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披帛与丝路文化交流

2015-04-29卢秀文徐会贞

敦煌研究 2015年3期
关键词:丝绸之路文化交流妇女

卢秀文 徐会贞

内容摘要:披帛是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西亚文化,与中国服饰发展的内因相结合而流行开来的一种“时世妆”的形式。沿丝绸之路所发现的披帛,反映了丝绸贸易的活跃。敦煌、吐鲁番地区发掘的披帛与中原地区特别是唐长安地区出土的披帛几乎相同,属于同时代的产物,经历了一个相互继承、汲取而发展的过程。

关键词:披帛;妇女;文化交流;丝绸之路

中图分类号:K87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5)03-0022-08

The Brocade Scarf and the Cultural Exchanges

along the Silk Road

LU Xiuwen1 XU Huizhen2

(1. Information Center, Dunhuang Academy, Lanzhou, Gansu, 730030;

2. College of Literature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70)

Abstract: The brocade scarf (a piece of long brocade cloth covering over the back of the shoulders) is a kind of popular clothing introduced to China by West Asian cultures by way of the Silk Road and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ostumes. The brocade scarves found along the Silk Road reflect the prosperity of the silk trade that flourished in Chinas past. The scarves discovered in Dunhuang and Turfan are nearly identical with those discovered in the Central Plains, especially in Xian (namely Changan) in the Tang dynasty. They belong to the same historical period and have undergone a similar development process of mutual inheritance and assimilation.

Keywords: brocade scarf; women; cultural exchanges; Silk Road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敦煌在古代曾经是国际都会,地处中西文化交流的国际通道——丝绸之路中段的关键地区,自古便是“华戎所交”的都会,是一个复杂的多民族居住区域。为此,研究敦煌服饰,必须置于中西文化交流的大背景下进行,通过比较研究,找出服饰内容和形式方面所受到的多种文化的影响以及影响的具体来源、路线、内涵,在中西文化的对比中,挖掘出敦煌服饰自身的特点和价值,从而形成将服饰与中西文化交流结合起来研究的意义。

本文利用敦煌壁画图像数据,并与丝绸之路上的新疆、河西、中原出土的文物相比较,以期对敦煌和域外不同时期的妇女装束进行探讨。文章的重点是敦煌妇女披帛的发展及溯源问题。

一  敦煌壁画中的妇女披帛图像

敦煌壁画中妇女帛饰,可分为二类:一披帛,二裹帛。

披帛,是由一条细长的帛搭于颈。有的搭于肩臂,垂于胸前,或长至膝下,是为“臂绕巾带”。有的披帛为置于女子肩背之间的轻质罗纱披带,上面绘各种图案纹样,故又称画帛。这种披帛,主要起装饰作用,但又具有实用功能。

披帛的材料通常用薄的纱罗,也有用丝制成的。它的形制大概有两种:一种帛巾横幅较窄,但长度约两米以上,妇女常用,多将其缠绕于双臂及肘,走起路来,似两条飘带;另一种横幅宽,但长度较短,使用时裹在肩背上,亦称裹帛。

(一)披帛

敦煌壁画女供养人穿窄袖衣,露出半臂, 外披长帛,两端搭肩下垂,这种装束就是披帛。敦煌地处西北,地理位置处于中原王朝与少数民族政权的中间地带。汉代形成了以汉族居民为主体的人口结构,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又先后归属诸多少数民族政权统治,居民成分更加复杂。这时西域的“窄衫小袖”外加披帛,成了妇女的常服,保留了胡人和汉人的形象,如莫高窟西魏第285窟北壁女供养人,披帛搭肩,下着各色间裙,这是贵族妇女的常服。敦煌绢画中也有这种着披帛的妇女形象,大英博物馆藏敦煌绢本“引路菩萨图”中有披帛装饰的妇女,俄罗斯国立埃尔米塔什博物馆收藏的敦煌文物藏品,其中有一幅天宫伎乐,出自伯希和编号的第117窟(敦煌研究院编号第61窟),修复后的画幅104×64厘米,画面是一身乐伎和二身舞伎像。该幅壁画中间拱门暗褐色,拱门下面以红褐色为底色,画一乐伎,裹褐色长裙,披褐色大帛巾;右面拱门在黑底上画二飞舞伎,披黑色巾。这三身像全用黄色勾勒轮廓线[1]。披帛和长裙的轮廓线描,显得细腻熟练,给人以美感。

隋代服饰在前代基础上发展变化,此时画师追求整体效果,女子多显修长,身穿高腰短襦,腰系宽带,下着裙,外着窄式披帛,代表洞窟有莫高窟隋第305、310、380、397、419窟等。第305窟南壁女供养人身着大袖衫,外着披帛。第380窟现存8身女供养人及侍从,面部不清,穿短襦,高腰系带,外加长披,裙裾长垂曳地。还有身穿窄袖小衫着披帛的女子,这是继西魏、北周之遗风。隋第419窟有女供养人多身,主人身后都有小童随从,主人头梳半翻髻,外穿对领短襦,小袖口,高腰长裙曳地,肩上搭巾,足着云头履。这几身女子,表现了其地位仅次于主人,衣裙、披帛样式与主人相同,从穿着上看是出自贵族之家。同类的又出现在第390(图1)、357窟等。

隋时披帛的另一特点是,开始出现了图案纹样,以莲花、忍冬、花草呈带状装饰,说明此时画工进一步吸取前代经验,绘画技术更加成熟。从整体情形看,开皇九年(589),隋灭陈,南北统一的政治局面形成了,在服饰上出现了新的变化。如披帛改变了早期粗犷的作法,而变成帛巾,线条流畅,无疑是内地新风西渐的结果。以敦煌隋代为代表的各种披帛的流行,特别是披帛图案的出现,标志着妇女装束已经突破了早期北方传统服饰的局限,从而具备了统一时期的隋代服饰特征,丰富了敦煌服饰的文化内涵。

唐代河西走廊一带,为丝绸之路自长安出发到西域或西域到达中原的咽喉之地。唐王朝在立国之初就十分重视这一地区。敦煌作为西部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与中西经济、文化交流的总汇和通往西域的特殊地理位置,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服饰文化就十分盛行,入唐以来,敦煌成为中西交通的重要通道,与域外的服饰文化相融合,反映出多样性,突出了“时世装”的特点。敦煌唐代洞窟壁画,利用了透视的视觉原理,完美地表达了画面与空间的情感塑造。这种艺术表现手法圆满地完成了对妇女理想美的形象呈现,在世界艺术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唐朝披帛比前代又增加了新的审美因素和色彩。披帛的审美特征,体现了魏晋六朝审美意识的沉淀。唐代妇女在半臂、窄袖小衫、宽袖博衣上饰以各式花样的披帛, 而且越来越繁缛。就绘画技法来说比较多样,这在敦煌壁画中可进一步得到资证。莫高窟中饰披帛的女子形象数量很多,代表洞窟有初唐第205、209、375窟等。初唐披帛较宽而长,一般妇女外出时饰用。初唐第205窟中有两身女供养人。右侧第一身穿中袖V领短襦,披长帛顺肩搭肘。后一女子衣装式样同前身,只是披帛顺肩曳地。第209窟五身女供养人,前后排列,其中三身一组。第一组右侧第二身披灰色宽帛,长帛顺两肩肘而垂。第三身披红色披帛,另两女子垂在胸前的披帛系成花结。第375窟侍女着绿披帛,这种形式又见于初唐第321窟、中唐第159窟(图2)女供养人及侍从。此类服饰具有典型的初唐风格和胡服的特点。唐初西北各族和中亚各国的服饰曾经流行于两京,敦煌是中西交通要冲,胡服流行是很自然的现象。唐朝花纹披帛又在莫高窟盛唐第194、188、205、19、320等窟中出现。窟中女子有的饰花纹披帛,有的披帛像围巾,时而把它披绕在肩背上,两端垂在臂旁。有的一面垂之长,一面垂之短,在装饰形式上有变化,达到美的效果。也有的把两端捧在手上,放于胸前。有的是一面垂在膝下,一面垂在膝以上。还有的披帛较宽,垂端凑在胸前且系成花结,再加上衣装,明显表现出华丽之风。第194窟两女供养人,面部不清。前一女子高髻,两博鬓,身着窄袖衫,深绿色披帛顺肘而下垂于胸前,披帛饰装饰图案。此女子跪于红地毯上,右腿着地,左腿稍抬,作供养状。这种装束吸收了少数民族的服饰特点,应是来自西域的胡服,元稹《胡旋女》诗云:

天宝末年胡欲乱,胡人献女能胡旋。……蓬断霜根羊角疾,竿戴朱盘火轮炫。骊珠迸珥逐飞星,虹晕轻巾掣流电。潜鲸暗噏笪海波,回风乱舞当空霰。万过其谁辨终始,四座安能分背面。

中唐以后披帛多变窄,面料为薄纱,与襦裙搭配,行走时两端随风飘动,见于莫高窟中唐第112、158、159窟。榆林窟第25窟的妇女,披飘动的窄式披帛。晚唐时贵族妇女襦袖越来越宽大,并出现了一种新装——白纱笼袖,即在大袖襦内着一层透明的白纱袖,手笼袖内,略见指掌,多外披窄式长帛,如晚唐第156窟中的女供养人。她们穿碧罗花衫,笼袖,披帛搭肩自然下垂。衣服色彩、面料图案,规律而有变化。莫高窟晚唐的披帛图案,虽没有中期繁复,但前期的影响尚存,加上各民族艺术风格的融合,地方特点更加明显, 披帛上出现了许多新的图案如叠波纹样、菱形纹、编织纹等。还出现了网式披帛,如莫高窟晚唐第12窟贵妇(图3)着桔黄色网式披帛,上饰花束,花中有蕊,显得华贵及装饰之美,这是妇女对审美追求的反映。唐朝妇女有着白色披帛的,如晚唐第9窟女供养人(图4)着白色透明的长披。这时披帛日益艳丽,与《簪花仕女图》中的妇女披帛多有相同之处,可见敦煌与中原服饰的变化息息相通。

敦煌唐代妇女披饰表现出的特性,在于其地理条件特殊,具有一些个性鲜明的差异,从而显示了不同民族和传统服饰文化的变化与发展。从壁画中妇女披帛来看,唐代是追求性格化的时代,也是服饰追求华美的时代。唐朝披帛的流行,反映了唐代女子审美标准的改变。但某一时期的审美倾向、审美意识必然根植于特定的时代,在复杂的社会现实生活中,只有将这种特定的审美意识放在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加以考察才能见其原貌。

五代、宋承袭前代遗风,帔子、帔帛制度到宋代还很盛行,《事林广记》有“服饰类”、“闺妆类”等服饰条目,如大衣、霞帔、笠子等,详细记载了唐宋时期的披帛情况[2]。实物见于宋太原晋祠彩塑宫女的上襦,长裙、披帛[3]等。莫高窟五代第61窟贵族妇女,披帛搭肩,头戴花簪冠,多饰金色朱雀,两鬓抱面,内着高腰襦,下着长裙,外穿宽袖大褶衣,足穿圆头履。榆林窟五代第33窟三身女供养人,外穿大袖衫,均披长披帛。又莫高窟宋代第192窟等皆可看到妇女披帛的形象,可见边陲河西,还保留了当时的衣冠服饰。此窟女供养人披帛线描,是从两端落笔之间交接而不露形迹,描出蜿蜒曲折、表达飘意的长线。这种运笔的方法、线的组织规律等,亦在衣装上出现。反映了当时妇女披帛有着浓郁的社会生活气氛、共同的审美心理状态和与之相适应的物质条件,使她们在服饰上追求时尚。

五代、宋的服饰,一方面继承唐制;另一方面,宋朝虽然长期与辽、金对抗,但妇女却以胡服为时尚。壁画中的女供养人服饰强烈反映出这一时代的特征。如衣服上的佩饰,用披帛、半臂和男子的衫、裤套装,都属于胡服。《五代史》云:“妇女衣饰,异常宽博,倍费缣绫,有力之家不计卑贱,悉衣锦绣。”这种特征,又见于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等中的女子,可见当时服饰的流行时尚及审美表现。敦煌妇女披帛,是审美意识的表现。审美是生活的产物,封建社会的种种桎梏并没有使各阶层的妇女丧失审美能动性。在当时的条件下,一种思想,一种形式,要为当地妇女所接受,要改变她们的审美意识,必须有当地的妇女接受这种改变的需要。

西夏服饰既保留了其民族风格,又大量吸收了中原的服饰文化。1977年,武威市西郊林场2号墓出土了西夏天庆七年(1196)的“五侍女”木板画,其中有长披巾。五侍女着交领长袍,腰束革带。其中四位侍女头梳高髻,两侍女穿蓝色和赭色长袍,自左及右分别捧盒、托盘、挎袱、披长巾[4]。西夏服饰具有两重性:一方面,受中原汉族服饰的强烈影响;另一方面,西夏服饰又属西北少数民族,即胡服之范畴。西夏与各族人民的文化相互影响、相互渗透,丰富了西夏文化。因而,不同民族的妇女披帛,反映了文化交流因素。

(二)裹巾

裹巾,亦称裹帛,或四方状帛巾,是一种横幅宽,长度较短,使用时裹于肩肘。陕西唐墓、山西太原金胜村墓壁画中的妇女,即作这种裹巾的装束。裹巾是披帛的发展,是在披帛的基础上变化而来的,也是一种帛巾。

披帛与裹巾的区别:披帛是为了装饰,用丝或透明的纱裁制而成,一般为细条状;而裹巾多是用一块宽而长的帛裁制而成,裹于肩背,顺胳膊垂于胸前。由于它宽大并有包裹的作用而故名。裹巾的实例可见于麦积山北魏第76窟中妇女。此窟右壁后方下部的女供养人,体型修长,头梳双髻,面相清秀,身穿短襦,下着长裙,外裹宽方巾,顺背及肩部拢肘而下,方巾前有长带系结成花形垂于胸前。值得注意的是此供养人的裹巾,不同于一般窄长披巾,而是方巾[5]。现存莫高窟北周第297窟有成排的女供养人,头部已残,面部不清,但衣装清楚,北壁女供养人,有的梳高髻,着交领短襦,高腰宽带系结,外裹红、黑色长帛,顺两肩臂下垂。这种裹巾形式,又大量出现在隋唐。莫高窟隋第282窟有六身女供养人,面部不十分清楚,均手持花束。第一身外着黑色圆领大袖襦,袖宽长至膝下,裹灰色长巾,顺两肩下垂。第二身衣式与第一身相同,裹黑色长巾。第五身和第六身,一身裹灰色巾,一身裹黄色巾。这六身女供养人,依大小排次,反映出身份的高低,但服饰上均表现出仕女身份。又见于莫高窟隋第303窟的三身女侍从,均肩裹大巾,给人以美感。敦煌妇女裹巾也是形式美的一个方面,从社会心理来考察,妇女装束包含着一种审美意识,也包含着真、善、美。莫高窟初唐第58、220窟女供养人的帛巾宽、长,飘逸洒脱。初唐第329窟女供养人,圆领露胸,袖长至腕,长裙裹脚,“椎髻孤标”,裹透明的纱巾。敦煌莫高窟盛唐第74、117窟女供养人裹宽巾。她们舒展的身体,飘柔而富有质感的帛巾,体现出成熟女性的风韵。盛唐第130窟女供养人(图5)和都督夫人着衫裙、半臂,内穿披子,外裹花枝卷草图案的帛巾。同类的又见于公元7—9世纪女子裹卷草图案的帛巾,如吐鲁番阿斯塔那古墓出土童子图中的女子。阎立本《步辇图》和章怀太子墓、懿德太子墓等壁画中宫女、侍女裹巾形象皆可资证。洛阳、太原等地唐墓中也多有发现,特别是近年在陕西乾县发现的唐中宗神龙年间永泰公主墓画中的宫女多裹巾[6]。又莫高窟宋代第175窟一女供养人,梳高髻,颈饰瑟瑟珠,穿圆领内衣,外穿大袖衫,袖宽曳地,长裙,肩上裹大巾。宋第454窟南壁节度使曹延恭夫人,穿大袖V领白边对襟衫,裹白色长巾,顺肘绕下垂于足部。同类的又见于榆林窟第19窟甬道凉国夫人,这种裹巾亦在其他石窟中出现,反映了服饰文化的多样性和相互影响之关系。披帛、裹巾在敦煌主要出现在唐、五代,宋以后渐少。

二  披帛的流行年代及溯源问题

披帛,又被称之为披巾、帛巾、帔帛、帔。宋高承《事物纪原·衣裘带·帔》云:

三代无帔说,秦有帔帛,以缣帛为之。汉即以罗,晋永嘉中,制绛晕披子。

其制出现于秦汉,汉末“披之肩背不及下”的帔与唐代的披帛形状有所不同。汉代的帔也称帔帛,是一种长方形的巾子,用罗制成。有学者以为,汉末的帔只是一种简单的披衣,为男子穿用[7]。尚有学者云:“帔”字的本义指披肩。“帔”字有双重含义,在两汉时多指披肩,南北朝以后多指披巾[8]。披肩、披帛之所以混淆与此有关系。唐代披帛又称帔子,省称帔。史料记载,唐代规定士庶女子,在室者搭披帛,出嫁则着帔子。帔子、披帛制度,唐以后仍很盛行,宋代多有出现,明清时又派生出凤冠霞帔、霞帔等。五代张文成《又赠十娘》诗: “迎风帔子郁金香,照日裙裾石榴色。”[9]但从图像上看,披帛与帔子的局限并不十分清楚。用罗制成的,称罗帔,色彩斑斓的帛巾称霞帔。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记:

明皇与贵妃每至酒酣,使妃子统宫伎百余人,帝统小中贵百余人,排两阵于掖庭中,目为风流阵。以霞帔、锦被张之为旗帜,攻击相斗,败者罚之巨觥以戏笑。[10]

文中的“霞帔”,指披帛,与宋明时期命妇所着的霞帔名同而物异[8]591,可见各朝有不同形制的披饰。五代以前的披帛多为长条状,作为礼服上披用的装饰。辽时出现了一种叫贾哈的披饰,《夷俗考》记曰:

别有一制,围于肩背,名曰贾哈,锐其两隅,其式样像箕,左右垂于两肩,必以锦貂为之,此式辽时已有。[3]381

贾哈的披饰是否从披帛发展而来,与披帛是否属同一种服饰装束,目前尚未见史料记载,但从文中对贾哈描述的披着方式看,与唐宋妇女帛巾大体相同。此外,佛教文献中也有帔。如《释氏通鉴》载:“释道达住京师律藏寺,一裾一帔,布被重逢”。文中所指帔,与唐代妇女的披帛有所区别。敦煌艺术中帔有两类:一类俗帔,即世俗人之帔帛,其类别有画披、绣披、晕披与轻柔透明的纱披;另一类为仙帔(天帔),即菩萨、天王、力士之帔[11]。这两种披巾,料质和披着方式有相同之处。莫高窟北凉第275窟南壁上层菩萨的披巾,又见于甘肃张掖马蹄寺千佛洞北魏第8窟北壁弟子所着的半披。此窟绘画重视线条勾勒形象,重彩平涂,显得古朴。该窟中心柱南面下层龛内北侧菩萨,高髻宝冠,面型清秀,上身袒,披巾于腹际交叉,下着裙。这个被人崇敬的神灵菩萨身上,除中国人的容貌、比例和眼神外,还保留着印度、波斯影响的宝冠、裸体、跣脚、臂钏、脚环等印度风俗以及波斯、西域的大巾和裹腰长裙[12]。《大唐西域记》卷2云印度有“横腰络腋,横巾右袒”的装束。敦煌莫高窟盛唐第384窟西壁龛内南侧的菩萨,“横巾绕臂”搭肩。此外, 比丘尼也着披帛。莫高窟晚唐第9窟供养比丘尼,柳眉、丹眼、樱唇,带着含蓄的笑意,为少女形象,内着V领内衣,外穿衫,着披帛,帛巾绕肘形成袖端。这身比丘尼衣装,不是袈裟,是汉装,服饰华丽,与世俗贵族供养人衣装大体相同,可见,绘画中的僧服保留了世俗的风格因素。佛国中的披巾与世俗中的披巾是否属同类,目前不见文献记载,实际上二者区分并不十分明显。

关于披帛的流行年代,学界有三说。一是其制出现在秦汉,多用于嫔妃、歌姬及舞女,唐开元以后传至民间,逐渐演变为广大妇女的常服。披帛之名出现较晚,大概在晚唐以后。在此前,则称其为领巾[8]。二是流行于隋唐、宋代的一种妇女佩饰[7]。三是其名的正式出现是在晚唐之后[13]。

实际上,披帛在中国秦汉时已有文字记载,那时称帔帛。披帛在东晋时很少有实物出土,从考古发现看,目前所见世俗女子着披帛的最早出现在龙门石窟。龙门现存北魏主要洞窟21座,均分布于西山地区,其中开凿年代最早的为古阳洞。古阳洞内的女供养人,均双手合十,梳高髻,穿窄袖短襦,长裙拖地,身披长帛,顺肩颈绕臂成双层垂下,形成环状。这种披着方式特殊。此窟女供养人还有穿圆领对襟衫,束腰,下着长裙,披帛搭臂,有诸多少数民族的遗风。隋唐时披帛开始大量出现,其后渐次流传,广行于民间,并将其作为一种妇女装束。《中华古今注》曰:

女人披帛,古无其制。开元中,诏令二十七世妇及宝林、御女、良人等,寻常宴参侍令,披画披帛,至今然矣。至端午日,宫人相传谓之奉圣巾,亦曰续圣巾。盖非参从见之服。[14]

显示开元时妇女盛行披帛。唐时不仅女子饰披帛,男子亦着巾帔。《旧唐书·波斯传》云:

丈夫剪发,戴白皮帽,衣不开襟,并有巾帔,多用苏方青白色为之,两边缘以织成锦,妇人亦巾帔裙衫,辫发垂后。[15]

可见这种装束在唐代之盛。

总之,征之近百年考古发现之陶俑和壁画,妇人披帛始于秦,盛于唐宋,元明继其余绪。

关于披帛的来源有不同之说。有说:“帔大概是从外国传来的。这种装束在唐代广为吸收外来服饰的形式下,有所发展,并未被挤掉。例如与此相配的帔子,反而得到充实。披帛,就与古印度的围裹式长衣有关。帔子和披帛都以柔软的质料做成,既有晋仕女杂裾垂的传统服饰风格,也有来自大秦(罗马)、天竺(印度)等国家围裹式长衣的影响。”[16]又有波斯的影响。披帛随佛教艺术俱来,是受到波斯、大秦、中亚的男女“并有巾帔”的影响而形成的特殊装饰[11]215。根据《旧唐书·西戎传》载:

波斯国……妇人亦巾帔裙衫,辫发垂后,饰以金银。[15]5311

记载中的巾帔与波斯的风俗颇有关系。从考古发掘萨珊王朝银瓶人物画上所见,女装有披帛,与唐代披帛形式略同。考古工作者在宁夏固原南郊乡深村发掘了北周大将军李贤夫妇合葬墓。该墓葬中发现一批来自中亚、西亚的遗物,如镶蓝色宝石的金戒指和鎏金银瓶等。鎏金银瓶上的女子,身着披肩,披肩的一端从前胸飘下,质地非常柔软,而且很薄,透过披肩可见身体,另一端从身后搭下[17]。“可见‘帔,盛行于波斯萨珊朝,根据银器上的女子图像,可以资证。据《魏书·波斯传》、杜佑《通典》卷193《唐书·西域传》波斯条述“巾帔服饰可知之。”[18-19]

考古发现,新疆阿斯塔那出土木俑彩绘舞女饰披帛;新疆博物馆藏公元7—9世纪吐鲁番阿斯塔那古墓出土绢本侍女图,妇女披透明彩色花绘披帛(图6)。宋高承《事物纪原》载:“以彩帛为之……开元中令三妃以下通服之。”除了新疆,其他地区也出土了大量的披帛遗物,如宁夏盐池县1985年发现的唐代六胡州粟特人墓。其中一座墓室的两扇琐门上各刻一身胡旋舞者。左扇门上的舞者,身穿翻领对襟窄袖衣,腰系舞裙,臂绕巾带。右扇门上的舞者,身穿圆领对襟窄袖衣,腰系舞裙,披帛绕臂,双臂上举,两手相握,足踏圆毯,旋转而舞[20]。唐墓出土有肩披长巾、两端垂于臂旁的妇女。同类又见于李震墓的侍女(图7)、阿史那忠墓的侍女(图8),均着长披帛。又见于北京图书馆藏洛阳出土的唐代穿窄袖、披肩帛的女俑和长安出土的着窄袖袒胸、披帛之女俑等[21]。传为宋徽宗所临摹的唐代张萱《捣练图》中的妇女,均着围巾式披帛。

此外,日本正仓院藏飞鸟、白凤、平安时期的鸟毛立女屏风, 画中鸟毛女和吉祥天女饰披帛。从她们的形体到发式、首饰、面饰和所穿的大袖襦裙来看,是唐代贵族女子的形象,华贵而庄严大气。可以认为,这种女子形象来自中原内地的重要集聚地之一的长安。所着披帛则为一种唐人的特征。这种披帛与新疆阿斯塔那出土女俑、敦煌盛唐女供养人及侍从披帛相同,是典型的唐朝妇女装束。她们的服饰不属于唐统一西域龟兹、高昌前的服饰,也不属于初唐时的服制,从衣装上看已着宽衫,所描述的是唐玄宗天宝时期的妇女衣装。这些绘画反映了日本画家对唐画的浓厚兴趣,反映了唐朝对日本的通好行动,反映了中国画样对日本的输出,反映了唐艺术在日本奈良等地的影响,也说明了披帛自古就已成为我国和域外妇女日常生活的必需品。

通过上述,可知披帛是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西亚文化,与中国服饰发展的内因相结合而流行开来的一种时世妆[22]。丝绸贸易的兴盛,促进了西域与敦煌及内地的整体关系的发展。西域与内地的经济联系,不仅仅只是表现在物资交流上,也表现在经济发展上,出现了愈来愈多的一致性。过去把西域出土的披帛一概认为是内地输入的看法是有片面性的。我们从披帛的料质看,多使用纱、帛,还有少量的丝织品。沿丝绸之路出土的3—6世纪的巾帛及丝绸,是西域与敦煌、中原经济联系以及中外交流的见证。近年来,随着北道的吐鲁番、南道的于阗通向内地枢纽的这个时期的丝织品[23-24]及帛的出土,说明大约在4—5世纪塔里木盆地南北和吐鲁番等地已有丝绸。又于阗丹丹乌里克寺院遗址发现的“中国公主传入蚕种”的板画[25]和莫高窟北区洞窟清理出土木雕彩绘俑、刺绣、锦、帛、波斯银币以及中原出土的丝、帛等,与《大唐西域记》、《新唐书》的文字记载大体相同,可以互相印证。敦煌妇女披帛与中外文化交流有着密切关系,它的源流来自于西域,并与本土风格相结合,又融合了中原风格而形成的。中原地区,特别是长安地区发掘出来的墓室石刻、壁画等中的妇女披帛和敦煌、吐鲁番地区出土的披帛几乎是相同的,差不多都是同时代的产物,经历了一个相互继承、汲取而发展的过程。因而,敦煌服饰是多民族文化的反映,那么着披帛的敦煌妇女究竟是汉人还是少数民族呢?多年来有关敦煌民族问题,引起了学界的重视[26-28]。研究表明,由于敦煌地接西域,壁画中西域各族的人物较多。可以大体肯定,他们中有葱岭以东的疏勒、龟兹、吐谷浑、高昌等地的人物;还有胡商,大约就是来自中亚和西亚的商人,特别是波斯人、印度人等。除此之外,唐五代时敦煌地区还生活着汉人、鲜卑人、吐蕃人、粟特人、吐谷浑人、回鹘人、蒙古人等。历史事实说明,在长期的友好往来和文化交流中,中原与西域、敦煌各族,中国与中亚、西亚各国,交往频繁,服饰上有相似之处是很自然的。因此,敦煌着披帛的妇女有一部分是少数民族的鲜卑人,由于敦煌的历史原因,回鹘妇女着披帛装束者比较多见。总体而言,着披帛的妇女大多是汉人。

总之,敦煌地区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是一个国际都会,是一个多民族居住的地区,不同民族的人物形象在敦煌石窟中都留下了踪迹。因而,敦煌服饰反映了中外文化交流的因素,是东西文化及多民族服饰文化不断交流、融合、发展的产物。因此,敦煌石窟反映出来的服饰文化是多元性的、世界性的。

附记:文中白描图由赵俊荣先生摹绘。

参考文献:

[1]大英博物馆.西域美术:第3卷[M].日本:讲谈社,1982:45.

[2]陈元靓.事林广记(新编纂图增类群书要事林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99.

[3]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366.

[4]韩博文.甘肃丝绸之路文明[M].科学出版社,2008:165,205.

[5]天水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中国石窟·麦积山石窟[M].北京:文物出版社,日本:平凡社,1987:图47,66.

[6]张鸿修.中国唐墓壁画集[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1995.

[7]戴争.中国古代服饰简史[M].台北:南天书局,1992:131.

[8]高春明.中国服饰名物考[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591.

[9]彭定求,等.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10218.

[10]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M]//唐代丛书:第5册.天门渤海家藏本,清嘉庆年间刊本.

[11]季羡林.敦煌学大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215.

[12]段文杰.藏于幽谷的艺术明珠——榆林窟第25窟壁画研究[M]//安西榆林窟.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1993.

[13]缪良云.中国衣经[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0:58.

[14]马缟.中华古今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5:21.

[15]刘昫,等.旧唐书:卷198[M].北京:中华书局,1975:5311.

[16]华梅.人类服饰文化学[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65,66.

[17]罗丰.胡汉之间——“丝绸之路”西北历史考古[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85.

[18]原田淑人.中国服装史研究[M].常任侠,郭淑芬,苏兆祥,译.合肥:黄山书社,1988:154.

[19]姜伯勤.敦煌吐鲁番文书与丝绸之路[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64.

[20]荣新江.中古中国与外来文明[M].北京:三联书店,2001:321.

[21]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88.

[22]黄能馥,陈娟娟.中华历代服饰艺术源流[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4:216.

[23]新疆博物馆.丝绸之路上新发现的汉唐织物[J].文物,1972(3).

[24]夏鼐.新疆新发现的古代丝织物——绮、锦和刺绣[J].考古学报,1963(1).

[25]斯坦因.西域考古记[M].向达,译.北京:中华书局,1936:45.

[26]长泽和俊.敦煌の庶民生活[M]//讲座敦煌3敦煌の社会(上).东京:东京大东出版,1980.

[27]段文杰.段文杰敦煌艺术论文集[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4.

[28]郑炳林.敦煌写本相书理论与敦煌石窟供养人画像——关于敦煌莫高窟供养人画像研究之二[J].敦煌学辑刊,2006(4).

猜你喜欢

丝绸之路文化交流妇女
两岸赏石文化交流线上展览
以“春风化雨”的文化交流,加强两国“心通意和”
充满期待的中韩文化交流年
当代妇女的工作
“丝绸之路经济带”视野下国际物流港建设的思考
情洒西域,奠基乐史
《妇女法》也要治未病等9则
文化交流
强奸罪立法和执法中对妇女的性别歧视
妇女应注意“自行车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