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选》李善注考异拾遗三则

吴华峰

高步瀛先生谓《文选》李善注“一厄于五臣之代篡，再厄于冯光震之攻摘，三厄于六臣本之窜乱，四厄于尤袤诸本之改窜。……使其精神面目皆已失真”(《文选李注义疏》，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页)。李善《文选》注引书种类繁多，所引或仅取其大意，而不拘于与原书字句相符，加之后世改窜，疏漏在所难免。后世学者汪师韩《文选理学权舆》，孙志祖《文选理学权舆补》、《文选考异》，胡克家《文选考异》等著述及高步瀛本人所著《文选李注义疏》多方考证，于此多有补正。

今于诸家之外，发现李注引文有疑问之处三则，复予以拾遗补正。

1．卷三《东京赋》“清风协于玄德，淳化通于自然”句，注:王弼曰:“玄德者，皆有德不知其至，出于幽冥者也。”(《文选》，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58页)

按:注语中“至”字应作“主”。此句出自《老子道德经》王弼注第十章:“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王弼注云:“物自长足不吾宰成，有德无主，非玄如何。凡言玄德，皆有德而不知其主，出乎幽冥，是以谓之玄德也。”(《四库全书》本)《文选李注义疏》引王注，但“主”字亦作“至”(第603页)。另《老子道德经》第五十一章“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王弼注亦云:“有德而不知其主也，出乎幽冥。”《文选》注或因形近而致误。

2．卷三四《七启八首》“轻禄慠贵，与物无营”句，注:《庄子》曰:夫轻爵禄人者之所讬材。司马彪曰:材，身也(第484页)。

按:注语文意不通。此句为《庄子》逸语，今本《庄子》未载，李善注系引西晋司马彪《庄子注》之文。司马氏原书大抵佚于唐宋间。清人孙冯异《司马彪庄子注》据《文选》注辑得此条，作“夫轻爵禄者，人之所讬才”，并云“材，身也。《文选》曹子建《七启》注”(《丛书集成初编》第0544册，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5页)。另马其昶《庄子故》所引亦与孙同，并注云“材，身也。黄奭曰见《文选》注”(《丛书集成续编》第39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9年版，第119页)。此句又见于马叙伦《庄子义证》:“夫轻爵禄者，人之所讬材。伦案:《文选》引有司马彪注。”(《民国丛书》第五编，上海书店1996年版)

今查《唐钞文选集注汇存》此句正作“夫轻爵禄者，人之所讬材也”，比今本《文选》多一“也”字，而无“司马彪曰”等七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下册第84页)。注语此处作“夫轻爵禄者，人之所讬材”于意为顺，原注因倒文而误。

3．卷四三《与陈伯之书》“夫以慕容超之强，身送东市;姚泓之盛，面缚西都”句，注:《左氏传》曰:“楚子围许，许僖公见楚子于武城，面缚御璧。”(第609页)

按:注语末句“面缚”指两手反缚于背后，而“御璧”则不可解。考《左传》原文为“冬，蔡穆侯将许僖公以见楚子于武城。许男面缚，衔璧，大夫衰绖，士舆榇”(《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314页)。则“御”字当作“衔”，《文选》注因字形近而误。杨伯峻先生解“衔璧”云“古人死多含珠玉，此所以示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