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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出的藩篱
——论余秋雨《文化苦旅》中中国文人的生命状态

2015-04-24杜启蓉

山花 2015年2期
关键词:余秋雨文人山水

杜启蓉

走不出的藩篱
——论余秋雨《文化苦旅》中中国文人的生命状态

杜启蓉

中国几千年来占统治地位的儒家文化铸就了中国文人特定的人格气质:“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们奉行“箴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准则,这种“治国平天下”的社会责任感和自觉意识,使他们总是试图以谋求天下苍生的幸福生活为己任,沿着这条理想的康庄大道,他们用苛求、严厉来规范自身,时时自责自省。他们给自己的人生定位极高,要济苍生黎民于水火,扶巍巍大厦于将倾,唯此才算不虚此生。杜甫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的壮志,王维曾表达过“圣代无隐者,英灵进来归”的愿望,李白更是有“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宏图。但“以天下为己任”的理想抱负及对理想的执着与暗淡的现实交锋,在“家即天下”的封建统治者面前,他们的追求、失落与痛苦都会在这条他们自己设定的康庄大道上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中国封建社会的官场是世间最不堪最复杂的所在。而这些受中国传统文化、传统礼教的影响极深的知识分子,对于几千年形成的官场厚黑学既算不上不精通也称不上老道,更多的是几分不屑,他们独立的人格决定了他们也不会曲意逢迎;再加之名为饱学之士,视迂腐为坚持,把迂回当作不讲原则,谈官场上的策略和技巧对他们是一种玷污,哪怕是朝堂圣上,更成了他们表现傲骨和文品的绝佳场所;而他们所倚重的超群绝伦的才华与他们的放浪不羁、恃才傲物更是官场的大忌。屈原因奸臣诬陷而被贬湖南;白居易因得罪了朝廷权贵被贬为江州司马;中国历史上被贬时间最长被贬路程最远的也是最伟大的文人苏轼,正如他自己在《西江月》中所写“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凄凉”,尽管如此,还不忘“把盏凄然北望”。几多宦海沉浮、几多悲苦坎坷,在整个中国文化层,经久不衰地上演着一幕幕悲喜剧。

余秋雨先生凭着渊博的文学知识和深厚的历史功底,用他对于丰厚文化的感悟力和极强的艺术表现力, 把中国历史文化的悠久魅力和中国文人艰难的心路历程鲜活地呈现给读者。“在求索健全人格的文化良知上,在反思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和历史命运上,余秋雨是一个拷问者,他有着拷问者的焦灼、痛苦和愤激。”在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中,反复得以呈现的多是中国古代文人的命运和他们用生命谱写的古代文化,以及浸染着古代文化氛围的“人文山水”,字里行间,传达出些许悲痛,几份同情,一种崇敬。他反思中国文化的角度是基于儒家传统的士大夫文化(精英文化)立场之上的。正是这种审视视角,使得他在世纪末的中国所反思的文化,是一种灌满了苦难的“高贵”文化。

对于中国文人神秘的命运,作者在《狼山脚下》引用了骆宾王的“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为这个群体作了最形象的注脚。中国文人的命运大抵如此,凄凉之情尽显。更为可悲、可叹的是,中国文人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选择科举这条十分逼仄的路踏上仕途,要成就自己一生的伟业,才不辱没读圣贤书。的确,中国的科举制度,是一条令中国历代知识分子求之难得、恨之不能、罢之不甘,同时又拼命地挣扎继续求之依之直至实现理想抱负的终南捷径。中国文人政治生命的升沉荣辱,有谁绕得过它?历代精明的封建统治者恰恰就是利用这一点,采用科举取士制度,并赋予它广泛的吸引力,把社会文人的功利心充分地激发出来,将社会文人纳入封建政治轨迹,在长期的科举体制文化的濡染下,渐渐地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属于中国文人的科举人格,在中国文人心底,在中国人的血脉中代代相传。而正是这种独特的科举人格,注定了中国文人的命运,注定了中国文人将永远也走不出这个藩篱——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当他们仕途得意之时,以天下为己任,凭着知识分子的一腔热血和做人的良知,或上书苦谏,秉公直书;或奔走呼号,为民请命;或运筹帷幄,造福一方。以为“治国平天下”的时刻到来了,没有明哲保身、没有一己之私利;凭着读书人的偏执,把人生的理想心愿与平生所学,倾情挥洒,实现抱负济苍生。但他们似乎忘记了这个天下姓什么,更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帝王之家棋盘上的一粒棋子,任其摆布,随意搁置。其结果是,当他们的天下意识、宇宙感悟、主体精神、理性思考,危及统治者的稳定时,等待他们的就只能是被贬、革职甚至丢掉生命。于是他们又只好蜷缩在自身的、自由的、独立的意识王国里,潜心苦修,“独善其身”,用别样的方式,通过著书立说,给自己留下身后之名,从而实现对有限人生的超越,成就文人的另一种“不朽”。他们可以在自己灵魂的自由王国里,尽情舒展、伸张,通过自己手中的笔,让自己平生不能舒、不能展、不能尽的理想、情怀、敬仰、怨恨、悲苦种种,游走于字里行间,用彪炳史册的杰出华章记录下那一段历史的风貌。一首《离骚》成就了屈原的千古美名,一部《史记》使司马迁获得了永生,一篇《岳阳楼记》彰显了范仲淹忠君忧民的情怀。“国家不幸诗家幸”,也许正是这种不幸的人生际遇,才使他们能够冷眼看世道,深刻反思他们为之不弃的天下事,转而关照内心,听从心灵的呼唤,以文字等形式叩问灵魂安置之地。透过他们另一种生命呈现的方式,我们看到了那些文人命运的沉浮与人生的际遇。司马迁、李白、韩愈、刘禹锡、柳宗元、李商隐、欧阳修、黄庭坚、秦观、陆游、苏轼、王安石,哪一个不是因为生存的落差导致他们成就了人生的另一番景象?这是传统儒家知识分子超越个体生命、追求永生不朽的一种独特形式。

让中国文人感到幸运的是中国哲学的博大精深和中国大地的辽阔与包容。老子的道德、庄子的逍遥,恰是中国文人在仕途失意、人生大悲大喜时能泰然处之或随遇而安或安贫乐道或独善其身的哲学依据。这种“成固欣然,败亦可喜”的精神境界和达观态度本就是一种人生大智慧。有了这种大智慧,面对人生的无助和现实的无奈,他们才不至于轰然坍塌,肉身连同灵魂俱焚。所以,在《西湖梦》中,作者把盛大的西湖,比作是极复杂的中国文人人格的集合体。多数中国文人的人格结构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乐观进取精神占据主导地位。而一个充满象征性和抽象性的西湖,用它极大的向心力,让秀丽山水间包容着散落在其间的才子、隐士,以及那些“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落魄文臣,埋葬着生前的孤傲和身后的虚名。曾经的才华和愤郁,最后都消逝并融化在了山河之中。中国知识分子的那种天下意识,本该使他们成为那个时代的峰巅和精英。但很多人却仅仅因辞章而飞黄腾达,也仅仅因为辞章而失意落魄。这正是中国文化人的悲哀与无奈。“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执着与“家即天下”的封建意识形成了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 当不能把志向实现于社会时,他们只好躲进大自然这一方天地,忘情于山水,自娱自耗。祖国辽阔的疆域、秀丽的山水,成了他们寄情、疗伤的好去处。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山水中与自己对话,他们把自己心中的苦情苦水倾泻于山水间,把所谓的山水情怀,当作感情酝酿的方式,借咏叹山水来寻求慰藉,以此来消磨志向,排解不满,渐渐地又把这种消磨当成志向。安贫乐道的达观思想,成了中国文人人格结构中重要的一环。

而在丰富的中国文人文化中,余秋雨巧妙地捕捉到了与文人命运息息相关,更具文人特色的“贬官文化”。贬官失宠以后,“悲剧意识也就爬上了心头”“文人总未免孤独,愿意找个山水胜处躲藏起来”,而中国文人的孤独并不是一种脾性,而是一种无奈。他们以山水为伴,这些寄情的山水,与其说是文人的归隐之处,不如说是文人精神上的“世外桃源”与现实的连接点。于是,任何的山山水水, 没有文人的点缀,山水也在,却不会有山水的诗情画意,更不会有人文山水的气息。对于这些文化人,山水“一下子成了文人骚客胸襟的替身”。对于此,后人可以观古今,思荣辱,游历一次,便是一次心灵的洗礼。他们委身于自然山水,渴望从自然中寻找精神的抚慰和寄托。现实不能让他们急流勇进,成为时代的弄潮儿,那就在和谐纯美的山水中,静静地疗伤、静静地抚慰。现实的落魄与文人的不甘,以文化的形式呈现出来,创造了一篇篇光彩四溢的华章。《与朱元思书》《小石潭记》《题破山寺后禅院》《饮酒》等诗文莫不如此。

中国的文化人在矛盾中铸就着自己的人格。他们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空有满腔抱负,却报国无门抑郁而终,如极想兼济天下却不得的孟浩然、杜甫和陆游,进去了又被罢黜、贬谪的柳宗元、苏轼。他们没有独立的人格,如果要成就自己独立的人格,只有用生命的终结来向庞大的社会作无言和无畏的抗争。这种抗争之举是那么微薄可悲,以至于被历史的滚滚车轮所掩盖。不过,历史会呈现另一番景象:当这一群文人在仕途上失意遭贬之时,越是到了穷途末路,越能“诗穷而后工”。生存的落差,往往导致生命力的强劲反弹。此刻,那种担当天下的超越性即刻显现出来,他们会超越所属的强势阶层,把深度关切的目光投向苦难苍生。有了这种超越性,有了向上的生命形态,他们或修道德之身,或修审美之身,或修悲悯之身,即便身首异处血溅七尺,仍不改其志,绝不失文人信念;甚或青史留名,与史官抗争,为一姓家族留下一脉异音。没有乌台诗狱和黄州密州的一贬再贬,我们就少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情感寄托,更不会有让我们流连忘返的苏堤春晓 ;没有泪湿春衫的江州司马,就少了让人唏嘘动容的《长恨歌》《琵琶行》,更不会有浸润文人气息的白堤;没有冤死狱中的陈子昂,就听不到《登幽州台歌》这样一首风骨峥嵘苍劲有力的生命悲歌;没有被贬为和州刺史的刘禹锡,便没有抚慰文人心灵的《陋室铭》;没有柳宗元的被贬永州司马,便不会有永州的山水名传千古。世代文人,由此而增添一成傲气,三分自信。华夏文明,才不至于全然黯暗。

而在其《笔墨祭》中,毛笔文化的特征成了中国传统文人群体画像的人格映照。在毛笔文化鼎盛的古代,文人们的举手投足,在某种程度上都与书法艺术的浑然天成构成完美的统一。文人的生命活动,散着笔墨的韵香。余先生认为,我们这个时代所失去的不仅仅是书法艺术本身,而是和书法艺术有某些关联的社会文化气氛和人文趋向。古代文人苦练书法,练的不单单是书法,而是在苦修自己的道德人生。“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侧面展现的是一种对生命状态的喜悦,人磨墨,墨也磨人,磨来磨去,磨出了中国文人的人格和心态,磨出了一群具有独特生命状态的中国文人。

这支小小的毛笔折射出了中国文化人的人格。这种折射,正是封建科举下的必然结果,“宁折不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格,装点成一幅幅悲壮的画卷,给后代的文人以无尽的创作灵感和遐想空间 。他们的整个生命状态,表现出来的是对社会、对体制、对环境的抗争,对戕杀文明的反抗及反抗的艰难和不彻底。他们的整个人格是在进退两难的境界中完成的矛盾人格,这种人格气韵渗透在他们整个的生命长河中。

正如洪子诚所言:“余秋雨的散文有很强的文化反省意识,或者在历史时间回溯中感叹文化和山水的兴衰,或者在对古代文化踪迹的探询中思考知识分子的使命与命运。虽然他借助大量的文化史知识,但并没有把散文写成简单的‘文化’加‘山水’,而是强调‘人气’,即作者的文化思考和个人体验对面对的景观的渗入。”

参考文献:

[1]张伯存.余秋雨董桥合论[J].当代文坛,1998(2).

[2]曾令存.贾平凹与余秋雨:文化关怀中的缺陷互补[J].东方文化,1999(2).

[3]余秋雨.文化苦旅[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1.

[4]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379.

杜启蓉(1963— ),女,重庆人,重庆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社会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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