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亡图存”与近代中国世界史编纂的萌生
2015-04-29于沛
于沛
[摘要]中国的“世界历史”学科,和其他任何学科一样,都有自己的学术史,都有其萌生、发生、发展的历史。自19世纪中叶到19世纪末甲午战争前约半个世纪,是中国世界史编纂的萌生时期,尽管只有短短的四五十年,但已鲜明地表现出这一学科发展的某些规律性内容。它是中华民族危机日趋加深催生的产物,“救亡图存”是其担当的时代使命。
[关键词]民族危机;救亡图存;世界史编纂
[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5)02-0016-09
[收稿日期]2015-01-20
① 这些国家和地区主要是越南、泰国、缅甸、印度、伊朗、土耳其;埃及、苏丹,东非、北非、中非、南非和西非诸国;葡萄牙、西班牙、荷兰、比利时、法国、意大利、德国、奥地利、波兰、瑞士、瑞典、挪威、丹麦、英国、俄罗斯;美国、加拿大、智利等。
18世纪末,中国封建社会已是“日之将夕”。清王朝国势日趋衰微,处于“大乱”前夜,而欧美资本主义则在迅速发展中。“掠夺”是西方列强对华关系的基本原则,为奴役和剥削中国人民,它们不择手段要打开中国大门。19世纪中期,中国“亡国灭种”的民族危机不断加剧,中国的世界史编纂或中国人民最初对世界历史的认识,正是从这时开始的,“救亡图存”则是其萌生的土壤。笔者以为,自19世纪中叶到19世纪末甲午战争前约半个世纪,可视为中国世界史编纂的萌生时期,它是时代呼唤的产物。中国的世界史编纂自萌生起就和时代的脉搏一起跳动,尽管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内容,也不可避免无法逾越时代的局限,但这一特点始终延续下去,一直传递至今。在21世纪初的今天,中国的世界史研究硕果累累,为海内外学界瞩目,已非同日而语,但重温“救亡图存”和中国世界史编纂的萌生,仍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
马克思在论述资本积累过程中的“原始积累”时,曾指出:“关于基督教殖民制度,有一位把基督教当做专业来研究的人,威·豪伊特曾这样说过:‘所谓的基督教人种在世界各地对他们所能奴役的一切民族所采取的野蛮和残酷的暴行,是世界历史上任何时期,任何野蛮愚昧和残暴无耻的人种都无法比拟的。”[1](p. 861)马克思还认为,英国对中国的鸦片战争等“商业战争”,是资本主义在美洲杀戮土著、在非洲贩卖黑奴、对东印度进行征服和掠夺的继续。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不仅拥有商业强权,而且也拥有军事的和领土的强权,长期垄断英国对中国的贸易,直到1833年才被取消。此后,英国和西方列强的资本更广泛进入中国,封建的中国已日暮途穷,中华民族面临着越来越加严重的危机。
华民族严重的危机中的违纪鸦片战争爆发前,列强意在中国争霸,已经开始引起了人们的重视。例如,于19世纪30年代,俞正燮编撰有《俄罗斯事辑》《俄罗斯长编稿跋》;萧令裕撰有《记英吉利》;叶钟进撰有《英吉利国夷情记略》等,主要是记叙中俄关系和中英贸易的历史。1839年3月至1840年11月,林则徐在广东主持禁烟期间,为了解西方列强的历史与现实,大量收集外国人撰写的报刊书籍,在不长的时间内,编译出大量的外文资料,成为近代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根据英国人慕瑞所著《世界地理大全》,亲自润色、评述,编译成《四洲志》,较完整地介绍了亚洲、非洲、欧洲和美洲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历史、地理、政治、经济、文化、民族、民俗,以及宗教等等①。《四洲志》开风气之先,是近代中国第一部系统论述外国史地的志书,被公认为是影响中国近代历史进程的名著之一。《四洲志》并非是简单的史地资料汇编,而是在编撰过程中画龙点睛,不时加入编撰者自己的见解,这些文字或多或少,都明确地表达了编撰者的观点,给人以深刻的启迪。如编译到美国(书中称“育奈士迭国”,部落联邦之意,即美利坚合众国)的相关内容时,将美国的联邦制与中国封建的郡县制进行了比较,书中写道:“传闻大吕宋开垦南弥利坚之出,野则荒芜,弥望无人;山则森林,莫知矿处;壤则启辟,始破天荒。数百年来,育奈士迭遽成富强之国。足见国家之勃起,全由部民之勤奋。故虽不立国王,仅设总领,而国政操之舆论,所言必施行,有害必上闻,事简政速,令行禁止,与贤辟所治无异。此又变封建、郡县官家之局,而自成世界者。”[2](p.155)林则徐的这些认识,表明其不愧是近代维新思想的先驱。
1840年中英鸦片战争,彻底暴露了清朝封建制度的腐败,中国被迫签订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开始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在朝野震动。举国上下深感奇耻大辱的同时,一些人开始重视对世界历史与现实的了解,以寻求拯救民族危亡的道路。资本主义列强的侵略、掠夺,使中华民族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实际危险。上层统治阶级中的一些人也急切地开始探索世界大势,企图从中求得“御夷之策”。这股新思潮由知识界开始,逐渐成为有影响的社会思潮。中国人民迫切要求了解世界的风云变幻及历史渊源,寻求富国强兵的道路。内忧外患加快了进化史观在中国的传播,出现了第一次研究外国史地的高潮。这“不仅冲击了当时学术界沉闷的局面,为中国史学的发展开拓了新的视野、新的局面,而且在介绍和输入西方近代思想文化方面起了重要的桥梁作用,对中国近代思想史和史学史的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3](p.93)。
1841年6月,林则徐在发配到新疆伊犁的途中,在京口(镇江)与魏源相会。魏源一生经过了乾、嘉、道、咸四朝,这一时期正是中国由封建社会,转变成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深刻的变化之中。魏源敏锐地认识到,鸦片战争的失败,是中国社会“大变局”的开始。1842年《南京条约》签订后,魏源在悲愤之际完成了40余万言的《圣武记》,回顾鸦片战争之前清朝的历史,更重视如何从战败中汲取教训。他逐渐认识到,今日的西方国家,特别是英国,已经不是历史上落后于中国的“夷狄”。应该承认他们的长处,同时也承认自己的落后,然后向他们学习,使自己的实力增加,不再受西方列强的凌辱,正是在这种认识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 “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思想。魏源所说的“悉夷”,并非仅指工艺、科技等先进的科学技术,也包括西方的思想文化。
魏源接受林则徐的嘱托,在林则徐编译《四洲志》和《澳门月报》等资料的基础上,补充了大量新的文献资料,编成《海国图志》50卷本,1843年1月刻印于扬州《海国图志》先后有50卷、60卷、100卷不同版本,关于该书的成书年代说法不一,有些说法还似乎矛盾。一般认为,《海国图志》于1842年(道光二十二年)开始编撰,1847年(道光二十六年)完成,历时4年。又,1849年古微堂重刊《海国图志》60卷本叙文最后一段记载:“原刻仅五十卷,今增补为六十卷,道光二十七年载刻于扬州。”。这是中国第一部有关世界史地的著作,揭开了近代中国世界史地研究的崭新一页,其内容使闭塞已久的中国人闻所未闻,开始有了全新的世界概念《海国图志》主要通行的版本,有以下9种:1842年木活字本(50卷);1844年邵阳魏氏古微堂本(50卷);1849年邵阳魏氏古微堂重刊本(60卷);1867年郴州陈善圻重刊本(100卷);1868年广州重刻本(100卷);1876年魏光焘平庆泾固道署重刊本(100卷);1880年邵阳急当务斋镌刻本;1887年巴蜀成善堂重刊本;1895年上海积山书局刊本。,该书也是亚洲最完备的介绍世界各国史地知识的巨著,不仅对中国,而且对中国周边国家也产生了深刻影响。
《海国图志》50卷本,约57万字,其中地图23幅,洋炮插图8幅。与林则徐8万多字的《四洲志》相比,内容有了明显的增加。如魏源在《海国图志原叙》所说,与《四洲志》相比较,东南洋、西南洋扩增了8/10;大小西洋、外大西洋增6/10,而且加上图表以为经纬。《海国图志》包括世界各国的地理、历史、政治、经济、军史、科技,以及宗教、文化、教育、风土民情等等,在上述诸多内容中,英国的内容明显比其他国家要多。这可能与英国是鸦片战争的主角有关。后又经过两次增订,为1847年的60卷本(60余万字),和1852年的100卷本(88万字,地图75幅,各种插图64幅)。在60卷本中,有关英国的内容增加了3卷,即《广述》3卷,摘录有新加坡人撰写的《英国论略》、颜斯综的《海防采论》、萧令裕的《记英吉利》等。
魏源在香港曾购得国外出版的地图集,后将有关内容补入100卷本的《海国图志》中。因此,百卷本《海国图志》的突出特点是对地图的重视,为人们留下了宝贵的世界历史地图的文献资料。这些地图主要来自利玛窦《坤舆图说》、艾儒略《职方外纪》、蒋友仁《地球全图》、培瑞《地球椎方图说》、马吉士《地球总论》等。此外,魏源还从姚莹《康车酋纪行》、徐继畬《瀛寰志略》、葡萄牙人玛吉士的《地理备考》、美国人裨治文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等著作中,汲取了许多内容,补充到百卷本中。《海国图志》引用了100多种中外著作,30多件奏折,以及自己亲自搜集到的一些资料。
魏源在历史研究中倡导“经世”精神,力主“史”与“治”相结合,关注国家与社会发展中的现实问题。有论者认为:“《海国图志》无论在视野或文献材料的蒐集,均可视为经世史学的空前巨著。《海国图志》所代表的意义,是嘉道以降(1796—1850),晚清世人走出书房的典型;这种关怀现实的经世史学,是晚清史学发展的重要面向,外国史地引介尤为晚清史学开启一个通向世界的窗口。”[4](p.142)魏源的著作所体现出的史学精神和旨趣,赋予中国传统史学以新的时代精神,成为中国世界历史研究的优良传统之一。
中国史学经世致用的优良传统,在《海国图志》中多有体现,如魏源述及菲律宾、印尼亡国;越南、缅甸抵御外敌,以及日本的崛起等,结合中国当时的状况,都有直接的借鉴意义。他说:“夷烟夷教,毋能入界,嗟我属藩,尚堪敌忾,志东南洋各国第三;吕宋、爪哇,屿埒日本,或噬或駾,前东不远,志东南洋各岛第四。[5]”《海国图志》着意探讨英国所以强大,目的是探究中国所以积弱的原因。魏源认为,英国发展工商业,“不务行教而行贾”,“佐行贾以行兵”,“兵贾相资,遂雄”。此外,魏源对英国在海外的殖民掠夺,也有较清醒的认识。英国是一个“四海之内,其帆樯无所不到,凡有土有人之处,无不睥睨相度,思朘削其精华”。英国“所以骤致富强,纵横于数万里之外,由于西得亚美利加,东得印度诸部也”[6]。
魏源还以俄国彼得大帝为例阐述“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希望中国也走俄罗斯的道路,通过深刻的社会变革,使国家走上强盛的道路。俄罗斯摆脱鞑靼蒙古人的统治,建立了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后,“始抗衡欧罗巴洲各国”,俄国“人犹雄悍,未谙西洋技艺”。到彼得大帝时,他“聪明奇杰,离其国都,微行游于岩士达览等处船厂、火器局,讲习工艺,旋国传授,所造火器、战舰,反优于他国,加以训兵练阵,纪律精严。迨至近日,底利尼王攻取波兰国十部落,又击败佛兰西国王十三万之众,其兴勃然,遂为欧罗巴最雄大国”[7]。
《海国图志》,在中国世界历史研究的学术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被认为是 “中国近代史学第一部较为系统的世界史地著作。该书不仅奠定了中国近代世界史地研究的基础,而且初步涉及了研究世界史地的理论方法,这在中国史学史上,是前无古人的”[3](p.97)。《海国图志》开始注意汲取外国史学的理论与方法,重视历史事实和过程的描述,而且赋予“海国”与广阔的历史视野,对于东西方国家和地区都有介绍,在介绍的过程中,魏源对历史文献资料进行了大量的考证、辨误和补充,并在此基础上撰写“按语”,发表议论。例如,明郑和下西洋的图中,曾将柯枝、古里、小葛兰作为一岛;将小爪哇与苏门答腊作为州,等等,《海国图志》对这些错误,进行了修正。
二
在中国史学发展史上,中国世界史编纂的萌生时期,虽不到短短的半个世纪,但却有重要的学术地位,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这一时期问世的世界史(地)成果,标志着中国世界史编纂的新时代的到来。除《四洲志》《海国图志》外,还有《海国四说》(1846年),《康车酋纪行》(1847年)、《瀛寰志略》(1848年)等。这些成果不仅内容、理论与方法在当时令人耳目一新,而且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一直及今。 梁廷枬撰写《海国四说》,1846年刊行。梁廷枬早年从事辞章考据之学,撰有《金石称例》《论语古解》《曲话》及杂剧多种,还在1834年撰写《南汉书》18卷、《南越五主传》等。他积极支持和参加林则徐禁烟活动,鸦片战争期间在广州积极参加抗英斗争,打击入城的英国侵略者。鸦片战争失败后,梁廷枬致力于著述。他的著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鸦片战争后,中国人民对资本主义列强的新的认识。
《海国四说》1846年刊行后,1848年4卷合成。至咸丰时期,稍作修改后重新刊行。该书由《耶稣教难入中国说》;《合省国说》3卷;《兰仑偶说》4卷;《粤道贡国说》6卷组成,主要文献资料来源于西方学者的著作和报刊中的文章。《耶稣教难入中国说》,叙述了耶稣产生、传教及传入中国的情况。
《兰仑偶说》,即英国史。从上古直至19世纪40年代,内容包括王朝谱系、政治经济沿革、民族兴衰,以及军事、外交、海外殖民掠夺和文化教育等,不失是一部简明的英国通史。该书一方面按照传统的纪传体,叙述历代统治世系,然后分述地理、宗教、经济、文化和民俗等;另一方面,也可以清晰地看到西方史著的影响,在按照编年叙述的同时,分别叙述相关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地理等内容。梁廷枬在《兰仑偶说》中,还提及了《大宪章》(亦称《自由大宪章》)。这是1215年英国贵族迫使国王约翰签署的文件,17世纪初,英国资产阶级加以新的解释,成为争取资产阶级权利的法律依据。梁廷枬赞赏《大宪章》对王权的削弱,认为它是英国形成立宪制的重要历史渊源。
《合省国说》,即美国史,主要是参考了传教士裨治文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而写成,时间自新航路开辟,直至19世纪40年代,内容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宗教和地理环境等,包括美洲大陆的开发、欧洲的殖民侵略、美国独立战争和华盛顿的历史作用、民主共和制度等。梁廷枬明显地受到裨治文所表现出的西方历史思想和方法的影响,主要表现为与中国传统史学突出政治史和皇室世袭更迭不同,阐释的内容十分广泛,包括美洲大陆发现的历史沿革,以及疆域、气候、文化、宗教、习俗、物产、政治制度、经济发展等等。梁廷枬对美国的民主共和制多有介绍,对总统制、议会和司法制度等,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粤道贡国说》,收录了清初至道光年间,从海道到广州贸易和入贡的暹罗、荷兰、西班牙、英国、意大利、葡萄牙等国与清政府往来文件,有关清帝谕旨、大臣奏章等,是一部有较高文献价值的中外关系史文献汇编。
梁廷枬撰写《海国四说》时,已经开始认识到编撰外国历史著作的必要性,同时也明显地感觉到这方面的工作离现实的需要,又差得太远。他曾以英国史为例说:“当世立言之彦,偶记见闻,亦堪荟萃,然大率详今略古,穷未得立国之所由来,故译字纷歧,且动称千有余年,未免群疑满腹。”[8]中国人自己的著作没有,或虽有又多片言只语,没有系统的阐述;而外国人的历史著作,又与中国学术的通例差得太远,梁廷枬开始了自己的探索。他与魏源不同的是,不仅提出,而且实践了有别于传统史学的国别史编纂原则,为中国的外国史撰写进行了有益的探索。梁廷枬的《海国四说》,对外国历史的认识较之《海国图志》,无疑前进了一步。
姚莹撰写《康车酋纪行》16卷, 1847年刊行。姚莹先后任福建平和知县、江苏高邮知州。鸦片战争期间,任台湾兵备道,曾率军民奋力抗击侵台英军,打退侵略军的军舰。但他的爱国行为却为投降派忌恨,受穆彰阿等人的陷害,被贬官四川。在此期间,他仍然没有忘记“冀雪中国之耻,重边海之防”。他赴西藏地区进行考察,同时多年还收集有大量有关世界各国的资料,撰写了《康车酋纪行》。
姚莹在《康车酋纪行自叙》中写道:《康车酋纪行》者,大约所记六端:一、乍雅使事始末;二、刺麻及诸异教源流;三、外夷山川形势风土;四、入藏诸路道里远近;五、泛论古今学术事实;六、沿途感触杂撰诗文。或得之佛寺、碉楼、或得之雪桥、冰岭。他考证了天主教、回教、佛教的源流;记有英国、法国、印度、俄国、尼泊尔、锡金等国的历史知识;揭露了英国觊觎西藏由来已久,以及英国、俄国在中亚、西亚的矛盾和斗争。
1844—1845年,姚莹在西藏考察,记述西藏各方面情况的同时,还利用有利的地理位置,对印度等周边国家,以及与这些国家关系密切的英国、俄国等国的历史状况进行了研究。他认为,尽管英国、俄国在中亚一带有利害冲突,但对中国却都怀有侵略扩张的野心。姚莹从切身体验中,明确指出“闭关锁国”,乃是“误国”之路。坐井观天,无视世界之变局,实际上是愚昧无知,必将招致强敌入侵。他将艾儒略、汤若望、南怀仁等传教士以往所绘制的“世界地图”,与最新的世界地图进行比较,以求能够准确地掌握最新的外国史地知识,为此绘制了世界和中国西南边疆的地图。与对林则徐、魏源等在“睁眼看世界”方面有不少相通之处。
徐继畬撰《瀛寰志略》10卷, 1848年刊行《瀛寰志略》主要通行的版本有: 1861年日本阿阳对嵋阁刻本;1868年国内重刻本;1898年上海老扫叶山房石刻本。。《瀛寰志略》成书规模不大,但内容却十分丰富,反映了鸦片战争后中国人对外国历史知识的迫切需求。这十卷的主要内容是:卷一:东、西半球、清一统舆地、亚细亚、东洋二国、南洋滨海各国;卷二:南洋各岛国、东南洋大洋海各岛国;卷三:印度、回部四国、西域回部;卷四:欧罗巴、俄罗斯、瑞典、丹麦;卷五,普鲁士、日耳曼、瑞士;卷六:土耳其、希腊、意大利、荷兰、比利时;卷七:佛兰西、西班牙、葡萄牙、英吉利(含英伦、苏格兰、阿尔兰三岛);卷八:阿非利加、麦希(埃及);卷九:北亚墨利、南亚墨利加、北亚墨利加各国英吉利属部、米利坚合众国;卷十:北亚墨加南境各国、南亚美利加各国、巴亚、亚墨利西海湾群岛。
《瀛寰志略》十分重视地图的作用,全书有地图42幅,以图为纲,较系统地介绍了亚洲、非洲、美洲和欧洲近80个国家和地区的地理、历史沿革和经济、文化、宗教、风土人情等,特别是美国、英国、法国等国重大事件、商务关系。但徐继畬的《瀛寰志略》,却遭到一些昏庸官吏诋毁,他们进谗言,攻击徐继畬“夸张外夷”“尤伤国体”。咸丰帝即位后,曾被罢官归里。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清政府继续惨败,民族危机加剧,要求变革的社会思潮再涨,徐继畬才在同治四年(1865年)重新启用。次年,总理衙门主持重刻《瀛寰志略》,并为同文馆的教科书。此后30余年间,《瀛寰志略》不断被翻刻,有十多种版本广为流传,不仅成为中国先进分子学习外国,走“自强之道”的必读书。而且在海外也产生广泛影。魏源《海国图志》、徐继畬《瀛寰志略》出版后不久,即流传到日本。日本知识分子从中了解了西方的社会、历史、地理等,对于民族意识的觉醒,以及明治维新思想的萌生,都产生积极的影响。1848年《瀛寰志略》问世时,美国华盛顿纪念碑奠基时,曾向美国各州、世界各国征集纪念物。中国基督教徒赠送的纪念碑上,即刻有《瀛寰志略》上的一段话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华盛顿纪念碑奠基时向美国各州、世界各国征集纪念物, 宁波地区的一批中国基督教信徒在传教士的提议和帮助下, 赠送石碑。碑文全文如下:“钦命福建巡抚部院大中丞徐继畬所著《瀛寰志略》曰,按,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 大清国浙江宁波府镌 耶稣教信辈立石。 合众国传教士识。 咸丰三年六月初七日。”该石碑长期被误认为当时的中国政府,即清政府所赠送。例如,1998年6月,美国第42任总统克林顿在北京大学发表演讲时说:“从我在华盛顿特区所住的白宫往窗外眺望,我们首任总统乔治·华盛顿的纪念碑高耸入云。这是一座很高的方尖碑,但就在这个大碑邻近有块小石碑,上面刻着:米利坚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这些话并非出自美国人,而是由福建巡抚徐继畬所写。1853年中国政府将它勒石为碑作为礼物赠送给我国。” 。在中国世界史编纂发展史上,《瀛寰志略》继承中国传统史学的优秀传统来撰写外国史,直至今天仍有积极的评价,认为这部著作“具有虚心、求真、客观冷静、和平仁爱的精神,这些都是中国考证学家的基本精神,也是中国史家的精神”[9](p.18)。
三
鸦片战争后,外国资本大量涌入中国,自19世纪60年代起,清政府推行了以引进西方资本主义军事装备、机器生产和科学技术为主的“洋务运动”(旧称“同光新政”或“自强新政”)。清政府的目的是借此“自强求富”,以加强封建统治,但随着清政府在中法、中日战争中的惨败,洋务运动也遂以失败结束。“慈禧太后的统治时期以联合西方资本主义侵略势力来镇压造反的农民大众而开始。‘办洋务的热潮也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兴起来了”[10](p.386)。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事实,所谓通过办洋务“自强求富”,只是自欺欺人。不过在这短短的30余年,在兴办“洋务”的需求和刺激下,中国的世界史编纂,却有了长足发展。
从19世纪60年代到甲午战争爆发,主要由洋务派创办的学堂有25所之多,最早的是1862年奕创办的京师同文馆。这些学堂对于外国史知识的传播,有直接或间接的积极作用。例如,京师同文馆第三年的课程之一,就是“读各国史略”;同文馆译出的著作有《俄国史略》《各国史略》等。
在洋务运动时期,中国派遣留学生到英国、法国学习;一些中国知识分子走出国门,亲身体验、了解,进而研究世界各国的实际情况,这些宝贵的感性知识,为他们对外国史的编撰创造了有利的条件。继1872年,清政府派出第一批留美学生之后,福州船政学堂在1877年、1883年、1886年三批派赴英、法留学生近80人,其中1886年有北洋水师学堂10人一并前往。福州船政学堂的严复,即是这批留学生中的佼佼者。洋务运动的兴起促进了以实地考察为主要特征的外国史地研究,使中国人对世界历史和现实的认识,在原有的基础上已有了新的发展。这一时期中国知识分子对外国史地的介绍和研究,是中国走向世界进步的具体内容之一,推动了这一进步思潮的形成和发展。
张德彝1865年毕业于同文馆清末第一所官办外语专门学校。全称“京师同文馆”。初以培养外语翻译﹑洋务人才为目的﹐由恭亲王奕折于1861年1月奏请开办。次年6月开课﹐直属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同文馆初设英文馆﹐1863—1897年间先后增设法文﹑俄文﹑算学﹑化学﹑德文﹑天文﹑格致﹑日文等馆。招收十三四岁以下八旗子弟﹐专学外文﹑汉文﹐优秀者兼学算学﹑天文﹑化学﹑格物﹑医学﹑机器制造﹑外国史地和万国公法等。1902年1月并入京师大学堂﹐改名京师译学馆﹐于次年开学﹐仍为外国语专门学校。,曾任光绪皇帝的外语老师。他一生8次出国,到过法国、英国、比利时、荷兰、汉堡、丹麦、瑞典、芬兰、俄国、普鲁士、日本等国,在国外生活了27年。每次出国,他都写下详细的日记,依次成辑《航海述奇》《再述奇》《三述奇》《四述奇》直至《八述奇》,共约200万字。1870年,清政府派崇厚出使法国,张德彝为随从翻译。1871年3月27日(同治十年正月二十七日),他先到巴黎租房,3月28日,巴黎公社宣布成立,张德彝目击了这场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件,在《三述奇》的卷二中有详细的记载,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史料。
张德彝记述了普法战争的经过,以及法国政局的演变。他虽将巴黎公社视为“叛乱”,但对巴黎公社的战士仍称赞有加:“申初,又由楼下解叛勇一千二百余人,中有女子二行,虽衣履残破,面带灰尘,其雄伟之气,溢于眉宇……叛勇不惟男子犷悍,即妇女亦从而助虐。所到之处,望风披靡。居则高楼大厦,食则美味珍馐,快乐眼前,不知有死。其势将败,则焚烧楼阁一空,奇珍半成灰烬。现擒女兵数百,迅明供认,一切放火拒捕,多出若辈之谋。”新中国成立后,张德彝的后人在1951年将其手稿送交人民政府保管,存放在北京图书馆柏林寺书库内。20世纪80年代, 钟叔河先生主编“走向世界丛书”,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和岳麓书社出版时,《三述奇》取名《随使法国记》,编者按照内容重新分卷,并给各卷加了新的书名。法国学术界一般认为,中国在1927年以前,几乎未见有关于巴黎公社的反映,中国人没有直接观察并记述过巴黎公社。张德彝的《三述奇》彻底否定了这一说法。
这一时期,中国的世界史编纂的重要代表人物之是王韬和黄遵宪。王韬,清末改良主义思想家、历史学家。1849年,在上海结识英国传教士麦都思,从事翻译工作,开始接触西学。1862年,因上书太平天国事发,被清政府通缉,在西人帮助下逃亡香港。王韬在香港开始关注世界史地情况,以及中外关系,并加以研究。曾主编《循环日报》1874年1月,《循环日报》由中华印务总局改组成立。王韬为主笔,洪干甫、钱昕伯等辅助。除选刊《京报》的文章外,还设有“羊城新闻”“中外新闻”等栏目。该报的时论文章多为王韬所撰,1874—1884年,王韬大部分时间在报社工作,用“遁窟废民”、“天南遁叟”“欧西寓公”“弢园老民”等笔名,发表大量政论文章,如《变法自强》《宜索归澳门改》等。此外,《论各省会或宜设新报馆》《论日报渐行于中土》《论中国自设西文日报之利》等文章,论及日报与新闻传播等,也有较大影响。,介绍西方社会知识,主张变法图强,强调中国顺应世界之“变”,乃“势所必然”。1884年,王韬回到上海,被聘为《万国公报》特约撰稿人,和《申报》编纂主任,同时自办弢园书局。
王韬力主在变革过程中向欧洲学习,他说:“至今日而欲办天下事,必自欧洲始。以欧洲诸大国为富强之纲领,制作之枢纽。舍此,无以师其长而成一变之道……设我中国至此时而不一变,安能埒于欧洲诸大国,而与之比权量力也哉!”[11](p.58) 这种认识,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推动王韬研究欧洲历史的重要原因之一。其世界史方面的主要代表作有《法国志略》(《重订法国志略》)和《普法战记》。此外还有未刊行的《西古史》《俄罗斯志》《美利坚志》等。研究欧洲历史的目的是为了“经世匡时”,这在他的著作中有鲜明的体现。
1867—1870年,王韬应理雅各之约,赴欧洲旅居3年,期间除了帮助他翻译典籍之外,还曾经两次到法国,较多地了解了法国的历史、地理、民俗和社会现实,亲自体验了西方资本主义政治制度,以及西方资产阶级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这一切使他感触颇多。在19世纪下半叶的中国,已经可以看到一些外国史地著作,但是,这些著作多是外国人自己写的,如慕维廉的《大英国志》、裨治文的《联邦志略》、阚斐迪的《俄史辑译》、冈千仞的《米利坚志》、《法兰西志》等等。王韬认为这些外国史地作品多有谬误,颇不以为然,于是就萌生了由自己亲自撰写法国历史的想法。
在王韬看来,法国在欧洲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国家,“法在欧洲,为千余年自立之国。喜选事,善用兵,欧洲全局视之以为安危。列国于会盟征伐诸大端,无不遣使集议于其都,而法为执牛耳,其国威兵力之足以慑人,盖积渐使之然矣”。不仅如此,王韬对法国的盛衰也有思考,认为这绝非“一朝一夕之故”。“论者但知法之所以盛,而不知法之所以衰,固不得为探本穷源者矣。法之胜。法固有以致之;法之衰,法亦自有以取之,并不得为弱法者咎也。吾愿欧洲诸国以法为鉴焉可也”[12](p.58)。法国盛衰的历史经验和教训,不仅对欧洲诸国,而且对中国同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1870年王韬自欧洲回到香港,在江苏巡抚丁日昌的鼓励下,编撰《法国志略》,初为14卷,1890年重订为24卷,使其内容更加丰富。王韬撰写《法国志略》时,较多地借鉴了日本学者冈千仞的《法兰西志》。该书的体例基本上是纪事本末,所收入的史实也算翔实,因此,有重要的参考价值。这一时期中文本有关法国历史的著作,还有傅兰雅的《法国新志》(制造局印),华耳司雷著、陈佩常译的《拿破仑失国记》(译书公会报印),以及东亚书局译的《法国新历史》等。
王韬《法国志略》的主要内容是法国开国至拿破仑第三时期,约1 600年的历史,《法国志略》内容丰富,涉及到政治、经济、军事、外交,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等。这是中国人第一部具有通史性质的研究法国历史的著作。王韬也较全面介绍了法国大革命的始末。在纪实基础上,他有如下评论:“共和之政,其为祸之烈至于斯欤?叛党恃其凶焰,敢于明目张胆而弑王,国法何在,天理何存?不几天天地反覆,高卑易位,冠履倒置,纪纲紊乱乎哉?此与英国高门士(下议院)英王查尔斯事相仿佛。古今悖乱之事,固有未甚至此者也。顾迹其祸之由来,不能和众而得民心,自恃居民之上而好恶不与民同,怨之所积,足以亡身……法人弑王而叛党旋覆,英人弑王而高门士亦随灭。不独天道好还,亦可以观世变矣。然则为人君者,其可逞欲而妄为哉?”[13]
王韬虽然是在撰写《法国志略》,但处处体现出对当时中国现实的关注,在他看来,民主共和制度是一切祸乱的根源,使法国“政令倾颓,纪纲坏乱,国人分党,互相仇视,诛戮横加”,所以中国不可以效法。他既反对“政出一人”的专制统治,又反对“视君如弈棋”的“民主之国”。 在王韬看来,“专制”和“民主”都不可取,只有“君民共主”才能够“上下相安”,使国家远避动乱之源,稳定发展。这是因为“人君之所以不敢挟其威虐其民,以国宪限其权也。国民之所以不敢负其力凌其君者,以国宪定其分也。路易既不难挟其威虐其民,则为之民者亦何难负其力凌其君乎哉?故欲其国之永安久治,以制国宪定君民权限为第一义也”[14]。《法国志略》因表现出对当时中国现实的强烈关注,成为近代中国有影响的学术著作之一。
王韬的《普法战记》,是我国第一部记述欧洲战史的著作。1871年普法战争结束后,王韬从欧洲回到国内,他与张宗良合作编译了不少报刊所载文献资料发表,以后将这些收集在一起,同时又补充其他资料,编辑成《普法战纪》14卷,1873年8月,由中华印务总局排印发行,内容包括普法战争发生的原因,主要过程,和谈及战后的影响等。1886年,王韬又根据普法军队中的有关文件以及世界各国的相关评论,增补为《普法战记》20卷,对普法交战期间两国的政治、经济、军事诸方面,进行了更深入的论述。
《普法战记》较系统记述了巴黎公社,近代中国对科学社会主义学说,对法国无产阶级惨烈斗争的最初了解,正是从这里开始的。《普法战记》卷六,记载了1870年10月31日,巴黎的无产者和部分国民军,发动推翻国民政府,建立巴黎公社的经过。在该书的卷十二,较详细地记述了巴黎公社遭血腥镇压的情况:1871年“五月二十二日,官军以八万人攻入法京,取悍党六百人悉诛之”。“官军前后擒获贼众甚多,获即击杀,极形残酷。兵刃相接,杀人如麻,积骨成邱陵,流血成沟浍。焚毁庐舍衙署三分之一……五月二十八日,乱党悉平,谋叛者咸正典刑,胁从概予诛戮。前后共杀六万余人……凡有贼党过普鲁士军界者,悉遭俘絷,尽去其器械。定乱法军之剿贼也,过于残酷。所擒妇女童稚,苟持械于手者,立置死地,无一毫怜悯心……擒得贼党,概治以军律,用枪击杀。每次以五十人或至一百人为一队,火枪所拟,溃肠洞腹,碎首裂脑,诛戮亦殊惨矣”。王韬还分析了发生巴黎公社运动的原因,他认为,这是因为“自主二字害之也。方法国廷臣之转为自主之国也,民间嚣然,皆以为自此可得自由,不复归统辖,受征徭,从役使,画疆自理,各无相制”。“死亡之惨,目不忍睹。呜呼!非自主之一念误之哉!”[15](pp.6-7)因时代和阶级的局限,王韬对“专制”和“民主”多有错误的认识亦非偶然。
《普法战纪》出版后,很快在日本引起重视。1878年,日本陆军文库将其翻刻刊行,后多次翻印,在日本成为畅销书。1879年,王韬应邀到日本,见到了日本著名的历史学家冈千仞,就撰写或编译《法国史》《美国史》《俄国史》等交换了意见。1884年,冈千仞来华访问时,将他所著的《法兰西志》《米利坚志》等带到中国。王韬在日本期间,对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增加了许多感性的认识,他开始着眼日本史的研究,编撰成日记体的《扶桑游记》,对明治维新后日本的政治、经济、文化等,都有涉及。他充分肯定了日本的明治维新,强调日本的可取之处,在于“贵知所变”。
王韬的著作,较明显地受到西方史学的影响。在1890年刊行的《重订法国志略》中,王韬就中外史学的异同进行了比较,并在自己的作品中,汲取了西方史学历史思维较为开阔,视野较为宽广的优点。这无异是一种成功的尝试,他说:中国史学“原以专叙历代治乱、沿革得失、天地变异,而于国势民情,则略焉不讲,盖已包蕴于其中矣。西史则间及民间琐事,如发明一事,创造一器,必追原其始,以觇人才之进步、制作之源流焉。此亦记载之所不可废也”[16]。这种比较虽然有些表面化,没有从广阔的社会历史背景下探讨产生这种差异的原因,但毕竟对封建史观的弊端进行了批评。此后不久,在世纪之交,中国史学关于“民史”、“君史”的讨论,则对中国封建史学有了更深入的批判。
黄遵宪,1877年为中国驻日使馆参赞,在日本生活、工作4年多。他撰写的《日本国志》,40卷50万字,1895年出版,是中国人写的第一部日本通志黄遵宪《日本国志》,1890年付刊,1895年出版。羊城富文斋初刻本,首卷有李鸿章的《禀批》、张之洞的《咨文》。后有多种版本问世,如羊城富文斋改刻本(1897年)、浙江书局重刻本(1898年)、汇文书局本(1898年)、上海图书集成印书局本(1902年)等。。为完成《日本国志》,他自1878年开始广泛地收集、阅读有关日本的历史文献资料。这时正是日本明治维新后,日本社会处在深刻的变化过程中,“文明变化”“殖产兴业”“ 富国强兵”等,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还特别注意到,日本知识分子中读中国的著述,研究中国问题的人,并不鲜见,而中国的士人,却“好谈古义,足己自封”,不仅对于欧洲国家,即使是对一衣带水的日本,也知之甚少,对海外的认识十分狭隘。黄遵宪认为这种状况亟待改变,他研究日本的历史,特别是明治维新以来的历史,意在回答中国社会发展所面临的现实问题,供国内有志维新之士借鉴,推动中国的变法,图新自强。
《日本国志》记述了日本自远古到明治维新,政治、经济、文化发展演变的3 000余年历史,内容十分丰富,包括卷首的年表和国统志、邻交志、天文志、地理志、职官志、食货志、兵志、刑法志、学术志、礼俗志、物产志、工艺志等十二种志,从各个角度深入系统地研究了日本的历史和现实,特别是明治维新后所实行的各项制度。各志除记述外,均以“外史氏曰”的方式,论述日本变革的经过及得失利弊,并推论及于我国。
黄遵宪研究日本历史时,曾经不无忧虑地说过:“日本维新之效成则且霸,而首先受其冲者为吾中国。”[17]。黄遵宪对《日本国志》曾多次修订再版,每次不仅补充新的文献资料,而且从上述认识出发,增加了不少议论的内容,使之体现出更鲜明的时代内容。例如,他以欧洲国家的富强和印度的亡国、土耳其的羸弱,来说明当今世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以及“相竞而强”的现实,如果中国长期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没有竞争精神,则必蹈印度、土耳其等国家亡国的覆辙。有关明治维新的内容,他补充的最多,就是希望这部著作能够促使中国奋发尤为,在变法维新中发挥更多更大的作用,以适应激烈的“生存竞争”时代的要求。黄遵宪的这些认识,显然受到斯宾塞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影响。《日本国志》成书在严复《天演论》之前,这也说明进化论思想在中国的传播,以及产生广泛的影响有一过程一般认为,自19世纪70年代起,达尔文的生平和事业开始介绍到中国来。1873年8月21日(同治十二年闰六月二十九日),《申报》刊报道《西博士新著〈人本〉一书》。文章中提及的“大蕴”博士,即1859年出版《物种起源》的作者查理士·达尔文。,黄遵宪也应视为先行者之一
《日本国志》是一部日本明治维新的历史。由于这部著作编撰的原则,是从借鉴的目的出发,为通今致用,效法自强,所以有意识地做到厚今薄古,详近略远,对日本学习西方,实行社会变革的内容的介绍,尤其详尽。黄遵宪在《日本国志》的每一卷,都有议论,以“外史氏曰”开头,在史实叙述的基础上,加以评论,直接或间接地提出变法维新的主张,鲜明地表现出中国传统史学经世匡时的特点。在《日本国志》中,列为首位的是《国统志》,即有关国家政治制度的沿革,特别是有关明治维新,和明治维新以后的政治制度、法律制度改革的内容。这样,日本政治制度史和日本法制史,在《日本国志》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和黄遵宪主张在中国实行维新变法的思想所决定的。
黄遵宪将中国、日本和西方的法律制度进行了比较,指出中国政治、法律制度的弊端,进一步阐释向西方、日本学习,以改变中国现状的必要性。黄遵宪指出:“中国士夫,好谈古治”,“喜言空谈”,“重在道德”,“以刑法为卑卑无足道”;“而泰西论者专重刑法”,“其崇尚刑法以为治国保家之具,尊之乃若圣经贤传”。究其原因,黄遵宪同意西方人所说“民智益开,则国法益详”。经过比较,黄遵宪对于“以法治国”甚为推崇,由于日本和西方国家法律严密,所以“天下无冤民,朝廷无滥狱”[18](刑法志),而这恰恰是中国迫切需要解决的。黄遵宪在《日本国志》完成后,曾写下了著名的《〈日本国志〉书成志感》诗,诗中写道:“湖海归来气未除,忧天热血几时摅。《千秋鉴》借《吾妻镜》,四壁图悬人境庐。改制世方尊白统,《罪言》我窃比《黄书》。”[19](pp.443-444)。表达了他炽热的爱国主义情感。《日本国志》的价值,并非只是一部系统的日本历史著作,更重要的是为处于危机之中的中华民族寻求救亡振兴之道。
19世纪末,中国世界史编纂有长足发展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对外国历史知识的学习,已经成为历史学教育不可缺少的内容之一。康有为等对中国封建主义教育的弊病,以及这种教育所造成的后果,这时已经开始有较清醒的认识。他说:“夫才智之民多则国强,才智之士少则国弱”;“泰西之所以富强,不在炮械军兵,而在穷理劝学……故今日之教,宜先开其智。”他还认识到:“今地球既辟,轮路四通,外侮交侵,闭关未得,则万国所学,皆宜讲求。”[20](p.909)。
戊戌变法之前,康有为、梁启超在学堂、书院开始推行资产阶级维新教育,历史学是一门重要的课程。在万木草堂,康有为开设“万国政治沿革得失”、“中国政治沿革得失”,以及“万国史学”等课程。梁启超任总教习的湖南时务学堂,《日本国志》《万国史记》《泰西新史揽要》被列为课程的学习内容。张之洞认为,国势之强弱在人才,人才之消长在学校,环球各国竞长争雄,莫不以教育为兴邦之急务[21](p.264)。他在奏请变通科举章程时,强调各级学校“新旧兼学”,学习中国史的同时,还要学习外国史,在书院普遍增设包括外国历史内容的历史课。1898年戊戌变法时,光绪皇帝颁布科举新章,明确规定乡会试首场,考试中国史事和国朝政治,而第二场考试时务策论,主要内容则为五洲各国之政,专门之艺,外国历史则包括其中。
中日甲午战争的失败,中国半殖民地化进一步加深,帝国主义列强急欲瓜分中国,中华民族面临着更加严重的危机。甲午战争结束后,出现了一些有关这次战争的著作,如王炳耀辑《中日战辑》,1896年上海书局石印本。姚锡光编撰《东方兵事记略》,史料更加充实,较详细地记述了中日甲午战争的过程。薛福成编作《续瀛寰志略》。其子薛莹中将其中一部分编成《英法意比志译略》,1899年刊行,有关亚洲国家的史略,后也刻印出版。19世纪末,外国历史著作在中国大量翻译出版,成为当时十分引人注目的社会现象。1897年,大同译书局在上海创办,该书局建立后不久,便出版了《俄土战纪》《意大利侠士传》《地球十五大战役》《瑞士变政记》等译著。商务印书馆也于1897年2月12日在上海开业。1902年,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在上海宝山路成立,设有史地部。编译所聘请各科专家及学者至百人以上,外国史学是译介的重要内容之一。20世纪初,中国世界史编纂顺应历史的潮流,揭开了崭新的一页。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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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导师)
[责任编辑 张晓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