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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适之安——严复会通中西文化的惯习

2015-04-17樊林洲

关键词:会通严复中西文化

樊林洲

(兰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惟适之安——严复会通中西文化的惯习

樊林洲

(兰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摘要:严复调和中西文化的惯习始初于儒学和科技知识,酝酿于留学教育和阅历,激发于仕途的失意、思考和奋斗,成就于人生目标的调适,而这一切都和他的惯习辅车相依。严复在其惯习的驱动下,在社会理论、自由思想、法制理念、经济规律和逻辑科学方面致力于熔中西思想和文化于一炉,引领国人探索富国强民的发展道路。布迪厄的惯习概念可以解释严复上述实践轨迹的内在理路,揭示严复翻译实践的合理性和必然性。

关键词:严复;惯习;中西文化;会通

严复致力于为国家发展寻求一条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科学理论相结合的道路,其墓前铭刻“惟适之安”——“国人只有不断地适应环境的变迁与外在的挑战,才能走向太平安定之境”,[1]19是他一生追求的自我写照。社会学家布迪厄的惯习概念能够把严复的知识结构、生存环境和翻译实践有机联系起来,从而分析严复会通中西文化的志业,说明存在于社会与个人之间,社会客观结构和严复的主体内在结构之间的有机联系。

一、会通中西文化惯习的形成

行动者在教育的社会化过程之后,获得在社会中被承认和接受的知识、语言能力和对成功机会的把握能力,这些能力不断被个体内化,形成持久的性情系统,表现为行动者的惯习。换言之,惯习是一个时代、阶级或者团体的文化,个体把这种文化潜移默化之后,就成为行动的基础。惯习形成于具体的社会和历史环境,即特定的场域,场域是惯习和实践“历史地确定的时期和情形的空间”。[2]20惯习以“显形或隐形的习得”[3]18方式获得,特定文化中的生活和学习使个体习得一套能够塑造其态度和行为的性情倾向,即惯习。

在严复的少年时代,西方发达国家完成了工业积累,开始向世界扩张,各国列强觊觎中国疆土。为了挽救统治危机,清廷开始实行洋务运动。在这一历史背景中,严复开始接受知识启蒙,学习《大学》、《中庸》等儒学经典。私塾教化和养正的潜移默化,奠定了严复救世牖民的抱负和重视传统文化的经世致用的惯习基础。

社会变化塑造行动者的惯习,社会变化剧烈的话,客观环境相应地发生变化,惯习一般朝着和社会发展相一致的方向发展。父亲意外亡故,严复不能再继续接受传统儒学教育,严复选择了马尾船政学堂的海军教育。除造船和驾驶等专业知识之外,学堂用英文授课,使用英语原版教材,并专设英文课。课程设置亦反映“中体西用”的时代特点,“凡《圣谕广训》、《孝经》必须诵读,兼习论策,以明义理而正趋向”。[4]231马尾船政学堂把严复带入一个中西知识交融,侧重西方自然科学知识的新世界,使严复避免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鄙视自然科学,过分强调德行修养的教育倾向。

留学英国学习的自然科学知识,使严复拥有当时国人能够在正规教育中学习的最先进的科学知识,严复获得以学校教育的时间来衡量的文化资本,这是“个人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外部财富,是转换成一种惯习的外部财富”。[5]283不同的物质、社会环境和日常学习持续塑造着严复的惯习,严复发现数学是自然科学的基础和培养科学技术人才的保证:“数学一项实为上本,凡在学者皆先习之,此西洋人才之所以日盛也”。[6]450严复对自然科学颇感兴趣,在驻英使馆的宴会间,他畅谈西方科学,例如,声与光的传播方式,地球自转导致风向不同,以及钟表制造等科学原理,[6]533-534他关注修建道路的技术、制造技术、勘探矿藏等科学知识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6]647-667他观察到科学和日常生活密切相关:“格物致知之学,寻常日用皆寓至理”,细心观察和潜心研究才能发现科学的奥秘和规律:“深求其故,而知其用之无穷,其微妙处不可端倪,而其理实共喻也”。[6]589课堂教学中的提问使严复耳目一新:“发问之处多足增广见识”。[6]562自然科学知识的学习培养了严复科学和理性的惯习。

惯习一旦内化于个体的意识,便成为个体的行动方向,赋予个体的社会行为以特定的意义,惯习作为意义的被结构化的系统,是一种生成性结构,能够产生具体的实践行为。留英期间,严复在学习之余观察西方的政治和社会制度,并常“论述中西学术政制之异同”,[7]1547表现出比较中西文化的初步惯习。惯习引导的行为在本质上具有文化性,知识和经验激发行为,并使行为适应外部结构,比较中西文化的初步惯习使严复当时的英语能力“胜于译员”,郭嵩焘在外交活动中“唯一邀严又陵同赴”。参观英国法庭的审讯使严复认识到国家富强的法律保障:“英国与诸欧之所以富强,公理日伸,其端在此一事”。[7]969惯习处于环境、历史、个体的心理倾向三者互动关系的中央,构成个体实践行为的核心,表现出“实践者生存和行动中深藏于内心中的历史结构、前结构与现实及未来的多重维度”,[8]117严复观察到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文化在社会治理中的不同结果:“吾游欧美之间,无论一沟一塍一廛一市,莫不极治缮葺完。一言蔽之,无往非精神之所贯注而已。反观吾国,虽通衢大邑,广殿高衙,莫不呈丛脞抛荒之实像”。[7]985严复从文化层面思考中国传统社会的缺陷:“中国切要之义有三:一曰除忌讳,二曰便人情,三曰专趋向”,这一见解深得郭嵩焘赞许,谓之“深切著明”。[6]5351878年,郭邀请严等人到巴黎参观考察,严复向郭介绍万国博览会上推介的西方修建立交桥和道路交通的情形,郭感慨地说:“西洋于此穷极推求,而国家不敢擅其威福,百官有司亦不敢求便其家。即平治道途一节观之,而知天维地络、纵横疆理,中国任其坏乱者,由周以来二千余年无知讨论,此亦天地之无如何者也!”[6]648仔细分析郭嵩焘的日记记载的相关内容,可以看出郭严两人已经认识到,中国落后是科学技术落后,但是,如果没有相配套的政治体制,科学技术无法发展,近代工业和社会进步是一个系统工程,如果没有相适应的社会和政治条件,不可能有近代科学技术、先进的社会治理和国富民强。在郭嵩焘对严复的赞许、参观考察和讨论等引导下,严复扩大了社会见闻,拓展了思考范围,形成了世界视阈,这进一步强化了中西思想文化对比的惯习,成为当时中国为数甚少的,具有国际视野的知识分子,从而使严复的性情系统和知识结构糅杂了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发展思想,东西两种文化从此持续塑造着严复的惯习。

惯习具有被结构化的特点,因为惯习反映出习得过程中的社会环境条件。严复以留学途径进入士大夫阶层,在以科举唯尊的时代,为了争取更大的发展空间,他在人生的黄金岁月(30岁至40岁)参加了四次科举考试。系统阅读经史典籍,长期积累语言和应考技巧,使严复能够把八股文体和西方逻辑方法结合起来,“出之以文理密察”,[9]482开创出他诸子文风与西方逻辑兼具的逻辑文学体,语言风格自成一体,中学知识跃居士大夫前列。

认知和社会因素的不断作用和融合,使严复形成他基于中华文化,以翻译为方式,以“格义”和“会通”为手段,调和中西文化,为国家发展寻求思想理论依据的实践惯习。长期的知识积淀和社会阅历,使严复在40岁以后开始译介西方学术理论时,能够用中西两种视阈,发现人类思想的共同性大于差异性,超越中西文化之间的张力,寻求将文本的历史视角与特定时代的需求相结合,吸收西方思想文化的精髓,同时又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之中,认为中国文化“仍经百世圣贤所创垂,累朝变动所淘汰”的精华,是中华民族的文明成果和文化认同:“果为国粹,固将长存”,如果“尽去吾国之旧”,则会“方其汹汹,往往俱去”。[7]560不同文化的交流和吸收是本民族文化发展之途径:“西学不兴,其为存也隐;西学大兴,其为存也章。盖中学之真之发现,与西学之新之输入,有比例为消长者焉”。[7]156外来文化的吸收和借鉴只能建立在民族传统文化的坚实基础上,如果“设其去之”,则“所谓新者从以不固”。[7]560不同文化的交流和融合是民族文化发展的活力之源,这种调和中西文化的惯习在严复的思想发展中长期发挥作用,使其惯习不断内化,持续发挥结构化的作用,对严复的思想和行为产生持续的影响,使其实践不断趋向会通中西文化,以达“惟适之安”的终极目标。

二、会通中西文化惯习的实践

惯习的群体特性是社会秩序中的位置感,表现在对容纳或排斥于社会等级体系的感受[21]471。布迪厄指出:“客观制约因素会成为一种约束感,当这种约束感成为经验时,个体会对客观制约因素进行分析,进而采取某种行动。客观制约所形成的‘位置感’使个体将自己排除在自己被排斥的世界中的人、物和地点之外”。个体从其社会环境中内化能够得到的基本生存机会,分析成功与否的概率,再确定期待和行动。严复的职业生涯使他有“北洋当差,味同嚼蜡”[7]731的感受,个人性情和官场积习使他具有被排斥的感觉:“不预机要,奉职而已”,[10]1541以至悲叹“四十不官拥臬比,男儿怀抱谁人知……当年误习旁行书,举时相视如髦蛮”。[7]361这些客观制约因素形成的“位置感”,作为“结构化的结构”,使他做出“合适”而“有意义的”的选择:阅读西方思想理论著作,探索“治国明民之道”。[7]780甲午之败终结了中体西用的发展道路,士大夫感到迷茫无措,严复开始利用自己的知识翻译《天演论》,向国人介绍优胜劣败的社会进化规律,使国人在失败、屈辱和迷茫中看到拯救国家危亡的方向,从而“暴得大名”而彪炳青史。严复的“位置感”使他探索出实现人生抱负和拯救国家于危殆的道路。

个体并不仅仅顺应外部的制约因素和机会,个体以其不同的方式适应时机,以种种方法将过去带到现在,这是惯习的内在属性。《天演论》初步满足了国人对西方社会发展思想的渴求,这从而引导严复调整其人生宏愿,选择不断成功的可能方式,“闵同国之人于新理过于蒙昧,发愿立誓,勉而为之”,[7]527进而规划其人生志业,“屏弃万缘,唯以译书自课”,[7]525系统译介当时国家最需要的西方思想理论体系,采取按语和编译等方式,将西方的先进理论和中国的传统智慧结合起来,探索适合中国发展的道路。严复调和中西文化的经国大业表现在下文讨论的四个方面。

(一)借鉴西方社会理论,追求国家长治久安

“惯习”不断对自身进行构建,使个体的实践行为与其所追求的理想目标相互契合。严复以民族需求为出发点,国家生存的跨文化处境是他调和中西文化的外在动力,人类在自我理解上的跨文化信念是他调和中西文化的内在动力,驱动他输入现代学术理论,融通西方与中国学术思想。严复选译斯宾塞的《社会学研究》,首先是为中国的社会科学开辟“涂术”、“导先路”、为学者提供“筌蹄”[7]125-126,为中国近代社会科学奠定理论和方法上的基础。他引导读者理解此书的政治价值:“今夫士之为学,岂徒以弋利禄、钓声誉而已,固将于正德、利用、厚生三者之业有一合焉。群学者,将以明治乱盛衰之由,而于三者之事操其本耳”[7]123。严复认为该书和中国传统经典的宗旨相吻合:“窃以为其书实兼《大学》、《中庸》精义,而出之以翔实,以格致诚正为治平根本矣”[7]126。其次,在译介《天演论》之后,严复担心“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理念可能会加剧国人贪婪自私的心理,腐蚀中华传统普世道德,因此,他以《群学肄言》来补充《天演论》的竞争思想:“时局至此,……仆虽心知其危,故《天演论》既出之后,即以《群学肄言》继之,意欲锋气者稍为持重,不幸风云已成,而朝宁举措乖谬”[7]678。严复旨在继承和发扬自我文化传统的精华,建立顺应世界潮流的新型民族文化。

惯习是与客观结构紧密联系的主观性,能够使个体根据客观现实调节行为,产生与客观现实协调一致,方向统一的实践活动。严复认为社会科学对社会变革能发挥指导作用,英国的富强得益于斯宾塞的理论指导:“斯宾塞者,宗天演之术以阐人伦治化之事,又用近今格致之理术,以致修齐治平之境”[7]16。他认为研究群学是寻求国家富强,达到国家长治久安的理论途径:“群学治,而后能修齐治平,用以持世保民以日近于郅治馨香之极盛也”[7]7。因此,他希冀国人了解社会长期演变的因果机制,启发国人按照社会发展规律改造中国社会:“仍窃念近者吾国,以世变之殷,凡吾民前者所造因,皆将于此食其报。而浅谫剽疾之士,不悟其所从来如是之大且久也,辄攘臂疾走,谓以旦暮之更张,将可以起衰而以与胜我抗也。不能得,又搪撞号呼,欲率一世之人,与盲进以为破坏之事。顾破坏宜矣,而所建设者,又未必其果有合也,则何如其稍审重,而先咨于学之为愈乎!”[7]123他相信应用斯宾塞的社会有机论能够处理社会发展问题,消除急功近利的情绪,使社会发展植根于民族历史和文化之中:“用天演之说以言群者,将所以除愤解嚣,而使出于中庸之道而已”[11]312。他认为不同社会制度和传统的形成有其演变的根源,希望维新和守旧两派能结合社会学知识,解决当时的社会问题:“得吾说而存之,彼两家之难可以解。夫维新之急者,有所祈也,守旧之笃者,有所惧也。惟群学通,则祈与惧皆可以稍弛”[11]312。借鉴社会学理论以求“唯适之安”,这是严复会通中西文化的终极归宿,时代和社会环境的客观结构强化严复调和中西文化的惯习,而严复的实践惯习又反过来影响社会结构的形成和发展。

“惯习是一个开放的性情倾向系统,不断地随经验而变,在经验的影响下不断强化”[12]178。由于生存论的驱动,严复跨越单一文化界限的理解,探讨当时国家和民族生存的危急性、紧迫性和严峻性。闭关锁国造成的被动挨打已经证明,国家如何发展必须在不同文化的参数中去寻求,会通中西文化是当时国家发展压力的客观要求。严复选译《社会通诠》,出于关注现实政治和民族的命运,促进晚清政治变革,为推动民族和国家的建设和发展提供理论原理。基于此,严复认为中国传统的单一文化使宗法社会的思想僵化和绝对化,阻碍了中国社会的进化过程:“故周孔者,宗法社会之圣人也。其经法义言,所渐渍于民者最久,其入于人心者亦最深”[7]926。以西方的先进理论寻求富强之途,国家就不会因“贫弱”而遭受外辱:“使一旦幡然悟旧法陈义之不足殉,而知成见积习之实为吾害,尽去腐秽,惟强之求,真五洲无此国也,何贫弱奴隶之足忧哉?”[7]934民族生存的跨文化处境催生了严复调和中西文化的意识和信念,国人需要通过跨文化理解来认识其生存处境和发展道路。

惯习根据个体行为的客观可能性,引导个体调节其期待和行为,使实践者按照资源和经验,选择最有可能成功的行为方式,并根据可预测性后果指导实践。严复深知国家的发展和政治体制的改革,必须系统借鉴西方社会理论。他帮助士大夫阶层走出自我文化,以西方理论解读中国传统理论,或以中国传统理论引证西方的社会理论,引导士大夫认识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借鉴西方社会和政治发展经验,这使《社会通诠》成为促使中国社会和政治变革的理论基础。

(二)传布自由法制思想,希冀再制社会秩序

行动者的大多数日常行为都具有自我实现的预言能力,让他们恰好实现所期待的机会。个体通过多次自我选择进行实践,这种自我选择具有再生产社会等级秩序的效应。自由是严复长期思考的问题:“方民权之起时,……几无时不以自由为主脑,而惊心动色于奴隶之不可为。……故西人于此二字,其入于脑海甚深。……凡是民生幸福,无非自由,甚至其事与自由全然不属者,而亦以此称之”[7]1280。严复选译《论自由》,有再制中国社会秩序的现实目的:“自繇之说,常闻于士大夫。顾竺旧者既惊怖其言,目为洪水猛兽之邪说。喜新者又恣肆泛滥,荡然不得其义之所归。以二者之皆讥,则取旧译英人穆勒氏书,题曰《群己权界论》”。[7]131-132在中文语境中,“自由”“常含放诞、恣睢、无忌惮诸劣义”。[7]13会通中西文化需要努力获得对西方文化的内部视角式的理解,严复使用“自繇”取代“自由”,是为了避免“自由”在中文语境中的歧义,以及这种歧义所导致的前理解,让国人明白“自繇”既具自由之涵,又具约束之义,自由必须限定在群己关系中,以引进西方近代的“自由”观念,并由此说明中文的“自由”语义不曾拥有的近代内涵。他认为划分“群己权界”是理解“自由”的根本:“必明乎己与群之权界,而后自繇之说乃可用”。[7]131他具体说明在团体生活中的自由权利和对权力的限制:“但自入群而后,我自繇者人亦自繇,使无限制约束,便入强权世界,而相冲突。故曰人得自繇,而必以他人之自繇为界”。[7]132严复强调自由作为权利的界限,客观准确地理解自由的真正意义,才能够建立这种自由的社会秩序。

个体长期的实践经验,经历历史时期的积淀,内化于意识之后,惯习便赋予个体行为以方向,赋予其社会行为以特定的意义。《法意》为国人提供了西方资本主义的政治理论模式。严复首先注意到如何设计与立法相关的法制政体,期盼通过立法和法律促进国家的变革乃至富强。严复亲眼看到建立在法律基础上的自由给英国带来的硕果,认识到国家的富强与自由和民主的密切关系,《法意》旨在推动中国的政治和法制改革。他以“是非”关系理解孟德斯鸠的“必然关系”,并联系国人常用的“理”以调和中西文化,启发国人接受孟德斯鸠的法律理念:“然法之立也,必以理为之原。先有是非,而后有法”。[7]935囿于国家危殆之局,严复把国家的自由作为自由的首要任务:“特观我国今处之形,则小己自由,尚非所急,而所以祛异族之侵横,求有立于天地之间,斯真刻不容缓之事。故所急者乃国群自由,非小己自由,求国群自由,非合通国之群策群力不可”。[13]360炽热的爱国情怀和国家的特定历史情势持续塑造严复的惯习,使他从个人主义的自由升华到国家独立的自由,他的翻译实践连接传统,执中鉴西,指导国家的发展。

(三)播撒经济理念,期盼富国裕民

性情倾向概念认为社会化使个体“倾向于”从事从以往经验中内化的实践,惯习的性情倾向塑造并引导个体行为。严复接受斯密“政治经济学的目的在于富国裕民”[14]82的观点,并视斯密为经济学的智慧之源,他引导国人认识经济学在国家事务中的重要性:“晚近欧洲富强之效,识者皆归功于计学。计学者,首于亚当·斯密氏者也”。[7]1439《原富》旨在推动国家经济政策借鉴经典经济学原理:“计学以近代为精密,乃不佞独有取于是书,而以为先事者,盖温故知新之义,一也;其中所指斥当轴之迷谬,多吾国言财政者之所同然,所谓从其后而鞭之,二也;其书于欧亚始通之情势,英法诸国旧日所用之典章,多所纂引,足资考镜,三也……”。[15]9出于对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的眷注,严复希冀国人能够从根本上理解和应用西方的经济学知识。

文化资本的积累和对社会现实的洞察,使惯习逐步把个体认识的社会状况有意无意地内化到性情体系中,并持久地指导实践者的行为,形成完成个人使命的一以贯之的实践。严复在翻译《原富》时,所使用的词语,流露的思想和加入的按语都表现出他调和中西文化的努力,彰显他重“国富”而非“民富”的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积私以为公,世之所以盛也”。他将求私利的经济行为与国富民强的公利目的相结合:“国何以富?合亿兆之财以为之也。国何以强?合亿兆之力以为之也”。[16]379自由主义者重私利,而中国传统文化以国富为鹄的,为了除积弱外患,图富强发展,严复得出群己并重的集体主义结论。

纵观当时的社会历史场域,既分析严复翻译实践的主体性,同时分析其翻译实践和历史现实之间的关系,可以洞悉严复调和中西文化实践的合理性。由于中国农业的主导地位,严复提出发展农业可以繁荣工商业,富裕国民,甚至可以使国家长治久安:“农宗此论,其所明自由平通之义,不独能使工商之业自无而为有,自困而为享也,且能持已倾者使不至于覆,保方衰者使无及于亡”。[7]897斯密的本意是驳斥重农学说,而严复却提出他自己的重农观点,这是基于贵义贱利、重农轻商的中国传统经济理念,以期使西方经济学适应中国国情。

(四)引进逻辑知识,促进科学发展

惯习是实践者通过观察而习得,以经历和经验为基础,对过去经验的整合和再现,并以此为基础不断影响新的实践和经验。严复认为逻辑学是发现新知识,推动人类思维发展的工具,“为一切法之法,一切学之学”。[7]1028“惟能此术,而后新理日出,而人伦乃有进步之期”。[17]82以归纳法研究历史规律,可以借鉴历史经验:“内籀必资事实,而事实莫由阅历。是故历史者,不独政治人事有之,但为内籀学术,莫不有史”。[7]1244他以历史上的说士和圣贤曾经应用的逻辑知识,来说服士大夫理解逻辑学的用途和重要性:“夫名学为术,吾国秦前,必已有之,不然,则所谓坚白同异,短长捭阖之学说,未由立也。孟子七篇,虽间有不坚可破之谈,顾其自谓知言,自白好辩,吾知其于此事深矣。至于战国说士,脱非老于此学,将必无以售其技。盖惟精于名学者,能为明辨以晰;亦惟精于名学者,乃知所以顺非而泽也”。[17]46严复执中用西,说服国人接受逻辑学知识,以学习和接受新知识。

惯习不仅仅在制度、实践和社会关系中传递、渗透,它本身还作为特定条件下人的思想、行为的生成图式起作用。严复认为中国传统知识体系没有科学的实证基础:“旧学之所以多无补者,其外籀非不为也,为之又未尝不如法也,第其所本者大抵心成之说,持之似有故,言之似成理,媛妹者以古训而严之,初何尝取其公例而一考其所推概者之诚佞呼?此学术之所以多诬,而国计民生之所以病也。”[17]66这些弊病不仅在学术上产生了恶劣影响,还危害到国计民生。运用逻辑学知识批评中国旧学,说明严复把逻辑方法视为改造中国传统思维的手段。在社会政治领域运用归纳法,可以吸收世界各国政治和管理精华:“吾将取古今历史所有之邦国,为之类别而区分;吾将察其政府之机关,而各著其功用;吾将观其演进之阶级,而考其治乱盛衰之所由;最后,吾乃观其会通,而籀为政治之公例”。[7]1248严复明确表达了吸收西方政治社会诸领域的规律,调和中西文化的宏愿。

惯习是一种人们后天获得的各种生成性图式系统,是历史的产物,惯习来源于社会结构,通过社会化体现,而社会结构本身是一代代人努力的结果。严复应用跨文化诠释法,认为司马迁所说的“《易》本隐而之显,《春秋》推见至隐”,[7]1319和西方逻辑学的“外籀”和“内籀”相同,前者据公理以断众事、设定数以逆未然,后者察其曲而知其全、执其微以会其通,“二者即物穷理之最要涂术也”。[7]1320他指出《周易》中的“类族辨物”方法能够归纳经验,达到执简御繁的效果,若不能使用之,只好“物物之为念”,无法从现象到本质,而一旦会使用之,就能把握现象中的规律性:“自其同者而观之,凡信于其一者,亦将信于其类也”。[17]21应用中国文化中的逻辑方法来说服国人接受逻辑学的系统知识,严复调和中西文化的用意彰明较著。

三、结语

实践者生活在特定的社会历史场域,其实践活动既受客观结构制约,也受主观的惯习影响。严复针对国家的实际需要译介西方理论和科学知识,针对国人之需阐发自己的思想,这是两种不同价值体系的转换,是一种调和中西文化的再创造性翻译,它以中学引导西学,使国人理解西学,以西学诠释中学,以促进中华传统文化的现代转换,深厚的西学素养使严复对中学的理解和研究深入而全面,借助西学研究中学,以推动本土文化的现代转换,严复的翻译促进了中国文化和学术的转型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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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戢斗勇jidouyong@qq.com

梁念琼liangnq123@163.com

Yan Fu’s Habitus of Integrating Chinese and Western Ideology

FAN Lin-zho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730000, China)

Abstract:Yan Fu’s habitus of integrating Chinese and western ideology originated in his acquisition of Confucianism and modern sciences, advanced by what he saw and experienced during his studying abroad, prompted by his dejections and frustrations in his career, aroused out of his contemplation and endeavors to climbing up his social ladder and finally developed by his attuning to his life goals, all of which have been occurred in the field he had been exposed. Propelled by his habitus, Yan Fu exerted himself to introduce the western social sciences to his countrymen in the hope of making his country strong and his people rich. Biourdieu’s concept of habitus can explicate what he pursued in his lifetime and account the rationale of his pursuance.

Key words:Yan Fu; habitus, Chinese and Western ideology; integration

作者简介:樊林洲(1963-),男,甘肃泾川人,兰州大学副教授。

收稿日期:2015-06-18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018X(2015)05-004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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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介:《中西文化关系通史》
严复“惟适之安”视域中的民主与科学
如何克服语言教学中中西文化差异
严复:落日青山一片愁
严复修改试卷
从电影《推手》看中西文化的冲突与融合
会通与专精:杨义学术研究与文艺思想述略
中西文化语境下月亮的“意”与“象”
少数民族文学研究的新视角新方法——兼评《文学地理学会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