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敕木山畲民生活现状调查
——基于史图博《浙江景宁敕木山畲民调查记》的比较
2015-04-17钟梦迪
钟梦迪
(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景宁敕木山畲民生活现状调查
——基于史图博《浙江景宁敕木山畲民调查记》的比较
钟梦迪①
(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1929年的夏天,同济大学教授史图博来到丽水景宁敕木山村进行了为期6天的调查,并写下了《浙江景宁敕木山畲民调查记》,其中详细描绘了当时畲民的生产生活面貌。如今,笔者回访敕木山村,通过自己的所闻所见记录下当代敕木山畲民的真实生活状态,截取其中的几个方面与《浙江景宁敕木山畲民调查记》进行了粗略对比。通过敕木山村80多年来的变化,可以窥见当代少数民族自我发展的大致动态,从而引出笔者的一些思考。
景宁敕木山村 畲民 史图博 调查
1929年夏天,同济大学的德国教授史图博和他的学生李化民,从福建过处州、云和一直深入景宁敕木山村,与畲民同吃同住6天,调查了敕木山村畲民的生活习俗、手工技艺、民歌、建筑、服饰、信仰等,完成了论文《浙江景宁敕木山畲民调查记》,1932年正式出版。直到1984年,中南民族大学民族研究所将其译为中文,才被大家所得知。时隔85年,在2014年的夏天,笔者重新来到史图博笔下的敕木山村,进行了为期10天(2014 年6月10日—19日)的调查,发现敕木山村已完全由贫困山村发展为现在的致富新村,畲民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一些古老的生活习俗也在慢慢地改变,整个敕木山村旧貌换新颜,呈现着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以下便是笔者自己所看到的敕木山村与史图博笔下的敕木山村的粗略对比。
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生活一直在朝着更优越的方向前进着,永不停歇,敕木山村村民的生活水平与其在85年前的相比较,不论在饮食、居住还是文娱活动方面与史图博笔下相比,都有着突飞猛进的进步,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下文主要将敕木山村与同阶段发展的汉族人进行比较。
史图博在其书中写道:“一个家庭成员放入平均人数在中国的大多地区是5.5人,这个数目对敕木山村来说,可能偏高些,因为这里非常贫困,婴儿死亡率也相应地高。”“畲民既然这样穷苦,他们物质上的需求自然很少,吃的非常简单。只有富裕的人才吃得起大米,所以主食是甘薯。”“每天吃两餐,很少吃三餐。这完全和汉族农民不一样。”“学童们赖以学习汉文的书本是魔术书的破旧断片,这种书是风水先生和赶鬼先生用的。”“畲民似乎很少活到高龄。在人口总数为270—280的敕木山村内,只有一个80多岁的老大娘和三个70多岁的老人。”当时的畲民确实与同时代的汉人在生活水平上有着较大的差距,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汉人对畲族人的偏见,而畲民有着被排斥的自我意识。
但是,由于敕木山村人勤劳朴实的精神、永不放弃的信念,特别是在近年来大力开发惠明茶产业,使敕木山村由贫困村发展为致富新村。村里人的生活水平有了质的提高,永久地告别了“番薯时代”。在敕木山村的10天时间,笔者有幸被邀参加了村支书孙女的满月酒宴,在宴桌上大可一览村民对于吃食的讲究。就在满月酒的前一天,村里的好多妇女就已经聚集在书记家准备宴请的菜品了。当天,书记家一共宴请了13桌,几乎全敕木山村人只要在的都来了,还有很多外村的亲戚朋友。每人来了都会给份子钱,份子钱不用红包,因为他们都是很公开地把钱给收钱的人而不是用红纸隐蔽性地包住,这与汉人的随礼习惯很不一样。账本是一本全新的软皮笔记本,书记让自家写字最好看的亲戚帮忙记录,按宾客所在村标注为本村、东弄、叶支坟、塔堪、景宁、惠明寺、坑头等部分,记在账本上的宾客一共有81个,但如果是一户人家里来了有好几个人也只需要给一个红包,所以账本上的名字远少于实际来的人数。账本上按地域划分打竖写有“×××,赠送币××元”,来客给的份子钱从100元到500元不等,绝大多数集中于100—200元,平均每人148.5元。已到的客人自己找位置入座,等客人差不多到齐了,开始上菜。菜色跟汉族人的差不多,肉类、蔬菜类、海鲜类、啤酒饮料都有,一共有将近30道菜。在菜上完之后,会给每一位客人分两个用红色塑料袋包好的生鸡蛋,到此,满月酒结束。
后来几天,笔者也有幸被邀到村民家做客,可以看到的是,蔬菜和肉类已经成了他们餐桌上必不可少的美食。蔬菜是自家菜地里新鲜采摘的,而肉类则是从小贩那里买的。小贩每天都会开着电动三轮车,从县城沿路叫卖,每天都会在差不多的时间点来到敕木山村贩卖。
在教育方面,全村孩子都获得了受教育的权利,并形成了“母亲县里陪读,父亲一人挣钱”的模式。村民们在“闲话广场”也爱吹捧别人家的小孩,村里一个考上浙江大学的孩子就经常被大人们夸赞并作为榜样人物在村里流传。可见,现在的敕木山村人对于教育非常重视,让自己的孩子上好学,凭学习能力为整个家族争光已经成了村里的风气。
由于生活质量的提高,现在在敕木山村的高龄老人也很多,其中,70—80岁的就有10多个,而且村里从来没有听闻过有癌症或是绝症患者。村里人都说这归功于敕木山所处的地理环境,好山好水造就了健康的体魄。
笔者在村落中穿行的10天中发现,现在的敕木山村民穿的大多是汉族服饰,唯有妇女系在腰间的腰带,可以看出其独有的民族特色。史图博笔下的麻质蓝衫也只有极少数人家里保留着,因为他们都认为老人老了就要把他们的衣服全部丢弃,所以留存下来的旧时衣物越来越少。
村民住的房子还是保留着依山而建的整体建筑风格,房子多为老房子,但是做了加固修缮,特别是为了响应“新农村”建设以及开发特色旅游村的号召,敕木山村的领导们对民居做了整体规划、统一粉刷并在房屋外侧增加了“腰带花纹”装饰,别有一番味道。
可以发现,如今敕木山村民的衣食住行已经远不是史图博笔下的情景了,畲民的生活已经越来越朝着现代化的方向发展,从现在敕木山畲民的生活现状可以看出,其与同时期的汉人已经完全没有差别,甚至比一些同等的汉族村落更加富裕。
二、民族性格的改变
史图博由跟畲民很熟的汉人陪同来到这个偏远的山村,在他看来,这里的畲民与汉族人在长相、穿戴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已经被汉化,唯一可以辨别出畲民与汉人的区别在于:“这里居住的住户在外人面前特别胆怯。陌生人一走进,这里的妇女和孩子便突然消失了,只是偶然会见到一两个好奇而胆怯的男人站在角落里或走道旁,假装在干什么活,以此作为一种借口,以便能在一旁不受阻挡地观察这位罕见的客人。”畲民的此种对于陌生人的态度与当时汉人的“看客”心理有着天壤之别。畲族人从广东一路拓荒垦地迁徙而来,汉人喜爱叫他们“畲客”,而他们自称为“山哈”,这支远道而来的客人散居在早已在景宁定居的汉人周边,从目前景宁畲族村分布的地点来看,畲族人喜爱定居在汉人居住地周边的山腰上,他们尊重这块土地原来的主人,而视自己为客人,充分体现了畲族人与世无争、怡然自得的生活态度。在史图博的书中曾写道,畲民靠租用汉人的田地种粮食,而汉人常常以昂贵的租金压榨畲民,基于此,畲民对于汉人势必会有敬畏的心态。对于汉人如此,面对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自然更甚。由于对于陌生人的不了解,采取敬而远之的姿态,但这并不表示畲民的冷漠,畲民对于来客从来都是好茶好酒相待,如蓝文成把自己能够弄到的所有食物都端上来给史图博享用。由于村里公路的开通,敕木山畲民与外界的沟通联系越来越频繁。现在的畲民走在景宁县城已经完全看不出是汉人还是畲民,唯一可以区分的是语言。但是为了能更好地与汉人交流,很多畲民都会景宁话和畲语。如今,因其独有的自然环境,很多游客慕名来到敕木山村,一是想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美景,二是来体验一下畲寨的独特风情。每当这些游客到来,畲民都抱以极大的热情,即使是陌生人也会当成朋友一样相待。他们对于汉人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敬畏与好奇,而是平等的心态。在笔者第一天来到敕木山村的时候,畲民会远远地微笑,主动迎上来问好,或是邀请到他家小坐,给人的感觉是热情大方。他们放下了对于外界的戒备,尽情展露着其热情好客的一面。
三、政府行为的促进
史图博在其书中曾一度批评当时政府对待畲民的政策,首先是对畲民的苛捐杂税迫使畲民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其次是政府对畲族传统文化的漠视以及粗暴对待,如“在景宁县,警察甚至把进城的畲族妇女的头饰扯下来,丢在地上,把它踩碎”。由于政府的主导,使很多民众误解了畲族这一群体,更使畲民产生畏惧心理,出门不敢穿戴民族服饰,怕遭来不善的眼光,这也正是畲族传统服饰日益消逝的原因。如今,景宁县被设为全国唯一一个畲族自治县,政府更是以各种政策优惠来照顾畲民,帮助美化改善畲族村寨。2010年,县委就积极响应省里“美丽乡村”建设的号召,并把敕木山村作为改造典型,村委为改善村民的居住环境和村落的整体面貌,在村里“大兴土木”。如今经过改造的敕木山村,村道干净整洁,自然环境得到了与人文环境的和谐统一。由于村里留守的老人较多,小孩子不在身边,孤居的老人难免寂寞,村委又在村中心建立了老年活动室,方便老人集中在一起开展娱乐活动。为了村落的整体美观,在村落之中建起绿化带,对民居进行集中房顶改造及外墙立面改造,绿化带与传统畲族民居互相掩映,构成一幅美丽的山居村落图。此外,村委又在村中央用石板垒起游步道,大大方便了村民的串门和出行。2011年,政府为打造“畲族村落”品牌,在村里增添了不少畲族元素,使人一进村就感受到浓浓的畲家风情。在进入敕木山村唯一的一条盘山公路上立起一座牌坊,上书“敕木山畲族村寨”七个苍劲有力的行书大字,整座牌坊雄伟大气,全由青白色的石料构成,石板上龙飞凤舞,代表着敕木山村吉祥如意,而设计这个牌坊的不是别人,正是敕木山村的书记蓝华亮。除了牌坊,村头还立有一块巨大的景观石,上也书有“敕木山畲族村”六个红色大字。最抓人眼球的是民居上的畲族符号,这年,为了统一规划,村委组织对房屋进行改造,实现了47户居民下屋檐改造、前廊装饰、平面畲元素装饰、栏杆改造。除此之外,村委还统一让畲元素上墙,一共安置画有凤凰图案的标志22个,在民居墙腰处绘制彩带286米。除了在民居上增添畲族味道,村里还为村民添置传统服饰125套,当村里欢庆节日或者来了重要外宾时,村民们便会穿上传统服饰,整个敕木山村在改造后尽显畲族风貌。2012年,为了丰富畲民的文娱活动,村委又在老年活动室旁建起畲族文化广场,为畲民唱歌、跳舞、聚会提供了场地。说到政府最顺应民心的政策,蓝华亮书记表示,政府推出的“万户畲民万亩茶”活动给予了敕木山村极大的优惠,正是在政策引导下,敕木山村得以找到一条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走上了致富的正轨。关于民族服饰,如今的景宁县政府下文件给各机关部门,每周一上班期间,工作人员统一着畲族传统民族服饰,穿戴传统服饰的人引来的是赞扬和认可。可以看出,政府的推动和督促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畲族文化的留存,也加快了敕木山村致富。
四、畲汉交往的强化
从史图博的调查报告中可以看出,当时的畲民与汉人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大家互相不往来。畲族人有传统习俗及族约,不得与汉人通婚。“住在附近的某些汉人则把畲民看作外来人,比自己低一等,有时以鄙视的态度对待他们,直到两年以前,畲民的子女还不准上景宁的小学。虽然共处了千百年之久,畲民和汉人之间还有一层隔膜,表现在畲民汉人之间在好多地方简直没有通过婚。”以前两个族群之间存在着隔阂与误解。但是现在的敕木山村,汉人与畲民友好相处,互帮互助,畲民与汉人通婚是很平常的事,也不会被本族人非议。上门来的女婿以及媳妇,畲族人都会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在笔者入住的书记家,大女婿便是汉族人,小女婿是畲族人,他们都在家庭里帮助丈人干活,空闲时间也会自己揽活干,书记家里人对待他们都是如同自己儿子一般照顾,完全没有因为其中一位是汉人而有偏见。值得注意的是,大女婿和书记大女儿生的孩子都跟着畲族姓氏——蓝姓。当我和大女婿谈及这事时,他没有表现出抗拒,而是把这当成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在他看来,子女入畲族能享受到更多的福利。在汉人中,子女跟随母亲姓是一件很另类的事情,而在敕木山村乃至景宁,做上门女婿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上门女婿完全不会受到他人的非议,在子女姓氏问题上,畲族反而比汉族更有优势。畲人接受了与汉人的结合,而汉人也很乐意与畲人交往。正因为现在的畲族人在政策上享有与汉人同等的待遇,甚至是优于汉人的待遇,大家对汉人与畲人通婚已经习以为常,畲人为了更方便地与周边的汉人沟通交流,往往掌握着普通话、景宁话、畲语等三种语言,所以畲、汉之间的交流已经毫无障碍,这更有力地促进了两民族的融合与和谐相处。
五、总 结
通过对敕木山村整整10天的调查,笔者对敕木山村的大概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敕木山村现在正在党的政策指引下,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这也许是现在中国大发展背景下少数民族村落生存现状的一个缩影,信息与技术的对等,特别是交通的便利,使得少数民族族人越来越接受外在世界的影响,这无疑冲击了其固有的传统壁垒。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观念意识的改变使畲民们过上了优质的生活,但是“新农村建设”以及政府一系列旨在改善村民生活水平的政策,也在不知不觉中对畲寨的传统文化以及文化景观产生着影响。社会的发展走向总是朝着更优化的一面,但是一些传统的生活生产方式也不是只有弊端,所以在发展与保护中如何权衡成了一个急需考虑的问题。随着社会的发展,史图博跋涉一天才登上的敕木山村最原始的形态已经不再,畲民已经越来越向汉人靠拢。值得庆幸的是,旅游业的发展似乎为这个畲族村落的文化保护提供了一个契机。人们开始关注本民族特有的文化符号,比如把“彩带花纹”以及“凤凰图腾”装饰在外墙上;对传统民居进行修缮保护;村里自发组成民间舞蹈队,穿戴民族服饰进行表演;组成山歌队,收集遗落民间的歌本。他们开始逐渐认识到自己民族文化独有的价值,也已经开始有了保护本民族文化的主人翁意识,从而形成了对于特有文化的自我保护意识,学术上称其为“文化自觉”。费孝通先生对文化自觉做了如下定义:“文化自觉只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所具有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新时代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在笔者看来,自我优越感和文化自觉意识比外界的推动更能有力地保护好本民族的丰富文化资源。景宁敕木山村已经经历了封闭—开放—保护的文化变迁,如今的敕木山村在外在政策因素的推动以及内在自我保护意识的驱使下,正在试图寻找到发展与保护的平衡点。
① 钟梦迪(1991- ),女,浙江丽水人,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