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经济带”在中亚的实现路径及思考

张忆南

（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上海 200020）

“丝绸之路经济带”构想被认为是地区区域合作和南南合作的新模式。它同样也是中国全面开放和睦邻外交的重点领域。虽然此构想可能涉及超过40个亚欧国家，但中亚地区无疑占据着这个经济带的核心。

一、“丝绸之路经济带”提出的背景与问题聚焦

2013年9月7日，习近平主席访问中亚国家时首次正式提出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构想，这一构想引起中国国内、亚洲各国乃至全世界的高度关注。很多国家表现出浓厚兴趣与合作研究意向，但更多相关国家却对此表示出犹疑的态度。

（一）是否作为对美国“重返亚洲”计划的回应？

美国2010年前提出从北非一直到亚太地区的非稳定弧论述，其主要理念是要制造“可控制的混乱”，包括叙利亚、伊拉克、阿富汗及目前已经延伸到的乌克兰。这个非稳定弧接下来并不排除向中国方向扩展。这是2013年中国提出“丝绸之路经济带”理论的大背景。根据中方阐释，“丝绸之路经济带”的空间范围首先主要是以中亚为主，未来也包括俄罗斯、中东和中东欧地区。美国关心这是不是一个中国对于4年前自己提出的重返亚洲、制造“可控混乱”的一种回应，或者说是一种综合构想，目的为对抗美国遏制中国的政策、进一步解除其从海上对自身主要贸易通道进行的控制与限制、继续保护本国进出口贸易通道。

事实上，眼下美国虽然对“丝绸之路经济带”存在一定程度的疑虑，但总体上不持反对态度，在很多问题上愿意与中国讨论三方合作。中国创造性地提出这个战略构想，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更远的未来国际形势发展前景的提前预测，也是出于为本国打造新的发展战略的一种考虑。中国看到美国对俄罗斯进行全面封锁，也不排除美国进一步对其他国家实施同样或类似的封锁举措。中国要打破这个局面，就要推进一种涵盖西方、欧亚和中国的一个全新的大三角组合。就这个层面上来说，“丝绸之路经济带”可以说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在看到了更遥远的地平线之后所提出的富含远见的战略构想。目前正是中国面临推动这个新战略的重要契机，具体体现在：以美国主导的TPP和TTIP尚未完成；美国和欧洲的经济尚未完全恢复；第四次产业革命尚未到来；发达国家的再工业化还未完成等。

（二）是否会引发中国与俄罗斯在中亚地区愈发激烈的竞争态势？

普京自2011年连任后，推动欧亚一体化已成为俄罗斯当下主要的地缘政治战略目标。推动欧亚一体化的主要目的是利用欧亚经济联盟丰富的能源和矿产资源优势，建立一个以俄罗斯为中心的强大“联盟”，以此来平衡西方和中国在中亚地区的影响力。如果中国提出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得以构建实现，那么以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和以中国主导的“丝绸之路经济带”设想将分别成为双方向中亚地区进一步施加影响力的两条主力臂。

中国无法低估中亚地区在俄罗斯眼中所具有的地缘重要性和战略重要性。普京当下实际追求的是传统现实主义大国政治，尤其重视在前苏联的国家地区保留利益诉求，而现今俄罗斯在这个区域的国家利益正面临威胁：对俄罗斯而言，由于对中亚能源市场的依赖，通过欧亚经济联盟来控制中亚国家是其必要手段；对中国而言，由于被美国“重返亚洲”领海要求所制约，中国也越来越希望在中亚地区寻找能源和安全需求。若“丝绸之路经济带”最终成为中国要实行的一种更加明确且坚定的地区外交政策，那么未来中俄之间在中亚地区的竞争态势不仅不会有效淡化，而且会愈演愈烈。

（三）中国是否会成为中亚地区最大玩家？

相对美国和俄罗斯的疑虑，中亚国家对未来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建设则表现出颇为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他们普遍欢迎来自中国的更多投资；但另一方面，一些国家也对于中国在该地区的迅速扩张表达出忧虑和担心。如果“丝绸之路经济带”发展过程造成某种不对称，那么中亚国家对中国的依赖就会越来越大，甚至一些中小国家则担心自己将来变成中国的附属国或者中国历史上的朝贡体系又会出现等等。［1］这种复杂情绪的产生一部分是由于“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构想目前还缺乏清晰具体明确的时间表，另一部分则根源于中亚地区复杂的政治和社会动态。

由于苏联时代的历史记忆和中国在新疆实行的宗教政策，中亚国家对于中国的印象普遍比较负面。并且，近年来由于中国公司在中亚进行海外投资、开展商业活动时，往往不尊重当地的文化和宗教习俗，不注重企业文化与当地文化的结合。更有些中国企业相互之间开展恶性竞争，导致严重污染当地环境的行为发生。这些企业社会责任的缺乏，进一步放大了中国在中亚国家眼中的负面形象。

如果未来中国能够积极面对并缓解以上问题，使“丝绸之路经济带”得以顺利建设，进一步推进中国与中亚之间的贸易投资，中国在中亚影响力的上升肯定不言而喻；然而，“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构建必然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现在即宣称中国是中亚最大玩家，或断言俄罗斯已经失去在中亚老大地位还为时过早。事实上，当下俄罗斯仍是中亚地区的主导力量，中国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够领导中亚国家前进的程度。

二、中亚五国间的主要分歧

前文提到，中亚国家对“丝绸之路经济带”构想的疑虑一部分源于自身复杂的政治和社会动态。因此，中国推进此构想的第一步就是要对中亚的政治经济动态加深了解。

“中亚”这个概念目前包括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在内的五个前苏联成员国。尽管这五国的确在地理位置、文化、语言历史和宗教上具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中国不可将中亚地区看成一个具有相似经济、政治和外交政策的单一区域集团。

现今中亚五国在政治经济上存在着较为严重的分歧：首先，由于这些国家独立史都很短，领导人十分珍视得来不易的独立主权，都将建设民族团结和自主外交政策作为重中之重。其次，由于苏联解体时各国边界划定不清，五个国家间彼此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边界争端，其中最具争议的地区为费尔干纳盆地。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都曾就领土问题彼此发难。再次，与边界争端类似，水资源也是造成各国紧张关系的主要原因。淡水作为中亚地区最宝贵的资源，其大多数来自于帕米尔和天山山脉的径流，而帕米尔和天山山脉位于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境内，然后流向包括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在内的下游国家。如果没有一个可行的、各国皆认可的区域分配方法来替代当下实行的前苏联水资源管理制度，那么对于水资源的竞争就会成为影响中亚安全的最大威胁。最后，中亚五国之间存在一种较为明显的领导位置竞争态势。例如，哈萨克斯坦是其中占有最大领土的经济强国，而乌兹别克斯坦是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力量的人口最多的国家。这两个国家彼此相处不和谐，并且在战略和外交政策偏好上存在很大分歧。

三、在中亚构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思路

中亚地区是中国推动“丝绸之路经济带”的首要核心地带，是一个重要的支撑点。当下中国最需要讨论和研究的就是如何能够在与相关国家共同发展当中处理好与欧亚经济联盟、关税同盟这样一个已有的或者现在正在逐步形成的区域经济组织的关系。以下提供几点思路：

（一）“丝绸之路经济带”是新的经济合作形式和合作模式

“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构想本质上是中国在经济发展层面上的战略，它不是丝绸之路盟国体系，中国希望中亚国家和西方国家不要在地缘政治上过多地大做文章。如果涉及到地缘政治合作和安全合作，那么中国和中亚国家可以利用上海合作组织或者其他很多亚洲安全机制，大家在维护地区安全的问题上可以进一步发挥这些组织以及机制的作用。“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聚焦点在于地缘经济，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如果地缘经济对当地的安全有帮助，那么它多少带有一些地缘政治的意义，但本身不是地缘政治的战略。

中国如今需要进一步明确的是，在理念上“丝绸之路经济带”本身不是传统的联盟组织，而是新的经济合作形式和合作模式。它的目的不是一个政治组合，不是建造一个超国家机构，而是与相关国家共同打造一个共同繁荣发展的经济带。明确了这一点，中国才能消除来自西方国家的一些误会、批评与指责。

（二）根据变化的国际形势构建“丝绸之路经济带”

既然中国已经明确“丝绸之路经济带”是一个区域经济合作模式，同时它又是中国处于国际大背景下谋求对外发展而产生的战略，因此这个战略的构建必须要遵循目前国际背景变化中的一些要素。

世界形势正在面临重大变化，包括叙利亚、阿富汗、乌克兰在内的危机和混乱正是全局性世界形势正在重新洗牌的一个开始。我们必须要思考：已经持续了30年的全球化过程是否还需要继续，全球化过程中是否要付出肢解其他国家、地区发展的代价，是否需要有一个更加平衡发展的国际体系。国际体系的发展不能只是单边的，它最终一定会走向平衡。按照一个大国的意志进行单边扩张，不可能得到一个平衡发展的国际力量结构和国际体系。多元化的世界发展倡导彼此相互之间尊重各自的理念，尊重各自道路的选择，尊重各自的文化传统，要关照到别人的利益。在这样一个全球的理解之下对地区合作可以产生许多新的想法，中国正在推进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就是对这种新想法的理解与推进。

（三）“丝绸之路经济带”与欧亚经济联盟：共存与合作

区域经济一体化是目前全球经济一体化和世界格局趋向多极化的具体体现，当今新一轮的区域经济合作浪潮中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以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主导的区域经济合作和以欧美国家主导的区域经济合作一体化是并驾齐驱，共同推动全球经济一体化和世界经济格局的多元变化。“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设想同样也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提出来的。作为一个区域经济、泛区域经济的合作，“丝绸之路经济带”除了要考虑国家与国家合作模式，还要考虑如何与现在已有的相关区域当中的区域经济合作组织进行合作。欧亚经济联盟就是中亚地区已存在的这样一个区域经济体，它的产生有它的历史延续性，也有它的现实需求。如前所述，中亚国家在经济上对俄罗斯的依赖依然很重，因此，“丝绸之路经济带”与欧亚经济联盟的对接就显得尤其重要，这也符合中国的战略利益。尽管关税同盟在具体条款中对中国的确有所限制，但在经济一体化过程中，有规则总归优于无规则，有秩序优于无秩序。中国可以通过与欧亚经济联盟之间不断加深理解，双方之间不断地互动，来最终解决这些问题和摩擦。交流互通不仅有利于推进中国“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发展，同时欧亚经济联盟、关税同盟的发展也会给中国自身带来很多好处，因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构建过程中最重要的就是合作、互利、共赢。这是“丝绸之路经济带”发展的核心要义，也是中国处理好和其他区域经济组织关系中最重要的原则和基本出发点。

作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欧亚经济联盟的重要参与方，这两个战略构想和这两种模式对于中亚国家具有尤其重要的意义。对此中亚国家学者比较有共识的一点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欧亚经济联盟都是多元世界里重要的多边机制。前文提到，苏联解体之后，美国推动的单极世界的做法使整个国际社会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对整个中亚地区的局势也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因此发展多元世界的理念是非常重要且迫切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欧亚联盟这两种战略构想分别具有不同的发展前景和潜力，对中亚国家来说，同时加入欧亚经济联盟和“丝绸之路经济带”，可说是其外交构想中非常重要的模式。

另外，在构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过程中，中国可以特别注意给中亚地区发展中国家经济上多让利，给对方适当保障。如正在建设中的中巴经济走廊，就可作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有益补充。但要注意的是，中国不要过于强调建立同盟体系，即便这个体系主打的是经济合作和文化意义。中国可以理性看待中亚国家在与中国的经济合作中“脚踩两只船”的现象，不必对此过于担心。如果中亚国家形成对中国的完全依赖，在近阶段反而会给中国带来较大负担。

四、“丝绸之路经济带”在中亚地区的合作机会

在“丝绸之路经济带”构建过程中，中国与大部分中亚国家有着先天性的合作优势：第一，中国与中亚对全局和长远的国际政治发展存在非常深刻的共识；第二，中国与中亚大多数国家在地缘经济上属于经济互补性存在［2］，这是一个非常具有优势的特点。例如，哈萨克斯坦所具有的地缘经济的空间从东方一直延伸到里海，这样一个优越的地理位置正好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第一站推进提供了一个相对来说更有利的空间条件。

从中亚各国的角度看，其外交的优先方向是和俄罗斯全方位合作，同时也将把和中国发展全面合作提上日程。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中亚国家与俄罗斯和中国两个国家的协作都将是其对外关系的重要优先方向。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近期和中期的远景上，中亚国家必须要做出唯一的合作选择。下一步中国要着重考虑如何落实与中亚国家的合作模式，包括丝路带建设中的体制创新和产业链接。中国首先自己要体制创新，但是相关的合作国家也要体制创新；而谈到产业链接，如果只通道路、公路、铁路，而没有产业链接，那么交通只会是空泛的网络。成熟的产业链接后面还能带来城镇化、城市的发展及人口的流动和社会文化的交流，这样才会形成一体化的“丝绸之路经济带”。

中国与中亚的丝路带合作模式可以分为多边+双边：多边讨论大框架，双边讨论具体项目。中亚国家很多，本身有很多东西可做，很多项目一定是多边的规划+双边的项目。例如：在向西建设铁路网络上，会涉及到多个国家统一规划，涉及到不同国家的双边；体制创新指的是由国家指导规划、企业落实项目，最后由市场来竞争。在创新体制双边里面，由两边政府共同规划，然后两边落实到企业共同竞标，然后遵循市场机制，按照投资模式、投资比重再互利；谈到产业链接，例如：双方设计基础设施道路时，不仅要建设主线和支线，还要对维护河流水源、保护生态进行规划。还要包括通讯设施、网络的建设，还有石油管线、油气管线、能源输送的建设，以上这些加在一起形成的是一个立体的产业，从空中到地下，从城市到生态都要涉及。具体合作中要注意一个国家中究竟要发展哪些重点城市，哪些产业和这条丝路带是直接或间接相关的，在构建丝路带的同时能够一起带动发展起来，这样向西走出去才不会造成过多负面问题。

［1］ErnestoGallo.SREB vsEEU?［N］.ABONesletter，2015-01-19（1）.

［2］张宏洲.中国拟建丝绸之路：在中亚的问题与重点［J］.西亚北非学报：内部刊物，2014（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