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南华通》对《庄子》的评点
2015-04-11马志林刘生良
马志林 刘生良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2)
论《南华通》对《庄子》的评点
马志林 刘生良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2)
《南华通》仅选《庄子》内篇,合注疏与评点为一体。在义理上,沿袭了自宋以来“以儒解庄”的倾向,以孔孟程朱之理通之。在体例上,受评点之学,尤其是明代以来时文评点的影响,以时文之法评点“七篇”,注重文章的前呼后应和起承转合,每有精彩评点,颇能发庄文之幽微。该书还提出“部如一篇,篇如一章,且如一句”的观点,又指出“‘虚’字是庄子一生本领”,都堪称亮点,颇有见地。
《南华通》;《庄子》;以儒解庄;评点
清人李元春辑录《青照堂丛书》,将《南华通》列为丛书次编之一种,题为《屈复南华通》,并于卷6第5页有眉评曰:“说得四通八达,吾读此,乃知庄子,乃知悔翁。”又将屈复《楚辞新注》与该书次第同收一函。很显然,李氏认为《南华通》为陕西蒲城(今陕西蒲城县)人屈复所著。当然,《南华通》是否为屈复所著,目前尚有争议。《四库全书总目》曰:“国朝孙嘉淦撰。”北京图书馆分馆藏清乾隆刻本《南华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本)题“临泉孙嘉淦著”,并有较长序言。钱仪吉编《碑传集》等文献,亦有相关记载。而据《蒲城县新志·艺文志》载,屈复有《弱水集》22卷,《楚辞新注》8卷,《唐诗成法》8卷,《玉溪生诗意》8卷,《百研铭》1卷;《清史列传》屈复本传,还载有《江东瑞草集》,但均不见有《南华通》。今人方勇《庄子学史》,则将其著作权归入孙嘉淦名下。关于该书的作者问题,本文不作讨论,仅就《南华通》对庄文的评点进行简要探究。
一
《南华通》一书仅选取《庄子》内七篇,合注疏与评点为一体,有题解、章句、篇首总评、篇中夹评、篇末总评。可以说,历代学者多有偏重于《内篇》者。如黄庭坚《庄子内篇论》指出,“庄周内书七篇,法度甚严”,而“二十六篇者,解剥斯文尔”。亦有仅选《内篇》以为注解批评者,如元吴澄《庄子内篇订正》,明释德清《庄子内篇注》,明顾起元《遯居士批庄子内篇》等。至于《南华通》仅选《内篇》,则是因为“此七篇者,所谓《内篇》者也,是庄子所手订也”,“若《外篇》《杂篇》中猖狂诋訾之言,皆后人之赝作,所谓‘小人而无忌惮者’,庄生宁有此哉”。不难看出,著者是站在儒家的立场,以《外篇》《杂篇》为伪作。应该说,这种辨伪肇始于苏轼。他在《庄子祠堂记》中质疑司马迁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关于庄子“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的记载,并指出:“此知庄子之粗者。余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故庄子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其正言盖无几。至于诋訾孔子,未尝不微见其意。”且怀疑“《盗跖》《渔父》,则若真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剑》,皆浅陋不入于道。反复观之,得其《寓言》之意……去其《让王》《说剑》《渔父》《盗跖》四篇,以合于《列御寇》之篇……然后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剿之以入其言。”苏轼这一观点影响甚大,颇为后世学者所接受。王夫之因袭了苏轼的观点,在其《庄子解·杂篇》总论中言辞激烈地指出:“观其文词,粗鄙狼戾,真所谓‘息以喉而出言若哇’者……列之篇中,如蜣螂之与苏合,不辨而自明。”遂以四篇为赝编而不予注释。徐廷槐《南华简钞》全录《内篇》,于“《外篇》《杂篇》颇有刊削,《渔父》《盗跖》《让王》《说剑》之属,则全篇删之”[1]1956。 相较而言,《南华通》所持观点更为激烈,近于武断,似不可取。近人钟泰在《庄子发微序》中说:“窃以为外、杂篇有可疑,而内七篇则无可疑;外、杂篇有非庄子自作,而内七篇则非庄子莫能为。”其说较为中肯。
在义理上,《南华通》沿袭了自宋明以来“以儒解庄”的倾向。以儒解庄,首先需要做的是将庄子拉入孔子的门墙。首倡者当是韩愈,他在《送王埙秀才序》中指出:“盖子夏之学,其后有田子方;子方之后,流而为庄周。”宋代学者“以儒解庄”的倾向渐趋明显。王安石在《庄周论》中指出,自古“学儒者”和“好庄子之道者”,都没有读懂庄子。他以政治家的眼光改造庄学,以用于时。苏轼的“阳挤而阴助”说,则旗帜鲜明地倡导以“以儒解庄”,而“宋末的治庄者林希逸则更把宋代的庄学儒学化推到了可谓是最‘圆满’的地步”[2]287。明清学者继续着这种“以儒解庄”的倾向。如王世贞在《读庄子三》中提出庄子“盖尝受业于孔子之门”,这不能不说是对韩愈观点的应和。吴世尚、宣颖等学者,亦接踵前人,继续“以儒解庄”。
《南华通》反对将庄子视为异端,以为“世言受业西河不虚也”,指出庄子得孔孟之心传,为孔孟之薪传。除频频征引孔子、颜子、孟子的典故之外,《南华通》还广泛援引理学家如周子、程子、朱子等的言论,下而至于明代胡沧晓的诗,以解《庄子》。如“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此‘体尽无穷’也;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此‘游无朕’也”。再如“‘丧我’近乎仁,‘以明’近乎恕。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立达之念不烦推准,一时并到。其次不能无人我,故必取譬推度于人己之间,而得其同然之矩。于是乎可终身行,可平天下,所谓‘忠恕一以贯之’也”。又如,“周子曰:‘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非不动不静也。’此是‘撄宁’真解”。这体现出儒家修身治学等观点,显然是将儒家义理比附于《庄子》。同时,《南华通》还重视理学家所讲究的“体认”。如于《人间世》“叶公子高将使于齐”段,就孔子所言指出:“此数句,于性命、仁义、忠孝之理,体认真切。此孔孟之心传,不惟不同于杨墨佛老无父无君之教,而并非沮溺荷蒉之流所得望其项背也。”于《德充符》篇首关于孔子所言“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句指出:“既已死矣,是甚不变,须要体认真切,不得模糊混过。”又于《大宗师》“子與与子桑友”段指出子桑数语“是心间无事,仔细体认之辞”。
司马迁关于《庄子》“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的记载,成了“以儒解庄”者必须跨过的一道坎。即使除去《外篇》《杂篇》,《内篇》中依然存在着对孔子之徒的“诋訾”之言。《南华通》以为“凡《内篇》中所引孔颜之言,类皆精粹,似有所本”,只有在《德充符》“鲁有兀者叔山无趾”段,对孔子有所微言,并如是为庄子开脱:
《内篇》七篇中,初未尝贬孔子。其不满于孔子者,止有此条。盖彼天资高旷,见孔子之务学守礼,以为拘谨而不知内外一原,显微无间,动容周旋,即是天命流行。圣人之所以立极千古而无流弊者,正在此也。古人质直,心有未安,即发于言,故载此条。如“子见南子,子路不说”是也……世人见此,遂谓黜孔子而尊老聃,不知《养生主》篇,固尝言老聃之非人也。庄子之意,以为孔子事事好,只大拘谨;老聃虽非至人,而“死生一条”、“可否一贯”二语,则实获我心,乃其平心权衡之论,而初非右此而左彼也。
因此,在著者看来,庄子虽得孔孟之心传,以其天资高旷,难免逾儒家之矩,就自然以为其言虽最为近道,但“未免于一偏”,也就“非圣门之嫡派”了,并呼吁“学者知其偏而救之”。从这个意义上讲,《南华通》与方正瑗《方斋补庄》仅解内七篇,“欲明孔之全,正庄之偏,反庄之肆,以归学庄者于醇”的目的是一样的。尽管如此,《南华通》还不忘将庄子与诸子、佛老轩轾一番。如于《德充符》指出:“庄子亲炙孔子之门人,得圣道之一端而偏至焉,遂能冠百家而祖二氏。内典丹经,皆《南华》之牙后慧也。”进而又将儒、仙释与庄子,一较高下:
吾儒之与仙释,其死生不变同,其覆坠不遗同,其不与物迁同,其命物之化同,若是则皆同乎?曰:“相似而实绝不同也。盖吾儒能知性之理,仙佛止识心之灵……二氏不知天命之性,而止据心之虚灵知觉以为宗,欲于死生之际常留此不昧之精魂,则是私意而非理自然也”。庄子之学,亦偏于气,其言死生不变、命化守宗,亦指气之灵,故曰“无形而心成”,曰“游心乎德之和”,曰“心未尝死”,曰“生时于心”,似亦未免乎知心而不知性之病。特其识高意远,欲将此气还之天地而通于万物,不屑屑焉私为己有而封而藏之,此则非二氏之所及也。故曰“庄生高于仙佛”也。
据上可知,理气、心性之辨,俨然成了其轩轾的主要依据。《南华通》屡言“庄生之高于仙佛”,力诋佛老之非。指出“隐士之果于忘世,释氏之背绝君亲”,“黄老高言清净,释氏矫语慈悲”,甚至于《养生主》“老聃死”句指出:“只此三字,千古谈黄老仙佛人,便当一齐痛自改悔。道经佛经,皆与烧却。”
《南华通》还引《易》以解庄。如于《齐物论》“子綦曰:‘偃,不亦善乎’”一段指出:“丧我、丧耦,互相发明。《易》云:‘艮其背,不获其身。’是丧我也;‘行其庭,不见其人。’是丧耦也。理虽不同,语可互证。”于“用也者,通也”句指出:“《易》曰:‘推而行之,谓之道(通)。’”又于《大宗师》“过而弗悔”句指出:“《易》曰:‘不远复,无祗悔。’”于“夫道,有情有信”段末总评中指出:“通昼夜之道,知死生之说,究性命之原,一天人之理,其惟大《易》乎!《中庸》者,《易》之疏也。庄生噩噩,多与之合。”这也正是《南华通》以为庄子“冠百家而祖二氏”的重要原因。
尽管《南华通》以《外篇》《杂篇》为后人赝作,却又选取“赝作”以解《内篇》。如在解《齐物论》“无谓有谓,有谓无谓”句时指出:“从无言而有言,虽有言而不异无言也。《外篇》云:‘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此之谓也。”又于“奚旁日月,挟宇宙”句指出:“言何必为此昭著卓绝之行乎!《外篇》曰:‘汝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即谓此也。”于《人间世》“颜回曰:‘吾无以进矣’”一段曰:“听以耳者,狥见闻之粗迹,与心全不相关,故曰‘止于耳’。南荣趎:‘趎勉闻道达耳矣。’”这说明,一方面著者断然以《外篇》《杂篇》为赝作,另一方面又认识到“二十六篇者,解剥斯文”的重要意义。这不能不说是《南华通》断然以后二者为赝作的痛处。正如《四库总目》所言:“庄子之书汪洋恣肆,本不附托圣人以立言。”而儒学本身的发展,特别是宋明理学,又很难与佛道划清界限。因此,断然以儒解庄,就必然有削足之痛。
二
以时文之法评点《庄子》是《南华通》的又一特点。作为一种文学鉴赏艺术,评点之学对评点对象义理的阐发,乃至对行文艺术的探究,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评点之学起于宋而盛于明,至清初,此类著作更多,于经史子集咸有所评。宋末刘辰翁《庄子南华真经点校》即开《庄子》评点之先河。有明一代,继承了自宋以来的评点之学,名家辈出,并将其推向了高潮,而“八股”取士,更是对评点之学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于是评点八股文之书充斥书肆,其影响所及,遂使《庄子》评点之风迅速兴盛起来”[2]350。其中大家如归有光、王世贞、谭元春等。清初学者继承了这一特点,林云铭、吴世尚等人皆以时文之法评点《庄子》。《南华通》于《大宗师》篇,引用了明末评点大家孙鑛对《庄子》的评点之语。可见,《南华通》正是在这一学术背景下产生的。其于第7卷之末,申明之所以为称为“通”的原因及作是书的旨意:
“七篇”之意,一言以蔽之曰:游心于虚而已。由此观之,则一部且如一句矣。若是者,何也?曰:凡以云通也。天下之文,其离奇变化而不可骤通,至《南华》而止矣。然熟读而细玩之,则见其部如一篇,篇如一章,且如一句,如是其通也。又见其部如一章,且如一句,如是其通之甚也。然则天下之妙文而必无不通,其信然矣。学者得是术也,以往,将能尽通天下之文,而其所自作,亦无不通。是则吾所以注《南华》之意也。
《南华通》反对将“七篇”割裂,指出:“古人作书,凡其全部,无不血脉融贯,有如一篇。”即所谓“部如一篇”。认为《逍遥游》体现庄子之志,为一部书的纲领,所以置于部首,而《齐物论》则畅发《逍遥游》“至人无己”之义,所以紧置其后。《养生主》又发《齐物论》“真君”、“真宰”之义。《人间世》则承《养生主》“无近名”、“无近刑”之意。《德充符》“即前两篇之义而更进之,以启下《大宗师》之旨,乃一部书之过脉也”。《大宗师》承《德充符》“独成其天”之义,而“畅发天人性命之旨,起生死而贯物我”。《应帝王》则承《大宗师》“撄宁”、“坐忘”之义,讲无为而治,为“撄宁”、“坐忘”之余绪。因此,“七篇”在文义上一以贯之,在结构上遥相呼应,形成一个大的回环,《南华通》所谓“部如一篇”的看法,是很有见地的。同时《南华通》还指出:“凡读长篇,必得其主脑。”并多用一句话概括“七篇”中的每一篇:“《逍遥游》,只是大不困苦;《齐物论》,只是我与物化;《养生主》,只是薪尽火传;《人间世》,只是无用免刑;《德充符》,只是无形心成;《大宗师》,只是达天知命;《应帝王》,只是无为而治”,此即所谓“篇如一句”。《南华通》既以“游心于虚而已”概括“七篇”,又指出:“‘虚’字,是庄子一生本领。”如此,不妨以“虚”字概括“七篇”以续貂,也就可以说“部如一字”。
就每一篇来讲,《南华通》之评点注重文章的起承转合。于起处,每每称赞其提纲挈领,振其全篇。如指出《德充符》于首段总提一句“无形而心成”,“使通身皆振也”。《大宗师》“死生,命也”句,“提纲挈领,一篇眉目所在”。并多次指出庄文这种“劈空提起”式的奇开突起之笔法。奇开突起之后,乃层层承解,欣赏其承转之妙。如指出《逍遥游》“海运则将徙于南冥”一句“总絜下文”,接着分解南冥、徙、海运等。又谓《人间世》“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一句,“一唱山谷皆震”,而后分五层,层层递进,步步分解。直至“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一句,又评曰:“上文层层翻拨,几于无可转身,乃只轻轻一语,遂生下无数妙文,如深山幽谷,人径胥绝,忽然峰头一转,又别开洞天福地也。”正如此评所言,《南华通》于庄文承转处,每有精彩评语。如谓《齐物论》“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句,“乃一篇转身处也。通篇文势于此翻转,却轻轻重迭上文八字,有壁垒不易而旌旗变色之奇”;谓《德充符》“闉跂支离无脤说卫灵公”段,“承前启后,是一篇之关键……其来处迤逦,去处飘忽,却于中间着此数语,结上起下,总挈首尾,使其通篇振宕流转,而无松散拖沓之病”。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对庄文之结处,《南华通》同样很看重,多有妙评。如《逍遥游》“此小大之辨也”,“总束一句,前文如群山万壑赴荆门矣”,而全文又以“安所困苦哉”作结,前呼后应,首尾融洽,“结得警醒”;谓《大宗师》于篇末“点出‘命’字作结,万水归源,一滴不漏”,并指出整篇“闳博奥衍之文,却以淡语冷结,使读者悠然有会于言外,笔墨真化为烟矣”。《南华通》亦注重庄文的前呼后应,多次指出“首尾呼应甚紧”。如谓《齐物论》“起处知、言、形、心,一气总提”,“至一受其成形”及以下,是以“形、心、言、知,四段分应”。谓《人间世》以“殆往而刑”起,以“仅免刑焉”作结,前呼后应。由此可知,“《内篇》中每一篇也都是一个小的回环结构”[3]240。因此,也不妨用《齐物论》篇末总评来概括内七篇之文法:“通篇大势,前半顺提,中间总锁,后半倒应。千变万化,一线穿来,如常山之蛇,击首尾应,击尾首应,击中则首尾皆应也。”这不禁让读者联想到《水浒传》第88回:“听的里面雷声高举,四七二十八门,一齐分开,变作一字长蛇之阵,便杀出来。”庄子便是那统兵的将帅。
庄文汪洋恣肆,仪态万方,《南华通》对庄子抑扬顿挫的文风亦颇有发明,指出“七篇花样愈出愈新,真文中之雄也”。其于《逍遥游》“汤之问棘也是已”段评曰:“看其与前段参差详略处,离奇错落,极似无心,又如有意,若朝暮之云气,原同而态致各别。”于《应帝王》“郑有神巫”段“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句评曰:“文势平衍,故于此处用总束一段,使不散漫。罄控纵送,极行文能事。”指出《人间世》“叶公子高将使于齐”段及下段:“皆极言入世之难,以趋后‘无用’之意。势皆侧注,如河流禹门,江下三峡,迅流直赴,初无停波。直至后言‘无用’处,乃是平原广泽,始作潆回停蓄之致也。”可见,《南华通》注意到庄文之“奇”,而以“奇”评点庄文,自刘辰翁以来,几成评点家们的共识。
就局部而言,《南华通》十分重视庄文句法、字法之“奇”。总能点出那些或提纲挈领,或承上启下,或总束一篇的画龙点睛之句。如于《逍遥游》:“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段指出:“止余‘断发文身’四字……令人对之,冰炭俱消。斯为镂空刻影,水月镜花之奇文;斯为烘云托月,写烽画香之妙法也。”于《养生主》“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一句指出:“一语点睛,前文无数笔墨,俱化为烟云矣!”对这类句子,往往称其“俱有一笔千钧之奇”。庄文亦有一字千金之奇。如指出《逍遥游》通篇着眼于一“大”字。这与吴世尚《庄子解》将“大”字作为《逍遥游》一篇的线索,有同工之妙。于《齐物论》篇,反复指出字法之妙。如于“大知闲闲”段指出:“知、言、形、心,一齐总出,有提纲挈领之势。”于“已而不知其然”段指出:“‘天’字、‘因’字,频频提点,法脉谨严。”于“既已为一矣”一段指出:“频点‘因’字,回龙顾祖。”等等。
《南华通》既以使学者得作文之术为旨意,又于整部书中致力于标明段落,贯通法脉,注重前呼后应,用意结穴,我们也不难体味其中处处流露出的时文气息。尤其明显者,如于《齐物论》“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句指出:“‘天’字、‘因’字,一篇实际,此其总点出题处也。”于《应帝王》“阳子居见老聃”段指出:“‘立乎不测’二句,有如出题;‘季咸’以下,皆发此意也。前幅迤逦写来,中点出,而后发辉之。”于《养生主》篇末总评中指出:“通篇文势,前总提,中分讲,后总结,脉络分明,首尾融洽,如纪律之师,不敢乱走一步。”在不知不觉中,该书将庄文作为时文的模范,在发庄文之幽微的同时,也使对庄文的评点艺术戴上了镣铐,难免拘谨。
除了在义理上“以儒解庄”,在体例上以时文之法评点“七篇”之外,《南华通》还注意到庄文中的修辞。如指出《逍遥游》“小知不及大知”段为“喻中设喻之法”。《德充符》“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句“是譬喻之辞,言其气勇而不惧者,尚能雄于九军,况德充不惧者,宁不高于一世哉”!《大宗师》“大冶铸金”之“妙喻”,“可令顽石点头”等。关于句法,如指出“其信之也莫”句为“倒句法,言莫之信也”;“以天为父”句为“倒句法,犹云以父为天也”。这些又不能不说是其精细之处。
综上所述,《南华通》一书在内容上仅选《庄子》内篇,合注疏与评点为一体。之所以仅选《内篇》,是以《外篇》《杂篇》为后人赝作。这实际上是在自苏轼以来关于《庄子》辨伪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而至于武断。在义理上,《南华通》沿袭了自宋以来“以儒解庄”的倾向,以孔孟程朱之理解庄。在体例上,受自宋以来评点之学,特别是自明代以来时文评点方法的影响,以时文之法评点“七篇”,注重前呼后应,起承转合,于庄文每有精彩评述,颇能发庄文之幽微。还提出“部如一篇,篇如一章,且如一句”的观点,堪称该书的一大亮点。又指出“‘虚’字,是庄子一生本领”,很有见地,我们也不妨以“且如一字”来续貂。
[1]四库全书研究所.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整理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7.
[2]方勇.庄学史略[M].成都:巴蜀书社,2008.
[3]刘生良.鹏翔无疆——《庄子》文学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高建立】
The Commentary ofAGeneralDiscussionofNanhuaScriptureonZhuangzi
MA Zhilin,LIU Shengliang
(School of Humanities ,Sh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Shanxi 710062)
AGeneralDiscussionofNanhuaScriptureannotates and commentsTheInnerChaptersofZhuangzi.In principle,it explainsTheInnerChaptersby means of the principles of Confucious,Mencius,Cheng Hao and Zhu Xi,following the trend of interpreting Zhuangzi with Confucianism.Influenced by the commentaries after Ming Dynasty,it comments the Seven Chapters in detail,emphasizing coherence,opening,development,transition and conclusion of the text.The book put forward the view that a volume can be analyzed from a book,a book from a chapter,and a chapter from a sentence and holds that vacuity is the core of Zhuangzi,Which is the highlight of the book and has his own understanding.
AGeneralDiscussionofNanhuaScripture;Zhuangzi;interpreting Zhuangzi by Confucianism;commentary
2015-03-07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庄子》文学阐释接受史研究”(编号:08BZW026); 陕西省“十二五”古籍整理重大项目“《陕西古代文献集成》(初编)”(编号:SG13001·子045)。
马志林(1982—),男,青海民和人,博士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先秦方向)研究; 刘生良(1957—),男,陕西洛南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先秦方向)研究。
B223.5
A
1672-3600(2015)05-001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