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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闰章与桐城文人交游考

2015-04-17章建文池州学院中文系安徽池州247000

福建江夏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章建文(池州学院中文系,安徽池州,247000)

施闰章与桐城文人交游考

章建文
(池州学院中文系,安徽池州,247000)

摘 要:宣城与桐城是清初皖江的两个文化重镇,分别以诗、文占据了当时文坛重要地位。然而学界少有从皖江地域的视野来考察两地文学文化的交流、融合与演进,以施闰章与桐城文人交游为切入点无疑是最佳突破口。通过对施闰章与桐城文人交游的考论,认为一定意义上宣城与桐城分别以诗、文卓立清代文坛是两地文学文化交流、融合的结果,是两地文学文化共同哺育的结果。

关键词:施闰章;桐城文人;皖江文化

施闰章(1618—1683),字尚白,一字屺云,号愚山,又号愚道人、矱斋等,晚号矩斋,宣城人。顺治三年举人,顺治六年进士。曾担任刑部主事、山东学政、江西参议等职。康熙十八年举博学鸿词科,授翰林院侍读。著有《学余堂集》《矩斋诗话》等。

施闰章不仅创立“宣城体”,在清初诗坛上有重要地位,而且他的古文创作也有较为突出的成绩:“施愚山诗,长于五言,短于七言……古文清雅,尤长记序,亦可并传。”[1]290“先生文意朴气静,初读之若未尝惊动于人;细寻绎之,则意味深长,详复而不厌。文章瑰伟之士,退然不敢践其藩篱。”[1]246又担任过山东学政和河南乡试主考,掌两地士子科举仕进之路,对两地文风产生过重要影响。

然而在对施闰章的研究中,其诗多有人关注,而其文则少有人关注;从地域视角看,多从宣城的视角来研究,而从范围稍大一点的皖江地域的视角来研究的成果还比较少。因此,本文从明末清初皖江文学的视域来梳理施闰章与桐城文人交往的史料,以拓展对施闰章研究的学术空间,并藉此以拓展对宣城派与桐城派研究的空间。

一、施闰章与桐城方氏的交往

施闰章与桐城方氏代表性文人方拱乾、方以智、方文等都有较为深入的交往,拙文《方文的宣城之游与其诗风的转变》已对施闰章与方文的交往进行了考论,兹不赘述。下文主要对施闰章与方拱乾父子、方以智的交往进行考述。

(一)施闰章与方拱乾父子的交往

方拱乾(1596—1666),原名若策,字肃之,号坦庵,晚号甦庵。崇祯元年进士,官至少詹事。顺治九年(1652)荐补翰林学士,转少詹事。顺治十一年(1654)授弘文院侍讲学士。因丁酉科场案全家数十口流放宁古塔。顺治十八年(1661)赦还,卜居扬州。工诗,著《白门》《铁鞵》《裕斋》《出关》《入关》等诗集,现存《何陋居集》《甦庵集》,李兴盛等学者将两集校勘标点,并补入所辑佚诗,合为《方拱乾诗集》。[2]六子玄成、亨咸、育盛、膏茂、章钺、奕箴俱有文名。

方孝标(1618—1696),初名玄成,号楼冈,又号钝斋,拱乾长子。顺治三年举人,顺治六年进士。“既壮,成进士,历馆阁,为学士,其文已传海内,为名公卿。”[3]著有《钝斋诗选》《钝斋文选》《光启堂文集》诸集。

方亨咸(1620—1679),字吉偶,号邵村,拱乾次子。顺治三年举人,四年进士,官至陕西道监察御史。能诗善书,尤工山水。著有《邵村诗文集》。

方育盛(1624—1689),字如三,号栲舟,拱乾三子。顺治十一年举人。著有《晋楚游草》《栲舟》《天目》诸集。

方膏茂(1627—1681),字敦四,号寄山、余斋,拱乾四子。顺治五年举人,十二年中会试副榜。著有《余斋集》。

方拱乾与宣城梅氏早有交往,崇祯丁丑年(1637)为施闰章太岳母梅氏赵孺人写过挽诗,a方拱乾《挽梅母赵孺人诗》:“黑云压江白日昏,昆冈玉折悲灵萱。莲花火观烟磷上,西来孤鹤引幢旙。硕人云逝虽耄耋,宛水东流至今咽。君不见伯姬秉烛不下堂,杀青石室千秋扬。华阳老母归太荒,炯炯山头宝婺光。”(见上海图书馆藏清宣统二年木活字本梅朝宗《宛陵宦林梅氏宗谱》卷十七,此诗《方拱乾诗集》未录)又据《宛陵宦林梅氏宗谱》卷十六沈寿民《梅母赵孺人传》:“终崇祯丁丑,年六十”,知此诗作于崇祯丁丑年(1637)。顺治丁亥年(1647)又为施闰章太岳丈梅复予写过祝寿诗,b方拱乾《寿复予先生七十》:“六鳌朝带海潮来,春色人间昨夜回。皎皎临风倚玉树,寒香才放几枝梅。”(《宛陵宦林梅氏宗谱》卷十七,此诗《方拱乾诗集》未录)又据《宛陵宦林梅氏宗谱》卷十五施闰章《梅处士复予先生墓志铭》:“处士讳有振,字思正,复予其号,世居水东之溪上,生于明万历戊寅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卒于清顺治丁酉五月,享年八十。”知方拱乾为梅复予写祝寿诗应是顺治四年丁亥(1647)。所以在崇祯丁丑年或之前,方与施就有可能相见相识。顺治丙戌年(1646),施闰章与方孝标、方亨咸兄弟同赴江南乡试,同时中举,有同年之谊。丁亥年(1647)会试,施极可能在京城与他们父子相见。己丑年(1649)施再赴会试,与方孝标同时中式,为同年,在施乙未年(1655)写的《刘相国夜酌菊花下时方坦庵先生在坐》诗中有“坐中兼老友,款款话难忘。”[4]510可见,施至迟从己丑年开始与方氏父子有较多的交往,不过施在京时间较短,夏即因病归里。从掌握的材料来看,从顺治乙未年(1655)之后施闰章与方拱乾父子才有更深入的交往。

乙未(1655)春,施赴京补刑部广西司员外郎,四月抵京,丙申(1656)秋奉使督学山东才离开京城。这段时间,施不仅与丁澎、严沆等六子相唱和,号为“燕台七子”,同时也与方氏父子有较多的接触与交流。据施闰章《梦愚堂铭》:“施子返自粤西,载罹忧慼,除服北征,宿于青州之官舍。庭月皎然,酒酣就睡,若有见焉:颀然而长,黝然而黑,长袖青衣,袒胸跣足,持半刺署‘愚山道人’四字。余诧问曰:‘子何为者?岂古之愚公耶?其柳愚溪之苗裔耶?将山鬼木客之无名者耶?抑游方之外,不通姓名,倨见士大夫者耶?’其人不对,投刺而去。觉而视之,空庭无人,月在高树。时顺治乙未三月之望日也。至京师以告侍读学士龙眠方先生,答曰:‘嘻!殆子之前身也’,因呼余曰愚山子。”[1]503抵京即将此梦告知方孝标,施与方的情谊深厚则不难推知。《施愚山集》中有《学士方坦庵先生夜集月下》《刘相国夜酌菊花下时方坦庵先生在坐》《奉赠学士方坦庵先生》等诗,《奉赠学士方坦庵先生》曰:“今代词场客,惟公号宿儒。寸心惟简易,五字肯榛芜?折节收时辈,新声屈小巫。谁言今老大,随意总欢娱。”[5]407对方拱乾诗歌的推重溢于言表。

乙未(1655)七月方亨咸恤刑楚粤,施闰章作诗《送方邵村同年恤刑楚粤二首》为他饯行。c据《世祖实录》卷九二:顺治十二年乙未七月壬辰:“方亨咸往湖广广西、周茂源往河南恤刑。”(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726页)丙申(1656)春,施又作《怀方邵村使湖南》。d《怀方邵村使湖南》中首句为“水国春方涨,扁舟去渺然”,知这首诗作于丙申春。己未年(1679),施作《祭方邵村文》。此外,施还作了《简方吉偶同年索画》《与方邵村》等诗文。方也作有《题施愚山同年所藏偃松图歌》。[6]305

丙申(1656)秋至丁酉(1657)科场案发之前,方拱乾又为施闰章岳母写诗祝寿。e方拱乾《奉祝梅母吴太孺人六十大寿》:“黄鹄声中青鸟筹,双溪环珮响悠悠。贞心锥髻歌偕孟,玉笋奇文不报刘。三度蟠桃堪作饭,千年古柏可为舟。东床代致莱衣舞,彤管徽音世莫俦。”(《宛陵宦林梅氏宗谱》卷十七,此诗《方拱乾诗集》未录)同卷顾梦游同题诗:“愚山名成资厥妇,颂厥妇贤因及母。百年操作不知劳,渥洼五子皆龙友。绿阴清昼集冠盖,青玉案奉红玉斗。历下应驰飞骑来,岱云济水前为寿。”从后两句知施闰章在山东任上,又方拱乾1657年丁酉江南科场案发入狱,所以这首祝寿诗应作于1656年秋至1657年江南科场案发之前。辛丑(1661)冬至壬寅(1662),施闻方氏父子赦还,作《闻方坦庵先生及楼冈邵村诸君放还志喜》。癸卯年(1663)又作《西江得方学士甦翁先生书(时自塞外归,暂客广陵)》。甲辰年(1664)施过扬州,特意拜访了方氏父子,方育盛《卖船行和施愚山》云:“前岁(甲辰)闻君过维扬,为寻我父停帆樯。篷窗一席书十卷,十日论诗云水乡。”[7]65方拱乾作《喜晤施愚山》:“就亭传结构,江水绕孤城。恨我老难到,如君清更贞。古来岘首地,宁异宛陵名?此去新吟满,应添邗上情。”[2]476可见施闰章拜访方拱乾,谈论最多的是诗。

乙巳(1665)冬,方膏茂客江西,前往赣州时,施作《送方敦四之虔州》为其送行,方育盛《卖船行和施愚山》云:“又闻吾弟客江右,卢陂大雪迷昏昼(乙巳)。”[7]65

丁未年(1667),施作《卖船行》,方育盛作《卖船行和施愚山》和之,又作《愚山卖船栎园与作缘也因并及之》。[7]65-66

戊申(1668)仲春,方育盛客宣城,作《戊申春仲客宛上得晤渊公老年世长兄感赋四首》,[8]时施闰章里居,可能相见唱和。秋,施与方孝标在福建浦城相遇,作《浦城值方楼冈同年自闽归江南》,诗云:“人生能几何,一别十三年!”[14]16113年前应是乙未年(1655)或丙申年(1656),当时他们在京城。

(二)施闰章与方以智的交往

方以智(1611—1671),字密之,号曼公,又号龙眠愚者、浮山愚者等,是明末清初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余英时在《方以智晚节考》“俗缘考”一章中对方以智与施闰章的交往已有所论述,[9]33-61本文在此对施、方两人交往的材料进行更为细致的梳理,以窥探施闰章奉使粤西与为官江西时期,方以智对施闰章的影响。

据何庆善、杨应芹《施愚山年谱简编》,施闰章于顺治九年(1652)“初识方以智于苍梧。”[1]297又据施闰章《无可大师六十序》:“余昔奉使,经苍梧,与师定交云盖寺,已而抢攘烽火,相随间关北归;至匡庐,同游五老、三叠间,旬日始别。”[10]167施闰章三月抵达桂林(《使广西记》),[10]280-282四月六日舟次昭江(《梦友》序云:“壬辰四月六日,舟次昭江”。[11]385昭江属平乐),五月初五已抵东莞(《五日东莞王句重明府宴津亭》),[11]596《沈止岳署斋留别》(诗中注:“君辖端州”)中有“人去苍梧云影阔”,[5]198显然是经苍梧到端州,然后再到东莞的,所以施应于壬辰(1652)四月抵苍梧,据《使广西记》,施留苍梧旬日,此时施应与方以智见面并帮其解困(辛卯八月天子大婚,遣使诏赦天下,九月施即以刑部主事奉使广西)。苍梧兵宪彭是施的己丑科同年,又是桐城人,方在梧,得其照料甚多。所以方以智获释是施、彭两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在苍梧逗留旬日之后,彭又自己出钱买船促施游粤东,施作有《崧岩迟无可上人不至》(崧岩在端州),方也有《同朱子暇司马泛舟七星岩》[12]176等诗,可见,四月方已获自由,并游粤东,可能与施同行。七月溯平乐,时桂林城溃,即取道苍梧东归,施、方两人经韶州北返,“道梗困甚,所在山泽盗起剽掠……隐姓名,与贾人俱”,[10]281八月十五至江西泰和,才脱粤西之难。又经吉州至匡庐。九月初九施独寻瀑布绝顶处(《九日寻瀑布泉绝顶处》序云:“余壬辰九日独往寻之。”[1]180),与方已分开。由此可见,施与方可能有多达四个多月、少则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结下了生死与共的情谊,这情谊对两人的影响无疑是深远的。

康熙元年(1662),“方以智因愚山分守湖西而入赣……秋入清江,与愚山重逢。愚山作《浮山吟送药公入青原山时为笑峰禅师扫塔》……年底,方赴庐陵,愚山请方以智于‘浮来精舍’下塌。”[1]301“十二月八日,在泰和金莲山说禅。后赴庐陵,施闰章留之寓彭举‘浮来精舍’。”[12]222期间方以智作《赠施愚山》,施作《药公拈余浮云一洗万峰出作画题短歌见贻依韵报谢》。据《方以智年谱》,癸卯年(1663),施讲学白鹭洲,两人有可能相见。甲辰(1664)秋,施讲学青原山净居寺,密之发释儒一家之论。七月廿七日,施作《青原五贤祠祭文》。方作《寄施尚白少参》(诗曰:“冰舍遂一纪,竹关别九年”)[13]254。乙巳(1665)“十二月初六日,与毛奇龄、施闰章等游青又庵,刻石记名,尽兴而归。”[12]238施作《同药公及诸子游青又》《游青又记》。《游青又记》文尾有:“康熙乙巳季冬之六日。自注:药地禅师弘智、胡万咸以宁、毛大可奇龄、方位白中通、堵子威凤蒸。”[10]295丙午(1666)“春,毛奇龄、施闰章再游青原山访密之。”[12]240“(密之)又游西华中埠,绘图寄施闰章,自以为脱俗出世,探寻荒谷幽林为乐。”[12]241丙午冬“与施闰章、徐缄等游青原荆陇洞观瀑”。[12]245施为官湖西,方驻锡青原,“六年之间实与愚山并主青原风雅。自有青原以来,殆从未有如此之盛者也。故后人之过青原者,犹时进向往当时之流风余韵焉。”[9]52-53而这一时期又是方以智人生态度转变完成期和学术思想总结与成熟期,又据施闰章《无可大师六十序》:“又十余年,而会于湖西,讲学青原,岁凡数见,见则必语终日。虽余性拙钝,胶守儒者之说,而师之所以与我者,常倾筐倒箧而授之,不敢忘其言也。”[10]167所以,这一时期方对施的人生态度、学术思想和文学思想的影响是勿庸置疑的。

己酉年(1669),施订正《青原志略》并作序。庚戌年(1670),施作《无可大师六十序》。辛亥年(1671)施曾约方以智游黄山,方作《得施愚山书约来年游黄山》(壬子年八月八日,施作《黄山游记》)。

二、施闰章与桐城其他文人的交往

施闰章与桐城文人的交往是广泛的,与何采、姚文燮、潘江、张英、陈焯、姚文烝、王大礽、何次德、何永图、何永绍等都有交往,虽然施闰章与他们的交往没有与方氏交往深入,但他与何采、姚文燮、潘江、张英、陈焯的交往还是值得关注的。

(一)施闰章与何采的交往

何采(1626—1700),字第五,一字敬与,号省斋,又号南涧。顺治六年进士,授编修,迁侍读学士。顺治十二年辞归,居南京。康熙二年补官广东,未抵任即返。工诗词,尤工词,汤斌《省斋词跋》曰:“省斋先生文章风雅,为词林领袖。”[14]著有《让村集》《南涧集》《南涧词选》等。

《施愚山集》中有《简何省斋中允》《何省斋谪官岭表中道引疾放还》《省斋招同尔止夜集是日立春》《将入都酬何省斋》等诗。《简何省斋中允》据诗意应作于何采刚辞官之时(乙未年)。《何省斋谪官岭表中道引疾放还》作于癸卯年(1663)。《省斋招同尔止夜集是日立春》,据《方文年谱》,方文《立春日何第五招同愚山夜集兼呈令兄次德》作于康熙甲辰(1664)十二月十九日,时施入觐还,[15]是可信的,所以施诗也应作于此时。《将入都酬何省斋》诗云:“倦游思遁迹,垂老薄论诗。”而何采作有《贺新郎·喜晤施愚山(时纂修明史)》:“惆怅分携者。忽相逢、喜心倒极,翻成泪洒。落落难供时人眼,纵有胭脂休画。此中意谁边若泻?我本疏狂君矜慎,胜伊川却共眉山话。痴两绝,卖同价。同门一字千金挂。岂区区笼欧跨范、陵班轹马?泾□□清淄渑溷,太息江河日下。澎湃里、舵师牢把。岁晚沧洲容高卧,看清波澹荡清辉射。快朗月,入怀也。”[16]结合施闰章行踪,施于辛酉年(1681)河南乡试之后返乡探亲,冬回京,所以施诗与何词应作于辛酉年。

(二)施闰章与姚文燮的交往

姚文燮(1627—1692),字经三,号羹湖。顺治甲午举人,己亥进士,官至云南开化府同知。与其兄文焱有“龙眠二姚”之称。诗、文、书、画皆工,诗歌尤为杰出。著有《无异堂文集》《雄山草》《滇游草》《薙簏吟》(又名《羹湖诗选》)等。

施闰章在《羹湖诗选序》(《羹湖诗选》辛丑冬付梓)给予了姚文燮诗歌全面而高度的评价,《施愚山集》中未录,兹录如下:

经三亭亭玉立,惊才绝学,谈论雄辩于天下,国家利害,指掌筹画,力为己任,且挥毫染翰,驰骏挽强,无不欲一空今古。所为诗歌,乐府歌行,周秦钟吕,宛然在焉,而意旨深远温厚,人莫难测其涯际,皆征题系事,不仅伐毛洗髓已也。五言古则深夜鼓琴,远天倚笛;明月正高,南山欲出;三谢携杖而前,五臣挥麈而退。近体及排律则主少陵,而衙官初盛,奴隶中晚。合十余万言无一癖语。[17]

在姚文燮的《无异堂文集》中,施闰章有4则评语,《施愚山集》中未录,兹录如下:

以礼义为性情,斯可谓之真性情,至语也。中数述惊秋先生之古义,一唱三叹,令人涕下沾襟,亦以此文性情真耳。(评《潘俨思诗序》)[18]78

通篇醇和,完好气足之文。(评《吕黍字何山草堂辛壬癸三集序》)[18]120

每服经三文之佳意必有得于其中者,读此乃知先生之学道也。余常谓天下无读书人安得有文人?无学道之人安得有读书人?读经三此文,余其不欺与。(评《胡越州诗序》)[18]121

经公作志序多矣,此犹为不穷可以见才。(评《建水州志序》)[18]161

在《施愚山集》中有两首题姚文燮画的题画诗:《题羹湖画册为田雨来庶常》《题姚羹湖画卷(姚官滇海,陷贼中,拔身不归,作山居图见志)》。

姚文燮有一首《施愚山赴阙过访》,诗云:“东国骢行旧,花蹊香绕车。主恩□节使,诗思狎樵渔。杨柳沿堤憩,江山入阙初。荒城寻故侣,一见即愁余。”[7]89

(三)施闰章与潘江的交往

潘江(1619—1702),字蜀藻,号木厓,一号耐庵,终老诸生。一生肆力诗文,对桐城诗坛贡献颇巨。著有《木厓集》《木厓续集》《木厓文集》,编有《龙眠风雅》《龙眠风雅续集》。方宗诚《桐城文录》收录有他的古文。

丁巳年(1677),施闰章曾招潘江游宣城(《挽施愚山侍讲次梅耦长韵六首》其一“一榻久悬曾有约”后注:“丁巳夏贻书招予游宛上”[19]381)。施闰章曾为潘江《龙眠风雅》作序,此序可能因邮寄等原因而迟到没有刻入,应作于康熙戊午(1678)闰三月《龙眠风雅》付梓前后。

丁巳年(1677)十一月,施闰章六十寿,潘江作《寄祝施愚山大参六十四首》[19]283寄祝。甲子年(1684),施闰章卒后1年,潘江作《挽施愚山侍讲次梅耦长韵六首》。[20]282癸酉(1693),施卒后10年,潘江《思旧诗》19首,其中有《施学士愚山》,诗云:“愚山本天人,卓尔大雅宗。崛起敬亭山,峨峨千丈松。夙昔所著书,宏音戛钟镛。猥爱龙眠集,□与宛雅同。屹然张二城(宣城、桐城),并称大国风。弁言何磊落,声价益穹隆。又复假馀论,奖借无终宁。六章托楚些,焉足罄微衷(曾有挽诗六首)。”[19]503“乞序曾干皇甫君,国门流布赖高文。”(《挽施愚山侍讲次梅耦长韵六首》其三)诗中不仅表现出对施的诗歌的称赞,也指出了宣城与桐城两地诗歌有着共同的价值取向与审美倾向,更表现出了潘江对施闰章的序文扩大《龙眠风雅》的流布与影响的感激。施卒后10年,潘还念念不忘,写诗怀念,足见施在潘心目中的地位。

(四)施闰章与张英的交往

张英(1637—1708),字敦复,号梦复,又号乐圃、澡青。康熙六年(1667)进士,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深得康熙信任,死后谥文端。精制艺,工诗文,著有《文端集》,《四库提要》评曰:“鼓吹升平,黼黻廊庙,无不典雅和平。至于言情赋景诸作,又多清微淡远。抒写性灵,台阁山林之二体,英乃兼而有之。其散体诸文称心而出,不事粉饰,虽未能直追古人,而原本经术,词旨温厚,亦无忝于作者焉。”[20]275-276

《施愚山集》中有《简张敦复侍讲》《次韵张敦复侍读见赠二首》《张学士得假归葬》等诗。据《圣祖实录》[21]和《张廷玉年谱》[22],丁巳(1677)二月张英迁翰林院侍讲学士;己未(1679)二月,张英转侍读学士;庚申(1680)五月初四日,张英擢翰林院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壬戌(1682)三月因乞假归葬离京。戊午(1678)夏,诏开博学鸿词科,施闰章应征入京。《简张敦复侍讲》有干谒性质,应作于戊午(1678)秋抵京之初。《次韵张敦复侍读见赠二首》应作于己未(1679)三月中博学鸿词科之前的二月或三月,张英有《赠施愚山二首》,诗中有对施闰章德才的称扬和劝勉,施闰章次韵酬答。庚申(1680)或辛酉(1681)春夏,施闰章送张英宣城名茶绿雪,张英作《施愚山赠敬亭绿雪奉答》。辛酉七月十四日,“以翰林院侍讲施闰章为河南乡试正考官”(《圣祖实录》卷九六),[21]227施应在七月中下旬离京,张英作《送施愚山侍读校士中州》,其诗云:“仕籍频年苦翳尘,元音大雅亦荆榛。一经犹是寒微路,特简无如冰雪人。弦诵旧传东海上,鉴衡今见大河滨。嵩山少室曾游处,重赋云烟锦字新。”[20]473施到河南即立《豫闱公约》,倡元音大雅,乡试后,选驯雅之文编入“乡试墨卷选”,并作序倡之。[1]99-103

(五)施闰章与陈焯的交往

陈焯(1619—1692),字默公,号涤岑,又号越楼。顺治九年进士,授兵部主事,以耳聋不仕。工于诗,善草隶,著有《涤岑诗文前后集》,又辑《古今赋汇》《宋元诗会》。也能文,《桐城文录》录有其文。

丁巳(1677)冬,陈焯寄书向施闰章索写六十寿序,施作《答陈涤岑书兼索寿序》答之,序曰:“先生文章弁冕当世,顾壮年引疾,不燃天禄之藜,坐拥君山之书,天殆将特纵其才,以传世行远。……先生以明年耳顺为衰朽,亦知仆今年仲冬已先周甲子乎?……岁暮天寒,何缘得一攀函丈,慰此饥渴乎?省书又增一叹矣!贵门人诸君子多鸿笔,幸稍叙先生履历梗概,即当撰侑爵之辞。”[10]582《陈默公真赞》可能就作于此时。

三、施闰章与桐城诸子交往的相互影响

其一,方以智与施闰章都以“愚”为号,号称“二愚”,这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们在人生态度与处世方式上有相同之处。考之两人之号,施闰章以“愚”为号是受到方以智的影响。方以智在癸未年(1643)初成的《物理小识》自序中就以“浮山愚者”落款,[12]115在《通雅》卷三卷尾“自跋”中又有“愚道人今年三十六矣”(1646年),[23]在其他自号中还有不少含“愚”字,如龙眠愚者、宓山愚者、愚者密、愚者、药地愚者等,可见,方以智对“愚”是情有独钟的。他的儿子方中履受其影响,号“小愚”。据施闰章《梦愚堂铭》,施以“愚山”为号,缘起一梦,乙未年(1655)至京告之方以智的从弟方孝标,方因此呼施为“愚山子”,《梦愚堂铭》又对“愚”的内涵进行了较为全面的阐述。余英时说:“然以余所见,此梦不起于别时而适起于使粤西识浮山愚者之后;既梦矣,不问他人而又适问之另一桐城方学士,则其与密之苍梧云盖寺一晤,精神上所引起之震荡为若何,盖不难推而知之矣!”[9]55壬寅年(1662)施又于官署之西北作愚楼,并作《愚楼记》(署“康熙辛丑八月之二日也”可能有误),方对施的影响之深于此又见矣。

其二,从施闰章“香山草堂”之志上看,方以智对施闰章的影响是明显的。壬辰年(1652),方以智游庐山时所作《施尚白从青山泊舟至归宗,同宿右军阁,翌日游山》诗云:“苍梧同过岭,便许此匡庐。又遇回风浪,来同破衲居。墨池犹有迹,赤眼早挥锄。肯放香山愿,重藏白石书。”[12]178壬寅年(1662),施闰章《重建香泉寺募疏》云:“余游匡庐为壬辰之岁,偕无可禅师信宿归宗,超有为主人,年方少;及今壬寅适一纪,无公驻锡麻姑,不可得见,而超有亦已苍老,余何忍终拒其请?然余旧有‘香山草堂’之志,而累岁蹉跎,安能如僧之有为必果乎?书于册,亦以志事愧焉。”[10]515甲辰年(1664),方以智《寄施尚白少参》云:“匡庐草堂在,早写香山篇。”[13]254可见,施的“香山草堂”之志缘于方的启发、点化与引导。然而“香山草堂”是一个内涵非常丰富的文化意象,在此只能论及一个方面。曹淑娟说:“庐山草堂的兴建,可以说是为了延长那逸出日常生活轨道外的时间,可以养护那在成长扩充状态中的生命意识。诗人携来佛、道、儒各家书二三卷,希望能会通三家思想,作为最终价值的依皈。”[24]而且甲辰年方以智就发儒释一家之论,由此,方的《寄施尚白少参》就是邀请施到青原讲学。施对白居易的接受,虽然没有根本上改变施学术的基本祈向,但成就了青原的鼎盛,也成就了方以智会通三教的理想,施的心境也与方以智一样走向了内外通透的平和,这一点对施闰章的影响是深远的。

其三,从施闰章在诗坛上成名的时间看,乙未年(1655),施闰章因补官入京,一年多时间在京因与丁澎等六子唱和,号“燕台七子”,诗名初著。辛亥年(1671),也因补官入京,在京期间与宋琬、曹尔堪、沈荃、王士禄、程可则、王士祯、陈廷敬等人唱和,唱和时间大约半年。壬子年(1672)吴之振刻《八家诗选》,时有“海内八大家”之称,诗名大振。戊午年(1678),赴京举博学鸿词,己未年(1679),施闰章在京请王士祯定其诗文全集,王氏《池北偶谈》(1689年刊刻)中“南施北宋”之说可能始于此时。再看施与桐城诸子的交往的时段,壬辰年(1652)施与方以智有深入的交往,壬辰(1652)冬至乙未(1655)春,居宣城,丙申年(1656)之前与方拱乾父子也较多的接触与唱和。辛丑(1661)秋至丁未(1667)夏,施为官湖西,方驻锡青原,施对方的认识更为全面,在此施还接触了不少来青原探望方以智的桐城文人;在甲辰年(1664)入觐途经扬州时又专门拜会了方拱乾父子;丁未年(1667)裁官以后又归里闲居。可见这两个时段有着共同之处,即与桐城方氏有深入的交往之后,又在里门居住一段时间后,再入京,在京获取诗名。由此,结合施的诗作,我认为,施接受方氏的诗学思想,经过里门的沉潜、消化,又与里门诸子唱和之后,将两者的诗学思想进行融合,在京与诸子唱和时则喷发出夺目的光彩,由此而成就了施闰章在当时诗坛上的地位。

其四,施闰章与桐城士子的交往广泛而深入,施闰章对桐城文学的认知是全面而深刻的,交流是双向的。一方面他接受桐城文学的影响,他的诗歌与古文都有桐城文学的影子,方以智提出的“朴雅”“雅驯”的古文创作主张,于施闰章的文学主张与古文创作中也同样能找到。施闰章的“气静”就是桐城的“气洁”(《广雅·释言》曰:“絜,静也。”“絜”“静”同义)。平步青在《国朝文棷题辞》卷一《宣城施愚山闰章》也指出桐城派曾国藩论文与施闰章相近:“若近日湘乡曾相侯论文以茹远洁适为文章之美,愚山庶几近之。”[25]另一方面他的诗得到了桐城文人的高度赞誉,潘江也指出了桐城与宣城在诗歌上的相同的价值取向与审美取向,方文还说:“我所怀人各一方,惟君谈艺最难忘。其中妙诀无多语,只有销魂与断肠。”[26]858他的文,也如方文所说的“文拟欧曾制以工”,[26]561桐城文人也以得其片纸为荣,这从潘江与陈焯的索序文可以看出,而且他的序文,如《龙眠风雅序》扩大了《龙眠风雅》的流布与影响,《西江游草序》对时人以“白俗”诟病方文予以辩驳,这些无疑对桐城文学的发展与传播起到了正面积极的推动作用。由此可见宣城与桐城分别以诗、文卓立清代文坛,一定意义上是两地文学文化交流、融合的结果,是两地文学文化共同哺育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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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林曼峰)

On Shi Runzhang’s Social Intercourse with Literati from Tongcheng

ZHANG Jian-we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of Chizhou University,Chizhou, 247000,China)

Abstract:At the beginning of Qing Dynasty,Xuancheng and Tongcheng were two cultural centers along the Yangtze River in Anhui province,while the former known for poetry and the latter for essays.However,little research has been done o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exchange,integration and evolution of them from the territorial perspective of the Yangtze River in Anhui.So the optimum policy is to take Shi Runzhang’s social intercourse with Tongcheng literati as the entry point.After intensive research,the conclusion is that th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exchange and integration of both,to some extent,brought about the success of Xuancheng and Tongcheng in academic world of Qing Dynasty.It was the result of the joint influence of their literature and culture.

Key words:Shi Runzhang;literati of Tongcheng;Wanjiang culture

作者简介:章建文(1967—),男,安徽贵池人,池州学院中文系教授,文学硕士,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硕士生导师。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4BZW076)

收稿日期:2015-04-26

中图分类号:I207.22;K8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2082(2015)04-009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