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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当空

2015-04-17田洪波

雪花 2014年4期
关键词:姐姐妻子母亲

田洪波

宋长贵的母亲被车撞了,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击得宋长贵脸色青紫。母亲已经70多岁了,身体结实得很,平时爱下楼到公园里走几圈,活动一下筋骨。出事时天正下着不大不小的细雨,宋长贵的母亲要横穿一条马路,不知是出租车车速太快,刹车不及,还是宋长贵的母亲过马路的时机选择不对,猝不及防,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宋长贵的母亲被刮倒在街道上的雨水里。

事情发生在上午十点多,那时宋长贵正像往常一样,在这座城市的一座立交桥下等活干,身上多多少少被雨浸得湿了。他感觉到冷意,来回小碎步活动身体,眼睛却不忘四处撒目,注意是否有要雇人干活的车辆靠近,免得抢不到绝佳机会被甩掉。上午有两个机会给错过了,宋长贵很气恨自己反应慢。不过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体原因,在这个上午,他那该死的痛风病又犯了。他在心里给自己加油要挺住。就是在此时,从外面干活回来的王小虎告诉他,路过医院时看见他母亲被车撞了,也看到宋长贵的妻子在后面跟着,让他赶快过去。宋长贵当时眼睛就红了,先下意识掏裤兜里的手机看,这才发现花200元买来的手机不知何故关机了。

宋长贵流着泪心急火燎地往医院奔,母亲被撞的镜头似在眼前闪过,让他的心痛楚不堪,同时不堪的还有今天的运气。手机不好使,这早在买之前就心知肚明,可活没揽着一个,又摊上母亲出了车祸这样的事。宋长贵感慨,便宜真是没好货,他现在很担心母亲的状况。如果手机通畅,可能就会是另一种情况了,说不定这时他已经到医院了,已经及时采取了救治措施。在灾祸面前,时间和效率太重要了。说到手机,它的重要性对宋长贵而言不言而喻,它是和家里联系的重要工具。宋长贵租住的房子就在立交桥后身,每天有活就跟家里说一声。中午妻子做好了饭,只要不忙碌,宋长贵通常都会回家去吃。当初买这个手机,就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之所以买部便宜的,是宋长贵的家境实在不怎么好。他原先的家在郊区农村,每年都会在种菜上下力气。可如今,哪个家庭孩子的学习不重要?宋长贵的女儿即将升高中,择校对她的命运而言就很值得研究了。宋长贵和妻子文化程度都不高,他们不想让孩子再走他们的老路。于是举家搬迁到了市里,托人挖景,又把孩子送到一所不错的学校。因为痛风,后期宋长贵基本干不了什么太重的农活,自己又没别的本事,只好到桥下去出力。宋长贵年轻时学过瓦工活,且水平不一般,这时全派上了用场。妻子馒头蒸得好,制作面食很有一套,就在家里蒸面食卖,很快闯出了名声,深受左邻右舍的欢迎。

由于舍不得打车,又走得太急太快,宋长贵的腿肚子抽筋似地痛起来。他丝丝地叹着气,暂时停下了匆忙的脚步,想让那股痛劲尽早过去。痛风有时很折磨人,来时像积羽沉舟,去时又似一股风,无影无踪。发作时通常是下半夜,脚踝关节或脚指、手臂、手指关节处疼痛难忍,甚至肿胀发红。有时他不想让妻子看到痛苦,强忍着。妻子反对他出去干活,想让他给她打下手帮蒸馒头。不过宋长贵有自己的心思,就是一份钱要两个人挣,倒不如两个人都去挣,可以拿两份钱。尽管妻子会累点。这方面宋长贵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尽量少吃药。什么嘌呤、丙璜舒,能减则减。有次妻子发现后呵斥他不爱惜身体,宋长贵笑说,丙璜舒吃多了会刺激肝。肾脾,我心里作数着呢,我一个大活人,你别老担心好不好?让妻子也没话说。

雨依然下着。只几分钟的路程,宋长贵就赶到了医院,却已被淋成落汤鸡一样。医院里人很嘈杂,每个人的脸上都似有满腹心事。胡乱地在走廓找了两个来回,宋长贵才寻见手上攥着一把单据的妻子。旁边还跟着一个人。有那么一瞬间,宋长贵的心倏地痛了一下。这时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大声哭着从急诊室出来,让宋长贵的心更痛。他认定那个跟着的蔫蔫的麻杆样的年轻人就是闯祸的司机,几乎不加思索就奔过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脖领子。然后,宋长贵的一个拳头就打过去了,嘴上质疑着,是你干的好事吧?是你干的好事吧?走廓里响起了闷闷的叫声,随着叫声司机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妻子见状,急忙上前拉住了宋长贵。你先别冲动,妈等着拍CT呢,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宋长贵狠狠瞪司机一眼,他也想就此收手,因为他发现对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他这样暴躁也许会让人笑话。妈呢,妈在哪儿?宋长贵松了手去找母亲,果然看到母亲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只是她的头被简单包扎了下,脸上并不见什么血,细问才知脑袋让保险杠给刮了两下,这让他多少放下一些揪着的心。宋长贵心疼地坐在一边,用手去抚母亲的额头。母亲脸色黑暗,慢慢躲避着儿子的手。宋长贵抬眼问妻子,还有多长时间才能拍上片子?妻子看了一眼CT室,说排着呢,就快到妈这儿了。宋长贵要过妻子手中的单据,认真看了一会儿。他后来站到那位司机面前,问过司机的姓名,紧锁着眉头说,你长没长眼,开车撞老人,那个司机叫孙辉,似乎还在撞车的情境里没出来,啊,我,我,那个,想说什么一紧张就说不出来。你要一直跟着看病,我也不是随便讹什么人的人,但如果我妈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饶你!孙辉听宋长贵这么说就哭起来了。他的眼泪很汹涌,一看就是没长大的孩子。更主要的,他穿衣基本不怎么讲究,不用问,宋长贵也判断出他可能和自己一样来自农村,这就不难理解他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了。宋长贵心软了,他说我说过了,不会随便讹你什么,我妈要是没什么大碍更好。孙辉小心惊恐的神情一直挥之不去,还是没什么话。这时他的姐姐和姐夫也赶到了,还没等孙辉把事情复述完整,他姐姐和姐夫就都哭了。姐姐似乎更激动,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啊?

孙辉姐姐这么一嚷,走廊里就有很多人围过来,探究她为什么这样伤心。孙辉姐姐不理会这些,她仍自顾自说自己的。她埋怨孙辉病没好利索,就冲动地出车拉活,这么急三火四,不出事才怪。她像是解释给自己也解释给大家听。她说,孙辉一家人本是郊区农村的,到城里谋生路,靠开出租车挣几个钱糊口,前一阵儿他妻子刚生育,孙辉又摊上胃出血。孙辉是一家之主,他就急着挣钱维持这个家。围观的许多人表示同情,宋长贵发现母亲也在认真倾听,他的脸色不由也缓和了。孙辉姐姐说到动情处,恨铁不成钢似地把拳头砸在了孙辉身上。孙辉姐姐认为他逞能,她介绍说他才23岁,懂什么轻重缓急啊,这么小的孩子,城市里的都在家啃父母,他却要扛起家庭重担。宋长贵听着心情又沉重起来。他打量了一眼母亲,母亲眼神低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如果母亲的伤情不碍事,倒还好说,不然这么一个经济状况的家庭,怎么索赔啊!endprint

宋长贵想到自己的境遇和他们差不多,心里已经原谅孙辉的莽撞了。他主动和孙辉搭话。从孙辉断断续续的抽泣中,宋长贵慢慢了解到,这起车祸的责任其实并不全在孙辉身上,当时路滑,母亲过马路时瞭望不够,该过时又犹豫不决。宋长贵彻底心软了,不过他还不能表态,毕竟,母亲如果有什么后果也不是自己所能够独自承担起来的,一切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结果出来了,母亲是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一周。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特别是母亲,也如释重负。孙辉姐姐说,只要没有大事就好,我们来办住院手续。宋长贵发现孙辉把头低得更低了,两只手—会放在兜里,一会拿出来的窘状。孙辉姐姐打开身上的背包,从里面拿钱,孙辉姐夫在一边帮忙。宋长贵不由把头扭过去了。他完全是下意识的,他不想让自己的尴尬被孙辉姐姐两口子看到。孙辉姐姐到窗口交钱,等到窗口里的人报出5000元的数字时,宋长贵发现孙辉姐姐犹豫了一下,老公在她身后悄悄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没好气地用手回打一下。宋长贵不能不走过去了,说,住院押金你们先垫着,我妈只是住院观察,医药费不会太贵,如果她没什么大碍出院,这笔费用咱们再核计,不能全让你们花的。孙辉姐姐强笑说,祸是我们家人闯的,当然要由我们先担着了。

随后,孙辉看到被搀扶出来的宋母,含泪鞠了一躬,说,对不起大娘!宋长贵的母亲只是淡淡地扫他一眼,眼神就看向别处,什么也没说。宋长贵在一边嚅动一下嘴想说点什么,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母亲住院的房间在医院后院6楼,巧合的是电梯坏了,一块检修牌子冷冰冰地矗在那里。有人提议背李母上楼,孙辉走上前轻声说让我来吧。孙辉的眼里一直有眼泪,他似乎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之中。可宋长贵的母亲拒绝让他背,眼神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儿子。宋长贵说还是让我来吧。母亲见儿子要背,问他,你的腿行吗?宋长贵笑笑说,没事,咱们慢点上楼,累了就休息一会行不?母亲还真听从儿子的话,点点头,顺从地在趴在儿子背上。众人在后边小心地跟着。刚上到一楼,母亲就和宋长贵说,我现在就是感觉脑袋疼得厉害,身子骨不是没什么事吗?我看这院住不住都行,回家养养就好了。我是说,一次性给点赔偿就行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宋长贵喘了口气说,医生让住院是为了观察,怕你有脑震荡后遗症。真有后遗症就比较复杂了。这个院您必须住,不然有事出来是谁的责任?大家也跟着劝,母亲不吱声了。母亲这时回头看了一眼孙辉,孙辉默默在身后跟着,不时用手抹下眼泪。母亲没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叹了口气。

众人给宋长贵母亲找好床位,又前后忙着领取住院用品。

宋长贵母亲住的是两人一间的病房,对床是个胖胖的女病友。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宋长贵悄悄拉过孙辉姐姐说,咱们商量一下费用问题吧,怎么说这都是绕不过去的。几个人就在走廊里商量起钱的事。孙辉依然一言不发,只低着头。孙辉姐姐问宋长贵家的意见。宋长贵说,责任问题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我看不如先这样,住院费用你们先垫着,等老太太好点了,头脑清醒了,咱们再商量怎么平摊费用。孙辉姐姐说,你的意思是责任全在我们这边?宋长贵解释,我没这么说。现在是情况特殊。那你看看还有什么好办法?孙辉姐姐去瞅弟弟,把嘴唇咬了咬,说,好吧,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宋长贵很满意,他以为这种私下解决问题的方式最好,可还没等他再表态,孙辉姐姐突然上去又给了孙辉一个巴掌。孙辉的眼泪再次汹涌,不过他默默承受着姐姐的责备。不想,孙辉姐姐越发激动起来,把先前数落过的话又搬了出来,看得出她还没缓过劲来。孙辉姐夫去劝,她反过来又和丈夫急眼,一时间,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本质阶段。宋长贵说,妹子,看来你认为自己这笔钱花得冤枉。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费用问题最后好商量,咱们可以平摊,这都是暂时的。毕竟责任一时半会儿谁也理不清。孙辉姐姐刹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看上去很疲惫也很伤心,使得又有人围观上来了。宋长贵心里也来了气,这是干嘛呀?挺大的一个人,说好的话咋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有这么办事的吗?咱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边商量好,那边就可以随意食言。还有就是,怎么大家都这么爱看热闹啊?似乎有事越热闹越好,是不是当下的人们都太无聊了?这有什么好看的啊?真是!宋长贵扫视一眼围观的人,沉口气说,看什么看?惹得旁边几个人不满,嘟嘟嚷嚷陆续无趣地散去了。宋长贵这才又对着孙辉姐姐。那依你的意思,我们还是报案?先把车祸的责任划清,然后再来商量费用问题?我听你们的。我们家不是随便讹什么人的人家,这点你们尽管放心,谁也不会指望一场车祸发什么横财。宋长贵说完,用眼睛去看孙辉姐夫。他的意思是如果你是一家之主,这会儿就应该站出来说句顶用的话。

孙辉姐夫看上去很老实的一个人,他知道宋长贵的意思。于是,他悄悄把老婆叫到一边商量了几句。他让老婆再次明白,如果报案,相关费用听人说在3000元以上,假设责任真的归于小辉,那这笔钱就是他们家的一笔额外费用。倒不如把钱用在病人身上,因为毕竟只是住院观察,而且看情况老太太不会有什么大碍。孙辉姐姐哭哭啼啼的,说3000元的数目不是小数目,我也不想花出冤枉。可我们也得小心才行,有些人家乍看上去很好说话,可随着住院时间的延长,会变脸的。像这种情况,说无底洞也不为过。到那时怎么办?不是还要往里添钱吗?那他们这个家不是彻底给毁了?这样说过,孙辉姐姐好像看到了家庭的未来前景,不由更加伤心。好说歹说,最后总算被说服了。

宋长贵记着孙辉的眼泪,在心里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们家最后实在困难,实在让他难以落忍,那么,他手头上还有一个6000多块钱的存折,原是准备留着有个急用什么的。那就索性算他们躲不过命运这一劫,自己来支付医药费罢了。他们不会死缠烂打,那不是他们家为人立世的风格。虽然文化不是很高,但这点品质还是具备的。宋长贵也确实看出对方家庭经济的窘迫,考虑过自己是否做得欠妥当,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说,这没办法,一切都是暂时的。他们自己也不富裕,况且谁也不愿摊上这样的事,事情发生了,只能看情况再作决定。endprint

母亲就这样在医院住了下来。

孙辉和他的姐姐再来医院看望母亲时,宋长贵发现孙辉的脸苍白得要命,单薄的身躯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倒,屁股那儿几乎看不到什么肉了。宋长贵在心里说,这孩子也太营养不良了,就这身子骨还能撑起一个家?宋长贵甚至想到孙辉在床上的情景,想着他的细胳膊细腿,如何才能行使丈夫的功能,如果才能让妻子享受到夫妻之欢。可随后他骂自己,心里未免太龌龊了,这时候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两人拎来了一些水果。孙辉姐姐说那是他们家自产的,到了这个秋天可能会卖上俩钱,到那时情况就会好多了。

也不知怎么,宋长贵想到了自己。

孙辉的话还是很少,头也始终不愿意抬起来。他好像有什么千斤重担压在身上,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有时孙辉姐姐和宋长贵母亲对话,求证似地问到他,他才如梦惊醒般地抬起头来。

宋长贵虽然同情他,也只能叹气给自己。现在,他只能盼着母亲的病快些好,既不耽误他继续到桥下等活,也等于尽快解脱了孙辉一家人,不然这样的日子谁也不愿过。

宋长贵的母亲是反对儿子天天陪着她的。老太太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日子,众人众星捧月一般,到了指定时辰,该温柔地静点就静点,该香喷喷地吃上一两口就吃上一两口,更有那吃也吃不完的各种水果,当然,还有对床会唠闲嗑的大妹子。大妹子的老儿子是市里有名的记者,为一家企业私自排放污水,约上几个人悄悄调查了一段时间,准备在报纸上予以曝光。不想对方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在一个晚上,悄悄派人跟踪到他们家。那天晚上家里只有大妹子一个人在家,老儿子被人从身后扑倒的时候,大妹子正端着饭碗从厨房出来,吓得饭碗全掉地上了。老儿子和对方的几个人滚在一起,大妹子不知所措。后来对方拿出了尺把长的刀,大妹子才惊醒了。她说自己当时像一头发怒的母狮,紧紧护着老儿子的身体。结果,有五六刀就砍在了大妹子身上,她根本顾不得痛,拼尽全力让老儿子脱身报案。等到老儿子带了人来,她已经昏过去了。宋长贵的母亲感叹世风日下,说如今这时代好人难做。本来大妹子家庭条件挺好的,根本不缺什么吃喝,宋长贵的母亲却常把一些好吃的东西分些给她。大妹子是懂得回报的人,也时常回赠宋长贵母亲一些东西,两人越处越近,好得像姐妹俩似的。起始,宋长贵的母亲还不时催促宋长贵该干嘛干嘛,这里不用他陪,后来就经常忘记宋长贵的存在了,倒是眼里只有大妹子了。

不过,宋长贵也发现母亲有时似有什么心事,总是说笑着突然就止住了,却又什么也不说,呆想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宋长贵不怕母亲有心事,他怕的是她有什么后遗症。

有那么几天吧,在母亲的催促下,宋长贵又回到桥下等活。他的心情今非昔比,原因不仅在于母亲的病,曾和他一起等活的王小虎也摊了桩倒霉事。那天王小虎像平时一样等雇主,对面走过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对方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提着水壶,冲着王小虎就过来了。王小虎不知所以。可是,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在那儿挡着吧,王小虎心里盘算着我让让你。然而对方却径直踩在了他的脚上。王小虎当时脚上一酸痛,下意识喊出声。那男人似乎一愣怔,说了声不好意思。王小虎闻到一股扑面的酒气,想着不碍事也就算了。不想接下来男人根本没动,踩他的那只脚继续停留在那儿。王小虎诧异了,终于质问出声,你干嘛踩我的脚?那男人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谁让你……他妈地挡我的路了?!这么说着,又是一脚重重地踩下去。王小虎痛苦地倒在了地上,这时等活的人都围了上来。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干脆抓住那男人的脖领子,要把对方扭送到派出所。那男人见阵势不妙,趁众人不备,瞅准机会一溜小跑,连自行车和水壶都不要了。大家追不上,只能眼巴巴看着那男人溜之大吉,一边忙着报案,一边紧急把王小虎送到医院。结果一检查,王小虎大脚趾骨折,医药费用大约需要5000多元。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宋长贵找到王小虎的家,心里更加酸涩。王小虎的家也就40平方米,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甚至有一股难闻的霉味。妻子在家糊纸盒,小脸瘦得刀条型,明显营养不良。两口子多年前一起从一家工厂下岗,日子再没好过。他们同样有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女儿。家庭花销肯定捉襟见肘,不然王小虎不会去桥下出苦力,不会烟瘾很大的他舍不得买烟抽,不会平时连碗方便面都不舍得买来吃。宋长贵想着自己几乎与他同病相怜,却只有叹气的份。临走时宋长贵给王小虎留了500元钱。王小虎怎么也不肯收。宋长贵说,你先把病治好了再说。实在不行,就算我暂时借给你的,日后手头宽裕了你再还我。回到桥下,宋长贵的心情可说是一团糟。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宋长贵感叹造物主弄人,对眼前的世界似乎失望到了极点。

母亲住院,真的适应了慢节奏的生活。她不仅和对床的大妹子相处得好,还和周边几个病房的人熟络起来。有时老婆给她带去面食,她会只吃一点,然后炫耀般拿给其他人吃。几天下来,宋长贵已经不用天天跑医院了,大家会帮着照顾母亲。

宋长贵很宽心,这种宽心一方面缘于母亲的好心情,另一方面也缘于母亲的病恢复得很快。她下地走路基本不成问题,头也不晕了。

宋长贵想着这桩事也许很快就可以划个句号了。不过,宋长贵也时常发现母亲脸上总显现出心事,他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在早,母亲是很心疼他的。特别是他得痛风那会儿。他是他们家乃至母亲的顶梁柱。宋长贵当然知道,他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他的身体就是这两个家的晴雨表,他好一切就都好。他也期望自己的病能够根治,特别是经济方面能翻身。宋长贵孝心一片,他希望给母亲过上好日子,更希望自己能够减轻老婆的负担。

那天下着大雨,宋长贵和老婆在病房里陪母亲唠着闲嗑,孙辉和他的姐夫又来探视了。孙辉姐夫带来了1000元药费,说这么长时间,也该续些费用了。点钱时,宋长贵发现都是些带有泥土的零钞,脸上就有复杂的神色掠过,后来就干脆不清点了。

听孙辉姐夫介绍,孙辉的车是从朋友手里过户来的,现在还欠着对方两万块钱。

宋长贵母亲听着,嘴唇动了动,莫名地抹起了眼泪。

宋长贵有些惊诧,趁老婆送他们出门的间隙,悄声问母亲怎么了。母亲深意地看儿子一眼,却无话说。

到吃过午饭,母亲叫过宋长贵,犹豫半晌说,孩子,妈想好了,咱不能再为难他们了。说着母亲流起眼泪。其实,那天妈……是故意往那辆车上撞的。妈想啊,你这病和你这个家需要钱啊,妈都一把老骨头了,怎么着也可以给你对付些啊……虽然这样做有风险,可妈不在乎。

宋长贵的心“轰”地震了一下,半天都没说出话,不知是该埋怨母亲的糊涂,还是可怜孙辉一家人。这时,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赶忙抱住母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手轻轻地安抚母亲,也在安抚自己。

黄昏时,天下起了大雨,孙辉却陪姐姐又来医院了。宋长贵把孙辉叫到一边,说有事要和他商量,把他带到医院楼下的一家小饭馆里。孙辉云里雾里,只定睛看着宋长贵。宋长贵点了一桌子的菜。然后他又叫了瓶白酒,给孙辉倒满了杯。孙辉说,我不太能喝酒。宋长贵笑问,喝醉过吗?孙辉不解地摇摇头,结婚那天喝过一点,难受了一下午。宋长贵拍了拍孙辉的肩膀,说,是男人都得有醉酒的经历,不然就白来世上一回了。今天,我们一醉方休!孙辉还是不明就里,宋长贵举起杯,来,我们边喝边聊。两人推杯换盏,还算喝得尽兴。后来,宋长贵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说,天意!孙辉脸喝得涨红,问天意是什么意思?宋长贵没回答他,转头望向窗外。窗外,一条绚丽的彩虹挂在当空。宋长贵大着舌头问孙辉,你有多长时间没见过……彩虹了?孙辉苦笑说自己记不得了。宋长贵笑笑说,大雨之后必有彩虹,来,干了这杯!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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