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的鞠躬
2015-04-24许珊
许 珊
缺席的鞠躬
许珊
刚刚过完春节,一天晚上8:10,电话响起时,吴莲身前挂着听诊器,正在给一个约莫3岁左右的男孩开药方。
一个女人用尖利的声音吼道:“姓吴的,你快说,刚刚给我宝宝开的什么药?我宝宝叫王晓安!”
王晓安?哦,对了,那是半小时前来看病的女婴的名字。吴莲没有急于回答对方的问题,一边问:“你是谁?”一边在脑海里快速回想了30分钟前接诊那个女婴的全部过程:体温38.5,病毒性肺炎,家长不同意青霉素点滴,于是肌注炎琥宁,开了2包“瑞之清”,1包“小儿退热贴”……以前一直这么用的药,没有问题!
有那么5秒钟,电话两端都不说话,静得出奇。
突然,女人像瞬间泄洪的闸,“哇”地一声哭出声,几乎是哀求:“吴医生,求求你,发发善心,求你快告诉我你给宝宝打的屁股针是什么药?再不说,就晚了,求求你,求求你了……”电话那边泣不成声。
“炎琥宁。”吴莲若有所思地回答她。不过是30分钟之前的事,回忆刚刚用过的药并不困难,吴莲之所以回答得如此缓慢,是因为她在思索,前面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后面还将发生什么?
“是炎琥宁,医生,是炎琥宁啊……”电话另一端传来女人带着哭腔的叫喊声,混杂着跑步声、抽泣声。
那通电话像一个巨大的旋涡,裹挟着吴莲的神经,越陷越深。她隐约感觉到,将会发生点什么。
挂了电话,吴莲脸色显得有些难看。护士张萍问发生了什么事。吴莲正了正色,回了句,没事。她退到里间,赶紧翻找与王晓安相关的看诊信息,没有病历,只有一张《XX区社会医疗机构处方笺》,上面记录着刚刚看诊的信息。
就在这时,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咽炎”,处方笺上硕大的两个字让吴莲如坐针毡。她迅速取来一张新的处方笺,重新抄写了一遍,当然,“咽炎”改为了“肺炎”。吴莲想起来,笔误产生时,她正在接儿子的电话,吴莲想,这是笔误,改正过来自然是不打紧的。停了停,吴莲又将炎琥宁的剂量由40mg改为20mg,她自己的用药风格她自然是清楚的。她认为这并不是致命问题,也就心安理得地作了修改。改完后,她前前后后审查了几遍,没有看出破绽。心略微轻松了一点。
吴莲从事儿科20多年,鉴于一贯用药“猛、准、狠”的特点,往往患儿的病很快就能治愈,这使得吴莲在当地颇有些影响力。去年,吴莲退休回家,凭借多年积累的人脉,开了这家社区卫生服务站。吴莲租下80平米的店面,添置了一些简单的医疗设备,聘了三四个护士。服务站当街而立,天蓝色的外部装璜显得异常醒目。
吴莲知道,那个女人还会再找她,她只需要等着。等待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当一个即将到来的真相不那么让人愉悦的时候,人们会希望它晚一点再晚一点到来。可是,对吴莲来说,墙上挂钟“滴答滴答”每走一秒钟都好似把幽静的夜划开一道道口子,把时间撕裂成无数碎冰块一般,吴莲艰难地从一块碎冰上蹦跶到另一块上面,不得停息,希望找到一条通往彼岸的通道,感受脚踏实地的安稳。
晚上11:45分,吴莲终于到达“彼岸”,却并不安稳。
几名自称是警察的人突然到了服务站,他们询问王晓安的病情以及诊断过程,查封了与王晓安相关的处方和药品,接着吴莲被带上车。
在车上,吴莲终于知道了自己被警察带上车的原因:那个一岁女婴王晓安死了!
一瞬间,她近乎崩溃。紧接着,她似乎又有一丝安稳——得知真相后久悬的心终于落地带来的安稳。
在解放军医院,吴莲像踩着棉花一般艰难进入了那间病房。女婴像一只被抽光了血液的猫瘫在床上,惨白的灯光照着惨白的脸,惨白的手里还紧紧抓着下午就诊时玩过的黄绿色手摇玩具跑车。那只胖嘟嘟的手,几小时之前,还是那么鲜活,有温度,吴莲还紧紧抓着它,搜寻皮肤下面的血管。
悲戚就像一直沉淀在水槽底部的淤泥,被搅乱,带着恶心人的恶臭泛到水面:老公常年看病吃药,儿子浑浑噩噩不成器,好不容易建立服务站,那是她赖以生存的全部,是她唯一的希望,可是,服务站好艰难呀……一滴眼泪奇怪得很,干涩地逗留了几秒后,溜了。不知道是为了女婴还是为了自己。
无望的生活还得继续。吴莲知道,一场“持久战”是免不了了。
吴莲刚退出病房,一个女人一边歇斯底里地哀嚎,一边冲上前来撕扯吴莲。女人被旁人拽回凳子,没一会儿,女人又冲上来。
回到服务站已经凌晨3点。打开所有灯,吴莲呆坐着,摊开纸,写着什么,写了划,划了写,一直到天色发白。
上午10点,吴莲来到公安局做笔录,烂熟于胸的台词已经演练过无数遍,毫无破绽。从公安局,吴莲得知女婴家属已经申请尸检。
吴莲意识到情况开始严重了。尸检就如同一次激光探照,所有藏匿或谎言将大白于天下。
吴莲走进卫生局。她将围巾围在头顶。卫生局一进门左手边有一面硕大的装饰精美的宣传墙,上面花花绿绿贴着一些头像,还有一些裁剪的报纸,最醒目的一张报纸上印有万仁光的照片。这是一篇万仁光的优秀事迹长篇报道,吴莲清晰地记得,这篇报道出来后不久,她的服务站通过了审批。
吴莲要找的就是万仁光,卫生局局长。
见到吴莲,万仁光像是见到债主一样两只手叠在一起连声敲击着说道:
“我的大姐呀!事情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吴莲取下头巾。一眼就看到了万仁光办公桌上的文件袋和散落出来的王晓安的照片。
“给你添麻烦了!”吴莲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的。如果万仁光不把这件事当麻烦事,事情就不好办了。
“先不说这些。现在家属天天堵门,很难办啊!”
吴莲什么也没说,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那是一张炎琥宁的说明书,在“不良反应”那一栏写着:
关于炎琥宁临床应用文献报道较少,偶见皮疹等过敏反应。炎琥宁与穿琥宁在体内活性代谢物为同一物质,文献报道穿琥宁上市后观察到的不良反应有:
1.过敏反应:可表现为皮疹、瘙痒、斑丘疹、严重的甚至呼吸困难、水肿、过敏性休克,多在首次用药时出现。
“过敏性休克”几个字下面被重重地划上了鲜红的印记。
吴莲站起身,也不说话,意味深长地看着万仁光,用食指指着那几个字,在桌上敲了敲。万仁光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在那几个字上面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抬起,深邃地看着吴莲。
吴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万仁光的办公室。她很清楚,万仁光不想把事情闹大。走出卫生局大门前,吴莲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宣传栏上万仁光的照片,照片上的万仁光很年轻,嘴角挂着微笑。
两个星期以后,《医疗事故争议尸检报告书》显示:患者是因为急性药物异常反应导致全身多脏器功能衰竭而死亡,药物的异常反应是导致患者死亡的主要原因;当事医疗机构医务人员对药物异常反应的防范及处置不足在患者的死亡中起次要作用。报告同时认为,当事医疗机构针对患者王晓安就诊时的情况作出“病毒性肺炎”诊断符合诊疗规范、惯例。
事实上,关于炎琥宁,吴莲并没有对万仁光讲清楚所有的信息。在查找相关资料时,吴莲才发现,早在2009年,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就发布了《药品不良反应信息通报》,对炎琥宁注射剂、阿昔洛韦、克林霉素注射剂、清开灵注射剂、穿琥宁注射剂等的严重不良反应做出过警告提示。而国家作出警告是因为炎琥宁注射剂曾引发药物过敏而致患者死亡的几起案例。而此前,吴莲对此一无所知。
但对吴莲来说,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得到尸检报告结果的那一天,吴莲关闭了十来天的服务站再次开门营业。虽然顾客少了一些,但仍有人带着小孩来看病,好事的家长都想探知个究竟。
吴莲淡淡一笑:“没事,尸检报告最有说服力,那丫头死于药物过敏。”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听说那家已经向法院起诉你了。”
“打官司?!我还怕她不打呢!她熬不过我!”
“哎!摊上这事,惨啊!听说,孩子妈妈工作也不要了,每天跑派出所、卫生局、法院,瘦得不成样子!”
王晓安死亡后44天,法院对此事进行调解。在30平米左右的调解室里,悬挂着“讲理说法论道德、定纷止争促和谐”的标语。6张桌子摆成U字型,两名执法人员坐在顶端,桌上摆了两个牌子,“调解主持人”“记录员”。一边坐着上次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女人,旁边有个年龄更大的女人。这是吴莲第二次见那个“瘦得不成样子”的女人。
事隔一个多月,吴莲有些认不出她。原本丰盈的脸颊陷落进去,形成两个坑,干巴巴没有血色。发黑的眼窝被眼镜架挡住,更加看不清眼皮。浑浊的眼白浮出绝望和不甘,就像砧板上的鱼望见菜刀时一样。锁骨像骆驼干瘦的驼峰,突兀地支在脖子下面。吴莲进门时,她抬起头盯着吴莲,突然间,吴莲感觉呼吸困难,浑身透着寒气。女人刚才还浑浊的眼白突然变得血红,似乎要将世界烧个干净。
吴莲来之前,调解主持人已经了解了王晓安家属提出的诉求。这也就是说,调解成功与否,决定权在吴莲。她只需要回答“同意”,还是“不同意”。
事实上,来之前,吴莲就横下心,坚决不同意调解。如果接受调解,那就意味着在这场“战斗”中,她认输了。她不可能会输,尸检报告为证。白纸黑字,那是她的底气,是她的尊严。尽管这尊严犹如沙砾筑起的大堤,存在瞬间坍塌的可能。但那不重要,在吴莲看来,只要牢牢抓住尸检报告这根救命稻草坚持到最后,就胜利了。
吴莲以王晓安的死亡主因是药物过敏为由,拒绝接受调解。
调解僵持着……
女人拿出一张王晓安的照片,开始抽泣,眼泪像泉水一般涌出。女人的抽泣变成哀嚎。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调解主持人赶紧安慰女人,并示意记录员把女人扶到隔壁冷静冷静。就在这时,女人突然颤颤地站起来,拍着桌子,指着吴莲,歇斯底里地喊道:“宝宝,你放心,妈妈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在当前的中国,通过法律途径解决纠纷,是一条异常艰难、漫长而煎熬的路。吴莲很清楚这一点。想到这里,吴莲竟然有一丝同情起那个女人。可是,同情如酷暑里清凉的冰块,瞬间被灼热的热浪所吞噬、裹挟。
风波似乎逐渐平息,在忙碌的日子里,吴莲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个瘫在床上的像猫一样的女婴。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吴莲正在家里清洗衣物。服务站的护士张萍打来电话。
“吴大夫,不好啦,有记者要采访。”
“怎么会有记者?”
“王晓安家属带过来的。”
“我马上过来。”想了想她又说,“你现在就让小冯去找派出所的张警官过来。等等,再让小冯找个小孩让记者拍下来。”吴莲一边穿衣服,一边拨通了在省委宣传部工作的侄子的电话。
吴莲到服务站的时候,门口已经围得水泄不通。除了看热闹的,张警官和他的两个同事也在人群中。张萍和护士小冯站在门口,堵住通道。“瘦得不成样子”的女人穿着一身黑再次出现,她身后是两名记者,一名记者扛摄像机,一名拿着话筒。旁边还有一些男人女人,每人手里握着一张用相框装好的王晓安的大幅照片。
吴莲拨开人群,直接冲到记者跟前。
“你是哪个媒体的?”
“你就是吴莲吧,我们是都市频道的记者,想就王晓安的事情向您……”
“都市频道是吧?”吴莲打断记者的话,“谁让你们来的?!”
“这不重要,我们要向你核实几个问题,希望你配合。”
“当然重要,谁允许你们随便乱拍啦?!”
这时,“瘦得不成样子”的女人像一匹勇敢的战马,站到吴莲跟前,死死地盯着吴莲。骚动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人们等待着一场真正的“战斗”,剑拔弩张的肃杀激发了围观者的兴趣。
足足10秒钟后,女人将视线转向人群,高声喊道:
“各位乡亲,就是这个叫吴莲的庸医,100天前,给我可怜的宝宝注射了一支成人剂量的炎琥宁。而且吴莲看诊不提供病历,在大医院抢救过程中,耽误了抢救的最佳时间,最终导致我家宝宝惨死。”
“更为愤怒的是,在这100天时间里,这个庸医躲避、回避、逃避,没有一句道歉,没有一句表态,没有一句安慰。比起丧女之痛,冷漠更令我寒心。可怜我的宝宝,现在还尸骨未寒,躺在太平间里。如此漠视生命,践踏尊严,良心何在?!道义何在呀?!”女人越说越激动,身体颤悠悠的,像风中摇摆的树枝。
“你不要血口喷人!”吴莲决定不再让她说下去,“尸检报告写得清清楚楚,王晓安是药物过敏导致死亡!”
“吴莲,别以为你干的勾当别人不知道,告诉你,你给我家宝宝打了多少剂量的药我不知道吗?整整一瓶,那是40mg呀,你个遭天杀的!我可怜的宝宝。呜……”女人忍不住哭喊着。
就在这时,吴莲发现,摄像机上面的红色提示灯亮了。她一把推开女人,用手去扯摄像机,使劲推搡记者,记者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是我的地盘,谁也别想在这儿撒野!”
“哦……当着记者和警察的面还这么嚣张!!”人群里有人起哄。
女人被吴莲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趁着吴莲不防备,她像一只饿极的狮子,直扑过来,她似乎是使尽了全身力气,撞倒吴莲的同时自己也因惯性扑倒,手还死死揪住吴莲的头发撕扯,直到将吴莲骑在身下。
吴莲反应过来了,从女人胳膊底下挣脱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抓挠。两人扭成一团在地上打滚。女人毕竟太瘦,不一会儿,就开始吃亏。
亲友反应过来了,把手中的照片交到别人手里,上前来支援女人。
护士反应过来了,上前阻止亲友的加入。
警察反应过来了,赶紧上前一个一个扒开女人堆,一个刚被拉起,另一个又扑下。
人群里开始有人帮警察拉人……
吴莲被拉起时,眼泪和鼻血淌了一身,头发像被电击过一样。人群散了,吴莲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顾影自怜地抽泣,这是事件发生以后,她第一次失败,而且败得如此狼狈。
她再次拨通了侄子的电话,一个劲哭诉,像千年蒙冤的怨妇,倒尽苦水。直到侄子同意帮忙,她才找到一丝心理平衡。
这件事发生后,吴莲不止一次责备自己过于掉以轻心。此后的日子,吴莲让自己时刻处于警觉之中,她私底下会打听女人一家的新动向,一些想巴结她为自家孩子好好看病的人总会传递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
“哎呀,那个女人在网上写了好多东西,到处发布。”
“她好像要去上访。”
“不会的,上访多难呀,那女人没精力干这事。听说,她取了环,准备再要孩子呢!”
“上访是没错的,我看到她家买了小推车,说是要推着那具尸体去政府堵门呢!”
“哎呀呀,真是要疯掉了!”
此后,每一个与王晓安有关的特别日子,如她的生日、六一儿童节、清明节等,吴莲都要特别留意,绷紧神经。王晓安,就像一具阴魂不散的幽灵,让吴莲烦躁地记忆着,排斥地揪心着,痛苦地回忆着。
梦魇折磨着吴莲。梦里,一辆黄绿色的手摇玩具跑车停在她脚下,她正要弯腰去捡时,玩具跑车突然向前滑出几米远。她跟着向前走了几米,再俯下身子时,跑车又往前几米,想去抓,总也抓不到,她陷入无奈的焦灼之中。最后,她使尽全身力气,一个飞身扑过去,两手终于抓到了,抬眼一看,跑车没了,手里抓着的是王晓安,惨白的脸、惨白的手,全身僵硬、冰凉,飘着冷冻柜里的寒气。她抓着王晓安的手开始淌血,暗红的血液沿着她的手滴下来。她吓得一把抛开王晓安,两手拼命在衣服上来回搓,血越搓越多,血腥而可怖。女人突然飘到她跟前,阴森地对着她仰面大笑。她晃着晃着,将要倒下,手猛然一伸,捞住她。
吴莲醒来,下意识伸出两手看看,似乎看到满手鲜血,她冲向水池边,像梦里一样搓那双手。
离王晓安死亡快8个月的一天,万仁光给吴莲打来电话。只说了两句话:
“上面发话了,赶紧解决这件事。你自己选择吧,要么接受法院调解,要么服务站关门。”
N城南郊的凉山。10月的一场秋雨从容地在天地间飘洒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湿润清凉的风儿迎面扑来。清凉,透过皮肤,直抵肺腑,沁入细胞。踏响遍地落叶,迎着阳光爬上了山顶。吴莲着一身黑衣跟在女人的身后,来到王晓安的墓碑前。
墓碑掩映在公墓一角的树影里,女人取来果品、白菊放在墓前,用火柴点燃纸钱,一小叠一小叠地烧,再抽出三根香伸进火苗点燃,插进泥土里。
“宝宝,妈妈说过,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你走后,是这个叫吴莲的女人不能让你安心入土。宝宝啊!从你走的那一天开始,头七、清明节、100天、六一儿童节、你的生日,每一次该出现的时刻,她都缺席。今天,妈妈把她叫过来,郑重向你道歉。妈妈要让她给你鞠6个躬。”
听到这儿,吴莲上前一步。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吴莲干瘦的身子被东边的红太阳拉出长长的影子,有些陷落的鹰钩鼻梁、瘦削的脸颊和蓬松的蘑菇短发在逆光剪影下显得有些呆滞。她慢慢俯下身子,弯成90度,太阳正好隐到她的身子背后,顿时,整个人显得明朗起来,面部细节也清晰了。她慢慢站起,太阳出来,她又陷入一片轮廓之中,变得模糊。6个鞠躬,一明一暗的交替中,在明朗与轮廓的交替之中,在清晰与模糊的交替之中,女人被这庄重的仪式震撼了。两行泪滑进泥土,被大地吸收了,消融了。
女人轻柔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道:
“别人说,肚子里的小孩子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宝宝,你帮妈妈看看,还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打扰姐姐的安睡?!”
女人看着远方:天空,淡淡几抹白云轻轻舒卷;山峦,成片的树叶开始变色,风吹过,摇落漫天的金黄、血红,飘飘洒洒;山林,空气带着泥土的味道,清新,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