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画像石棺的叙事分析——以四川省泸州市合江县出土05号汉代石棺为例
2015-04-17姚庆
姚 庆
汉代画像石棺的叙事分析——以四川省泸州市合江县出土05号汉代石棺为例
姚 庆*
(西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汉代石棺画像是集文学、历史、绘画、雕刻、书法等各种艺术手段于一身的艺术形式,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四川省泸州市合江县文物局收藏的石棺画像居我国首位,每一副石棺都运用了叙事空间、叙事视角等独特的叙事手法。解读05号石棺画像上所蕴含的叙事意义具有典型性,同时对于我们了解汉代的精神、文化、生活有着重要作用。
汉代石棺画像;叙事性;现实意义
中国文化种类繁多,博大精深,许多文物更是在拥有历史价值的同时兼具深刻的叙事性。汉代石棺画像是集文学、历史、绘画、雕刻、书法等各种艺术手段于一身的艺术形式,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
在文字产生以前,人们的生活就存在叙事,离不开叙事。原始时期的人类结绳记事、画图记事等等,图画拥有了自我说明的作用,成为叙事的工具。文字出现后,图画叙事也并没有在历史中淹没,而是与文字叙事构成了一种互补状态,相互说明,并且具有了新的、强烈的象征意义。这样的结果使人们的心灵通过叙事产生了共鸣,认同了以叙事的方式来传递信息,表达情感。不仅在人们的现实生活中,而且在墓葬中也采取了这样的形式,石棺画像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中产生的。从出土的石棺文物中可以看出,汉代的石棺画像更是这一叙事现象繁盛的时期。
叙事学的产生是结构主义和俄国形式主义双重影响的结果,结构主义强调要从构成事物整体的内在各要素的关联上去考察事物和把握事物,而叙事学则进一步发展了结构主义的学术成果。任何材料都适宜于叙事,包括文学作品、绘画、音乐、舞蹈、雕塑、电影等。叙事有其独特的叙事空间、叙事时间、叙事视角等要素,各要素通过组合融合让叙事更加顺畅、生动,使得石棺画像有了一个完美的整体叙事。
汉代是继秦朝之后又一个大一统朝代,两汉延续四百余年,有大量的文化遗存,从石棺画像在汉文化的各个文化圈的出土情况来看,巴蜀文化中的汉墓数目居多,品质优良,大气恢弘。尤以四川省泸州市合江县文物局收藏的石棺画像居我国首位, 馆藏丰富多样,包括神话传说类、始祖神话类、民间神话类、动物神话类、植物神话类等类别,且每一副石棺都运用了叙事空间、叙事视角等独特的叙事手法。解读一副石棺画像上所蕴含的叙事意义,具有独特的典型性。关注并分析研究石棺画像的叙事性对于我们了解汉代的精神、文化、生活有着重要作用,人们能够清晰地了解汉代百姓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
汉代石棺画像众多,现以四川省泸州市合江文物局汉代石棺画像陈列馆中的05号画像石棺为例,解析其整体的叙事性。
一、05号石棺画像造型
合江05号石棺为国家二级文物, 1995年4月13日出土于张家沟3号墓崖,棺长220厘米、宽75厘米、高68厘米。
汉代石棺画像上的画像主要有社会生活类、神话传说类、民间传说类、神灵神兽类等诸多种类。05号石棺的画像则包含了其中的两大类,即神话传说类,石棺前档的“双阙图”、后档的“伏羲女娲图”;社会生活类,石棺左侧的“车马出行图”、右侧的“宅第图”。
(一)前档
石棺前档为“伏羲女娲图”。伏羲女娲都是人身蛇尾兽腿;伏羲在左,右手托日,女娲居右,左手托月;侧身相对,两尾相交呈“∞”状。
(二)后档
石棺后档是“双阙图”,又称“单重檐双阙图”,庑殿顶,阙基方形。
(三)左侧
石棺左侧是“车马出行图”。“画面正中刻一轺车驾一马,车中立一伞盖,车上乘坐二人,左为御者,右为官吏,车前有二伍伯开道,车后二侍从。”[1]61
(四)右侧
石棺右侧是“宅第图”。“楼房分两层,下层是三开间。门间高大而宽敞,由两扇门组成,一开一闭,一侍从倚门而立,两次间均为房间,墙体有柱子支撑,柱间用方木连接,四阿式屋顶,上层有两阁楼。有卧棂构成的封闭式窗,即原始的百叶窗。”[2]164
整个石棺造型将墓主的现实生活状况、墓主对死后生活的向往和精神世界融合在一起,构成完整的叙事模式。
二、石棺画像的叙事空间
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提到“空间是内心的创造”,因此,石棺画像的内容可以算作是人们的内心愿望以画作的形式在现实中的呈现。“空间中的绘画往往表现一瞬间的图像,是时间的凝固,汉画像石的绘画空间处理是把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的人物与事件综合并置,改变原来语境与状态,把空间分为几个部分,描述不同的内容,但同时又服从于整个大空间的故事结构,这样便拓展了叙事的空间、详细度和表达的清晰度。”[3]
05号石棺画像就是按照这样的原则来进行它的空间叙事的。它的叙事空间由四个部分,分别描述不同的内容,而又服从于整个石棺的大空间叙事,将要表达的内容清晰明了地呈现在画像中。
(一)神话传说的叙事空间
汉代处在一个统一融合的大民族时期,文化内容多样,许多的神话传说、仙人故事也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发展、融合、演变,神人形象和传说故事也都在不同程度上有了改变,并为后世的神话传说提供了同一个母题下的不同叙事,或者相同叙事下的不同故事。
1.前档——伏羲女娲叙事
伏羲女娲、西王母、东王公、珍奇异兽等神话传说都是汉代时期石棺画像不可缺少的题材。伏羲女娲、西王母等神人的形象,与汉代以前也是有出入的。这些神话中的神人拥有人化的身躯和形象,与当时汉代人们的精神愿望脱不了关系。例如,西王母在《山海经》中的形象 “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半人半兽的形象。而在汉代画像石棺上西王母则是一个平易近人的端庄美丽的妇人形象,还拥有使人长生不老的法力。
关于伏羲女娲的传说也发生了变化。汉代以前的典籍对伏羲、女娲的记载都是分开的,例如:在《庄子·人间世》中有关伏羲的记载:“是万物所化也,禹、舜应物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4]72在《易传·系辞下》中有关伏羲的记载:“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5]402“包牺氏”即伏羲;在《楚辞·天问》中有关女娲的记载:“女娲有体,孰制匠之?”[6]82等等,从这些典籍中可知,在汉以前的神话传说中,伏羲女娲都是分开出现的,并没有在同一个故事中同时出现,他们存在于不同的神话系统中;但是到了汉代,尤其是东汉早期以后,伏羲女娲的形象或手托日、月,或手执规、矩,人首蛇身,两尾相交,不仅同时出现在人类始祖的神话故事中,而且是以夫妻的形式出现。在《淮南子·览冥训》中就有这样的记载:“伏戏、女娲不设法度,而以至德遗于后世。何则?至虚无纯一,而不喋苛事也。”[7]106这里“伏戏”即“伏羲”,说明伏羲女娲是以夫妻关系共存的。这就是受到了当时汉代人们社会状况或生活态度的影响。伏羲女娲手托日、月代表着人类繁衍的希望,或者人类的生活是遵循着日月交替的自然规律,又或者日、月就代表着阴阳两方面。
汉代关于伏羲女娲,流传的是他们为了人类的延续而结为夫妻成为人类始祖的故事,说明当时的人们很重视后代的延续,在石棺前档上刻的“伏羲女娲图”,两尾相交,这是一个繁衍的姿态,代表着血脉子孙的延续。还表示着墓主意在追求死者与生人无异的精神生活环境;既有祈福求佑、驱邪避恶的功用,又寄托人们对神仙生活的美好向往。
2.后档——双阙叙事
“阙”又名“观”,是“于上观望”的意思。在我国古代的城垣、宫殿、府第、陵墓前门道两侧所建的一对高层建筑。汉代时,更是得到推广,用来“饰门,别尊卑”。汉代墓门前面没有建石阙,则是在石棺的前档雕刻石阙来代替。根据墓主身份地位的不同,石阙也有单阙、双阙、子母阙、日阙、月阙,更有单重檐、双重檐、三重檐等之区别。
秦汉时,有不少统治者向往神仙生活、追求长生不老、道家方术,这也影响着统治者治下的官员百姓对神仙仙境、道家方术的追求,不仅活着的时候追求长生,死去也同样追求灵魂不死。“双阙在四川画像石曾有‘天门’的榜题”[8],因此,许多石棺后档的“双阙图”不仅是墓主的身份象征,更是象征着“天门”的存在,意味着墓主在死后就会登上天门,进入仙境,享受灵魂不灭的美好生活愿望,如同伏羲女娲一般,保佑后代的繁衍不息。05号石棺的后档属于“单重檐双阙图”,也象征着“天门”。
石棺的双阙图的样式、车马出行的规模、宅第的规模等都根据墓主人身份地位的高低而有不同,通过这些可以看出汉代的等级制度较为严格,不容有越级行为,恪守着严格的尊卑。
(二)现实生活的叙事空间
石棺画像中有迎来送往、车骑出行、田猎捕鱼、庖厨宴饮、侍卫门卒等社会生活情况,囊括了当时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汉代人出行乘坐车马都有一定的规格,车骑出行有一定的制度,是不能越级使用的,什么等级的官员乘坐什么等级的车辆,按官吏的等级,使用相应的车骑与服饰。“车马出行”和“宅第”等象征身份地位的图画也成为当时石棺画像最流行的题材。
1.左侧——车马出行叙事
汉代石棺画像上的车马出行图有多种样式,车马出行图、车临天门图、车马出行杂技图等。车有棚车、轺车等,有的马正扬蹄昂首,竖耳瞪目,飞奔向前;有的马车侧面雕刻有侍者,有的马车前后雕刻有伍伯开道和卫兵保护。马车、侍从在规模、数量上的不同跟车主的身份地位有直接关系。
“车马出行图”是反映墓主在世时的生活情况;还有另一种意义,就是墓主希望自己死后也能如在世时一样享受到车马出行的待遇,并能进入“天门”过着如伏羲女娲那样神人般的仙境生活。
2.右侧——宅第叙事
汉代石棺画像中的“宅第图”差异不大,但也是根据身份地位的高低来确定宅第的规模的。两层楼,下层基本一致,上层有的是一间阁楼,有的是两间阁楼。下层大门,一开一闭,一侍从倚门而立。
05号石棺的宅第图如前面所述,显示着墓主生前马车出行,侍从守门、开门,生活惬意,也期望死后也能继续这样的生活。
从05号石棺画像上的故事来看,四个叙事空间将四个小故事融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叙事空间:墓主人在生前有可能有官职,拥有较高的地位、名誉,生活安逸,并且信仰神仙方术,渴望仙境生活。他车马出行,侍卫保护,专人守门、开门。墓主人死后仍然相信神仙仙境,祈愿能够通过“天门”进入仙境,继续过着车马出行的贵族生活,并且灵魂不灭,子孙绵延昌盛。
三、当代视野下汉代石棺画像叙事的现实意义
伏羲女娲的神话在汉代时期的演变,造成了伏羲女娲成为人类始祖的神话传说。人类遭遇灭顶之灾,(以雷公下雨洪灾泛滥为主)人类灭绝,只剩下伏羲女娲兄妹,二人为了人类继续繁衍结为夫妻,人类才得以延续。两汉时期,时有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子孙不得延续,于是伏羲女娲的人类始祖神话有了演化生长的土壤。
汉代百姓信仰神仙方术,渴望灵魂不灭,即使死去也相信自己能够登上“天门”,过上仙境般的生活,死去也犹如在人间,天上人间同一。
不说西王母有个与之对应的东王公,就伏羲女娲来说,他们在汉代之前的记载中都没有同时出现在一个故事中,而且还是以夫妻的形式。伏羲女娲在汉代的神话叙事中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并延续了人类的血脉,此为好事成双。汉墓主人在生前身份高贵,生活奢华,死后也愿如此,也是其期盼下的好事成双。
汉代石棺画像除了这些叙事视角,还通过象征符号来表达当时人们的心愿。例如很多石棺上都刻有神灵异兽,龙、虎、三青鸟、日、月、玉蟾蜍、蟠桃、规、矩等神话意象来辅助叙事,体现当时人们强烈的生命意识和美好的精神愿望。
汉代作为继短祚的秦朝之后建立的大一统王朝,在绘画、雕刻、文学、建筑等方面的技艺都已达到成熟水平,且都具有着重要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汉代石棺画像所体现的审美艺术与汉代社会人们的精神思想和生死观念密切相关。当时的工匠根据墓室主提供的画像,在石棺材料上雕刻出特定的画像,使石棺画像成为一个完整的叙事。从石棺画像的材质、图画内容、雕刻技术等方面,我们可以了解到合江石棺画像是物资文化遗存的精华,是中国石刻的瑰宝。它不仅是当时社会生活、经济生活、意识形态的反映及缩影,也是中国雕刻绘画艺术创作中古典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完美结合的典范。
汉代石棺画像上的图案也成为现今神话传说寻根探源的佐证,研究石棺画像可以探求华夏文化的神话痕迹,传承民间文化,让当代的继承者们即使是在远离神话的时代里,也能感受到千百年来沉淀的厚重的民族文化和民族情怀。
“历史记录写的是社会的历史,而非人的历史。”[9]47因此,由小见大,石棺画像所承载的叙事性也不是某个人的叙事,而是整个汉代人们普遍的叙事模式,这些石棺画像所体现的艺术精神和价值是掩盖不了的。我们在关注和研究汉代石棺画像,了解当时人们的文化、生活、精神等方面的同时,也不要忘记继承和发扬民族文化中的优秀传统。
参考文献:
[1]龙启权.合江文物画册[M].合江文物编委会,2013:61.
[2]王庭福.符阳辑古[M].北京:中国文化出版社,2009:164.
[3]马颜群.山东临沂地区汉画像石的叙事空间表现研究[D].中国美术学院,2012.
[4]孙海通.庄子[M].北京:中华书局,2007:72
[5]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402.
[6]林家骊.楚辞 [M].北京:中华书局,2009:82.
[7]顾迁.淮南子 [M].北京:中华书局,2009:106.
[8]罗二虎.四川崖墓的初步研究[J].考古学报,1988,(2).
[9]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47.
A Narrative Analysis of Sarcophagus Portrait in Han Dynasty——Taking NO.5 sarcophagus portrait in Han Dynasty unearthed in Hejiang, Luzhou Sichuan as an example
YAO Q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News Media, Southwest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Chengdu 610041, Sichuan)
The Han Dynasty portrait sarcophagus is a collection of literature, history, painting, sculpture, calligraphy and other means of art in an art form, which has important historical value and artistic value for our contemporary people. The collection of the sarcophagus portraits in Hejiang Cultural Relics Bureau, Luzhou, Sichuan Province occupies the first place in our country, each sarcophagus used unique narrative techniques such as narrative space and narrative perspective. Interpreting the narrative significance of No. 05 sarcophagus portrait is important for us to understand the spirit, culture, and life of the Han Dynasty.
sarcophagus portraits of Han Dynasty; narrative; practical significance
J22
A
1004-4310(2015)04-0045-03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5.04.011
2015-05-12
西南民族大学2015年研究生创新型科研项目“文学人类学视域里的汉代石棺人物画像叙事研究——以四川省泸州市合江县出土汉代石棺为例”(CX2015SP183)。
姚庆(1990- ),女,四川南充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学,艺术美学及艺术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