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杜树海

孙大娘又病了，这回犯得不是已前的老毛病，是心脏病。而且，还作了支架。

孙大娘这回住院与以往不同的是没被安排在单间里，儿子对她说：“医院的床位现在很紧张，咱们来的又突然，单间早已经给别人安排住满了，暂时只能住在大病房里了。”

儿子家里和单位这阵都忙的要命，不能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编个理由请一阵假来陪她，只能由乡下的大妮来看护她了。

孙大娘从年轻到现在都是个要强好面子的女人，家里家外不论大事小情都得由着她的性子来，也不论对与错都得她说了才算数。孙大爷和孩子们在家里只有听从她呼来喝去的份儿。孙大爷也是个很要强很爱面子的人，只是他把这一切都忍在了心里，不和她去争家里的那些芝麻绿豆大点的破事。

孙大爷年轻的时候在村里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现在老了什么也不做享清福。儿子大学毕业也考进了一所政府重要的单位，而且工作努力成了一名领导，这些年的发展势头比他父亲当年还猛。

孙大娘从年轻的时候起身体就不算太好，老人们都说是以前生活不好，坐月子的时候又受了风寒营养也没跟上去，身子就落下了很多病，几乎一两年之间都要住一两回院。

以前在乡下老家住院的时候，来看望她的人都是左邻右舍和自己家的亲属，她都认识。孩子们不认识的，她也都能给他们论上辈分，叫着三叔二大爷的来感谢人家的好意。虽然乡下的日子过得很苦，但是，每当她住院的时候，总能感觉到那种被人尊敬和赞美的幸福感。自从儿子越来越出息，把她也接到城里，这一切就变样了，以前的老邻居和亲属们同她家得来往也就越来越少了，似乎她家的门槛突然增高了，把以前的一切都隔在了门外，她很想念过去在村里那些争争吵吵的日子和生活。

进城以后再住院的时候，来看她的人都变了。每次来看她的人大多数她都不认识，儿子总是说是局里和其他局委办的同事和朋友，各种吃的用的东西堆得像小山，而且总还要给留一些或厚或薄的红包，虽然最后都给了儿子，但是有病花钱不会让她操心。从早上起来一直到晚上，几乎不断地有人来看她，她的床前没有静下来的时候。好在她不是那种喜欢寂寞的老太太，所以，来看她的人越多她越高兴。不论是亲属还是现在儿子单位这些不认识的年轻人，总之，只要有人来陪着她，她就高兴。所以，每次她住院的时候，儿子都要给她安排在单间里，既怕影响了别人的休息，也怕对自己的影响不好。

这回孙大娘住院虽然病的比每回都严重，却没能住上单间，来看她的人更少了，乡下人不知道城里的情况还有心可原，可城里这些人怎么了，也都好像约好了似的，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一夜的寂静在晨辉中慢慢地醒来，静静的病房里让孙大娘心里感到很烦闷和不痛快。人在病床上躺着脑子里却在不停地想，不断地回忆着记忆中的往事，不断地在琢磨这回住院为啥来看她的人突然地减少了许多。

“大妮，大妮儿。”静静的病房里响起了老太太压低嗓音的招呼声。

“妈啊，啥事儿？等天亮再说呗，人家都睡觉呐。你这一说话把人家都给吵醒了，都是有病的人。”

“我没影响他们睡觉。昨天我想了一晚上，你说这回我来住院，来看我的人咋不多呢？咋不像以前那样家里稍微有点小事儿就来一帮人帮忙呢？按理说咱家也不是那种看着钱过死日子的人家呀，你哥在局里也没少照顾人啊。别看你哥在家里啥事都不管不问，在外头也是个好脸的人啊，就说他们单位里单位外的人吧，他照顾过多少人，那个不感你哥的恩啊。”

“妈，你可别瞎想了，咱把病养好了，就啥事儿都没了，想那些没用的干啥。”

“你说这些不对，一会你哥来了我也得告诉他，以后他们单位的那些人，谁家有啥事也不让他管。从今往后咱就和这些势利眼的小人断绝来往。”

“妈，你别说了，咱现在不是在家里，人家都还没醒呐。”

“你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老拦着我说话。一会你给不给他俩挂电话吧？不挂的话你就回家吧，用不着你老在这儿看着我，管着我，我是你妈！想点事儿说个话也要你拦着。”大妮的阻拦把孙大娘气的脸有一点变色了。

一看到妈妈这样的脸色大妮赶紧小声的安慰着妈妈说：“可能是我哥没把你病的事儿说出去呗，不知道信儿，人家咋来看你呀。”

“不知道信儿？我作支架那天你哥一天都没去上班，他们单位的人能不打听打听咱家出啥事儿了，能不知道信儿？别哄我这个老太太了。”

“得得得，行了妈。你别吵也别生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待会儿等人家都上班了，我给哥挂个电话让他想法告诉大伙一声，这样总可以了吧。”

孙大娘不再言语，房间内回复了清晨的宁静。朝霞悄无声息的爬上了窗户，染红了窗帘，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了洁白的病房，把整个房间照的明亮了起来。孙大娘重新躺在了病床上，完全失去了睡意，双眼瞪着天花板，她在苦苦的思索着：自己好强了一辈子，儿女们也已经算是出人头地的人物了，单间住不上没啥，可为啥还会被遗忘在这宽大的病房里。一转念，老太太想到，别不是儿子出了什么事儿吧，现在……这么一想，她就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像打雷一样的跳动起来。

孙大娘的心脏监测仪上的心率曲线大幅跳动了几下，就变成了一条直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