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于非知
2015-04-27张生
摘要:乔治·巴塔耶认为启蒙理性对人造成了压迫,而要摆脱其束缚,必须追求至尊性。他对启蒙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对以理性为基础的“知”的领域的批评;二是对以非理性为基础的“非知”领域的向往。实际上,前者是他对生产性的同质社会的批评,后者是他对非生产性的异质因素的认同,也即对至尊性的追求。
关键词:巴塔耶;启蒙;知;非知
中图分类号:B516.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4)07-0170-06
作者简介:张生,同济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200092)
不管是作为作家还是思想家,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都被很多同代人认为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因为他的理论更多的是着眼于对已经消逝的价值的辩护而不是对正当其时的观点进行褒扬。如萨特就曾直言:“乔治·巴塔叶对不可能的事物的诸般解释抵不上超现实主义最不经意的一句俏皮话,他关于花费的理论不过是过去的盛大庆典的微弱回响。”而超现实主义创始人布勒东对他的批评也的确毫不留情:“巴大叶(即巴塔耶)先生的不幸就在于他好发议论,无疑他之发议论:就像那‘鼻尖上停着一只苍蝇的的人物一样,这就使他不很像活人,而像一位死人。”布勒东这么说意在指责巴塔耶的理论早已过时,他还借马克思在《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与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一文中所批评的“头发哲学家”、“手指哲学家”与“脚趾哲学家”等来指称巴塔耶。而有意选择“朝后看”的巴塔耶,却并非如布勒东所嘲讽的是个“手指哲学家”或“脚趾哲学家”,相反,其思想的一个重点就是对启蒙运动所产生的理性世界的批判。在他的代表作中,“《被诅咒的部分》考虑的花费的经济和宗教形式,《色情史》提出的是人的欲望的内在生活的历史,《至尊性》聚焦的是死亡的自我的政治学”,但其出发点,可以说都是建立在对理性的批判的基础上的。所以,虽然巴塔耶并没有专文谈启蒙,但他对启蒙的批判却是念兹在兹,而他也撰文对笛卡尔、黑格尔等人的与启蒙有关的思想进行了探讨。更重要的是,巴塔耶对“承载着近代主导思想——‘理性与科学的‘知”进行了探讨并予以批评。
众所周知,康德在《答复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运动?”》这篇有关启蒙的名文中曾对罗马诗人贺拉斯的诗句“敢于求知”(Sapere aude/dare to know)推崇备至,他在文章的第一段就斩钉截铁地说:“Sapere aude!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这也正是启蒙运动的精神。可是,巴塔耶对康德的这一启蒙律令却非全然赞成,虽然他也希望人能够运用自己的理智去“求知”,但实质却是背道而驰,因为他所追求的“知”(connaissance)恰恰是“非知”(non-savoir)。而在笔者看来,巴塔耶对启蒙的批判或者思考,因此也可概括为“敢于非知”。这么讲有两重意思,一是巴塔耶敢于对“知”进行“非”,即批判;二是他敢于对于“非知”即“知”之外的领域作出探寻。下面就从巴塔耶对于非“知”与“非知”这两个方面的论述来具体分析其对启蒙的态度和认识。
一、“知”与“非知”,至尊性
“知”与“非知”是巴塔耶的两个比较重要的理论概念,它们既相互联系又相互对立。作为一对概念,它们分别对应于巴塔耶思想体系中的生产与花费、同质性与异质性、世俗与圣性、性与色情、奴役性与至尊性等概念,但又与这些概念的侧重点不同。并且巴塔耶关于“知”与“非知”的看法亦不等同于一般的认识论。
首先,是巴塔耶对“知”的理解。他认为,“知”即认知,是我们改造世界及认识自身的手段,就是知道怎样去做,怎样应付世界和我们自己。它不仅包括我们日常所说的各种知识,还包括获得知识即“求知”的过程与思想方式。如从人类早期的应用简单工具的劳动到近代以来的运用复杂理性的科学,都是“知”的表现,只不过程度不同而已。巴塔耶指出,“知”在人类的发展过程中具有核心作用,正是因为对“知”的发现和求索,历史才得以展开,人类也才得以成为人类。巴塔耶将人类最初的状况设想为与别的动物无异,人如动物一样沉浸于世界之中“就像水在水中”,彼此难辨。而在这个动物世界中,人类所追求的即是快乐的即时满足,既无自我意识,亦无时间和死亡意识。这就是所谓的“动物性”(animalite)。但是,随着人类进行劳动与使用工具,逐渐摆脱了曾置身于其中的“动物世界”(1e monde animal),获得了自我意识,因而将自己与浑然忘我的动物区分开来,进入了“世俗世界”(le monde profane),也即实践世界。在此一阶段,人类不仅拥有了自我意识和主客体之分,也有了时间观念,产生了对死亡的恐惧,还因此拥有了所谓的“人性”(humanite)。为了摆脱对死亡的恐惧,他们一方面竭力忘却或者掩盖自己来自动物并且本身就是动物的事实,将自身的动物性予以压抑和改装,建立了各种道德及禁忌;另一方面,他们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又设法将保障生命的生产活动置于社会的中心位置,以追求有用性,而这两者又共同构成了“人性”的基本内容和社会的价值趋向。与此同时,这一阶段也是人们对“知”的认识和运用逐步得心应手的过程,至启蒙时代后更是达到高潮,在社会取得巨大进步的同时,对理性的张扬与科学的推崇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成为衡量一切行为与是非的标准。而巴塔耶认为,如果没有人类对“知”的汲汲以求,这一切将不可能发生,由此可见“知”及背后理性的力量。
其次,是巴塔耶对“非知”的看法。他将“非知”当做“知”的对立面来寻求的,自言对“非知”的思考意在离开“知”,不再受制于“知”的控制。与“知”相较,“非知”不是对一种行为和思想方式的描述,而更接近于巴塔耶所言的“内在经验”(I'exp6rienceinterieur)。它是“知”的突然停止,意识的瞬间空白,犹如人的不期而至的哭泣与笑。在眼泪和笑声中,在某个点上,人的思维忽然中止,与外界的联系也就此中断,只剩下内在的一种强烈的情感的颤栗,这是一种“神意感应的状态”(I'etat theopathique)。而无论是眼泪还是笑声,对“知”来说,都是“无用”的,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它们逸出了“知”的框架,不再有任何指向,脱离了有用性的驱使。巴塔耶认为,这种陡然爆发的哭泣与笑,即这种“非知”状态,就是“至尊性”(souverainete)的状态。因为,“笑或哭的目标,对圣性的感受或恐惧的目标,厌恶的目标,死亡意识的目标……总是虚无(RIEN),以备代替对某个给定的目标的期望。它总是虚无,但突然表现为一种至高的,神奇的,至尊的回应。我把没有混杂的至尊性界定为:非知的奇迹领域(leregne miraculeux du non-savoir)”。至尊性是巴塔耶思想中最为核心的概念,但他特别指出,虽然至尊性与国际法定义的所谓“主权”(souverainete)是同一个词,但却与此无关,之所以选用这个词,是因为这个词有“君王,主人”及“最高的,独立自主的”意思,其中包含有那种反对奴役和屈从的状态。简单地讲,巴塔耶通过至尊性强调的就是它的那种“惟我独尊”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们得以摆脱现实所有的束缚,而获得对自我的尊崇与满足。它的根本的要素就是“超越有用性的耗尽,神性,奇迹与圣性(la consummation au dela de l'utilite,le deivin,le miraculeux)”。巴塔耶有意背离“知”以探索“非知”,所追求的就是这种至尊性。他称在常人看来,自己是在他们所认为错误的“求知”道路上去寻求“知识”,殊不知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摆脱人们心目中习以为常的那种“知”,去寻找“非知”,因为各种各样的“知”实际上都是为了某种目的而生产出来的,他所要追求的正是“弃圣绝智”,并由此开启了至尊性的大门。endprint
显然,在巴塔耶看来,相对于“知”的社会性,“非知”所具的更多还是个体性。“知”使人从无知到有知,从动物变成人,最终被规约为社会的一份子,而“非知”通过对“知”的否定却使人脱离“知”的制约,重又回到了自身那种无知无觉的动物性状态,不再为现实的各种事物纠缠和操心,在瞬间获得至尊性。而两者之间也由此产生了一种张力,形成了一种既相互矛盾又相互依赖的关系。“知”的结束就是“非知”的开始,就如巴塔耶在《非知》一文开篇所言,“活着是为了能够死亡,受苦是为了享乐,享乐是为了受苦,说是为了什么都不说。‘非就是对非知的激情的那种意识的中项——或者作为这种意识的终结点或者作为它的终点的否定”⑧。但不管是“终结点”也好,还是“终点的否定”也好,均是经由“非”知即否定现有的理性的“知”才通向“非知”,即至尊性的。
二、非“知”:对生产性的同质社会的批判
巴塔耶对“知”的批判主要集中在其所具有的“谋划”(projet)的本质。而他所针对的就是笛卡尔,因为“在笛卡尔心中,知对谋划是必须的”。如笛卡尔的《谈谈方法》最初的标题就是“普遍科学的谋划”(Projet d'une science universelle)。在巴塔耶看来,“谋划”就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与工作中所不得不遵循的某种不言自明的法则,这种法则预设了当下的生活及工作,但却为将来的目标服务。而去“求知”就是去“谋划”,去为了将来而生产。“求知总是去努力,去工作,它总是一种奴性的操作,无限期的被回收,无限期的被重复。知识从来不是至尊的:为了成为至尊的(souveraine),它必须发生在瞬间。但是瞬间居留在所有的知识之外,或者在其下或在其上。”这里,巴塔耶强调的至尊性是某种瞬间的状态,而“求知”即“谋划”在时间上就是为了将来的一种长期的安排,它有意忽视或推迟了那个至尊性的瞬间的到来。并且,工作本身就是一种有目的的操作,它必然是一种屈从的或被奴役的过程。而启蒙运动所高扬的理性与科学就是这种“谋划”最典型的表现,它们都是为了未来而舍弃当下或者推迟对当下的享有。我们正是据此建构了我们所寄身的这个所谓的实践世界,这个世界以理性为基础,依据我们的“谋划”而在时间中渐次展开,它是我们的作品,但却并不完整,因为它不仅取消了我们的过去,还取消了当下这个最重要的时刻,只给了我们一个看不见的将来。而这个看不见的将来就是一个标准的“谋划”,它通过知识所建立的“理性世界”把人们当下的存在变成一场苦役,驱使人们将自我的实现寄希望于当下的生产活动中,但却失去了人之为人存在于当下的真正的意义。
不过,巴塔耶通过“谋划”对“知”的批判,最终指向的还是对启蒙之后产生的生产性的同质社会的批判。因为“知”对这个以生产为主要特征的社会的建立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巴塔耶认为,出于保存和延续自我的需要,人们把生产提到了首要位置,“生产是社会的同质性(homogeneity)的基础。同质的(homegeneous)社会是个生产的社会,也就是说是个有用的社会”。以生产为中介,以有用性为标准,以资源的增殖为目标,同时以维护这一系统正常运行的行为规范为道德,以统帅这一切的理性为出发点,共同构成了一个同质性的生产社会。而启蒙运动不仅不是对这种现象的批判,反而在通过科学技术提高生产率扩大生产的同时又加强了这种社会的同质性。对此,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有一个深刻的评价,“启蒙的实质,就是要求从两种可能性中选择一种,并且不可避免地要选择对生产的统治权。人们总是要进行选择,要么使自然界受自己的支配,要么使自己从属于自然界。随着资产阶级商品经济的发展,神话中朦胧的地平线,被推论出来的理性的阳光照亮了,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下,新的野蛮状态的种子得到了发展壮大”。在这里,理性其实就是“生产的理性”,而这个以生产为理性的同质性社会却将人规约为可以交换的不得不接受奴役的劳动力,人因此更加像“人”,但因此失去了与生俱来的那种动物性,被生产所支配,在变得更加“文明”的同时,却失去了人之为人的特质。
巴塔耶批评的正是这一点。他认为,启蒙之后的生产性的同质社会在形式上表现为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两种类型,但他对两者都进行了批评。他指出二者虽然形式不同,但对人的价值贬损却是一致的,作为生产性的同质社会,它们都奉行生产至上,注重的是能量的积聚而非消耗,是同样的功利性社会。因此它们也都剥夺了人获得和享有至尊性的可能。“资本主义革命是一种否定至尊性的革命。在资产阶级的统治下,花费把自己隐藏在了门后。公众不再被看作财富的古代的景观。共产主义革命通过它对所有人的平等和它的生产资料的过度的合理化的坚持,促进了至尊性的退却,在它之后,所有的花费都是生产性的花费,都要被国家认可。巴塔耶用他的花费的尼采的道德观,反对这种共产主义的梦想,在其中至尊性只有作为一个死去的自我才可以重申它的权利。”显然,巴塔耶对这两种社会类型都不赞同。当然,其本质还是他对“知”的不信任。在他眼中,人们都被“知”所奴役,而每种“知”的背后所要求的都是对“一种生活方式的接受”,也即生产性的同质性社会的认可。
三、“非知”:对花费性的异质因素的向往
巴塔耶在对以生产为导向的同质性社会的批评的同时,也对黑格尔和笛卡尔等人的思想进行了批评。在此基础上,他主张对花费性的异质因素网开一面,以满足人对至尊性的追求和实现。
首先,巴塔耶认为黑格尔对劳动也即“知”的作用的认识有其合理性,因为正是通过劳动,才使人脱离了动物世界进入实践世界,所以对劳动及对“知”的尊崇有其合理性。但是,黑格尔的问题却就此将劳动作为人的唯一属性,而将劳动之外的“诗歌,笑,入迷”等与劳动无关或者与“知”无关的“非知”排除在外,这就将人的存在贬抑为“知”或者劳动的存在了。“当然,就像别人一样,我的存在是从未知到有知(把未知与有知相对比)。……知绝不会与我自身分开:我就是它,它就是我所是的存在。但这种存在是不可还原的:这种还原需要知成为存在的目标,而不是存在成为知的目标。”巴塔耶认为黑格尔的问题就在于此,他将人与“知”或劳动划等号,把“人的完成”视作对知识或劳动的完全认同,所以巴塔耶不无讽刺地说,黑格尔本人就有可能只是劳动和“知”。但实际上,人却不是“知”或“劳动”所能完全化约的,因为诗歌、笑、入迷、虚无这些东西总是存在并且常常会不期而至的出现,让人在瞬间滑向“非知”。显然,“知成为存在的目标”是不可能的。endprint
其次,如前所述,巴塔耶也对笛卡尔的理性思想进行了批评。因为笛卡尔的理性的“谋划”所带来的并非全然是快乐,因为,一旦“谋划”变为现实,其结果便不再令人满足,而只会让人索然寡味。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巴塔耶认为人们在发扬笛卡尔理性的光芒的同时,却忽视了笛卡尔的思想中所葆有的真正的最有价值的东西,“笛卡尔的直觉建立了推论性知识(la connaissancediscursive)。而很可能随着推论性知识的确立,由笛卡尔的谋划(projet)所创作的“普遍科学”,加上如今它占据了那么多的位置,就会忽视起初发现它的直觉。(它自己正想要,如果可能,避免成为超过它所不是的存在)”。而这种“直觉”恰是非理性的。也就是说,即使是理性的笛卡尔,也一样曾经沉浸于或离不开非理性。巴塔耶对这一点的刻意强调,正是出于他的“非知”的推重,因为“非知”就是非理性,就是“直觉”。这也正是他所发现的人重新恢复为人以获得至尊性的道路,那就是对“非知”的渴望。
在由生产导向所支配的同质性社会中,也一样有不可规约的行为,巴塔耶认为“花费”(depense)即为其中最主要的形式。花费是非生产性的消费,其目的并不是为了增值和取得回报,而是有意的损耗,无条件的消费。花费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如“奢侈,哀悼,战争,崇拜,纪念碑式的建筑,竞赛,景观,艺术,反常的性活动(也就是说,离开了生殖的目标)”。这些活动的取向都与生产性的因素相反,同时也是同质性的社会所无法规约的。巴塔耶以此为标准,把社会中具有花费性质的人的行为与事物都归之于社会的异质性因素,“在构成宗教或巫术的共同领域的标准的圣性事物之外,异质的(heterogeneous)世界包括了来自于非生产性的(unproductive)花费的所有事物(圣性事物自身形成了这个整体的部分)。这个世界由同质的社会当做废物或者当做高级的超验价值来拒绝的所有事物组成。被包括在内的有:人的身体的排泄物和某种类似的物质(垃圾、寄生虫等);身体器官;具有暗示色情价值的人,语言或行为;各种无意识的过程,如做梦或者神经症;同质社会不能吸收的大量的要素或社会形式:暴徒、战士、贵族和贫困的阶层、不同类型的暴力个体或者至少是那些拒绝规则的人(疯子、领袖、诗人、等等)”。而这些“要素”或日这些花费,既无法被同质性的社会所吸纳,纳入生产的轨道以赋予其意义,更与理性的“知”的“谋划”相悖,但是它们却可以以此摆脱生产性的同质社会的奴役,从对未来的期许中回到当下,走向“非知”状态,即获得被生产性的同质社会所窒息和绞杀的至尊性。因此,巴塔耶对这些异质性因素不仅不持反对态度,相反将其作为一种重拾至尊性的“机会”进行称赞。他认为只要我们放弃眼前这个实践世界的就会与另一个更强大也是更本质的世界亲近起来,“每次我们放弃求知的意志,我们就会有触及更大强度的世界的可能性”。而那个“更大强度的世界”就是那个“圣性”的世界、至尊性的世界。它是对人对那个曾经的“动物世界”的强势复归,也是对人们不得不存身于其中的这个生产性的同质社会也即“世俗世界”的控诉。他所向往的就是用“非知”的来反抗“知”,以挽回在“知”中丧失已久的真正的“人性”即“动物性”,表达人对神性或奇迹的向往。这是巴塔耶所强调以“笑”为标志的“非知”的意义,这是“令人心碎的笑”——巴塔耶的笑声是一种在谋划的(projeet),工作的主人哲学中的爆发。从未知(the unknown)到可知(the knowable),它的运动是朝向屈从于绝对知识(Absolute Knowledge)的科学。巴塔耶笑了。(这笑声的)目标是至尊性,是从理性话语的呆滞的言词中解放出来并沉浸于“非知(non-savoir)之夜”。
四、总结
综上可知,巴塔耶对启蒙的认知和批判并非“无理取闹”,而是有其理论的必然。道格拉斯·凯尔纳在《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一书中就对巴塔耶此举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巴塔耶对启蒙理性和西方文化的现实原则的攻击,也深刻地影响了福柯。巴塔耶拥护那些能够颠覆和扰乱工具理性及资产阶级文化规范的异质性领域,以及宗教热忱、性事和‘迷狂经验所具有的那种狂乱的、爆炸性的力量。与理性主义的政治经济学观点和哲学观点相反,巴塔耶试图超越功利主义生产与需要,颂扬一种将消费,浪费和挥霍(consumption,waste,and expenditure)视为解放之途的‘一般经济学(general ecnomy)。巴塔耶对自主的哲学主体的猛烈攻击以及对逾越性经验(transgressive experfences)的拥护,深刻地影响了福柯和其他后现代理论家。在其所有著作中,福柯对荷尔德林、阿尔托及其他那些敢于颠覆现代理性之霸权与规范的人物均给予了肯定,而且他经常对疯子、罪犯、唯美主义者及各种类型的边缘人抱以同情。”而从巴塔耶对福柯等人的影响上,也可看出他的理论所具有的合理性。虽然他的观点还是受到更多的人批判,但他对启蒙的思考却给人打开了理解启蒙的另一个向度。福柯在《什么是启蒙?》中对此亦有很好的概括:“批判,就是分析界限并且反思它。但是,如果康德的问题在于去知道(savoir)知识(consaissance)应该放弃逾越的界限,在我看来,今天,批判的问题应该回到肯定性的问题:在我们被给予的如普遍,必然,义务之中,什么是独特的偶然的和受制于任意限制的部分。总之,这就是把在必然的界限的形式中实施的批判转向可能的逾越的实践形式的批判。”
巴塔耶对启蒙的批判正是康德所乐意看到的启蒙的结果。他曾言:“现代尤为批判之时代,一切事物皆须受批判。”在此,他是指的是所有的事物都得接受理性的考验,而巴塔耶对启蒙所做的思考和批判使他的这一断语成为事实。从这个角度看,巴塔耶在批评康德的“敢于求知”的同时,也受惠于康德的这一思想,他所解决的不过是理性自身的烦恼而已。
(责任编辑:李亦婷 潇湘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