令和法典等。财产所有权转让证书是中亚述时期法律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涉及土地和奴隶买卖、锡和谷物借贷,以及由于缔结婚约、收养和继承引起的财物的转让。契约是法律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亚述人在经商和其他生产和生活过程中因借贷铅、银和谷物等物品而留下的记录 [12](p.93) 。一些财产转让证书还记录了婚姻和收养关系的确立,也可以视为契约。中亚述时期的法律文献中还包括一些收据,主要是亚述人在生产和生活过程中接受物品与服务的凭证 [12](p.93) 。中亚述时期,还有一份国王敕令则规定了赏赐神庙的供品、土地和谷物等 [14](pp.68-70) 。中亚述时期出现了亚述历史上唯一的一部法典,即《中亚述法典》,该法典大致可以分为9表,只有3表保存比较完整,主要涉及土地等财产的所有权、债务与债务奴隶和妇女行为规范、物品的质押等 [15](pp.181-195) 。中亚述王国还流传下来一些国王敕令,主要规定了宫廷人员,尤其是宫廷妇女的行为规范 [15](pp.196-208) 。
中亚述时期,书信数量不多,分为官方书信、外交函件和私人书信等三类。中亚述的官方书信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传唤案件当事人出庭受审的信件,另一部分是关于税赋或礼物的缴纳和运送的信件[16](pp.1-153)。中亚述时期,外交函件主要是阿玛尔纳时代亚述国王与埃及、赫梯、巴比伦王国等西亚北非地区的大国国王之间的通信,是我们研究亚述与当时古代西亚北非地区大国外交关系的主要材料。中亚述时期的私人信件主要是普通人有关生产和生活方面事务的书信。
中亚述时期,学术作品主要保存在阿淑尔神庙的图书馆里,大致可以分为巴比伦尼亚的作品及其仿制品和各类专业人员的作品两类。尽管亚述地区的史前文化早于巴比伦尼亚,但是,古代两河流域文明的曙光却最初照耀在两河流域南部;亚述人非常热爱苏美尔—巴比伦尼亚的文化。图库尔提-尼努尔塔一世曾从巴比伦城掠夺了大量泥板文书,其中包括书吏知识、驱魔文献、赞美诗、占卜文献和医疗文献等[17](p.194)。亚述人还模仿巴比伦尼亚的作品创作了一批文学作品,诸如《图库尔提-尼努尔塔(一世)史诗》和《提格拉特皮拉沙尔(一世)与动物》等作品。阿淑尔神庙的图书馆里有一批巴比伦文献,可能是巴比伦作品的原件,也可能是从巴比伦的作品复制来的,主要有苏美尔语、阿卡德语词汇表、苏美尔语与阿卡德语的两种语言的赞美诗、史诗等文学作品。[12](p.34)阿淑尔城出土的驱魔咒语等文献也是中亚述时期学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可能是驱魔巫师驱魔治病时背诵的文献咒语[12](p.30)。
中亚述时期的文献有两个突出特点:
其一,分布时间不均。提格拉特皮拉沙尔一世时期的文献异常丰富,图库尔提-尼努尔塔一世、阿达德-尼拉里一世和沙尔马纳沙尔一世等强大国王在位期间文献较多,一些在位较短的国王留下的文献较少,阿淑尔—乌巴利特一世(Aur-ubali
瘙 塅 Ⅰ)以前的诸王基本没有文献材料,这就造成了亚述历史上的“黑暗时代”。
其二,官方文件多于私人文档,大多出自都城阿淑尔和重要的行省,分别保存在神庙和国家的官员官署里。中亚述时期的文献大多与国王、行省和神庙有关,具有明显的官方色彩,而私人文献数量非常少。中亚述时期的文献有助于研究国家机构的运作,而无益于考察微观经济运行的研究。
三、 新亚述时期的楔形文字文献
新亚述时期是亚述的鼎盛阶段,新亚述时期,亚述疆域广阔,中央集权制的政治结构基本形成,通常称为亚述帝国。但英国剑桥大学学者波斯特盖特对此持不同的意见,他认为新亚述早期的国王阿淑尔纳色尔帕二世(Ashurnasirpal Ⅱ)和沙尔马纳沙尔三世(Shalamaneser Ⅲ)的扩张与中亚述阶段的对外征服没有本质的差别,亚述帝国应始于提格拉特皮拉沙尔三世时期。参见J.N. Postgate, “The Economic Structure of the Assyria Empire”, in M.T. Larsen, ed., Power and Propaganda: A Symposium on Ancient Empires, Copenhagen: Akademisk Forlag, 1979, p.194.也是楔形文字文献最丰富的时段。新亚述时期的楔形文字文献主要出自尼尼微(Nineveh,今库云基克)、卡尔胡(Kalhu,今尼姆鲁德)、杜尔—沙鲁金(Dur-arruken,今霍萨巴德)和阿淑尔四个都城,提尔—巴尔西普/卡尔—沙尔马纳沙尔(Til-Barsib/kar-Shalmaneser,今泰尔阿赫马尔)、杜尔—卡提里穆(Dur-katlimmu)和图什罕(Tuhan,今济亚雷特)等重要行省省会也出土了数量不等的文献。新亚述时期的文献大致可分为王室铭文、书信、法律文献、行政管理文献和学术作品等五大类。
新亚述时期是亚述王室铭文的成熟阶段,王室铭文卷帙浩繁,但是,其內容不外乎国王南征北战的军事成就和修建神庙与城池的业绩两大主题。根据铭文的叙事方式,新亚述时期的王室铭文一般分为编年铭文和展示铭文两大类,前者主要指以时间为顺序,以第一人称的口气记述国王的成就,后者指以空间为顺序、以第三人称的口气描述国王的业绩。战争是编年铭文唯一的主题,不过,一些编年铭文只记述一场战役,另一些王室铭文则记述了多次战役。展示铭文涉及了亚述王室铭文的两大主题,但是,一些展示铭文仅仅涉及国王的建筑成就,另一些展示铭文兼顾战争和建筑两个主题[10](pp.150-154)。新亚述时期还留下了名年官表、国王年表和编年史。名年官表罗列了名年官的顺序及当年的大事。新亚述时期,亚述王表不但记录了新亚述时期国王在位的顺序和统治时间,而且记录了早期国王的在位的顺序和统治时间[7](pp.136-143) 。巴比伦尼亚—亚述的同步编年史记录了从普祖尔-阿淑尔三世(Puzur-Aur)到阿达德-尼拉里三世(Adad-nirariⅢ)期间的大事[7](pp.176-184) 。
新亚述时期,法律文献主要出自尼尼微、卡尔胡等城市,它们不但数量大,而且种类多。物品所有权转让证书是亚述帝国最重要的法律文献,既包括由于买卖产生的所有权的转让,又包括因馈赠、婚姻、收养和继承等而导致的所有权的转让,涉及的主要物品包括土地、人口、房屋、谷物等。因借贷而产生的契约也是法律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涉及银、谷物等。新亚述时期,国王多次颁布敕令,或豁免臣僚和神庙所有地产的赋役,或规定神庙和宫廷的供应,或任命各类官吏等。新亚述时期还留下不少条约,既有明确亚述与附属国之间权利和义务的条约,也有国王或王后与臣民就王位继承问题签订的条约[18](pp.1-132) 。新亚述时期,法官们还留下了许多司法判决[19](pp.1-95) 。
新亚述时期,亚述疆域空前广阔,交通体系十分发达,通信是国王管理国家的重要手段,共留下了3 450封书信或残篇。芬兰亚述学家西莫·帕尔波拉估计新亚述时期的书信大约有2300封,他可能没有包括一些书信的残片和行省的书信。参见Simo Parpola, “Assyrian Royal Inscriptions and Neo-Assyrian Letters”, in F.M. Fales, ed., Assyrian Royal Inscriptions: New Horizons in Literary, Ideological and Historical Analysis, Roma: Istituto per loriente centro per le antichità e la storia dellarte del vicino oriente, 1981, pp.118-119.新亚述时期的大部分书信出自都城尼尼微、卡尔胡和阿淑尔,大约96﹪的书信是写给国王或者国王写给有关人员的,4﹪左右的书信是写给总督或其他官员的,只有大约32封书信是私人通信。因此,亚述书信一般称为王室通信。新亚述的书信时间跨度大约为250年,最早的书信大致写在公元前9世纪末期,而最晚的书信写在亚述灭亡的前夕。新亚述各个时期的书信分布并不平均,其中阿达德-尼拉里三世(Adad-nirariⅢ)时期大约20封,提格拉特皮拉沙尔三世(Tiglathpileser Ⅲ)和沙尔马纳沙尔五世(ShalmaneserⅤ)时期有大约150封,萨尔贡二世(SargonⅡ)时期有大约1300封,辛纳赫里布(Sennacherib)时期有30封,埃萨尔哈东(Esarhaddon)时期有大约九百封,阿淑尔拔尼拔(Aurbanipal)时期有大约700封,还有大约300封书信无法确定时间 [20](p.100) 。新亚述时期,书信涉及的区域十分广阔,除了亚述本土外,西到地中海沿岸的奇里乞亚(Cilicia)、叙利亚和巴勒斯坦,东到埃兰,北到乌拉尔图(Urartu),南到巴比伦尼亚,亚述的大部分地区都曾在书信中提及。萨尔贡二世及其以前的通信人主要是亚述国王、附属国国王、王室成员、宫廷高级官吏、行省总督、其他军事和行政官吏,书信内容的重点是国家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等事务,而埃萨尔哈东和阿淑尔拔尼拔时期的通信人主要是形形色色的神职人员,书信的内容主要是与国王有关的各种脏卜、占星和征兆以及神庙和宫廷的管理方面等事务 [21](pp.118-119) 。
新亚述时期,行政管理档案主要出自尼尼微和卡尔胡城的王宫,既有宫廷档案,也有一些涉及神庙供品的档案。收受和分配物品的清单或目录是行政管理档案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既涉及王宫,也包括神庙,提及的物品既有金、银、宝石等贵重的物品,也有纺织品、食物、饮料等日常生活用品,还有牛、羊和马等牲畜、砖石、木材和芦苇等建筑材料。人员名单也是行政管理档案的重要组成部分,既有宫廷的侍从、占卜师和巫师等各类专业人员,也包括行省的各类军官、被征服地区流放者。行政管理档案还保存了一批债务清单,很可能是行省没有按时交付的税赋。行政管理档案还保存了一批人口和土地等财产的登记表,可能是国王赏赐臣僚的清单。
新亞述时期,学术作品主要保存在王宫和神庙的图书馆里,数量庞大,种类繁多。苏美尔和巴比伦尼亚的文献占有重要地位,多数文学文献是亚述国王从苏美尔和巴比伦尼亚各地搜集来的,有的是原件,有的则是复制品。书吏教育文献是学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书吏在训练书写技能时的习作,主要有各种楔形文字符号的解释、同义词表、亚述语与苏美尔语及其他语言的对照表、苏美尔语和阿卡德语对照的文献等。占卜文献是学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记录了各种征兆及其对应的含义。驱魔文献也是学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记载了巫师驱魔治病的仪式及其咒语。新亚述时期的学术作品还包括智慧文学,主要包括一些预言、格言及其他富有哲理性的文字作品。
与前两个阶段相比,新亚述时期的文献具有两个鲜明特点:
其一,空间分布更为广泛。新亚述时期,亚述三次迁都,四个都城保存了数量不等的文献;幼发拉底河中游的提尔-巴尔西普/卡尔-沙尔马纳沙尔、哈布尔河流域的杜尔-卡特里穆 [22](pp.1-256) 、北部山区的图什罕[23](pp.1-146)等边远地区的重要行省也都发现了数量不少的文献。材料分布的广泛性增加了其代表性,有助于更全面地研究亚述政治经济与文化。
其二,新亚述时期基本没有 “黑暗时期”。尽管各个时期文献的分布仍不是平均,但是,几乎所有的亚述国王都保存了数量不等的文本文献,这为我们全面、系统地考察亚述政治、经济与文化的发展演变奠定了基础。
四、亚述楔形文字文献的史料价值
尽管楔形文字文献对于亚述历史研究至关重要,不过,不同类型的材料既有自己特殊价值,也有明显的缺陷和不足,在研究亚述历史中的作用不尽相同。
亚述各个历史时期均有数量不等的王室铭文,是研究以帝王将相为中心的政治史和勾勒历史框架的直接材料。不过,亚述王室铭文具有明显的缺陷:一是亚述王室铭文在时间上分布并不均匀,新亚述时期多位国王的铭文卷帙浩繁,而古亚述和中亚述许多国王的铭文数量稀少,一些国王甚至没有留下铭文;二是亚述的王室铭文,特别是以第一人称口气书写的编年铭文,极力宣扬阿淑尔神的威力和亚述国王的英勇,肆意贬低敌人的能力和斗志;亚述的王室铭文细致地罗列、扩大斩杀、俘虏敌军、战利品和贡赋的数量[24](pp.117-156) ,几乎只字不提亚述军队的伤亡情况。亚述王表、名年官表和编年史是历史价值最高的文献,但是,大部分文献的内容过于简单,许多部分残缺难辨。
行政管理档案是记录政府机构和神庙活动最直接的材料,其中包括收受和分配税赋和神庙供品的清单,是我们研究亚述各类赋役制度的重要材料。但是,亚述的行政管理档案具有明显的缺陷:首先,除了个别档案外,亚述大多数行政管理档案没有标注时间,确定文献的时间十分困难;其次,亚述的行政管理档案大多非常简短,中间不乏缩写和难以释读的术语,利用起来非常困难;再次,书写在泥板上的行政管理档案的开头和结尾破损严重,这给我们判断文献的用途和性质增加了难度。
亚述的各个历史阶段均有数量不等的法律文献,涉及亚述经济和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是我们研究亚述法制和社会经济运行的主要材料。不过,法律文献往往仅仅关注某一项事务,其内容相对较为单一。此外,亚述法律文献的发现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一方面,有些法律文献,例如借贷文献,往往在交易结束就被毁掉;另一方面,现有的法律文献主要出自驻有政府机构和神庙的大中型城市,而乡村地区的法律文献数量稀少。
亚述的各个历史阶段均有数量不等的书信,其内容包罗万象,涉及亚述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些内容是其他类别的材料未曾提及的。书信一般要传达明确具体的信息,因此亚述书信的内容相对真实可靠。不过,亚述的书信作为史料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其一,亚述绝大多数书信没有日期,即使根据书信的风格和内容等进行判断,也只能给出一个大致的时间;其二,由于历史背景不详,一些书信的内容晦涩难判。因此,书信在亚述历史的研究中扮演次要角色,丰富了其他材料勾勒的历史框架的内容和色彩。
学术作品似乎与亚述历史研究没有直接的关系,实际上是研究亚述文化发展历程最直接的材料。尽管学术作品总起来说史料价值不高,但是,一些作品的史料价值不容忽视,例如,以国王为主角的史诗保存了大量历史事实,以神灵为主角的神话故事曲折地反映了历史沿革,一些关于重要事务的预言和占卜则直接记录相关的历史事件。
综上所述,楔形文字文本文献决定了亚述历史研究的基本状况。亚述楔形文字文本文献种类各异,数量众多,这为我们研究亚述历史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不过,由于楔形文字文献分布时空的不均衡性及其史料价值的差异,亚述历史研究尚有许多空白需要填补。另外,亚述楔形文字文献中有一些晦涩难懂的术语,亚述历史研究还存在一些未解之谜。随着既有楔形文字文献的重新解读和新楔形文字文献的发掘整理,亚述历史研究的一些薄弱之处也将逐渐获得改善,一些谜团则有望被陆续解开。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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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中國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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