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唐代私学教育考论

2015-04-17李效杰

关键词:私学儒生科举考试

李效杰

(山东工商学院学报编辑部,山东 烟台264005)

唐代的教育事业发达,史载“鼓箧而升讲筵者,八千余人,济济洋洋焉,儒学之盛,古昔未之有也”[1]4941。唐代教育可分为官学和私学两个部分,唐前期官学高度繁荣,私学处于边缘地位;安史之乱后,官学遭到了沉重打击,私学日益发展,形成了私学繁荣、官学衰微的局面。笔者拟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就唐代私学教育的几个问题谈一下自己的看法。

一 唐代私学教育的类型

关于私学的概念和内涵,笔者赞同吴霓先生的观点:私学是指不由政府主持,不纳入国家正规学校制度之内,由私人或私人集团来主持、经营、管理的教育活动[2]2。既然是教育活动,就应具备施教者、受教者、教育内容和教育手段等基本要素。依据这一标准,笔者将唐代的私学教育分为以下五种类型。

1. 个人讲学。唐代个人讲学者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把讲学作为主业之人。唐初的王恭,在做官前曾进行个人讲学,“每于乡闾教授,弟子自远方至者数百人”[1]2603。后来王恭做了太学教师,以精于三礼讲授而被称为“大儒”。太原人王质,“寓居寿春,躬耕以养母,专以讲学为事,门人受业者大集其门”[1]4267,以农耕和讲学的收入来赡养母亲。李善从流配地姚州回来后, “以教授为业,诸生多自远方而至”[1]4946,把传道授业作为自己的主要工作。刘轲曾求学于“以传书为道者也”的寿春杨生,这里的“道”是指《春秋》,“三代圣王死,而其道尽留于《春秋》”[3]7675,可见杨生是讲授《春秋》为主的讲学者。杨收的父亲杨遗直,“家世为儒,遗直客于苏州,讲学为事”[1]4595,把讲学作为自己的职业。把讲学作为主业之人,他们或是在做官前以讲学为生,或是罢官以后从事讲学,或是不乐于做官单纯以讲学为主业,属于从事讲学授业的专职人员,是个人讲学的主体。

二是因自身学识优势和兴趣而讲学之人。王义方因廷劾李义府被贬为莱州司户参军,任期结束后“家于昌乐,聚徒教授”[1]4876,在昌乐地区讲学。著名诗人尹知章曾跟随别人读书,因聪明勤奋,成绩出类拔萃,“尽通诸经精义,未几而诸师友北面受业焉”,尹知章的同学和老师反而成了他的学生。其在担任国子博士时,也热衷于讲学,“虽居吏职,归家则讲授不辍”,以至于“远近咸来受业”,对于家境贫困之人,尹知章还给以资助,“尽其家财以衣食之”[1]4974。孟郊和韩愈也以“引接后学为务”[4],指点教育后进儒生。杜宝以学识渊博闻名, “第一流者,毕至其门,每研赜经术,商榷古今,无不至夜分”[5],是一个热衷讲学的官员。出于自身学知优势和兴趣讲学之人,以在职官员为多,讲学只是其工作之外的业余行为。

2. 家学。家学传承在唐代教育中占有重要地位。唐代家学主要表现为父母授业和亲友授业两个方面。

首先是父母授业。和州刺史穆宁非常重视家庭教育,专门建立学馆,对四个儿子“播礼乐,务忠孝,正名器,导人伦”[3]4192,他还“尝撰家令训诸子”[6]5015,制定了家教规则教育四个儿子。阎立本是唐代著名画家,其父阎毗以“工艺知名”,立本与其兄立德受家学影响, “早传家业”,兄弟二人都担任过将作大匠和工部尚书[1]2680。杨收七岁丧父,其母长孙氏承担起教育杨收的任务,“亲授经”,杨收十三岁时已“通大义”,当地人称其为神童[6]5392。诗人元稹年幼时因家贫无法到学校读书,其母元氏“亲执诗书,诲而不倦”[3]6950,后来元稹成为与白居易齐名的诗人。领南观察推官张諴去世时,三个儿子年纪尚幼,夫人陆氏“亲执诗书,讽而导之”,“以公遗志择其子而付之”,其子平叔之所以能“振才业,致名位”,与其母“慈善教诱之德浸渍”[7]2688是分不开的。

其次是亲友授业。毕垌在安史之乱中沦为奴仆,后被其族人毕宏以财物赎出,“宏养于家,教诗书”[8]379,毕宏以族人的身份教授毕垌读书。蒋乂的外祖父吴兢是位史官,蒋乂“幼从外家学,得其书,博览强记”[6]4531,在外祖父的教授下读书学习。颜真卿曾以外祖父的身份教授外甥韦丹读书,韦丹“以甥孙从太师鲁公真卿学”[8]374,跟随其外祖父颜真卿读书学习。还有些人既为子女授业,也为亲友之子授业。史光是一名有学识但没有做官的人,他“累有辟命而坚辞不起”,在家“训诱子弟,雍睦九族”,以培养子弟为毕生事业[5]807。胡珦在任献陵令时,“居陵下七年,市置田宅,务种树为业以自给,教授子弟”[8]467。薛播早年丧母,其伯母林氏“通经史,善属文,躬授经诸子及播兄弟”,后来薛播兄弟七人都中了进士[6]4952。

教化之兴,始于家庭,家学是中国古代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唐代个体家学而言,无论是父母授业还是亲友授业,办学者要么有着较好的家学传统,如穆宁、阎立本,家学是其立身之本,家学的传承就是家族的延续;要么是家境贫困或家庭发生了变故而不得不在家授业,如杨收、元稹、毕垌等,这些家庭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接受学校教育,只能以家学教育子弟。无论哪种情况,家学都在受教育者的成长成才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3. 私塾。唐代虽未出现“私塾”一词,但确实有一些私学与后世的私塾类似。有的富裕之家开有专门教授子弟的“家塾”。济源人裴休年幼时与兄弟三人“同学于济源别墅”[1]4593,《新唐书》作“家塾”[6]5371,应是裴家为子弟设立的家塾。元稹在年幼时,邻里家的孩子“有父兄为开学校”[9]383-384。这里的“学校”,是邻里儿童的“父兄”所开,目的是引导子弟蒙师训、知诗书。元稹幼年丧父,对邻里儿童十分羡慕,而自己只能在母亲的指导下读书。可见,邻里所开的学校,应是只对本族子弟开放,外人是不能进入学习的。唐人郑薰曾设立家塾,聘请九华山处士巩畴担任教书先生,“车币以致之。及到官舍,再说《易》,一说老氏,将儿侄辈执卷列坐而传之”[10],教授子侄《易》和道家学说等。《旧唐书·令狐彰附子建传》有“傭教生”[6]3530的记载,应是令狐建请来教授子弟的教书先生。

私塾中还有“书房”,即教书先生设立的私塾。庐鸿在嵩山讲学, “广学廬,聚徒至五百人”[6]5605,并建立了固定的办学场所——规模不小的“学廬”,其所办之学应属于私塾性质。荆州书生“唐五经”“人所师仰,聚徒五百辈,以束修自给”,靠学生提供的“束修”维持生计[11]。可见“唐五经”讲学之地应属于私塾的“书房”之列。李华曾“幼时与流辈五六人,在济源山庄读书”[12]2956, “流辈”是指志同道合、才能相近的人,李华与“流辈”读书之地济源山庄,应该是一处具有私塾性质的教学场所。

唐代还有类似于“族塾”的私学。庐山的陈氏是当地大族,族人陈崇“为书楼堂庑数十间,聚书数千卷,田二十顷,以为游学之资”,选“子弟之秀者,弱冠以上皆就学焉”[3]9279。陈氏非常重视后辈子弟的教育,建立了专门办学场所——“书楼堂庑数十间” “聚书数千卷”作为教材,专门留出“田二十顷”以支付日常开支,在此学习的人是陈氏家族中“子弟之秀者”,年龄要在“弱冠”以上,已经成为一个设置比较完备的家族学校,与后世的“族塾”非常相似。

与个人讲学相比较,私塾的教育方式更加灵活,教育内容也更有针对性;与家学相比,私塾的授业者不再是父母或亲友,而是聘请来的教授先生,教授内容也不再是家学传承的文化内涵。唐代的私塾从个人讲学和家学传承发展而来,又有着后二者所没有的优点。

4. 佛寺之学。唐代儒生读书于佛寺之学比较普遍。庐山的永安禅院,广泛接纳游学儒生,“来者安之,终者葬之”“告之日,复遗资粮,登禄仕者甚多,荣朱紫者不一”,不仅为求学之人提供安心读书的环境,离寺时还给以钱粮资助,在此学习的很多人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宦之途[3]9101。宰相李绅年轻时曾“游无锡惠山寺”,因“累以佛经为文稿”,被主管藏书僧人的殴打,后来又到“剡川天宫精舍”求学,“经数年而辞赴举”[13],李绅先后在两所寺院读书多年,并于元和元年(806 年)中进士。诗人李骘曾“肄业于惠山寺”[3]7453,在此读书三年,期间研读了《左氏春秋》《诗经》《易经》及《史记》《汉书》《离骚》以及道家、法家思想等,创作了诗歌数百篇。以上两例可见当时寺院私学之普遍、儒生到佛寺读书风气之盛。兖州的徂徕山上有光化寺, “客有习儒业者,坚志栖焉”[12]3394,一些立志读书的外地儒生在此学习读书。扬州的惠昭寺木兰院[14]73、中条山的万固寺泉入院[14]74等,也有儒生读书学习。

在寺院读书的儒生,其所习之业并不是佛教理论,而主要是参加科举考试的儒学经典。唐代佛寺之学在教授内容上并不同于晋宋时期的寺院义学,表现出儒释融合、以儒为主的特点。唐代施行开放的宗教政策,各类宗教都可以自由传播,佛寺之学教授科举考试的儒学经典,既是佛教争取信众的手段,也说明科举制影响之深远,参加科举考试也是佛寺之学学生的主要学习目的。

5. 道观之学。与寺院一样,唐代的不少道观也成了儒生们潜心读书的地方。庐霈是一名秀才,二十岁离家到王屋山求学,“请诣道士观,道士怜之,置之外门庑下”。庐霈在此学习了十年,期间读了《孝经》《论语》等书,“有文有学,日闲习人事,诚敬通达,汝、洛间士人皆知之”,并于开成三年进士及第[15]。华山有云台观,大历年间书生班竹达“为学于观西序”[9]391, “序”在古代指学校,说明云台观建有专门的学校,供班竹达这样的儒生读书学习。后唐宰相张策,唐末时也曾在“华山云台观修业”[16]。陈子昂十八时岁时还“未知书”,后随博友进入乡校后受到启发, “即于州东南金华山观读书,痛自修饬,精穷坟典”[17]。进士庞式曾于长兴三年“肄业于嵩阳观之侧”[12]2480。

唐代的道观之学虽不如佛寺之学普遍,但也有一定的规模,道观立学的初衷是吸纳信徒、扩大影响,教授内容也是以科举考试的儒学经典为主,儒生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而在道观之学学习的。

二 唐代私学教育的特点

唐代的私学教育在办学规模、教学内容、授业师资等方面,有着明显的时代烙印。关于唐代私学教育的特点,宋大川[18]、唐群[19]等先生已经做了详尽的论述,笔者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从以下五个方面对唐代私学教育的特点进行简要分析。

1. 办学规模较大。唐代私学的办学规模较大,可以从两个方面得到印证:一是就总体数量而言,唐代的私学遍及全国各地,私学数量较多;二是就单个私学的规模而言,有的私学人数达到上千人,已经具备了相当的规模。庐山的永安禅院,对前来读书的儒生“来者安之,终者葬之”,为来读书之人提供安心读书的环境,对于那些长期在此读书、客死寺院的人,寺院也代为安葬。在此读书的儒生“登禄仕者甚多,荣朱紫者不一”,说明永安禅院办学持续时间长,办学规模大。华山的云台观,书生班竹达于大历年间(766 ~779 年)在此读书,唐末时,后唐宰相张策也曾在此读书,云台观的私学有据可查的就持续了一百多年。

前引扬州人李善以教授为业,“诸生多自远方而至”,王质在寿春以讲学为业, “门人受业者大集其门”。李善和王质私学的影响范围非常大,受业学生中不仅有当地人,还有很多从“远方”而来的学求者,从“大集其门”和“多自远方而至”可以看出,其教授的人数不在少数。唐初的著名学者马嘉运,在白鹿山隐居讲学,影响很大,各地来读书学习的人达千人之多[6]5645。滑州人王恭做官之前在乡里讲学时,有弟子数百人。庐鸿在嵩山建立学馆讲学,聚徒至五百人。以上三例中私学的生员数,应该是私学授业者累计收徒的大概数量,而不应是同一时期共同学习的人数,就如孔子有学生三千,是指孔子一生中所有学生的总数。唐高祖时,中央官学的国子学、四门学生员总数只有二百七十人,在唐太宗扩大国子学、四门学规模后,也才只有生员三千二百六十人[6]4941。中央官学的教学人员众多,国子学有博士五人、助教五人,四门学有博士六人、助教六人,而私学往往只有创办者一人从事教学工作,能组织起数百人乃至千人的学生,已是相当大的规模。

2. 科举应试性强。唐代的科举考试,唐初以明经最为重要,玄宗时进士科逐渐取代了明经科。明经以考儒学经典为主,进士主要考诗赋文章。唐代的私学也以教授经学、诗文为主,并带有明显的科举应试性特征。这一点已得到敦煌出土文书的印证[20]。

前引薛播的伯母“授经”于播兄弟七人,后来七人都中了进士,可见其家学教育的内容是“经”学,目的是参加科举考试。杨收之母长孙氏“授经”于收,杨收于会昌元年(841 年)进士及第。王恭教授弟子数百人,其讲授内容主要是“三礼”,即“九经”中的《礼记》 《周礼》和《仪礼》, 《礼记》在唐代属于“上经”之一,后两者属于“中经”,也是科举考试的内容。程骧年少时家贫,通过为教书先生做事换取读书机会,“渐通五经、历代史、诸子杂家”[21]487,这里的教书先生也主要教授五经。寿春杨生以传书为“道”,其“道”指的是五经之一的《春秋》[3]7675。

科举考试,既考帖经,也考诗赋,因此私学教育既要授经,也要传诗。裴休兄弟三人在济源别墅读书时,“昼讲经籍,夜课诗赋”,白天学习经学,晚上学习诗赋文章。元稹曾在南方平水市中见到几位放学的儿童,竟然能背诵白居易的诗,这让元稹感到十分惊讶,询问后才知道,是教书先生“教我乐天、徽之篇”[9]555,可见诗赋教育在当时官私学校中之普遍。科举制的施行,打破了魏晋南北朝以来学在士族和以门第出身论英雄的局面,为普通儒生通过学而优则仕创造了机会,参加科举考试成为儒生们读书学习的主要动力。

除了科举应试的教育内容外,唐代私学的教育内容还有算学、医学等。如天台山国清寺有一僧人强于算术,著名僧人一行曾长途跋涉向其学习[1]5113。杜鹏举的母亲有疾,杜与清河崔沔一起跟随萧亮学习医术,“同授医于兰陵萧亮”[3]4304-4304。

3. 教师来源广泛。唐代私学的授业之人来源较为广泛,有以教书为业者,有父母亲友,有僧人,有在职官员,有一般儒生,大都是学识较高之人。前引王质、杨遗直、李善等,就是以教书为业的教书先生,可以称之为专职私学老师;穆宁、阎毗以父亲的身份教授诸子读书;杨收的母亲长孙氏、薛播的伯母林氏、元稹的母亲元氏、张諴的夫人陆氏等,则以家庭女主人的身份教授子弟读书。

佛寺之学,有专门授业的僧人。裴休曾与“义学僧讲求佛理”[1]4594, “义学僧”是指寺院义学中专门从事教学工作的僧人。一些学识名望俱高的名士、官员,也热衷于讲学。被称为“刘九经”的僧人彦範,曾与“颜鲁公、韩晋公、刘忠州、穆监宁、独孤常州”等“各执经受业者数十人”[22]。颜鲁公即唐代著名书法家颜真卿,韩晋公即唐代著名画家韩滉,刘忠州即唐四朝宰相刘晏,穆监宁即曾与颜真卿一起抗击安禄山的穆宁(即上文提到的重视家学教育的穆宁),独孤常州即唐代诗人独孤及。以上五人是当时学识名望俱高且官居高位之人,都教授数十名儒生,一方面说明此处的私学规模较大,另一方面也说明在一些社会名流中,确实存在着收徒授业、提携后进儒生的现象。前引著名诗人尹知章、韩愈、孟郊等,都是以官员身份从事授业工作。一些地方官员也加入到讲经授业的行列。王义方被贬为儋州吉安丞后,引导当地的少数民族读书, “集生徒,亲为讲经”[1]4874,不仅开办学校,还亲自授课。前引杜宝也是热衷讲学的地方官员。有些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儒生也从事教学工作。韦安之师从正在少室山读书的著名诗人李潜,并学有所成[12]2751。段维在成年后还没读过书,因听说许多儒生在中条山读书,便前去请教,但因“众以年长犹未发蒙,不与授经”。后来段维学习进步很快, “诸生异之”,才答应教他读书。从这里的“众”和“诸生”来看,可知在中条山学习读书的儒生之多,其中一些人也从事着教学工作[14]112。

4. “振才业,致名位”的主要教育目标。在唐代私学学习之人,其学习的主要目标是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禄之途。

穆宁为四个儿子建立学馆,主要是“播礼乐,务忠孝,正名器,导人伦”,后来其四个儿子也都进入仕途,长子赞为御史中承,次子质为友补阙,三子员为侍御史,四子赏为监察御史[6]5015。庐山陈崇所建的陈氏学馆,从启蒙开始教育,教育的最终目的还是参加科举进入仕途,后来陈崇之子蜕、从子渤、族子乘都进士及第[3]9279。杨收从小受到的是“经”学和诗文教育,薛播兄弟受到的家教以经史和诗文为主,元稹小时候受到的也主要是以经和诗书教育,以上几人都中了进士,成为唐代母仪家教的代表性人物。

从以上几例可以看出,唐代的私学以开展经学和诗文教育为主,并等待时机参加科举考试,“振才业,致名位”是他们受教育的最终目的。

许多在私学读书的人在科举考试中取得成功,拜高官,食厚禄,真正实现了“振才业,致名位”的教育目标。刘轲曾学跟随寿春杨生读书学习,后来中了进士;盛唐时期的著名诗人阎防与薛据曾在“终南山丰德寺读书”[23],后来二人都进士及第,其中薛据还是上引薛播的弟弟;邺侯李泌曾“读书衡岳寺”[12]242,并在德宗时官至宰相;《因话录》的作者赵璘在长庆年间曾在戒珠寺读书[3]8288,也是进士出身;王播年少时“尝客扬州惠昭寺木兰院”[14]73,后在穆宗、文宗时两次出任宰相;徐商曾在中条山万固寺泉入院读书[14]74,在懿宗时做过宰相;韦昭度年轻时常跟随左街僧录净光大师读书学习[14]74,并在昭宗时担任过宰相。

5. 免费、资助和收费结合的学费体系。这里所说的免费、资助和收费结合的学费体系,并不是一所私学三种方式兼而有之,而是就唐代私学的整体学费体系而言的。有的私学授业者是不收学费的。一些官员、名士的教学活动,大都出于爱好或收纳门生的考虑,不向学生收取费用,前引“颜鲁公、韩晋公、刘忠州、穆监宁、独孤常州”以及尹知章、韩愈、孟郊、杜宝等应属于这种类型。

有的私学(主要是寺院义学)不仅不收学习费用,还为儒生提供资助。如庐山的永安禅院,不仅不收费用,还供应儒生生活学习所需,离开时寺院再给予钱粮资助。段文昌年轻时曾寄住在福泉寺僧房读书, “每旦随僧一食”[24]185,王播在惠昭寺木兰院读书时, “随僧斋餐”,韦昭度随录净光大师求学时,“随僧斋粥”。以上三人读书所在的寺院都还为儒生提供“食宿”。王绍宗曾经为寺院“傭力写佛经以自给”[1]4963,靠为寺院写经的收入维持生活学习,也是寺院对其的一种变相资助。

有些在私学学习的儒生则要付出一定的费用或劳动。前引一些以“讲学为事” “讲学为业”之人,进行的无异是收费教育。“唐五经”以收取学生的束修自给。程骧家里十分贫苦,但酷爱读书,通过为教书学先生做一些“薪水洒扫之事”换取学习机会。徐商在中条山万固寺读书,要“随僧洗钵”,通过帮助僧人洗碗来换取读书机会,万固寺的私学应该不是免费教育。牛僧儒到长安参加科举考试时,韩愈、皇甫湜二人让他到“客户坊税一庙院”[14]75,即租赁寺庙的房子用来学习,可见在这所寺庙学习是要交费的。元稹所说的裴某,家贫好学,因无钱付学费, “甘役劳于师”,通过为老师做义务劳动换取自己和兄弟的学习机会[9]590。这里的私学,也是收费的。

三 唐代私学教育兴盛的原因分析

1. 传统教育体系的历史延续。唐代的私学教育,其实是春秋以降传统教育体系在唐代的历史延续。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变革时代,官学遭到破坏,私人讲学兴起,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局面,其中代表性人物即是孔子。孔子坚持“有教无类”的原则,创立私学,聚徒授业,打破了官府对教育的垄断,是为私人讲学之滥觞。这一时期的私学,基本上每个授业者代表一个学派,其所授之业即是其所创立、坚持的学说。

秦统一六国后,秦始皇焚书坑儒、以酷法治国,希望通过文化上的专制和刑罚的威慑来维护统治。但结果即恰恰相反,秦朝二世而亡。西汉统治者充分吸取秦的经验教训,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建立官学的同时也允许私学发展。到东汉光武帝中期时,官私学校已经具有相当规模, “游庠序,聚横塾者,盖布之于邦域矣。若乃经生所处,不远万里之路,精廬暂建,赢粮动有千百,其耆名高义开门受徒者,编牒不下万人”[25],可见当时私学发展之盛。汉代的私学,在数量和规模上已经超过了官学,是主要的办学力量。

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政权纷立、战乱频仍,官学教育几乎处于停滞姿态,私学成为当时主要的教育形式,许多士族大儒都开筵授业,兴办私学。这一时期的私学教育,在教学内容上多元丰富,儒、释、道等都成为授业内容,更是出现了各种学说相互融合的现象。

到了唐代,虽然前期禁止私学发展,但唐玄宗时放开了私学发展的禁令,私学教育在延续前朝教育传统的基础上,又增添了新的教育内涵。唐代私学教育的目的是通过教育改变命运,把教育作为参与政治的敲门砖,最终达到“振才业,致名位”的目的。这一点与前代的私学教育别无二致,只是实现目的的方式不一样,汉代儒生进入统治阶级的方式是察举制,魏晋时期则是九品中正制,而唐代是科举制。唐代的私学大都是以参加科举考试作为教育的直接目的,在教育内容上主要是以《五经正义》和诗赋文章为主,这一点与以往的私学教育有着根本不同。唐以前的私学教育虽然也教授儒学经典,但往往是儒释道以及其他学说并行讲授,唐代则把儒学经典作为法定教育内容,即使佛寺之学和道观之学也以儒学经典教育为主,出现“儒学之盛,古今未之有也”局面有其教育方面的必然性。

由上可见,唐代并不是私学教育首创时期,这一时期的私学教育,是春秋以降私学教育传统在唐代的历史延续。儒学的传播一开始就是从私学开始的,汉代很好地继承了这一教育传统,魏晋南北朝时期局势动荡,但并没有影响私学的发展。历史上的私学教育传统为唐代私学的发展提供了理论基础和历史依据,唐代正是在继承优秀教育传统的基础上,将教育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历史水平。

2. 文化下移的必然结果。唐代私学的繁盛,一定程度来说是春秋战国以来文化下移的必然结果。春秋战国之前是“学在官府”,官府垄断了所有的文化教育事业,接受教育成了贵族的特权和专利。春秋战国时期,周天子的权威尽失,“天子失官,学在四夷”[26],出现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政自大夫出的局面,原来由贵族专享的文化开始流入民间,这也是“百家争鸣”出现的历史背景和重要原因。孔子聚徒授业,历史上第一次打破了“学在官府”的局面,推动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文化下移。

秦实行文化专制政策,焚书坑儒,以吏为师,造成了文化传承上的断层,本就已经“礼崩乐坏”的礼法文化和伦理道德,在秦时更是无所寻觅,造成了人心失驭、人心思变的混乱局面,这也是秦二世而亡的原因之一。西汉初年以黄老治国,实行无为而治,在思想文化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对秦时中断的文化进行修补和重建,并充分重视文化的教化功能,广办官私学校,进一步延续了秦代中断的文化下移进程。

从东汉开始,由于豪强地主势力的壮大、门阀士族对文化的垄断,文化下移的进程变慢,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儒学文化逐渐被一些士家大族所垄断,家学传承成为儒学的主要传承方式。儒学世家又转变为官宦世家,逐渐形成了“学在士族”的局面。这一时期的文化政策与选举制度互为表里,文化成为士族的标签,而士族又成为选人用人的重要标准,由此形成文化的僵化和社会阶层的固化,不利于文化向社会大众的普及。

唐王朝建立后,对士族刻意打击排挤,实行科举取士,门第和出身不再是选人用人的主要标准,士族逐渐没落,但士族所掌握的文化资源却成为社会模仿和追捧的对象,士族不再独享文化优势,“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士族文化开始为社会大众承认和接受,唐代又重视教育发展,发达的教育系统加速了文化下移的进程。

由此可见,唐代私学在春秋战国以来开创的文化下移的历史进程中发展壮大的。唐代私学教育的发展,既是文化下移的必然结果,反过来又成为文化下移的推动力量,官学的主要任务是培养官吏,而众多的私学成为推动文化下移的重要载体。前文提到的元稹在南方平水市中见到的能诵白居易和元稹诗歌的乡村学童,即是私学推动文化下移的鲜活例证。

3. 科举制的推动。在选举制度方面,唐代实行科举制,用考试的方式把更多的人吸纳到统治阶层中来。科举制虽然只是选举制度,其产生的影响却远远超过其制度本身,成为国家统治意识形态渗入基层社会、儒家文化向社会大众普及的重要措施,对唐代的教育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汉代的察举制、南北朝时期的九品中正制,在推行过程中往往把出身作为选拔官吏的重要标准,而唐代的科举制并不过于看重考生的身份,无论儒生出身士家大族还是普通百姓之家,只要在具备“学而优”的条件,便可以通过科举考试取得做官的机会。

科举考试对私学的推动,一是体现在私学的教育内容上。唐代科举考试,无论明经科还是进士科,儒家经典都是其必考内容,诗赋是进士科考试的重要内容。唐代的私学教育也主要是围绕着儒家经典开展教育工作,《五经正义》是法定教材,诗赋文章是重要教育内容,只要科举考试所考内容,都在私学教育范围之内。二是体现在私学的教育目标上。前文已述,唐代的私学具有明显的科举应试性特征,在私学学习的儒生一般都把参加科举考试作为学习的主要动力,最终达到“振才业、致名位”的目的。

表1 会昌五年国子监及各府州县学举送明经、进士人数名额表[2]166

安史之乱后,官学受到沉重打击,科举考试的巨大教育需求主要由私学来填补。表1 是会昌五年国子监及各府州县学举送明经、进士人数的统计表,从中可以看出,会昌五年共举送明经1 390人,其中各地举送890 人,占总数的64%;共举送进士663 人,其中各地举送603 人,占总数的91%。唐代后期地方官学基本处于停办状态,各地举送的进士、明经多出自于地方私学,这一方面说明在科举制的推动下唐代私学数量之多、分布范围之广,是地方教育的主要表现形式,另一方面说明在私学学习儒生的主要目的是参加科举考试,取得做官的机会,并最终加入统治者的行列。

4. 开放文化宗教政策的保障。唐代是一个开放的社会,其开放是经济、文化、宗教、教育等全方位的开放。《旧唐书》记载,“四方儒士,多抱负典籍,云会京师。俄而高丽及百济、新罗、高昌、吐蕃等诸国酋长,亦遣子弟请入于国学之内”[1]4941,唐代教育在培养官吏、普及文化的同时,还承担了少数民族和周边国家伦理教化、文化传播的责任。唐代私学的发展,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唐政府开放的文教政策。

唐建国后,对教育问题非常重视,唐高祖时曾发布敕书强调“自古为政,莫不以学为先”[27],此后太宗和高宗也对教育重视有加,才有了唐前期官学教育的繁荣鼎盛。武则天时官学教育曾一度弛废,从此唐代的官学教育日益萎缩,私学教育取得长足发展,唐玄宗不得不于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 年)发布敕书“许百姓任立私学,欲其寄州县学受业者,亦听”[28],允许私人开办学校,并允许私学学生转学进入州县的官学学习,给了私学与官学相当的地位。

官学势微为私学发展提供了广阔空间,再加上官府的支持,为私学的发展提供了政策保障。私学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官学衰败后教育领域的空缺,在承担文化教化使命的同时,又承担了为官府培养官吏的任务。

唐代在宗教信仰方面也持开放态度,大唐境内佛教、道教等宗教并行传播,开办私学成了释、道二教扩大影响、吸收信众的重要方式。在谈到唐代私学的类型时,笔者已经就佛寺之学和道观之学作了介绍,唐代许多佛教寺院、道观建有供儒生读书的学校,但这些学校并不直接以传教为目的,而是进行儒学教育,表现出与儒学融合、以儒为主的特征,在教育目的上也受到世俗化的影响,主要是围绕科举考试进行教育活动,帮助儒生实现“振才业、致名位”的人生报负。

私学教育是唐代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唐代私学教育从根本上来说属于封建教育的范畴,从渊源上来说是春秋战国以降传统教育体系的历史延续。唐代的私学与官学一样,教育目的都是通过科举考试的途径,达到“振才业、致名位”的最终目标,摆脱不了“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历史宿命。唐代私学有着与官学正好相反的发展轨迹,正是因为唐后期官学的衰微,才有了私学的兴旺,再加上官府的扶持、科举制的推动,私学教育在开放文化宗教政策的保障下日益繁荣。

[1]宋祁. 旧唐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75.

[2]吴霓. 中国古代私学发展诸问题研究[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3]董浩. 全唐文[M]. 北京:中华书局,1983.

[4]赵璘. 因话录[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82.

[5]河南省文物研究所. 千唐志斋藏志[M] 北京:文物出版社,1983:1006.

[6]欧阳修. 新唐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75.

[7] 白居易. 白居易集笺校[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8]韩愈. 韩昌黎文集[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467.

[9]元稹. 元稹集[M]. 北京:中华书局,1982:383 -384.

[10]全唐诗[M]. 北京:中华书局,1999:6370.

[11]孙光宪. 北梦琐言[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8.

[12]李昉. 太平广记[M]. 北京:中华书局,1961.

[13]范摅. 云溪友议[M]. 湖州:嘉业堂,1920:10.

[14] 王定保. 唐摭言[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15] 杜牧. 樊川文集[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44.

[16] 孙光宪. 北梦琐言[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28.

[17]傅璇琮. 唐才子传校笺[M]. 北京:中华书局,1987:105.

[18]宋大川. 唐代教育体制研究[M]. 西安:陕西教育出版社,1998.

[19] 唐群. 唐代教育研究[M]. 西安:西安出版社,2009.

[20]姚崇新. 唐代西州的私学与教材:唐代西州的教育之二[J]. 西域研究,2005,(1):1 -10.

[21] 李商隐. 樊南文集[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2] 王谠. 唐语林校证[M]. 北京:中华书局,1987:393.

[23] 许有功. 唐诗纪事[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5:390.

[24] 何光元. 鉴诫录校注[M]. 成都:四川出版集团,2011:185.

[25]范晔. 后汉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65:2588.

[26]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 春秋左传注疏:十三经注疏[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1574.

[27]宋敏求. 唐大诏令集[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537.

[28]王溥. 唐会要[M]. 北京:中华书局,1955:635.

猜你喜欢

私学儒生科举考试
汝心如玉何须擦
科举考试答案解析
“科举考试”
汝心如玉何须擦
葬在时光深处的拇指姑娘
中国科举考试“末班车”——光绪三十年甲辰恩科殿试二甲第二名林世焘之子林松年谈科举
科举考试的投考资格——从2016年高考全国Ⅱ卷文综第25题说起
浅析东汉的私学与士人
“六艺”之“五射”新考
中国古代私学管理对当今教育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