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柱与无锡国专
2015-04-15刘小云
刘小云
(玉林师范学院 政史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陈柱与无锡国专
刘小云
(玉林师范学院 政史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摘要]陈柱博学多才,深得乃师唐文治赏识,加上粤桂战乱,陈柱为避祸而应乃师之召,任教于无锡国专6年,教研并进,共渡难关。辞职后,又因唐文治之故,仍每年来校讲学。抗战时期,无锡国专迁至广西8年,陈柱远在上海仍为国专桂校纡困解难。无锡国专对陈柱的学术人生影响甚大,陈柱也为无锡国专的建设和发展贡献不小。
[关键词]陈柱;唐文治;冯振;无锡国专
无锡国专是民国一所很有特色的国学教育学校,培养了大批文史学人才,称誉一时。在无锡国专校史上,陈柱据有一席,而学界研究较少。①目前,主要研究多为纪念性文字和校史著作:王桐荪:《冯振心先生和迁桂无锡国学专修学校——纪念冯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党玉敏、王杰主编:《冯振纪念文集》,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刘桂秋:《无锡国专编年事辑》,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1年;李尧春:《回忆国专》、《唐文治和无锡国学专修馆》,陈国安、钱万里、王国平编:《无锡国专史料选辑》,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12年。细致探讨陈柱对无锡国专的贡献以及无锡国专对陈柱的学术人生的影响,将有助于深化陈柱和无锡国专两方面研究。本文钩沉史海,重建史实,揭示陈柱与无锡国专的渊源,藉以估定二者在彼此历史上的影响与地位。
一、入馆因缘
无锡国学专修馆创办时,属地方性私立院校,师生以江苏本地人为主。陈柱身为西部僻远的、文教不振的广西人,能聘任该馆教授,既有人脉关系,又有特殊机缘。
首先,陈柱是由无锡国学专修馆馆长唐文治聘来的,两人是师生关系。早在交通部上海工业专门学校就读时,因为老校长唐文治的关系,27岁的陈柱尚未大学毕业,就被聘为该校预科国文教员,这要归功于他的博学多才。1910年8月,邮传部上海高等实业学堂全校国文会考。唐文治评阅陈柱作文,极为赞赏:“此读书种子,抑亦治事之才也。”[1]正告他说:“吾愿生为孟子、荀卿,而不愿生为屈平也;吾愿生为王阳明、曾文正,而不愿生为贾长沙也。”[2]希望他脱掉书生意气,做经天纬地之才。大学期间,陈柱笃嗜易学,常与同学们讨论,号称“易学大家”[3]。任教预科后,主讲《庄子》,深受学生欢迎:“柱虽寡学,而听讲之众常一二百人。”[4]与主讲《易经》的唐文治、主讲《国策》的文科学长李颂韩,几有三分之势。
1916年8月,陈柱长校广西梧州中学后,仍常与师友书信论学,勤学不辍。每有所作,寄呈唐文治就正。1917年9月27日,他致函恩师唐文治,铭感其栽培厚意:“少迷所学,奔走于风尘湖海之间,逐逐于蟹行形下之学,以分其日而歧其心,故穷年之力,而不能通一经。”然而,“先生乃不以为可弃,而辱教之,且赐以大著。生独何人,能无激愤?自今以往,惟循先生之所教而学之,将先生之所赐而读之而已,其成与否,非所计也。”[5]弟子向学上进,唐文治颇感欣慰:“欣念吾弟于学,锲而不舍,精进无疆,可喜之至!”称其《月赋》一文:“遥情胜概,横空而来,足称空前绝后之作。”[6]15-16该赋是陈柱在梧州中学与师生赏月时所作,他后来追忆说:“时余长广西省立第二中学校,招致文学之士颇众。月夜,与同人及诸生赏月,因有斯作。时江苏张友艺(荫熙)、安徽程演生(生)、同邑冯振心(振)均任国文讲席,亦各有作,诚一时之盛也。”[7]
在梧州5年,陈柱撰成或出版《庄子内篇学》《守玄阁尚书文学读本》《诗经正葩》《守玄阁字形说》《待焚诗稿》《周易读本序》《诗经读本序》《中庸通义》等著作,为他日后学术精进奠定了初基,也是唐文治能看中他,聘他任教无锡国学专修馆的要因。诚如唐文治在自订年谱中称:“十二月 ,聘广西陈生柱尊名柱为本馆教习。柱尊本任梧州中学校长,辞之,来助余,其文学鸿博可喜也。”[8]“十二月”,即1921年12月。事实上,这年9月,陈柱已到馆上课。
其次,陈柱为避祸而应唐文治之召。陈柱长校梧州中学,办学成绩卓著,名声日隆,然性格孤傲,不与人交,忌者日众,谤亦随之。1921年,粤桂战乱,忌者数十人联名请求梧州镇守使韦荣昌诛杀陈柱。陈柱被带入军中,他凛然反驳,兼得韦氏参谋从旁相劝,幸被释放。陈柱后来自省,性格孤傲是祸根:“居梧六年,不与官吏、士绅交接;不宴客,不赴宴;凡不学之人,虽达官,奴仆视之;虽对坐,不发一言。”[9]
1922年,陈柱致函梧州中学旧同事朱东润,诉说昔年隐衷:“柱自长敝省省立第二中学校以来,得足下与诸先生襄助,科学程度既已提高,而款项缺乏,一切计划诸多窒阻,罗致教才尤为困苦。陈力就列,欲退职者久矣。惟以师生之间感情甚厚,故不忍勉强离去耳。至近年以来,干戈相寻,疾忌之人,诸多诬构。当陆氏盛时,则诬柱为民党;及陆氏失败,则又诬柱为陆党。讹言纷来,众矢交集,几死者累。”[10]他又在致昔日学友、广西同乡龙纯如的信中,倾诉心中的苦闷:“柱愚不度力,尝欲有所树立,急于求进,而不恤人言,故自别吾兄以来,功不日进,而怨日以多。半年之间,几死者累”。[11]两封信中,都用了“几死者累”,可见陈柱仍心有余悸。两年后,陈柱在致湖南友人宁楚禅信中,重提旧事:“自长敝省省立第二中学校,得诸友之助,成绩颇善,声誉日隆。以是之故,对于学校,感情日笃,以至敝省乱机已兆,亦未能见机而作,直至苍梧瓦解,校款已绝。内之,则教员未能尽谅,时来责难;外之,则仇人乘隙,私欲陷柱于死地,而柱遂不能不暂时避去,遂不能不得罪于贵省诸君子矣。”[12]750时过境迁,陈柱仍旧耿耿于怀,说明他所受打击不轻。他曾以诗句自我开解:“人心险巇古无异,何必慷慨怨今世。”[13]当年,同邑好友冯振在送别他离开家乡去上海的一首诗中,生动描绘了这段惨痛的经历:“五年鸳水人如梦,一夕梧山骨尚惊。”[14]难怪陈柱宁愿被梧州中学外聘教师误解,也要匆匆离开了!尽管他是被逼无奈,也深感内疚,愧对故人:“诚以负罪之身重,无面目对于故人,且恐为故人所不容也。”[12]749
陈柱虽无一张大学文凭,然因他的学识和才干,深得唐文治赞赏,加上因缘际会,故以无锡国学专修馆最初两位专任教习之一应聘入馆,开始走出广西,逐渐进入发达的苏沪文教学中心圈。
二、教研相长
陈柱在无锡国专任教六年,教学与研究齐头并进,为他日后走向江南学术文化教育中心,奠定了重要基础。
陈柱自称,他在无锡国专主讲《说文》《文选》《周礼》《诗经》等课程。[15]经查无锡国专课表,无《说文》但有《文字学》,每周三课时,教学一年,六学分,在第一年必修,用书为《段注说文》兼讲义;《诗经》每周三课时,教学半年,三学分,在第二或三年选修;《文选》每周四课时,教学半年,四学分,在第二或三年选修;《周礼》每周二课时,教学半年,二学分,在第二或三年选修。[16]11-17无锡国专第三届毕业生李尧春回忆说:“国专初期中的主要教授是陈柱,他是广西北流人,是唐先生早年的学生。他担任的课程相当多:诗经、说文、老子、墨子,等等,都是自编讲义,他的讲义,一发就是几十张,抄书抄得不少,主要是考证多,发挥独道(到)见解少,实际上他是在边教边学,无非是把清朝一批汉学家的意见编排一下。不像唐先生有他一套‘微言大义’式的见解,更攀不上像梁启超那样自有一套高论。”[17]324李氏又在另一文中,回忆道:“陈柱,字柱尊,广西北流人,是唐文治的学生。他年龄较轻,诗酒都来,好高骛远,落拓不羁。他讲课有:诗经、说文、老子、墨子、周礼等。他教的各门课都自编讲义,编法和唐文治不同,他不是讲‘微言大义’,而是旁考博征,广罗百家。他每次跑上讲台,总有一大堆油印讲义,同学们暗暗叫他‘抄书先生’。他编的讲义,后来大多出版了。”[18]336比较这两段文字,大同小异,褒贬兼之。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陈柱讲课较多,除了他本人所说的几门课外,还教了《老子》《墨子》。《老子》每周二课时,教学半年,二学分,在第二或三年选修;《墨子》每周四课时,教学半年,四学分,在第二或三年选修。[16]13
1926年12月,《无锡国学专修馆文集二编》编印出版,全书四册,按经学类、史学类、理学类、政治学类、杂著类、诗赋类编次,共收录无锡国专前三届学生的文章128篇,每篇后均有简短评语。该文集前有陈柱所作序,作为唐文治的资深受业弟子,他说道:“今二编成,以柱闻道受教之日较久,又适襄讲经之役,因命为之序。”简论做学问当求其大,希望诸同门能从唐文治论学之道中获益:“凡学问,皆当从事乎其大者。则性之所近,虽不能尽同,其同者固已大矣。先生之学在中和,其立言之诫,亦尝曰儒者。立言平则致天下之和,激则致天下之祸。此先生之学之大者也,愿与吾同门诸子共勉之”[19]
1927年1月1日,由王蘧常编辑、无锡国专同学会发行的《国学年刊》出版,分“学术”、“文苑”、“特载”等栏目,陈柱《墨学十论序》刊载其上,这是无锡国专教授在该刊发表的唯一作品。[20]66-67是年9月,陈柱辞职去上海任教。此后,因为唐文治之故,每年仍常到无锡国专讲学,参与该校一些教研活动。1933年5月,无锡国专第十届毕业生编印毕业纪念刊出版,刊登了陈柱一幅毕业赠言:“宰我传至道,田单誓义师。”[21]“宰我”,孔子著名弟子。“田单”,战国时期齐国名相。陈柱以两位历史名人典故,表达了他对无锡国专毕业学子的殷切期望,希望他们成为报效国家的栋梁。1934年1月6日,无锡国专校长唐文治呈请江苏省教育厅,拟成立毕业试验委员会,分校内、校外委员两种。时任上海交通大学文学系主任的陈柱,被聘为三名校外委员之一。①另两位校外委员是:江苏省立教育学院院长高阳、江苏省立教育学院教授俞庆棠。陈国安、钱万里、王国平编:《无锡国专史料选辑》,第293-294页。
陈柱在无锡国专时,致力于教学与研究,甘苦自知。他曾在纪念上海大夏大学十周年的一篇文中,生动描绘了他奔波于无锡和上海之间讲学著书的苦乐生活:“我最初在大夏时,实兼无锡国学专门学校之课,及私立锡中校务主任,每星期七日,在无锡四日,上海三日。每星期三下午六点左右下了大夏课,即赴无锡,总在九点半左右方抵锡校。大约十点方晚饭,侍随诸侄,必为余治酒,饮必大醉,酒罢往往十二点一点钟矣。翌晨八点即上课。每星期一上午四点即兴,疾驱车至火车站,乘五点钟之火车。车到苏州,天尚未明;至上海则八点左右。至十点则又须上大夏之课矣,虽风雪亦不改焉。”著书亦称丰硕,“余自任教于大夏以来,至今成书不下百余种:《墨子间诂补正》约五六十万言,《待焚学稿》约三四十万言,《待焚字稿》约五十万言,《待焚文稿》约四十万言,即此四种已将近二百万言;其余已刊布者,如《墨学十论》、《老学八篇》等,或十余万言,或数万言者,尚不计也。”[22]虽以大夏大学为立论的出发点,所说却也适用于他在无锡国专的生活。其实,这也可说是陈柱一生的真实写照。
三、四次讲学
陈柱辞职离开无锡国专后,仍常应邀到该校讲学。1944年,唐文治为陈柱作墓志铭,写道:“余于国学专修学校设特别讲座,月必讲演二次,间出新义,听者多倾倒悦服。”[23]依唐文治所言,陈柱每月都要去无锡国专讲演两次,见诸报刊者四次。从中可以略窥陈柱所讲多系其学术研究最新成果,或为民国社会热点,反映出他的治学取向和现实关怀。
第一次是1928年3月5日,陈柱到无锡国专讲演公羊哲学。[20]80其时,他潜心于公羊哲学探研,所著《公羊家哲学》由中华书局1929年4月出版,颇得前辈师友称赏。唐文治致函赞赏他说:“近著《公羊家哲学》,分门十五类,阐发宏深,切合时势,尤足针砭末俗,激励人心。实于世道大有关系,入著述之林,足为吾道光。”前辈友张尔田致函,夸奖他说:“自来讲公羊者,精辟独到,未有如公此书者也。刘宋一流,墨守太过,其蔽也诐。尊著语语平实商量,允为治学之鹄”。孙德谦致函,称许他说:“大著《公羊家哲学》,专研微言大义,不同章句之儒,足以自成一子。其间《伦理》等篇,尤有裨于世道人心。此经自康氏后,几为世所诟病。往岁王静安尝有子胜斐然之志,弟与孟劬皆开具条例,力为褒诱。彼言不乐为义理之学,遂致中辍。今得读巨制,有惬于心,无任钦佩!”[6]16-24李源澄致函,钦慕他说:“尊著《公羊家哲学》,在蜀之年,即已拜读。渊懿矜慎,得未曾有。近世治公羊者往往失之附会,遂为世诟病。或者竟谓无大谊微言,是又矫枉过直之论矣。先生纳公羊大义于十五目之中,引申发明,兼前人之长,而去其短。杜氏为左氏之功臣,先生又公羊之功臣也。”[24]师友同行充分肯定了陈柱对公羊学的湛深研究,论者因而称他为“民国最后一为新经师”。[25]
第二次是1933年3月,陈柱和章太炎、李印泉、蒙文通一道,应邀到无锡国专讲学并摄影留念。3月13日,陈柱为无锡国专诸生讲演《孟郊诗》,其旨在“一为孟郊雪冤;二为挽救今日之文澜;而后者之目的尤大!”他之所以提倡孟郊诗,是因为它富有“报国精神”、“轻生精神”、“为人精神”、“慈悲精神”、“兼爱精神”。他告诫诸生道:“学诗须注重精神,涵养德性,必视得己身与天下国家忧戚相关,一面多读书以积理,多吟咏以达辞;善学古人者:要不学古人,乃为真能学达人;若必规规于字句之求似,则陈石遗先生所谓‘愈似愈伪体者’也。”[26]陈柱讲演主旨不离唐文治办理无锡国专的宗旨,希望诸生以学养性,德学并重,以学报国。
第三次是1935年12月9日,陈柱和黄宾虹一同到无锡国专演讲。陈柱讲题为《墨子的尚义教育》,他“阐发隐奥,解剖精翔”。[27]墨学是诸子学研究艰涩深奥者,陈柱一生潜研墨学,先后出版了一批著作。1928年6月,商务印书馆出版陈柱的《墨学十论》。前辈友张尔田致函,称赞说:“此学为公精诣,函义奥博,非澡雪精神,澄思眇虑,未易卒读。”[6]22-23陈柱又撰成《定本墨子间诂补正》,业师陈衍致函,高度赞赏说:“直使仲容失步,曲园却走。”[28]“仲容”即孙诒让,“曲园”即俞樾,此二人皆近代研究墨学大家。陈柱弟子蒋庭曜为该书作跋,高度评价乃师说:“一以补仲颂之缺漏;一以正仲颂之讹误,抉幽阐微,精确详明,洵乎发前人之所未发,集近今言墨学之大成,虽使仲颂复生,亦当为之叹服不止矣。”[29]“仲颂”,亦即孙诒让。1935年1月,陈柱《子二十六论》完稿拟版。冯振为书作序,称道:“于九流十家,扬榷得失,直凑单微,益以通博,其宗旨明,其义理显,一一皆可措诸实行,以致乎康盛。不特深契诸子务治之旨,而审其去取,陶镕百氏,成一家言,实亦一子也。”[30]对于陈柱的墨学研究,师友门生虽有溢美之辞,并非一味的阿好。《墨学十论》曾被日人松崎柔甫在《辽东诗坛》上以日文推介[31],又被中国当代学者誉为“现代墨学史上不容忽视的一部墨学研究史力作”[32]。《子二十六论》被传到欧洲国家,博得奥地利维也纳大学校长孟印博士和德国佛浪福特中国学院主任兼教授Roubbelle的赞誉。[33]
第四次是1937年5月19日,陈柱和盘珠祁联袂到无锡国专讲演。陈柱演讲《读经问题》,他“提倡读经,讱意殷切,溢于言表,盖与本校校长唐先生所见略同。”[34]读经问题时为社会热点之一,此前《教育杂志》专栏《全国专家对于读经问题的意见》曾发表全国72位专家意见,陈柱也在其中。他认为:“吾国近二十余年来,学校既不读经,且不注重德育。凡师生所授受,与夫演说之所提倡,亦皆侧重于智育与体育,而绝少谈及德育者。好奇之士,且倡为放诞之说,非忠非孝,凡社会中不良之事,胥归罪于礼教。于是有谈及仁义道德者,皆以腐化目之。渐染日久,遂至人欲横流,泛滥而不可救。民怠而奢,国贫而侈,欲内忧外患之不日亟,其可得乎?故自今以后,学校每周选择适于程度之经书讲授一二小时,似有不容缓者矣。”[35]他极为赞成唐文治以王阳明学说为救国第一要方:“近日吾师唐蔚芝先生,极倡王阳明之学说,以为救国之第一要方;柱亦以为比较读经尤为切要。非谓经不宜读,亦非谓阳明之学高于经,实以经不易明。经说多歧,古经师多固,今师经多巧,反不如倡阳明学说,以求普及之易也。”[36]在无锡国专重谈读经问题,再次表明了陈柱的态度和意见。
从报载陈柱四次到无锡国专讲学的主题来看,可说是陈柱治学的最擅:诗学和子学研究。他把治学和做人相结合,挖掘前贤和诸子百家典籍中的经世爱国内涵,为学生涵养民族精神、爱国情怀而服务,实现了其通经济世、学以致用的治学旨趣。
四、支持与帮扶
在近二十年里,陈柱时常关注无锡国专的建设和发展,必要时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帮助。他对无锡国专的贡献,主要有四个突出的事例。
首先,为无锡国专延聘良师出力。1921年10月—1927年9月,陈柱聘任无锡国学专修馆教授。当时,任课教师主要是唐文治、朱叔子、陈柱、陆景周四人。其中,馆长唐文治为兼职,陆氏任其助教,专职教授实际上只有陈柱和朱叔子。朱叔子,江苏太仓人,曾任上海南洋大学教授。他在无锡国专主讲子学、文选及小学(文字训诂之学)。[37]无锡国专学生在回忆文字中,提到朱氏上课特点,他认真批改作业、悉心指导学生的敬业精神,赢得学生爱戴,也深得唐文治信赖。[38]朱叔子于1930年8月辞职,1932年2月返聘。陈柱被聘时33岁,朱叔子已54岁,两人相差21岁。这在当时人眼里,朱氏可谓老矣,要承担如此繁重的课程,实属不易,亦可推知他和唐文治的交情匪浅。从另一方面说,延聘师资实为唐文治和无锡国专的急务之一。
朱叔子辞职后,聘请陈中凡为无锡国专特约讲师。陈中凡,江苏盐城人。1929年10月,陈柱撰文回忆说:“四五年前,识陈斠玄、叶长青于金陵。因二君之介,得请业于侯官陈石遗先生”。[6]15所说“四五年前”,或指1924年暑假陈柱护送长子一百报考金陵大学时,与陈、叶相识。此后,“二陈”间有文字往来。1925年,陈柱为著《定本墨子间诂补正》,向陈中凡商借其师刘仪征“《非儒》以下尚未刊布者”。[39]据陈衍自订年谱所记,1926年5月,“二陈”一同拜他为师。1928年7月,应广西教育厅厅长黄华表之邀,“二陈”和黄宾虹、陈定谟四人,到桂林广西暑期讲习会讲学,并偕游桂林山水,各有诗文传世。陈柱自认此暑假为其平生“最堪记忆的”两个暑假之一。[40]1929年8月27日,无锡国专院务主任冯振致函陈中凡,请他定夺到校讲演的题目和时日。1930年1月,陈中凡聘任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陈柱聘任暨南大学文学院文学系主任,两人同事。7月20日,唐文治致函陈中凡,称:“敝校办理国学,亟赖名硕倡导,发扬光辉。台端为学界泰斗,陶铸群伦,万流共仰。前托陈柱尊君代陈鄙悃,敦请高贤为敝校特别讲师,荷蒙金诺,允于下学期每月莅临讲座二次,荷胜佩慰。”[41]由此可知,陈中凡答应到无锡国专任特别讲师,陈柱有游说之功。从“二陈”此前的交往来看,唐文治托陈柱作说客,堪称得人。
其次,与无锡国专共患难。陈柱回忆说:“当民国十四年,齐燮元、卢永祥之战,无锡成为战场。城围者两旬,城外大火,人人皆恐火延城内,予与实夫、尚同独分携唐师未刊文集,预备与集存亡,其余一切,均置之度外,如是者几数日。事后唐师于演讲时,常为诸生言之。”[42]所言为第一次江浙军阀战争时,陈柱誓死保护唐文治未刊文集,赢得唐文治赞赏。1925年1月,第二次江浙军阀战争发生。齐燮元军以无锡为根据地,断绝交通,报考无锡国专的学生被隔绝于城外,进退两难。当时,馆长唐文治在家丁忧,馆务有赖董事孙鹤卿勉力维持,教授陈柱和职员沈炳焘亦坚定不去。直至2月初,各年级学生始齐集开学。[20]55陈柱这一次的表现同样博得唐文治称许,也在无锡国专校史上写下浓重一笔。①详见刘桂秋:《无锡国专编年事辑》,第55页。
再次,招引广西籍学子报读无锡国专,既为无锡国专招生,又为广西人文涵养人才。1943年,陈柱刊文追忆无锡旧事,说道:“予民国十年来无锡,同来者为大儿一百,族侄实夫。予讲学国学专门学校,而儿侄则肄业私立无锡中学。未几,实夫转入国学,又未几,予兼私立无锡中学主任,由是吾桂青年,来两校肄业者日众。”[42]1921年12月18日,无锡国专招考第二班学生。12月24日在《新无锡》上发表录取新生名单,正取24名,备取6名。广西北流籍陈学裘(尚同)、陈拔彰(实夫)名列正取生。李尧春回忆说:“他来国专教书时,带来不少广西学生,以后年年有学生来,所以国专对广西旧知识分子有相当影响。”[17]324陈柱和广西籍学子同吃同住,关系亲密:“他和几位广西同学住在一起,喜欢自烧广西菜吃。常常饮酒,酒后高谈阔论,走笔写诗。他做了不少旧体诗,大多描写广西军阀混战的祸害情况,喜欢印发给我们看。”[18]336考1933年度无锡国专学生省籍分布,广西仅次于江苏、安徽,排名第三。[43]诚然,这也有冯振一份功劳。陈柱回忆道:“迨十四年②“十四年”,应为十七年,即1928年。,同邑冯君振心主持国学校务,来学者益盛。长女松英、侄女荔英,后亦次第肄业国学。吾桂青年,肄业于是者,每年四五十人之众。”[42]无锡国专最初并不招收女生,直至1931年7月才由教职员会议议决:下学期起兼收女生,因宿舍不敷,概行通学。陈柱长女陈松英1933年考入无锡国专一年级甲班,是无锡国专首位广西籍女生。
抗战时期,无锡国专西迁,经湖南进入广西境内,由桂林而北流、蒙山、桂林等地,辗转流徙,全赖冯振和广西政府及当地人士鼎力支持,才得以弦歌不断,广西籍考生报读无锡国专桂校者更多。据不完全统计,无锡国专桂校每年招生约500~550人,毕业生约130~140人(包括复员无锡毕业和借读生)。鉴于此,时校务主任王桐荪慨叹:“国专是一所以发扬中华传统文化为宗旨的学校,它的西迁到广西,……处处得到广西上层人物和地方人士的欢迎,它以卓越的办学成绩,影响了广西的人文。”追根溯源,“这无疑和陈柱尊、冯振心两先生先后在国专任教有关。”[44]28-29
无锡国专迁桂后,陈柱在上海虽不及冯振亲力亲为,仍竭尽所能予以帮扶。1939年上半年,因新招加上陆续来复学的学生人数骤增,国专在山围的校舍已不敷用,决定迁往萝村。两地相距约二十里,学校借陈氏宗祠作校舍,比山围校舍宽敞一倍以上,另租用三座二廊房民屋和部分民居为师生宿舍。王桐荪回忆他和冯振“前去勘察萝村的陈氏宗祠,宗祠气派不小,我们在荔枝丛里穿过居民点,向村西走数百步就到了。”能以陈氏宗祠为校舍,他们非常满意:“占地不下四五亩的大祠堂,坐北朝南,前后三进,高大宽敞的厅堂和左右厢房,若逢盛会,可供二三百人食宿。祠堂左侧有一大鱼塘,屋前屋后茂盛的荔枝树环抱着。远看就像一片荔枝园,房舍掩映于浓阴中……有此充当校舍读书,满目青山,鸟语花香,琅琅的读书声,和不远处一条大河的流水潺潺及古老的水车咿呀声相呼应,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读书好去处。”无锡国专在萝村两年,人数达到二百多人,又租用了一些民房安顿师生。 “在万山丛中,能有这样条件好的房屋作为校舍,确实出于意外!非但屋宇完好,不须修理,不要租金,还能借用祠内的部分桌椅等设备。对所有陈氏族人如此的支持国专迁校,如此重视中华文化事业,实在令人敬佩!”[44]23-24
能借到陈氏宗祠作校舍,陈柱的支持不可缺。时代理国专桂校校长的冯振,在寄给陈柱的一首诗中,欣悦之情溢于言表:“行行廿里向萝村,千树荔枝绿到门。闻道主人仍远客,可容无佛暂称尊。招邀硕彦同都讲,罗列英才细讨论。惜取君家好风月,归来何日共清樽。”[45]虽不见陈柱与冯振等就商借陈氏宗祠的往来函电,但从这些回忆文字和诗句中,亦可概见陈柱对亟需解困的国专桂校可谓“雪中送炭”了!不止于此,陈柱大儿陈一百、族孙陈千钧还应邀到校任教。国专桂校在萝村两年,“略具规模”[46],初步站稳脚跟,为日后迁校桂林穿山奠定了基础。
纵观陈柱的学术人生,无锡国专是他走向学术巅峰所经历的一个重要阶段。从某种意义上说,无锡国专时期为陈柱的学术成长奠定了一个重要基础;同样地,陈柱也回赠了无锡国专以厚爱,二者共同成就了彼此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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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闫卫平)
【史学复杂性问题研究】
Between Chen Zhu and the College of Chinese Culture
LIU Xiao-yun
(School of Politics and History, Yulin Teachers College, Yulin, 537000, China)
Abstract:Chen Zhu's talents and learning had been appreciated by Tang Wen-zhi, his teacher. Because of the war between Guangdong and Guangxi in 1921, Chen Zhu responded to the call from his teacher to avoid troubles, and taught in the College of Chinese Culture for six years, during which he took teaching and research in hand, and tided over the difficulties. After resignation, he remained giving lectures there every year because of Tang Wen-zhi. During the Sino-Japanese War, the College moved to Guangxi. He helped to run it in all of his strength even he was far away in Shanghai. In a word, the College had a great influence on Chen Zhu's life and academic career, in turn, Chen Zhu had also made big contribu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ollege.
Key words:Chen Zhu; Tang Wen-zhi; Feng Zhen; The College of Chinese Culture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973(2015)03-0057-07
[作者简介]刘小云(1968-),女,湖南祁东县人,教授,博士。主要研究中国近现代学术文化教育史。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 “陈柱生平及其学术思想研究”(09XZS008);广西高等学校优秀人才资助计划项目“陈柱往来书信辑注”(桂教人[2012]41号)。
[收稿日期]2014-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