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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时空隐喻的意象图式表征系统及其表达体系

2015-04-29何亮

北方论丛 2015年2期
关键词:意象图式

[摘要]空间域的三个子系统映射到时间域,汉语时空隐喻系统存在“时间是空间存在”“时间是空间移动”“时间是位移事件”等三个概念隐喻。这三个概念隐喻都蕴含于“时间是空间”这一最上层的隐喻之中。汉语时空隐喻系统由十一种意象图式表征,其中,“路径图式”包含四种变体。汉语时空隐喻的意象图式表征系统构成相对稳定的语义框架,从而形成一个稳定但不断发展演化的表达体系。

[关键词]空间系统;时空隐喻;意象图式;表达系统

[中图分类号]H1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5)02-0063-06

[收稿日期]2015-01-10

[基金项目]2012年国家社科项目(西部项目)“汉语时空隐喻表达式的历时研究”(12XYY014);2011年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项目“现代汉语方言时间语词的多角度研究”(11YJA740027);“中央专项配套资金青年人才培训与研究支持计划”资助

一、关于时空隐喻的研究

隐喻是一种思维方式。人们用以思维与行为的日常概念系统(ordinary conceptual system)其本质是譬喻性的[1](p.9)。时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我们能感知它的存在、它的流逝,却无法做出直接的表达,因而时间概念往往需要借助隐喻的手法来加以表征。

Lakoff在其成名作《我们赖以生存的譬喻》一书中,涉及的时间概念隐喻就有:“时间是金钱”→(蕴含)“时间是有限资源” →(蕴含)“时间是珍贵物品”)、“时间是移动物”、“时间的空间化”等。后来一大批研究者对时间的概念隐喻进行深入研究,发现空间是时间隐喻的最重要源域。“空间”作为时间隐喻表征的原型,是有其认知依据的。方位主义(localism)认为,空间关系及其词语是最基本的,这可能是因为人的最初感知是从感知自身运动和空间环境开始的[2](p.48)。从本质上讲,时间观念必须通过空间概念才能有效表达。

Clark、Lakoff & Johnson等人指出时间概念隐喻主要有“时间的运动”“时间的指向”两种基本隐喻类型。Radden将“空间—时间的拓扑模式”引入时间隐喻研究,认为空间的六个特征经改造后传递给了时间。Núez和Sweetser完善了Lakoff & Johnson关于时空隐喻的观点,指出还存在“时间序列”隐喻[3](pp.11-15)。这些学者主要的研究对象是印欧语系语言。一些境外学者如谢信一、Ning Yu等学者对汉语的时间意象、时间认知做了专门的探讨。

国内学者对汉语的时空隐喻研究取得了可观的成绩。周榕探索了时间隐喻表征的基本建构维度,归纳出人们通常是将“空间”“易逝物”“动体”等11个语义域概念投射于时间本体来实现对时间的隐喻表征的,而“空间”是这些时间隐喻表征的原型[4](p.1)。邱斌提出用空间概念来隐喻时间有“时间如流”“时间是旅程”“时段是容器”等三种方式[5](pp.63-64)。吴云、林珉秀等人对汉语的空间隐喻现象进行研究,既涉及如何用空间来隐喻时间,也涉及以空间隐喻时间形成的时间表达式。张燕将汉语及中国境内的少数民族语言纳入“空间—时间隐喻”类型学研究范围,并和西方隐喻研究进行对比,从时间的维度、形状、运动、指向、度量、容器等六个方面描绘时空隐喻的语言概貌,勾画了“时间是空间”的隐喻关系图,概括不同语言之间语言表达的多样性,总结了基本的和扩展的“空间—时间隐喻”模式[3](pp.33-152)。国内更多的研究者从汉语具体词汇语法现象出发,讨论汉语时间认知隐喻现象,深入剖析其中蕴含的认知因素,如史佩信、张建理等对时间表达式中“前、后、上、下、来、去”的分析。

从已有的研究看,虽然人们对汉语的时空隐喻问题做了系统的分析,有的研究还非常深入,但还存在一些不足。

其一,从宏观上对汉语时间隐喻空间化问题进行探讨的成果不少,但多失于笼统。人们普遍意识到时间观念必须通过空间、视觉概念才能有效表达,然而,汉语的空间观念是如何对时间观念进行有效表达的,空间域的哪些结构特性有效映射到时间域,时空隐喻由哪些意象图式加以表征,人们尚缺少系统论述。

其二,在已有的研究中,不少是蜻蜓点水般举例性说明时间的隐喻表征,如“时间是流水”“时间是飞梭”之类;也有一些分析具体时间表达式中蕴含的认知因素。这些研究多缺乏全局的考量,例如,对汉语时空隐喻的“来去式”“前后式”研究相当充分,研究者们从“时动人静”“人静时动”两种认知角度以及观察的视角进行了深入探讨,但除此之外的时空隐喻表达式则较少,更缺少对汉语时空隐喻表达系统的全面探讨。

“空间”本身是一个多角度、多层次的复杂系统,因而通过空间来表达时间也必然体现在不同的层次、不同的方面。也就是说,时间概念是以一个或多个空间化隐喻(spatialization metaphors)组织而成的,“时空隐喻”可以看作一个包含多个子系统的顶级隐喻系统。因此,我们需要全面考察汉语时空隐喻系统。我们认为,时间概念的形成与时间隐喻的使用和发展是一体两面,而它们的外在体现就是时间概念的表达形式。认知语言学认为,句法结构与人的认知经验之间有联系。因此,对汉语时空隐喻的概念表达系统进行深入研究,对揭示时间认知的本质和时间概念的形成与发展有重要意义。

Lakoff提出过隐喻的“守恒原则”(invariance principle),即隐喻跨域映射过程并不违反目标域本身意象图式,而且保留来源域与目标域的认知即图式之间的固定对应(fixed correspondences)[1](p.79)。就空间概念来说,空间形状、空间关系和空间位移是核心,而空间关系和空间位移主要是以意象图式为表征的。那么,就空间—时间而言,汉民族以怎样的方式对时间概念进行建构?时间作为空间的隐喻,体现为哪些图式,反映在汉语语言上,又以哪些形式表达呢?

本文拟全面考察汉语时空隐喻系统,对汉语时空隐喻的意象图式表征系统及其表达系统进行研究。我们所说的时空隐喻系统,是指通过空间概念系统地构建时间概念的体系。这里的时间概念是指时间本体,即可以指称的、表示时间的位置或时间长短的观念;时空意象图式表征是对时间本体进行表征;时间表达系统是指对这些时间本体进行指称或描述的表达形式体系。

二、汉语以空间为直接基础的时间概念隐喻

(一) 时间是空间存在物

实体物质是三维的,要占据一定的体积或面积,与边界、形状有关,具有千姿百态的形状特征。空间的形状系统映射到时间域,需要舍弃空间形状的具体特征,只保留最抽象最基本的元素。实体物质作为一个整体由不同的部分构成,有着不同的部位。表示物体部位的词语“头”“脚”“首”“尾”“底”“杪”等舍弃具体形象抽象化以后都可用于表示时间。于是,时间作为一种存在物,可以靠近它可以远离它;时间可以是点、段,时间也就有长度,如“寸阴”、“寸隙”等;时间是容器,也就可以进入,可以走出,如“进入六月”等。

随着视点的不同,物体之间呈现各种各样的方向关系。方向系统本质上是空间关系系统。方向的确定需要有参照点,参考点可以是显性的,也可以是隐性的。参照点可分为三种:第一参照点,即说话人说话时的位置;第二参照点,即说话人说话时涉及的物体或处所的位置;第三参照点,即说话人说话时因语言环境而添置的位置[6](p.2)。在汉语中,通常以“方向”加“参照点”的方式来表达方向命题[6](p.3),即需要方位标参与表方位标即通常所说的方位词[7](p.7)。。参照点加上方位标,人们就能够对事物进行定位,确定其方向。空间域的方向系统映射到时间域,时间也会有空间的一些特性。例如,我们在对时间进行描述时,也需要时间参照点,参照点同样有三个:说话的当时、与所涉及话题相关的时间、某一特定时间。参照点加方位标,我们也可以对时间的方向、时间的位置进行描述,常见的时间方位标有“前、后、上、下、里、外、内、间”等。但是空间是三维的,而时间是一维的,空间是对称的,时间是非对称的,如此等等,用以构建时间域的结构特性必然有选择性。东、南、西、北等因人类共有的同一确定性和二维属性,就不能映射到时间域;具有对称属性的左、右等一般也不能与时间域发生映射[8](pp.112-115)。

实体物质总是存在于一定的空间,有其空间位置。人们可以对物体的位置进行指称和描述。在语言中,人们常用介词对物体的存在位置进行指称和描述,表示处所的介词也就常常用于时间。空间实体物质的位置与方向往往是由参照物加方位标或者事物加上部分准方位标加以体现准方位标指介于方位标和命名标之间的方所标记形式[7](p.15)。。常见的方位标“前、后、上、下、里、外、内、中间”等,准方位标“际”“边”等就既可以用于描写事物的位置,也可以用于描写时间的位置,汉语史上出现过的准方位标“处”“次”“末”等也曾用于时间表达。

(二)时间是空间移动

空间位置分为静态位置和动态位置。静态位置指物体在这个位置上相对于参考位置来说是静止不动的;动态位置指物体在这个位置上相对于参考位置来说是运动的,这种运动是有方向的[6](p.25)。任何运动都必然涉及空间位置的移动。移动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位移的起点、位移的方向。由空间域映射到时间域,时间是从起点到终点的位移。

“时间是空间移动”这一概念隐喻包含两种认知方式:其一,凸显源点或终点,观察者从起点移动,呈现历程性,时间体现出长度属性,如“自古以来”等;其二,时间本身是移动的物体,凸显位移,隐藏起点和终点,体现时点属性,如古语中“逝者如斯夫”“告诸往而知来者”“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流光”“流年”等,今天所使用的“来年”“过去”等(方言中“夜快来黄昏”等也体现了这一认知方式)。在汉语中,对起点、终点概念的表达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由部分介词加处所词来表示(介词有时隐含),二是由部分动词或趋向动词加上处所词来表示[6](p.15)。时间起点和终点概念的表达方式同样主要是两种:一是由时间介词加上具有内在时间意义的成分来表示;二是由位移动词来表示。

(三)时间是位移事件

隐喻是不同认知域之间的投射,是用一种概念表达另一概念。一般的观点,用空间概念表示时间概念,属于隐喻;转喻是在相接近或相关联的不同认知域中,一个突显事物替代另一事物。有人认为,空间与时间是物质存在和运动的密不可分两个方面,空间的显著度比时间高,因而自然语言倾向于用空间概念来转喻时间概念[9](p.311)。我们觉得在很大的程度上,隐喻与转喻存在难以区分甚至彼此融合的情况。两个认知域之间,如果强调相似性则是隐喻,如果强调相关性,则是转喻,二者确实存在交叉地带。事件行为图式与时间之间既体现转喻也与隐喻有关。

人们发出的那些动作性强、有明确的动作起始与终结的自主行为,因其为人所熟知、延续的时间又容易感知,常用来表示时间。有些贴近人们日常生活、常见的自然现象(自然事件),也因为其从起始到结束易于感知而用来表示时间,例如,一眨眼、一抬手、反掌、弹指、俯仰、瞬息、转盼、转景、转烛等。

以上几个概念隐喻都蕴含于“时间是空间”这一最顶层的隐喻之中,或者说,由它派生而来,因此,我们可以统称为空—时隐喻系统。

三、汉语时空隐喻的意象图式表征及其表达体系

“所有的意象图式都涉及空间结构,所以凡是涉及形状、移动、空间关系的知识都是以此(意象图式)模式储存的”[2](p.73)。Dirk Geeraerts认为:“可以将意象图式定义为对空间关系和空间移动的动态模拟表征(dynamic analog representation)。”[10](p.268)Johnson认为,为了适应环境、认知和把握客观世界,人们的感知、行为会建立起一定的模式。这些反复出现的模式、程式就形成了意象图式的基础。意象图式主要来源于身体所体验的空间运动以及对物体的操纵经验[9](p.230)。

下面我们讨论汉语空—时概念隐喻系统的意象图式表征,并讨论其语言表达形式。

(一)整体—部分图式

成分:一个整体,若干部分,一个体现部分如何构成整体的构形[11](p.112)。

逻辑:整体由部分构成,部分是常常是相邻的。

关于汉语“整体—部分”图式的结构构成,谢信一在《汉语中的时间和意象》中有精辟分析。他指出,由整体—部分关系连接成链的客体在汉语中的语法顺序是把整体放在部分前面,英语则相反。这是因为汉语在描绘客体的位置时,是我们走向客体(英语反之),由于客体位于一个更大的客体或若干个一个比一个大的客体之中,我们得先走近那较大的客体,然后接近那较小的,就是说,我们在经历部分之前先经历整体[12](p.253)。

“整体—部分”图式从空间通过隐喻扩展到时间,我们可以对时间进行切分,于是我们可以说“半天”、“这十天,前五天下雨,后五天晴天”。

“整体—部分”图式能构成历法时间序列,从而表示年份、季节、月份、日期、时刻等的时间。现代汉语中这类结构总是时间范围大的在前,时间范围小的在后,或者说前一个时间中要包含后一个时间,古汉语也是这样[13](pp.55-56)。如2013年6月6日下午5点20分;建武四年丁丑岁正月二日人定时。

(二)容器图式

成分:内部、外部、边界[11](p.111)。

逻辑:一个物体要么在容器里面,要么在容器外面,该物体可以进入或走出该容器;容器本身有深浅。

从空间域扩展到时间域,容器图式的基本逻辑不变。可以看到时间是有边界的区域,甚至有深浅。用于空间域的表示容器关系的成分“里、外、中、间、内”等同样用于时间域。在这点上,古代汉语、现代汉语并无不同,只是用以表达的语言成分的历时替换。因此,有“深秋”、“三更中、夜里、七日间、秋冬间、当日内、一年以内、五小时之外”等等说法;容器可以进出,如《古小说钩沉·幽明录》:“翁曰:‘汝入三月,可泛河而来。” 今天我们能说“出梅”“出了七月”。

(三)中心—边缘图式

基本成分:实体,中心,边缘。

基本逻辑:实体由边缘逐渐向中心过渡。

中心—边缘图式从空间通过隐喻扩展到时间,时间也有中心有边缘。表示中心—边缘关系的空间成分“边、边上、心(芯)里”等用于时间域,于是我们可以说“六月心里”“八月边上”。方言中多有这样的表达,例如“边”:

长沙:晚边子、中秋边子、清明边子。娄底:初十边介。温州:夏至边儿;日昼边儿。[14](p.6064)

(四)“远—近”图式

成分:参照物,相关物体,距离。

基本逻辑:相关物体离参照物总是有距离,或远或近。

“远—近”图式从空间通过隐喻扩展到时间,距离短者指时间间隔短,离参照时间近;距离长的,指时间间隔久,离参照时间远。

我们可以说,离某时某事很远,或者离某时很近。眼睛、脸面、手等是我们最熟悉的贴近自己中心部位的器官,常常拿来作为参照点,面前、眼前、手头的距离和我们很近,于是喻指时间很近(无限接近参照点就相当于现在),汉语常采用这样的表达形式,如眼前、眼底下、目前、手头上等。

(五)“前—后”图式

成分:观察者(参照物),面向、背向。

逻辑:如果一个事物在观察者面向之方向,则该事物面向为“前”,背向为“后”;如果观察者面向之方向有两个事物,这两个事物与观察者有同样的面向,则距离远者为“前”,距离近者为“后”。

“前—后”图式由空间域扩展到时间域,其空间域的结构特性也保留下来。例如,观察者观察的时间也有潜在的同样的面向;如果观察者位于现在,则其前为过去,其后为将来;如果观察者要对同方向的两个时间或发生过的两个事件进行比较,则离其较远者为前,离其较近者为后,形成一个序列;对某一个时间段进行观察,则离说话时间(或观察时间)较远的时间、先发生的事件为“前”,较近的为“后”张建理、史佩信等有过类似的论述。。张建理指出,“前”“后”“空—时”语义转换关系为:“前”为“(较)早”“(较)先”,“后”为“(较)晚”“(较)迟”[15](pp.84-91)。“前”“后”单用“前X”“后X”与“X前”“X后”等相关结构都可以表示时间。

(六)上下图式

成分:物体,参照点,垂直高低。

逻辑:由于万有引力,也由于万物生长的规律不同,世间万物总是有挨近地面的一面和离地面较远的一面。以相对于地面的距离为参照,于是有了高低上下的现象,人们也由此产生上下意象图式。

由空间扩展到时间,以“上”为“前”是有其经验基础的,当人们抬头往上看,视线所及,物体总是在我们的前方。刘宁生认为:“‘历史长河‘时间如流水‘光阴流逝等告诉我们汉语同时将时间看成是一条河流。上游是水流首先经过的地方,所以‘上获得过去的意义而‘下获得以后的意义。”[16](pp.41-43)顺序在前、在参照时间以前、早于参照时间的为“上”;顺序在后、在参照时间以后、晚于参照时间的为“下”。因而“上”、“下”可以表示先后序列和相对时间。如:

(1)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孟子·尽心下》)

(2)唐虞以上,不可记已。(《史记·龟策列传》)

(3)自桀纣以下,皆以鬼神为不神明,不能为祸福,执无祥不祥,是以政乱而国危也。(《墨子·公孟》)

(七)路径图式

成分:起点、终点、路径、位移、方向。

逻辑:位移者从一点到另一点具有方向性地移动。

在不同的环境条件下,由于凸显的侧面不同,同一个意象图式会表现为一组既保持联系又彼此略有差异的不同形式变体[9](p.232)。在路径图式中,存在四种变体:凸显起点,终点隐含;凸显起点和终点,路径隐含;凸显终点,起点隐含;凸显路径,起点终点隐含。从空间域扩展到时间域,路径图式同样有四种变体:

1.凸显起点,终点隐含以下“凸显起点,终点隐含”“凸显起点和终点”的主要格式及例句参见何亮关于确量时段、约量时段的论述部分[13](pp.140-145)(pp155-157)。

起点可以是现在,或某一特定时间,其表现格式为“起时介词+起时(现在)+时间方位词”,起时介词主要古代有“自”“从”“于”“缘”等(起点介词常常省略);时间方位词自古及今主要有“后/之后/以后/厥后”“以往”“以降”“以还”“来/之来/以来”“去/以去”“起去”等。如“自/从……以后”“从……以往”“自……以降”“从……起去”“自……以还”“从……以来”等格式。在汉语史上,起时介词和时间方位词相对稳定而又不断发展变化。如:

(4)自兹以降,风流弥繁,长往之轨未殊,而感致之数匪一。(《后汉书·逸民列传》)

(5)自此以还,鳏贫疾老,详所申减,伐蛮之家,蠲租税之半。(《宋书·孝武帝纪》)

(6)我从生来,无有大过,何故特不听我出家?(《贤愚经·出家功德尸利苾提品》)

2.凸显起点和终点,路径隐含

这一图式起点和终点都得到凸显。一般由“(起点介词)+起点+(终点标志词)+终点”这一结构构成。起点标志词有“自、起、从、于”等,终点标志词有“及、至、至于、迄、迄于、达、于、逮于、终于”等。如:

(7)起元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后汉书·班固传》)

3. 凸显终点,起点隐含

这一图式主要凸显终点,不出现起点。汉语史上出现的终点标志词主要有“犁、迟、比、暨、至、迄、于、及、比、方、当、逮、暨、会”等,今天则多用“到”。如:

(8)迟其至也,宿瘤,骇,诸夫人皆掩口而笑,左右失貌不能自止。(《列女传·齐宿瘤女》)

(9)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犂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史记·晋世家》)

(10)比九世乱,于是诸侯莫朝。(《史记·殷本纪》)

(11)自商暨周 ,《雅》《颂》圆备。(《文心雕龙·明诗》)

4. 凸显路径,起点终点隐含

一般认为,有“时间相对静止,观察者移动”,以及“观察者不动,时间在动”两种情况。一是不出现起点和终点,用位移动词“经、过、逾、移、历”等加时间成分表示位移的历程;或者用“入、侵、越、投、向、望、薄、靠近”等表示位移的词语体现靠近或进入某时间,如“经岁、经年、经月、经旬、经春、逾年、逾月、逾时、移时、移日、历年、历朝、历时”等。二是不出现起点和终点,用具有内在方向性的位移动词加时间成分表示时间,时间本身就是位移的主体,如“来年去年往岁”等。

“经、逾、移、历”等体现历程性,体现时间相对静止、观察者移动的认知方式。而“来年”“去年”等则显示时间本身就是位移的主体,位移具有方向性:“来”是从其他地方到说话处,“去”是从说话处去别处。“来年”“去年”等体现出观察者静止而时间在动的时间认知方式。

除了词语层面体现位移—路径图式,句子层面也能体现时间作为主体的位移,如“2013年已经过去,2014年就要来到”。

(八)线性序列图式

成分:多个成员,排列规律。

逻辑:不同的成员从头开始按顺序排列。

在空间位置上,不同成员会按照一定顺序依线性依次排列。“线性序列”图式从空间通过隐喻扩展到时间,通常会构成同一序列时间的顺序排列,例如“连日”“公元元年、公元二年、公元三年”“甲子、乙丑、丙寅”等等。时间的这种线性序列排列,是对空间线性序列的结构象似。

(九)叠加图式

成分:两个或两个以上成分,叠合在一起。

逻辑:两个或两个以上成分,以重叠交加的方式结合在一起。

在空间上,相同或不同的物体之间相互可以叠加。扩展到时间,时间概念也可以叠加,例如“累世”。时间上的叠加更常见的是结构上的象似:叠加的时间成分或者并不同指,或者同指但是角度不同,叠加的时间一般作为背景出现。时间表达的重复叠加现象自古有之何亮视之为时点表达的羡余[13](p.126)。,如:

(12)初,宋武公之世,鄋瞒伐宋,司徒皇父帅师御之。(《左传·文公十一年》)

(13)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后,行者无保其力,居者无惧其罪。(《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十)事件行为图式

成分:动作行为、动作行为关联的对象。

逻辑:动作行为在一定的空间、一定的时间进行,同时伴随着时间的延续。任何事件都天然和空间、时间相联系。行为动作或事件本身是蕴含时间因素的。

一些事件固定在某一个时间发生,于是该事件可以表示这一特定时间,如甲骨卜辞中表示早晚的基本词语是“出日”“入日”[17](p.6),后世的“鸡鸣”“人定”等。

一些事件是由人作为主体发出,是最贴近生活、为人们所熟知的行为动作,这些动作往往用来表示时间的量,如前所述“一眨眼、一抬手、一转身”等。

(十一)位置图式

成分:物体、存在的位置。

逻辑:我们自己以及任何有形的物体,必将存在于某个位置;任何事件行为必将发生在某个地点。物体存在或事件发生的地点位置是可以指称的。

当人们需要指称某时间或事件行为发生的时间时,人们通常使用位置图式。人们常常把时间看作地点,在这个时点位置上发生事件行为。在语言上的表现,一是时点时间词语本身可以表示定位,可以指称;二是把处所介词用于时间,成为时间介词。在时间介词的标注下,一些具有内在时间性的成分的时间性得到激发,从而具有时点属性,具有表示当时的功能。处所介词往往发展成为表当时的介词,而这些介词自古及今是一个相对稳定但又不断发展的系统,例如“于、以、会、当、临、在、值、用”等。“此、彼、尔、斯、这、那”等原先是空间指代成分,当我们指代时间时,位置图式使得这些指代成分进入表时系统。

四、小结

空间系统中最核心的是空间关系、空间形状和空间位移。在时空隐喻系统中,存在“时间是空间存在”“时间是空间移动”“时间是位移事件”等三个根概念隐喻。当我们关注时间的某一方面,我们就会使用相应的隐喻。如果需要同时聚焦时间的某几个方面,就会使用同时显现这几个方面的混合隐喻。例如:

(14)美好的未来在前面等着我们。

例(14)包含着我们所熟悉的对时间的认知方式:一是在句子的层面,将时间看作静止的事物,我们朝着它移动;二是在词语的层面,将时间看作移动的物体(“未来”),它朝我们移动。这种认知方式完美而不露痕迹地结合在一起。

“时间是空间存在”等三个时间根概念隐喻统合在“空间—时间”这一范畴之下,它们各有不同的凸显面而又互相补充。

隐喻的心理基础和表现是抽象的意象和意象图式[11](p.99)。时空隐喻系统是由11种意象图式表征的,即整体—部分图式;容器图式、中心—边缘图式、“远—近”图式、“前—后”图式、上下图式、路径图式、线性序列图式、叠加图示、事件行为图式、位置图式。其中,“路径图式”包含四种变体,即凸显起点,终点隐含;凸显起点和终点,路径隐含;凸显终点,起点隐含;凸显路径,起点终点隐含。

在“时间是空间存在”“时间是空间移动”“时间是位移事件”隐喻项下的各种意象图式中,各意象图式凸显的重点不同。有的凸显空间关系,有的凸显空间运动等。如果需要凸显时间的不同方面,就会利用不同的意象图式。各意象图式之间存在相互交织、彼此关联的情况。例如,整体—部分图式与叠加图式就是如此:例(12)“初—宋武公之世—鄋瞒伐宋”反映了整体—部分图式,同时也是叠加图式的体现。

汉语时空隐喻系统的意象图式表征系统是一个相对稳定的体系,其语言表达形式也是一个相对稳定但不断发展演化的表达体系。陆俭明曾设想过从感知客观事物、建立认知模式,到用言辞将所感知的客观事物表达出来的过程:通过感觉器官感知客观世界而形成意象——在认知域内进一步抽象由意象形成意象图式(概念框架)——该意象图式投射到人类语言,形成该意象图式的语义框架——该语义框架投射到一个具体语言,形成反映该语义框架的构式——物色具体词项填入该构式,形成该构式的具体的句子[18](pp.103-107)。我们的考察表明,古今时空隐喻系统的意象图式表征并无不同,反映这些意象图式的语义框架以及这些语义框架的构式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变化的只是填入这些构式中的具体词项,如起时介词、终点标志词、位移动词的历时替换等。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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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重庆师范大学副教授,博士)

[责任编辑 陈 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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