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骰
2015-04-29徐若冰
徐若冰
【关键词】骰;演变;使用方法
【摘 要】本文以我国境内出土的几件有代表性的骰为材料,结合文献资料,对骰的演变过程进行分期研究,进一步探讨了骰的使用方法和使用人群,再现了古代人民精湛的工艺水平和丰富的娱乐生活。
骰,又名投子、浑化,是一种历史悠久的博具和行令工具,主要功能为娱乐。骰最早出现于春秋时期[1],盛行于西汉,晋唐时期形制大为简化,并逐渐定形,影响至今。从出土资料来看,骰的大小不一,材质多样,有骨质、木质、铜质和瓷质等,铭文更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性,尤其西汉一代,其铭文内容高度统一。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发展与演变,骰已经成为人们娱乐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就目前资料所见,出土的骰数量不多,年代较为集中,多出于西汉墓之中。笔者认为,这与汉代盛行的厚葬之风不无联系。相较于其他随葬品,骰具有形制小、用途少、功能单一等特点。因为厚葬之风的盛行,王侯贵族随葬物品品质贵重、数量丰富且品种多样,骰子才得以作为随葬品入葬。
从出土实物来看,骰的形制有十四面体、十八面体和正六面体三种。例举如下:
1.山东青州战国齐墓出土象牙骰子1枚,磨制而成,十四面体,上面阴刻篆书“一”至“六”数字两组[2],其余两面空白无字(图一)。
2.陕西临潼秦始皇陵发现石质骰子1枚,为十四面体[3]。
3.山东临淄汉初齐王墓出土2枚骰子,大小相似,形制相同。空心,内有小铜块。共18个面,各面间镂8个三叉形孔。球面错银,在18个面上分别错出“一”至“十六”以及“骄”和“
4.湖北江陵凤凰山西汉墓10号墓出土木骰1枚,圆球形,直径5厘米。共18面,其中16面阴刻“一”至“十六”的数字,其余两面,一面刻“骄”字,相对的一面刻“
5. 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木骰1枚。出土时位置已移动,18面[6],每面有阴刻篆文,一面刻“骄”,相对的一面刻“
6. 河北满城汉代窦绾墓出土铜骰,与宫中行乐钱同出。通体错金银,共18面,分别以篆书或隶书错出数字“一”至“十六”以及“酒来”和“骄”字。“一”“三”“七”“十”“骄”“酒来”等6面为嵌金地错银一周,另12面为嵌银地错金一周。在各面空隙间用金丝错出三角卷云纹,中心镶嵌绿松石或红玛瑙。骰径2.2厘米[8](图五)。
7.浙江余姚东晋墓出土瓷骰1枚,为正六面体,每面分刻1至6个圆点[9]。
8.四川成都指挥街唐宋遗址出土1枚唐代骰(报告称髀子),器形呈正方体,六面分别钻有1至6个小圆窝,其中代表“四”的一面圆窝内施红彩,其余圆窝内施黑彩,与现代麻将用骰相同。边长0.9厘米[10](图六)。
9.陕西蒲州故城遗址Ⅱ区探沟出土1枚立方体骨制骰,6面分别钻有1至6六点数,通体光滑,棱角经打磨为弧边。边长约0.7厘米[11]。根据地层叠压关系以及出土遗物特征,发掘简报确认此骰所属年代应为宋金时期(图七)。
根据上述骰子形制、铭文等特征的变化,参考相关考古资料,笔者认为,骰的演变过程可分为三个时期。
一期:春秋至秦(前引例1、2),为骰之滥觞期。此期出土实物较少,目前仅见此两枚。主要特征:形制为十四面体,骰表由6个正方形切面和8个非正六边形切面组成;铭文或无,或为数字;构造简单,还未出现后世镂空、嵌金银等繁复工艺;材质为象牙或石料。
二期:两汉时期(前引例3—6)。此期骰逐渐兴盛开来,经常出现在酒宴、聚会等场合。出土实物较之上期有所增加,如前文所引,山东、湖北、湖南、河北等地均有出土。主要特征有:形制演变为十八面体;材质趋于多样,出现了贵族专享的铜质骰;骰体铭文接近统一,“一”至“十六”篆体或隶体数字与“骄”字成为定例,剩余一面多为“妻”字旁古文字(“
三期:晋代至今。此期出现了瓷质骰,形制定型为正方体,已与现代所用基本相同。铭文消失,被圆窝点数所替代,骰体简单、明了,娱乐的功能性更加明显。前引例7的东晋瓷质骰见于常任侠《从游戏玩具上看中印古代文化的关系》一文:“东晋时遗存的古磁(瓷)中,曾见一颗方寸大的骰子,与古埃及、罗马和印度的古迹中所发掘的骰子,以及现代中国和印度的骰子完全相同。这枚骰子出自浙江余姚的晋墓中,是我所知道的在中国发现与古埃及同型的骰子最早的一个。”文中称这枚骰子原为杭州艺专教授李超士所藏,1943年在重庆售与卫聚贤,解放后不知所在[12]。再如前引例9的陕西蒲州宋金时期故城遗址出土的骨制骰子,也为六面立方体。有的学者认为,正六面体骰的出现,是东西方文化相互交流、融合的结果,如成都指挥街唐宋遗址中出土的唐代骰子,“这种正六方体、每面分刻一至六点的骰子,最早见于国外”[13]。
值得注意的是,成都指挥街唐宋遗址出土的这枚唐代骰子代表“四”的一面在4个点窝内施红彩,而其余各面的圆窝内则施黑彩,罗新本等认为,这就是唐代“四点施朱”骰子 [14]。文献中记载的骰子“四点施朱”始于唐玄宗时期,据五代潘远《纪闻谭》记载:“明皇与贵妃采戏,将北,唯重四可解。连叱之,果重四。上悦,顾高力士,令赐绯,遂不易。”清赵翼《陔余丛考》卷33引《言鲭》也记:“唐时投琼,维‘么一点加红,余五子皆黑色。明皇与贵妃采战,将北,惟‘四可解,有一子旋转未定,连叱之,果成‘四。上悦,顾高力士令赐绯,遂相沿至今。”法国学者贾克·谢和耐在《南宋社会生活史》中也说,西方的骰子只有“一”点处为红色,其余均为黑色,中国骰子“一”“四”点皆为红色[15]。
这一时期还出现了数个骰子成套出土的现象,如河南新郑郑韩故城唐宋墓葬出土了10枚瓷骰子,“形状及上面所刻的数字和现在的骰子一模一样”[16]。
综观骰的发展演变过程,可以看出,骰在出现之初,制作工艺简单,材质多属天然,形制为十四面体,铭文或无,或为简单数字;到二期时制作工艺明显提高,形制转化为十八面体,铭文内涵丰富;三期时材质始出现瓷质骰,铭文消失,形制定型为正方体,唐玄宗时期开始“四点施朱”,之后便再无明显变化。
骰的主要功能是娱乐,博玩家开怀一笑。下面笔者试从使用方式和使用人群两个方面对骰的使用进行分析。
骰的使用方式主要可分为两类:
1.作为博具在博戏中使用。如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木骰,与一套制作精美的木质博具同出,是我国目前发现的唯一完整的一套六博用具[17]。六博,又称“陆博”,是一种通过抛掷、计算、行棋而分胜负的娱乐活动。战国时六博游戏已经相当普及,《史记·苏秦列传》记载:“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蹴鞠。”[18]此外,在汉代的画像石、画像砖中也可以找到很多反映当时六博的图案。博戏类型多样,玩法丰富,是古人娱乐消遣的主要方式之一。
2.作为酒令器在宴会中使用。筵席之上掷骰劝饮,是为骰子令。此类骰较为常见。如窦绾墓出土的铜骰,是与40枚宫中行乐钱同出,其铭文更有“酒来”二字,可直接证明它的身份为酒令器。陈直认为,江陵凤凰山西汉墓出土的骰(前引例4)也是酒令器[19]。隋唐时期,骰子令已相当普及,唐人皇甫松《醉乡日月·骰子令》称:“大凡初筵皆先用骰子,盖欲微酣然后迤逦入令。”明清时期骰子令得到极大发展,既有单掷骰子按点数饮酒的酒令,也有一边吟诗、一边掷骰子的诗词类骰子令,还有类似像下棋一样用一张专用图配以骰子的酒令,更有配图吟诗兼有掷骰子的综合性酒令等,梁勇在他的《河北酒文化》一书中有详细介绍[20]。
此外,骰也可以单独使用,不与任何器物相组合。
其次,分析骰的使用人群,可以从两方面进行探讨:
1.社会阶层方面。根据骰在各个时期的出土数量、形制特征和墓主身份等信息,依照前文所讨论的骰的演变过程,可以晋代为分界点,对骰的使用人群进行分析。晋代之前,骰的数量很少,制作工艺繁复,形制复杂,流行范围不是很普遍,出土骰的墓葬主人都是王公权贵,故可以看出该时期骰的使用人群多为统治阶层;晋代至今,骰的形制趋于单一,材质易得,工艺简单,更为重要的是在很多平民墓葬中发现了骰,故该时期骰的使用群体出现了平民阶层,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在整个社会中的流行。
2.性别方面。从出土情况来看,骰的主人以男性居多,但也不乏女性,如窦绾,说明古代也有女性对骰作为博具和酒令器情有独钟。史籍中即有女性参与酒宴和游戏的记载,如:“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21]
总之,骰在古代是非常盛行的,有人甚至对它达到痴迷的地步,在辽道宗耶律洪基一朝,竟然发生了掷骰子定重臣的荒唐事:“帝晚年倦勤,用人不能自择,令各掷骰子,以采胜者官之。俨尝得胜采,上曰:‘上相之征也!迁知枢密院事,赐经邦佐运功臣,封越国公。”[22]
数千年来,骰作为娱乐工(下转70页)(上接61页)具,给人们带来了无数次的欢乐体验,是人们寻常生活中一种有力的解忧工具,其早期繁复华丽的装饰工艺也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高超精湛的手工艺水平。西汉墓葬中骰的数次出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当时厚葬之风的盛行;晋唐以后骰在形制和材质上的变化,使其得以进入社会各阶层的娱乐生活;骰在湖南、湖北、四川、河北等多省份的出现,可见其流行地域范围之广。随着考古工作的开展,相信会有更多的埋藏在地下数千载的古骰得以重见天日,对于研究古代社会的丧葬习俗、社会风尚以及手工艺的发展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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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麻国钧:《话骰子》,《文史知识》1989年10期。
[2][3]庄明军等:《山东青州战国齐墓出土骰子及博具考辨》,《齐鲁文化研究》2007年。
[4]贾振国:《西汉齐王墓随葬器物坑》,《考古学报》1985年2期。
[5]长江流域第二期文物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湖北江陵凤凰山西汉墓发掘简报》,《文物》1974年6期。
[6]湖南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长沙马王堆二、三号汉墓发掘简报》,《文物》1974年7期。
[7]熊传薪:《谈马王堆二号汉墓出土的陆博》,《文物》1979年4期。
[8]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管理处:《满城汉墓发掘报告》(上),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272页。
[9][12]常任侠:《从游戏玩具上看中印古代文化的关系》,载《东方艺术丛谈》,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年。
[10]罗二虎,徐鹏章:《成都指挥街唐宋遗址发掘报告》,《南方民族考古》1990年。
[11]王晓毅,张天琦,王洋,张朝阳:《蒲州故城遗址TG148202发掘简报》,《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4年10期。
[13] [14]罗新本,许蓉生:《成都出土“四点施朱”骰子考论》,《四川文物》1993年5期。
[15]贾克·谢和耐:《南宋社会生活史》,(台湾)中国文化大学出版部,1982年。
[16]樊温泉:《河南新郑郑韩故城发现一批唐宋墓葬》,《中国文物报》2005年4月1日。
[17]牛天伟,李真玉:《浅析汉画中的酒文化》,《南都学坛(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2期。
[18]《史记·苏秦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第2257页。
[19]陈直:《出土文物丛考》(续一),《文物》1973年2期。
[20]梁勇,梁清华:《河北酒文化》,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8年。
[21]《史记·滑稽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第3199页。
[22]《辽史·卷98·列传第28》,中华书局,1974年。
〔责任编辑:谷丽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