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文化的寓言
——重读王安忆《小鲍庄》
2015-04-18刘嘉任陶士云
刘嘉任,陶士云
(1.吉林化工学院 党委宣传部,吉林 吉林 132022; 2.东北电力大学 党委宣传部,吉林 吉林 132012)
民族文化的寓言
——重读王安忆《小鲍庄》
刘嘉任1,陶士云2
(1.吉林化工学院 党委宣传部,吉林 吉林 132022; 2.东北电力大学 党委宣传部,吉林 吉林 132012)
《小鲍庄》不仅充实而且拓展了寻根文学的发展,同时也将王安忆推至了文学中耀眼的位置。重读《小鲍庄》,笔者认为小说具有明显的寓言化特征,王安忆通过“捞渣”这一抽象符码,以寓言的方式揭示了我们民族“仁义”文化走向消亡的历史命运。同时将虚幻的宗教故事重叠在现实世界中,在苦难的基础上建立起“救赎”的美学体系,来达到对现实世界的反讽。
寓言;仁义;反讽
《小鲍庄》自1984年问世以来,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它不仅充实、拓展了寻根文学的发展,同时也将王安忆推至了文学中耀眼的位置(曾有评论者在王安忆创作《小鲍庄》后,称为她“得气了”)。尽管寻根文学思潮已经退去,但对于《小鲍庄》的文学评论从未减退。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文学理论的不断开拓,《小鲍庄》被文学评论者从原罪意识、民俗心态、人道主义、心理学等不同角度进行审视。本文认为,小说具有明显的寓言化特征,王安忆通过“捞渣”这一抽象符码,以寓言的方式揭示了我们民族“仁义”文化走向消亡的历史命运。同时将虚幻的宗教故事重叠在现实世界中,在苦难的基础上建立起“救赎”的美学体系,来达到对现实世界的反讽。
一、“寓言”的定义
寓言,是人类创作的历史最悠久的文学体裁之一。庄子在《庄子·寓言》中用“以寓言为广”来对“寓言”加以解释。庄子、韩非子等人的论著通过大量奇诡怪诞的想象,借助虚构的人物与故事,以隐晦的方式表达作者的思想,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中国较早的寓言。随后的“讲史小说”、“世情小说”、“志怪小说”都可以看作是寓言体的小说。在西方,“寓言”同样作为一种文体,通过虚构的故事,表现作者或者世人对某种生活现象、心理和行为的批评或教训,出现了寓言故事集《伊索寓言》和《利比亚寓言》等。
现代以来,对寓言的理解与哲学有关。西方文化批评家本雅明等人扩展了“寓言”作为一种文体的意义,而是“强调它作为一种现代性的书写和文本所具有的更深远的哲学与隐喻的意义”。[1]西方的现代小说也出现了哲学化的趋势,我们可以将这些小说理解为带有哲学性的“寓言小说”。综上,本文所讨论的寓言,早已超出一般文体的概念,将寓言看作是文学中的一种表达方式,它具有以下特点:虚构性;哲学与寓意性;在叙事方面具有怪诞或非现实性[2]。
二、“捞渣”:寓言式人物
在文本《小鲍庄》中,王安忆将小鲍庄设置在虚化的背景和时空里,描绘了闭塞农村小鲍庄及村民的生存状态。仁义是小鲍庄人的行为准则的核心,“仁义”一词在文本中多次出现,这也是诠释和解读文本的关键。小鲍庄的村民们有很多仁义的表现:鲍彦山家里的要生产,家里来了帮助的女人,拿来了小麦面;鲍五爷死了孙子社会子,成了老绝户,村里人流泪保证供养照顾;小翠子流落到小鲍庄被鲍彦山收留;鲍秉德不忍心和疯了的妻子离婚……小鲍庄的居民是仁义的,但却与捞渣的“仁义”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生理上的需求是人类最原始、最基本的需求,然后是安全上的需求、情感和归属的需求、尊重的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是最高等级的需求。小鲍庄人对仁义的肯定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集体无意识,是自我实现需求的一种表现。但当处于低级的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安全上的需求与之发生冲突时,这种自我实现的需求势必要让位于人的本能欲望,让位于人的基本生理需求及安全上的需求。所以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村里人对老绝户鲍五爷唏嘘感叹流泪并在日常生活中轮流供养照顾,而在洪水到来时却无人过问。这是因为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出于本能,选择生理上的需求、安全上的需求。本质上,小鲍庄村民的求生本能战胜了仁义[3]。
《小鲍庄》对捞渣的仁义行为进行了描述:捞渣尊敬老绝户鲍五爷,使鲍五爷改变了“社会子叫捞渣抓了替身”的想法;家里穷,没法供两个孩子上学,他把家里唯一的上学机会让给了哥哥文化子;哥哥抓给他玩的叫天子,他觉得“它太孤”玩一会儿就放生了;怕小伙伴伤心,在游戏时故意输给对方……捞渣的种种行为看似缺少孩童的天性,实为缺少人的本能欲望。我们说,“捞渣”只是表达本质的一种抽象符号,是寓言式的人物,而不是一个完整的形象,是“仁义”“道德”的抽象符码,象征着儒家文化中的“仁义”精神。
为了表达这种寓意,王安忆将捞渣的人物性格塑造得单一、扁平,这种“去典型化”的塑造使我们在捞渣身上只看到“仁义”,却看不到其他的性格特征和品质,我认为实际是作者通过强化他的“仁义”来达到寓言化的效果。福斯特曾将小说人物划分为两种类型:圆形人物和扁平人物。圆形人物的性格往往具有很大的包容性、复杂性。而寓言式小说中,寓言式人物具有单一性、扁平性的特点。作者围绕寓言式人物的某一中心特点,花费大量笔墨强化和扩大其某一方面的特征而忽视其他的特征,以此来达到寓言化效果。通过寓言式人物的塑造,王安忆的《小鲍庄》成功建构了总体性的隐喻和象征进而传达某种理念。在“捞渣”这一寓言式人物身上集中了我们中华民族全部的美德、传统,包含着“仁义”这一道德准则,而王安忆通过他的死亡寓意着我们民族传统文化中“仁义”观念走向消亡,对于传统文化之根“仁义” 在小说中表现出来的流失,表达了某种程度上的遗憾和焦虑[4-6]。
三、现实与非现实中的苦难与救赎
阅读《小鲍庄》,我们看到两个世界:现实世界和非现实世界。现实世界发生在淮北农村,因洪水引发救灾的故事。里面涉及鲍五爷、鲍秉德、建设子、文化子、小翠子、鲍仁文、拾来、二婶子等人的命运和生存状态的立体描绘。另一个是非现实世界,洪水也作为死亡与再生的意象,多次出现在作品中。小说的“引子”里,先人治水不成被罢了官,最后只好带着妻子儿女到坝下最洼处落户,以此赎罪。赎罪的结果是繁衍了子子孙孙,形成了小鲍庄。这使小鲍庄生来就有原罪意识,面临无法摆脱、命中注定的自然灾难和贫困。“捞渣”是鲍彦山家里最末的了,本来没提防有他,所以取名叫“捞渣”。与他相对应的是治水不成的官是小鲍庄的“第一个”。“一头一尾,一个象征小鲍庄苦难的开始,另一个象征小鲍庄苦难的结束;一个象征人类的原罪,另一个象征人类的赎罪;一个强调了在洪水中生——那官儿在治水期间生了三子一女,标志了灾难的开始,另一个强调了在洪水中死,而他的死却消弭了小鲍庄的种种灾难。”[7]
王安忆在文本中构建了现实与非现实两个世界,并将虚幻的宗教故事重叠在现实世界中,同时在苦难的基础上建立起“救赎”的美学体系,使我们看到作者对现实世界的反讽。“仁义”的“捞渣”死去,村民反而获得更大的利益,小鲍庄从物质生活的贫困和苦难中得到救赎。鲍秉德的疯婆娘在洪水中离奇失踪,使鲍秉德娶了麻脸黄花大闺女延续香火;鲍仁文从捞渣的死中获得创作灵感,创作了报告文学,得偿所愿成为作家;鲍彦山家受到县里的经济扶持,盖了新房;建设子到农机厂上班,吃了商品粮,上门提亲的不断;文化子和小翠子最终没人阻碍,走到了一起;一直被人看不起的“外来户”拾来,也因为打捞捞渣的尸体得到大家的尊重……“仁义”的缺失和消亡,却使村民的物质生活得到极大的满足。在这种带有反讽意味的描述中,“捞渣”作为寓言式的人物,显现出完成他者救赎的功能,即使这种救赎的意义难以确立,在意识形态范畴颇具暧昧性,但寓言式的人物的救赎意义我们能够些微看到。
四、反讽:寓言化叙事的艺术表现形式
本雅明在论述德国诗人诺瓦利和让·保尔的作品中寓言和巴罗克风格之间的关系时说:“破碎性,甚至反讽,也都是寓言的变体。”[8]反讽是寓言化叙事的一个重要美学特征,王安忆在《小鲍庄》中对主流意识形态进行了反讽。捞渣用超越本能欲望的仁义行为和生命,使现实世界中的小鲍庄村民摆脱了各种生活困境。他在救赎别人的同时,自己也由“仁义之子”被主流意识形态进行加工改造。小说结尾,主流意识形态将捞渣塑造成受老革命鲍彦荣精神影响的少年英雄,甚至在村中央为他树立了“永垂不朽”的纪念碑。仁义精神被最大限度地忽略和加工改造,纳入到主流意识形态的话语空间。王安忆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这种操作方法进行了解构,反讽意味也由此流露出来。
同时,王安忆也对假仁假义进行了反讽。王安忆称:“《小鲍庄》恰恰是写了最后一个仁义之子的死,我的基调是反讽的。这小孩的死,真实宣布了仁义的彻底崩溃!”“当仁义需要制作榜样时,仁义是否已经岌岌可危?”[9]王安忆对捞渣的描写,不难发现,并未有反讽之意。“捞渣”这一寓言式人物身上集中了我们中华民族全部的美德、传统,包含着“仁义”这一道德准则。小鲍庄的其他人也是“仁义”的,大姑把捡来的孩子视如己出,但文本多次暗示拾来实为大姑的私生子;鲍仁山收留小翠是“仁义”,实则是把小翠当作童养媳来圈养;鲍秉德不和疯妻离婚也是出于“仁义”,但根本原因是鲍仁文不经意为其打造的舆论压力。这次看似仁义的行为实则是人们为了满足个人的欲望和利益。在此,王安忆透过人情世态将表层的仁义与深层的功利目的形成鲜明的悖论,以一种反讽的笔调通过对小鲍庄人的“仁义”之举寓言化地叙说文化中的“非仁义”或“假仁假义”。王安忆反讽的不是真的仁义,而是假的仁义,并最终以反讽的形式完成了寓言化叙事。
[1] 张清华.寓言——当代小说诗学关键词之一[J].小说评论,2012(1):41-46.
[2] 王向辉.新时期小说中的寓言化叙事[J].新闻爱好者,2011(6):159-160.
[3] 刘小平.仁义·现代性·欲望——重读王安忆的《小鲍庄》[J].江淮论坛,2003(2):146-151.
[4] 季红真.民族历史生存的寓言——谈《小鲍庄》[J].当代作家评论,1995(6):53-54.
[5] 南帆.象征—虚实之间——评《小鲍庄》、《透明的红萝卜》、《爸爸爸》[J].福建论坛:文史哲版,1987(10):5-9.
[6] 叶维宗.寻找本民族的群体意识——《百年孤独》与《小鲍庄》的比较[J].外国文学研究,1989(4):107-111.
[7] 陈思和.双重叠影·深层象征——从《小鲍庄》谈王安忆小说的一种叙事技巧[J].中国作家,2009(1):221.
[8] (德)本雅明.德国悲剧的起源[M].陈永国,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201
[9] 王安忆 斯特凡亚 秦立德.从现实人生的体验到叙述策略的转型[J].当代作家评论,1991(6):28-35.
Allegory in National Culture: Review of Wang Anyi’s Xiaobao Village
Liu Jia-ren1,Tao Shi-yun2
(1.Publicity Department of Party Committee,Jilin Institute of Chemical Technology,Jilin City 132022,China;2.Publicity Department of Party Committee,Northeast Dianli University,Jilin City 132012,China)
The writing of Xiao Village not only enriches and expand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root-searching literature,but also pushed Wang Anyi to the dazzling point of literature.After reviewing Xiaobao Village,the author believes that the novel has obvious feature of allegory.Wang Anyi reveals the extinction of "righteousness" in Chinese culture through the description of the character “Laozha”.At the same time,Wang Anyi mixed the imaginary religious stories with those in the real world and established an aesthetic system of salvation on the basis of suffering to achieve the effect of criticizing the real-world.
allegory;righteousness;irony
2015-08-25
吉林省教育厅“十二五”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吉教科文合字[2015]第411号)“八十年代以来乡土小说的寓言化叙事研究”;吉林化工学院科学技术研究项目(吉化院合字[2014]第119号)“王安忆《小鲍庄》的寓言化叙事研究”阶段性成果
刘嘉任(1982- ),女,吉林省吉林市人,硕士,吉林化工学院党委宣传部校报编辑部编辑,主要从事新闻传播及中国现当代文学方面的研究。
1007-2853(2015)10-0087-03
I 206.7
A
10.16039/j.cnki.cn22-1249.2015.1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