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事件与小说文本的意义*
——以余华的《第七天》为例
2015-04-11张婧磊
张婧磊
(聊城大学 文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6)
新闻事件与小说文本的意义*
——以余华的《第七天》为例
张婧磊
(聊城大学 文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6)
余华的新作《第七天》,是一部可以被当作新闻阅读的小说文本。新闻事件经想象与虚构在小说文本中的运用既能体现出其现实价值,也反映出余华创作观念与方法上的一些变化。《第七天》里新闻事件与小说文本分别采用的官方报道与民间叙事立场的不同与对比,则是余华审视现实社会的一种独特探索方式。不过小说的艺术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失衡也折射出余华在直面现实时的精神焦灼以及艺术处理的不妥之处。
新闻事件;小说文本;民间叙事;《第七天》
余华的长篇小说《第七天》(新星出版社,2013年6月)出版后引起评论界很大的争论,各种非议都与小说文本里展现的现实生活中的新闻事件相关。在《第七天》里,新闻事件在小说文本中的利用、改造和想象反映出作家关注现实、直面现实的写作态度。对新闻事件与小说文本背后采用不同的官方报道与民间叙事的写作立场,也显现了作家审视现实社会的独特个人方式与路径。不过,小说的魅力不仅来自作家直面现实世界的勇气,也应该来自作家用艺术手段创造出的优美的文学世界。这需要作家实现对现实世界敏锐洞察力和对文学世界高超创造力的完美结合。因此,《第七天》的意义不在于对新闻事件的传播、想象和真相追踪,而是在于如何在小说创作中避免艺术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失衡现象,以达到更高的艺术境界。
一、新闻事件在小说文本中的运用
弗兰克·埃夫拉尔指出:“杂闻并不仅指事件本身,它还包括叙述事件的新闻以及报道事件的报刊专栏。”[1]从这个角度来看,《第七天》的确是一部可以被当作新闻阅读的小说文本。一方面,小说文本里充斥着大量现实版的新闻事件,除了商场火灾、交通事故、官员桃色新闻、地质塌陷、死婴事件、地下卖肾、毒食品与刑讯逼供等事件一一涉及外,小说更为详尽地写到引起较大社会轰动的杀妻案、男扮女装的伪卖淫女与暴力拆迁致人死亡等几个事件。尽管这些新闻事件经作家的想象与虚构已经以另一种形式和面目写进小说文本,并被赋予一定的意义,但不可否认,它们拉近了小说与现实的距离,给读者带来一种熟悉的阅读效果。另一方面,使社会信息迅速传播并渗入人们日常生活的网络、报纸、电视、杂志、QQ空间等现代传媒在小说文本中频现。这些现代传媒将一系列以社会新闻为版本的故事杂揉在一起,在书写个体与群体时既发挥了链接作用又呈现出一个逼真的当下社会环境,从而使现实社会与小说的想象世界变得暧昧不清。这也是《第七天》招致非议的一个显性因素。
小说与新闻的密切联系自古已有,小说的“发生学源头是和其它文艺样式分享的神话与史诗,它的发生学雏形确是由其独占的历史记事与新闻纪实”[2]9。古今中外不乏有对各种新闻事件的利用、改造和想象而成的许多优秀小说,如雨果的《悲惨世界》中有对当时巴黎杜丹杀死自己兄弟这一骇人新闻事件的引用;《红与黑》是司汤达在路易·让雷尔刑事案件基础上改造出来的一部长篇小说;莫言的《天堂蒜苔之歌》的事实根据是山东苍山县曾发生的农民大骚乱事件。余华本人早期小说的一些创作灵感也来自现实中发生的真实事件,如余华曾经在王府井遇到一个哭泣的老人,经打听得知他是因为卖血卖不出去的原因。这激发了余华的文学想象,创作了《许三观卖血记》这部长篇小说。据此,在创作道路上回归现实主义的余华写出《第七天》也就不足为奇。
《第七天》从开篇的雾霾造成的车祸事件写起,到最后以“鼠妹”自杀事件作结,可以说是各种现实版新闻事件的集合,也因此被非议为社会新闻事件的串烧。但是,将新闻事件利用和改造而写进小说的事实背后,作家如何以及为何采取这种创作方法,要传达怎样的写作意图并使读者准确理解等问题是值得引起深思的。《第七天》里以现实新闻事件为原型的故事涉及了死亡、性色、暴力、人性与法律等现实问题,用想象与改造去填补现实社会中新闻事件的某些不为人知的一面与空白之处,这种写作方式本身就具有了某种意味,无疑也是作者所要表述与传达的深层意图。如对大型商场火灾事件的展现是将官方报道、网上流传与阴间死者现身说法来使之重现真相。官方报道的七人死亡、二十一人受伤,网上流传的超过百人死亡的说法,隐现了现实生活中不同立场的真实与虚假的对立与冲突。但显然死亡数量与真相的揭露并不是作者关注的重点与意图所在,因为在提到官方报道中无声无息消逝的死者时,小说用的是“被删除的死亡者”的字眼。鲜活的个体生命之重与轻易的被删除生命之轻,带给读者的不仅是对生命无常的叹息,更多的是令人震惊的追问!再如小说里那个被冤枉的杀人犯,是对现实生活中湖北人佘祥林“杀妻案”的重写。现实生活中的佘祥林是幸运的,毕竟他还等到了冤案昭雪的一天,但小说中的杀人犯却没有那么幸运。而且,现实生活中的大众大多关注的是这个新闻事件的最终结果,如金钱补偿、官员惩治等,但恰恰是小说文本通过文学的想象将忽略了的个体生命感受与剥夺了的个体生命话语权凸显出来,使他们打破沉默,有了述说的权利,也使读者共享了被忽略的弱势群体的生命感受,杀人犯与“我”用荒谬的对话指向了现实生活中刑讯逼供而草菅人命的事实:“为什么眉毛要长在眼睛上面?”“为什么?”“为了挡汗水”。荒谬的结论来自于无序社会里的荒唐现象,这种对现象背后深层因素的思考和追问,应该是小说文本和新闻事件的最大不同点,也应该是作家最要表述与传达的东西。
小说作为读者喜爱并广为流行的文学样式之一,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对作家而言,小说是其关注生活、思考人生、追问人性的载体。小说创作与作家生活的现实世界里的种种现象与事件息息相关。对读者而言,小说能使其进入文字世界并享受在此实现梦想的快乐与满足,抑或是一场悲剧所引发的共鸣与缺憾美。小说的阅读也是与读者在现实世界里的生活经验与想象结合的。当然,“小说的本质是它的作为一种相对隐秘的交流方式”[2]3,作家与读者的隐秘交流一般是通过小说文本来完成的。其路径是作家把要交流的信息用某种技巧与方法投射在小说文本上,读者通过对文本进行深度细读,对小说传达出来的信息有了不言自明的共通性与默契感。好的小说总是能起到将作者和读者进行良好沟通的桥梁作用。
对于当代作家来说,现实生活中的新闻事件不仅可以成为其创作的素材来源,而且也能反映出他们创作上的思想观念。莫言在谈到《天堂蒜苔之歌》的创作时说:“我一贯认为小说还是应该离政治远些,但有时小说自己逼近了政治。写这样的小说的最终目的还是希望小说中描述的现象在生活中再也找不到样板。”[3]因此,余华在《第七天》里引用、改造和利用新闻事件的意义既不在于对事件本身的描述,也不在于对事件真相大白的追踪,而是寄希望于如何在现在和将来的社会里尊重个体生命,关注人类命运,避免和降低某些人为悲剧发生的可能性与概率。新闻事件在小说文本中的运用,不仅在于其是现实社会的价值体现,也凸显了小说文本深层意义所在。
二、官方报道与民间叙事的立场
余华三十年的小说创作轨迹在不断变化中又不失清晰明朗。他早期小说具有鲜明的语言实验性,体现出先锋小说的叙事风格。在寓言的形式下探讨的是人性的残酷与荒谬的存在主题;九十年代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等小说有了悲天悯人的现实主义回归后温情的表露,也凸显出关注普通人生存状态的主题;新世纪的长篇小说《兄弟》被视为余华将重心移位于市场和大众读者等因素的一次探索。这种创作轨迹与客观的社会环境变化相关,也与余华创作观念的变化有密切联系。他曾说:“我知道自己的作品正在变得平易近人,正在逐渐地被更多的读者所接受。不知道是时代的变化还是人在变化,我现在更喜欢活生生的事实和活生生的情感。我认为文学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的同情心和怜悯之心,并且将这样的感情彻底表达出来。”[4]从实际情况看,余华历经七年而完成的《第七天》也确实拥有了更多的读者,这部小说在出版宣传中称首日内即达到70万册的预订量。虽然小说饱受批评与指责,但不可否认的是,余华对底层民众生存状态的关注而引发的同情心与怜悯心仍然在这部小说中存现。无论是小说选取的题材与主题,还是叙述的情感与立场都对此作了很好的诠释。
《第七天》讲述了众多不同身份与职业者的生存状态与死亡经过,有铁路工人、警察、卖淫者、杀人犯、市长、高官情妇,还有被称为“鼠族”的打工者。余华显然将更多关注的目光和情感投射在普通民众身上,通过民间叙事与官方报道呈现的二元对立手法,讲述大量近乎荒诞的底层民众故事,展现普通人的生存状态。首先是“我”的离奇身世与死亡事件。“我”在火车上生下来,被铁路工人杨金彪抚养长大,经历过重回亲生父母家和离婚的人生坎坷,最后在一家餐厅失火事件中丧生。这是一个所谓“官二代”(其亲生父亲是一个处长)沦落到民间,为民间父亲所救的故事。这种模式并不新鲜,对读者来说也并不陌生。这种沦落救助的情节建构在民间故事与通俗小说中频现,不同的是由过去的才子佳人换成具有现代意义的儿子与父亲而已。尽管“我”也曾短暂地回到过那个小康家庭,然而目睹的是人性缺失下的家庭失和,“我”最终认定民间是立身所在并重回民间,成为民间种种苦难的亲历者与讲述者。小说对“我”的民间母亲是用“善良、忠诚、可靠”这样的字眼进行定性的。“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营养不良的李月珍同时喂养两个孩子”,暗示了民众苦痛与民间贫瘠的生存现状。接着,由“我”在现实的人间与死后的阴间的见闻来讲述了他者的故事。这些故事有商场失火事件、市长去世事件、被当作医疗垃圾处理的死婴案、“鼠族”刘梅自杀事件等。在商场失火事件中,官方报道的是七人死亡、二十一人受伤,网上流传的是超过百人死亡,“我”在阴间见到的是三十八个孤魂野鬼。在市长去世事件中,官方说法是市长因工作操劳过度突发心脏病去世,网上流传的民间版本却是市长因贪图美色而葬送了性命。小说文本里这种对同一事件的不同甚至相反说法,指向了现实社会中的某种普遍现象。
不过《第七天》里这种关注现实社会的视点又因其与现实社会的过于亲密而被淹没在文本的其他要素里。其一是与政治的密切联系不言而明。小说的编辑周丽华曾告诉《时代周报》的记者,对于《第七天》的具体内容,当时自己也不是太了解,只是知道作品本身有一定的政治性,与当代社会的联系十分紧密。其二是网络、报纸、杂志等现代传媒在小说里的频现及其双刃剑作用的展示。一方面,在讲述和展现普通民众的苦难生活与生存状态时,现代媒介在各个故事中发挥了应有的积极作用。因为电视报纸的大肆渲染,我找到了亲生父母;因为两位正直的记者愤然将照片和文章贴到网上,才有了对被称为医疗垃圾的死婴处理的关注;也因为网上的流言,才使在大火事件中丧生、失去话语权的三十八条生命被提及。另一方面,正是现代媒介将部分故事中最具有隐秘性的一面曝光出来。如市长与嫩模的特殊关系、男扮女装卖淫者的卖淫方式等。在满足读者大众窥私心理的同时,也给一些评论家以口实,指责《第七天》是为吸引读者眼球所写的市场化之作。也许小说文本的政治色彩太浓以至于充满说教的语气,也许小说文本内容太过丰富和荒诞以至于仅仅是满足了大众读者浅层次的好奇心,但毋庸置疑的是,小说文本采用官方报道与民间叙事的二元对立模式指向社会现实境况的艺术手法具有别样的意味。因此,与其说《第七天》是满足商业市场的需要与迎合大众读者窥私心理的媚俗之作,不如说《第七天》是余华关注普通民众的苦痛与生存状态的延续之作。
如果说现实生活中对新闻事件的官方报道代表的是官方立场,那么小说中被改造和想象的新闻事件代表的就是民间立场;如果说官方的立场是俯视的姿势和审视的目光,那么民间的立场则是平视的姿势,投射在普通民众身上的就是关注的目光。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提到的感时忧国与顾彬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中“对中国的执迷”的论断如出一辙,客观又中肯地指出了中国知识分子一贯的写作立场。而《第七天》里余华对新闻事件的改写与虚构,正是他秉承这种精神审视现实的独特方式与通道。《第七天》虽以一个幽灵死后七天内的见闻为线索组织结构,但“我”不是小说中唯一的和真正的主人公,类似于传统小说中的非唯一主人公和非唯一事件的连缀,对社会全景做一个概观,形式上并无创新。但恰恰是小说中不断出现的官方立场与官方话语的字眼,以及现代网络媒介的介入与推进使文本触碰到当下,超出了体制之外的范围,使小说具有了现代的意义。在这一过程中隐现的当下社会的某些现实,既是作者对民众苦痛与生存状态的关注,也是作者直面现实时精神焦灼状态的流露。尽管这种将某些现实问题生硬塞进小说而试图观照现实的方式遭到一些评论家和读者的批评,尽管小说结尾以死无葬身之地的荒诞形式流露出作家个人对某些生存困境无处可逃的失望和偏颇,但无疑这是一个个体不断努力寻找答案的过程。
三、艺术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失衡
优秀的小说世界里总是要既能看到现实世界的影子,又能感受到艺术世界的艺术魅力,而现实的世界和艺术的世界又能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这需要作家对现实世界的一种敏锐洞察力和高超的艺术创造力的完美结合。《第七天》的很大争论也许就来自于文学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失衡,包括作家的创作意图、商业的市场运作、读者的审美趣味、文本的艺术处理等方面。
余华曾说:“对于我们来说,无论是旧小说,还是新小说,都已经成为传统。因此我们无法回避这样的问题,即我们为何写作?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使这种传统更为接近现代,也就是说使小说这个过去的形式更为接近现在。”[5]确实,余华的写作日趋密切联系现实社会,近年来他经常在网络上对时事发表看法,也给《纽约时报》《华尔兹日报》撰写专栏,有流行的段子,也涉及海关征税、审查制度等方面。《第七天》也体现出余华这种关注现实的创作走向,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小说里的杀妻案和“鼠妹”的爱情悲剧两个故事情节,它们分别涉及的是权利的滥用与剥夺、人性的冷漠与丧失两个层面。现实生活中报道的新闻事件是湖北人佘祥林杀妻冤案,之所以说是冤案,不仅是因为其妻最终还活着、佘祥林也还活着的事实,还在于事实结果是被政府最终以70余万元赔偿了结所认可。读者关注新闻事件更多的是追问冤案如何造成的?为什么会有冤案?金钱能否补偿逝去的青春与时光?但是余华在小说中却提供了另一种解读的可能性,即权力的滥用与剥夺。显然,被人民赋予的权力又被滥用到人民身上,这不是个人或群体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和政府体制的问题。更有意味的是余华将现实中得以昭雪的佘祥林的命运在小说中改写成一个更悲惨的下场,这里涉及的不仅是被剥夺的个人话语权,还触及对权力滥用的问题,即被滥用的权力剥夺了他人生存与话语的权利。
“鼠妹”刘梅因生日礼物是山寨iphone4s而跳楼自杀的悲剧,不仅仅是爱情悲剧,更是一个社会悲剧。自杀之前她在网上公布了自杀的事情和地点,面对要自杀的女孩,网络上的人们不仅冷漠无情,甚至积极参与探讨选定自杀地点和自杀方式:有网友劝她找个暖和的地方自杀,还有网友为她选择舒服的自杀方式。人类在迫害同类时的荒谬人性以及自私的本性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类似的还有李青追求者的遭遇,不是被拒后的尴尬,而是围观者竟以此为笑话与乐趣,并拒绝伸出援手。个体生命的脆弱不在于其所遭受的痛苦事件,而是取决于在一个冷漠的世界里寻找不到温暖而失去了活着的理由,人类与社会的可怕与可悲之处也正在于此。余华要传达的是关于人性的冷漠与丧失的残酷现状,追问的是应该承担起造成现实无序责任的个体、群体、社会与政府。这应该是现在更关注现实世界的余华所要表述的深层含义。
但是,“把作家同可能存在的读者们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文化修养上的共同性,认识上的共同性以及语言上的共同性。”[6]一方面,小说的最终实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读者的生命体验与审美趣味。显然,因为文本中太多现实故事的剪贴,而使作家触摸现实的意图被淹没在丰富又芜杂的信息里。消费社会里的大众读者捕捉到的仍然是被改造、利用与想象的新闻事件在小说中的趣味性,他们或者津津乐道于类似街坊流传的奇闻秘史,在满足了作为看者一时的窥私与想象后,又将其与博取眼球的街头小报一样随手丢弃;或者是在市场主导的宣传下原本有很高的阅读期待,如《第七天》出版时在腰封打上了“比《活着》更绝望,比《兄弟》更荒诞”的字样,但在读者阅读完毕与心理预期有一定差距时,矛头又指向了作家本人。
另一方面,也取决于小说文本的艺术创造力,即能否创造出一个独特的艺术世界。批评家从文学性方面看到了《第七天》的虚弱,陈晓明的分析一语中的,很具有代表性。他认为余华在写作《第七天》时暴露的问题,反映出中国作家在书写现实时的焦虑:“中国作家要么非常强硬地直接把现实塞到作品里去,要么无法在虚构的层面上处理现实,这其实也是中国文学很致命的地方。”[7]在余华的小说里,人物就是一种道具,讲述历史与现状的道具。《第七天》的结构平淡无奇、语言乏味可陈,给读者留下的只是作为道具存在的一个个面目模糊的人物与似曾相识的事件。倘若说先锋时期的余华尚能追求语言、结构在游戏中的魅力而使人忽略了对小说人物形象塑造的要求,九十年代的余华也能用温情述说生存困境以体现文学关怀,而使人多少铭记小说中的人物形象,那么余华在《第七天》里则确实凸显与放大了小说人物的道具性与小说虚构世界应有的丰富性之间的失衡。“我对他说,走过去吧,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小说里这段对现实生活中生而不平等的最大讽刺,也许是余华最要探讨和表达的主题,恰恰由于过于直白而丧失了想象的空间,失却了艺术性。当语言、人物、主题等文学因素只是作为道具而存在于小说之中,必然反映出作家本人连同他小说里的道具性人物都烙上了太多现实世界的印痕,而缺失了一种超越现实世界之上的艺术再创造的能力。在《第七天》里,令人遗憾地看到了小说的艺术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失衡现象。
在最新的一条微博中,余华自己这样写到:“有人问我,为什么《第七天》里出现一个市长,而不是市委书记?我说原因很简单,当《第七天》成为古典小说时,读者们不知道市委书记是个什么官。”余华的文学雄心由此可以管窥。但当一个作家在小说的创作中考虑文学因素之外的市场规则和大众读者的最大数量化,偏重于现实世界而轻视营构艺术性的世界,不能很好地进行艺术处理和艺术再创造时,即使敢于直面当下社会现状,文学野心也会显得苍白。韦勒克认为:“在其较低级的范围内,现实主义还在退化为新闻报道、论文写作和科学说明,一句话,正在退化为非艺术品。”[8]作家在以新闻事件为基础进行创作的小说文本中,要避免使读者看到的仍然是现实世界本身这种现象,应该使读者不仅能倾听到作家的声音,也能看到一种构建艺术世界的文学价值和由此体现出的作家的思想深度,这实在应该引起包括余华在内的更多当代小说家们的警醒。
[1]弗兰克·埃弗拉尔.杂文与文学[M]. 谈 佳,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1.
[2]徐 岱.小说叙事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3]卫 毅.莫言的国[J].南方人物周刊,2012(36):39.
[4]余 华.说话[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114.
[5]余 华.我能否相信自己:余华随笔选[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165.
[6]罗贝尔·埃斯卡皮.文学社会学[M].符锦勇,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77.
[7]路艳霞.余华《第七天》被揭“致命伤”[N].北京日报,2013-06-26(12).
[8]韦勒克.批评的诸种概念[M].丁 泓,余 徵,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8:243.
News Events and Meaning of Novel Text——AcasestudyofYuHua′s"TheSeventhDay"
Zhang Jinglei
(CollegeofLiberalArts,LiaochengUniversity,Liaocheng252059,China;SchoolofHumanity,SuzhouUniversity,Suzhou215006,China)
TheSeventhDay, a new book by Yu Hua, is a novel text which can be regarded as a kind of news reading. News events, through the application of imagination and fiction in the novel text, can reflect both their real value and some changes of Yu Hua′s creative ideas and methods in his writing. The difference and comparison of the official reports and the folk narration standpoint respectively adopted in news events and the novel text ofTheSeventhDayis Yu Hua′s unique exploring way of surveying the realistic society. But the unbalance between art world and real world also reflects Yu Hua′s mental anxiety when he faces the real world and the inappropriateness in his dealing with art.
news events;novel text;folk narration;TheSeventhDay
*苏州大学2013年度博士新人奖项目(5832002613);山东省艺术科学重点项目(2013312)的研究成果。
2015-01-26
张婧磊(1976-),女,河南汝南人,聊城大学讲师;苏州大学现当代文学博士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10.16396/j.cnki.sxgxskxb.2015.06.036
I206
A
1008-6285(2015)06-0141-05